星期五晚上,秦天依約來接葛愛竹。
這一帶緊鄰大學附近,全是出租給學生的公寓,公寓里隔成一間一間的小房間,雖然大家都住在里頭,但大部分誰也不認識誰。
梆愛竹很準時,一接到秦天的電話,老早就在路邊等他。
「你怎麼會住在這里?」這是秦天見面時的第一句話。
「不然要住哪里?」她將隨身包包丟往後座。
「這里的治安很不好。」他邊開車邊和她閑聊。
「大學之狼看不上我的啦,況且這里房租比較便宜。」說到房租,她眼楮就一亮。從這里到台北起碼有兩個小時,她得好好利用這段時間,讓他答應把房子借給她住。
「你為什麼這麼窮?」
「你為什麼這麼有錢?」問這麼白痴問題!
「我是因為祖先有庇蔭。」她的反應很快,跟她唇槍舌劍,是他緊張生活里重要的調劑來源,他不但不覺得生氣,反而有種親切的愉悅。
他一向對女人溫柔體貼,所以他的女人緣很好,桃花也很旺盛,從來不知道和女人斗嘴,心情可以這麼好。也許他對其他女人都是在維持表面上的關系,但對這個小女人,就是真正的自己了。
「我是因為遇不到好爸爸,所以我要自給自足,還要負責我家那朵菊花的學費。」
「菊花?」
「是呀,我妹妹,葛愛菊,她還在念高三,你忘了嗎?」
「我差點忘了你家有梅蘭竹菊。那梅跟蘭在做什麼?」秦天想想,好像不該這麼問。「你不想說沒關系,我沒有要探究你的隱私。」
她本來就沒打算要說。「你女朋友呢?還在生氣嗎?」
「正在安撫中。」他一語帶過。
車內突然有著不尋常的安靜。又不是第一次和他單獨坐車,怎麼會有全身好像有上百只毛毛蟲在騷動的感覺?
車子已經過了新竹,時間所剩無幾,她不找話題開口是不行的。
「喂,吸血鬼。」她喊了他。
「無聊的話,你可以睡一下。」他專注眼前的車道。
「不會無聊,外頭風景很不錯。」
「外頭黑漆漆一片,沒想到你視力這麼好。」高速公路上哪有什麼風景可言。
「你管我!我不會看路燈嗎?」她還在硬勘。
「你想說什麼?」他瞄到她欲言又止的樣子。
「你好像很少回台中那間公寓?」她試探性的問。
「我有去台中分公司時,才會回去那里休息,大部分的時間還是在台北。」
「那你房子空著不是很可惜嗎?」
他一眼就看穿她諂媚的意圖。「不會呀,養蚊子也不錯。」
懊怎麼開這個口?平常兩人算是勞雇關系,互動上也不大好,簡直可以用惡劣來形容。可是他應該算是好人吧,不然怎麼可能付她這麼高的薪水?天底下大概再也找不到報酬率這麼好的鐘點女佣了。
「我住的那里,最近出現了大學之狼。」
「你不是說大學之狼看不上你嗎?」
她有些氣虛。「算了。」她實在說不出口。
「你到底想說什麼?」
「沒有啦,等下到了台北之後,你送我到台北車站就可以,我明天早上會自己去你家報到。」她轉了話題來搪塞。
「你對台北很熟?」他狀似無心的問。
「不熟,一點都不熟!」她連忙否認。
她否認得太快,他怎麼覺得事情有些怪異?「那你怎會知道我家怎麼走?」
「以我的聰明才智,你只要跟我說一遍我就找得到。」
結果兩個小時的車程中,她還是說不出要去借住他家的話。
車子快到台北時,他才又打破兩人之間長達半小時的沉默。
「你要去哪里住?我送你過去。」
她考慮了三秒。「永和,你送我到捷運站就行了。」
「那明天我再來接你。」
她睜大眼看著他,有老板對女佣這麼好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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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姊,你怎麼有空回來!?」葛愛菊驚呼。
「想你呀!」葛愛竹給葛愛菊一個熱情的大擁抱。
「你不是嫌車錢貴嗎?」葛愛菊抱著個頭比她嬌小的三姊,心里卻是滿滿的溫暖。
「這次是搭便車。」葛愛竹不敢讓家里的人知道她在清潔公司做事,現在更不能告訴她們她在當女佣,否則她會被一群女人疲勞轟炸到體無完膚。
「三姊,你吃過了沒?」
「吃過了。」跟秦天在一起,她當然會想辦法騙吃騙喝的。「家里怎麼都沒人?」
梆愛竹看著空蕩蕩的客廳,三十年的老公寓,破敗得可以。
少得可憐的家具、斑駁的天花板、油漆月兌落的牆壁、東掉一塊西掉一塊的地磚,再加上形單影只的小妹,她突然覺得很悲愴。
「大姊去上大夜班,她說這樣錢比較多︰二姊還在公司加班,她說有加班費可以賺,就算沒事也要裝有事;媽媽感冒了,在房間里休息。」葛愛菊清湯掛面的直發,比葛愛竹還要秀麗三分。
「怎麼又感冒了?我去看看。」
「三姊,你小聲點,媽才剛剛去睡。」葛愛菊在葛愛竹耳邊交代。
梆愛竹輕輕推開房門,她不敢走近,媽媽一向很淺眠,她就這麼站在門邊看著。
這陣子媽媽一下子蒼老了十歲,本來還算健壯的身體,只因為一場小靶冒就從此一病不起,身體的痛還好,心里的痛才是讓媽媽徹底倒下去的原因。
她又把房門輕輕關上,和小妹走到客廳里。
「你最近功課還好吧?明年就要考大學了。」葛愛竹關心地問。
「沒問題啦,我希望能去做你的學妹,然後接收你那些打工的工作,這樣我就不用辛辛苦苦的找打工的機會。」
「那你得先考上再說。」她怎麼舍得讓妹妹去做那種粗重的活。「最近家里有沒有發生什麼事?」
「三姊,那些被爸爸倒了會錢的人,委托了一家討債公司來討債,他們說如果爸爸再不出面還錢,不但要讓我們上新聞,還要到家里來抬棺撒冥紙,不讓我們過好日子。」
梆愛菊是家中的麼女,從小就受到家人萬般的寵愛,反正天塌下來還有爸媽和三個姊姊可以擋住,造就她溫和又有些怯懦的個性。
「卷走會錢的是爸爸,又不是我們,他們憑什麼來找我們算帳!?我們也是受害者,有本事的話他們可以去把爸爸找出來呀!」葛愛竹幾乎咆哮著。
「三姊,你小聲點,媽在睡覺,難怪大姊和二姊都說不能告訴你。」
梆愛竹還是覺得憤憤不平,不過她還是控制住脾氣,壓低了音量︰「什麼叫不能告訴我!?就是要告訴我,我才能去爭取我們該有的人權,憑什麼讓討債公司的人來打擾我們安靜的生活!」
「三姊,你千萬不能沖動,再怎麼說也是爸爸不好,那些被爸爸倒了會錢的人,也很可憐。」
「我知道,那些人很可憐,難道我們就不可憐嗎?他們有辦法就去把罪魁禍首抓出來,我一定謝天謝地謝神明。別欺負我們這幾個弱女人嘛。」
梆父在左右鄰居間起了三個會,跟他會的全是認識十幾年的好朋友,葛父冒用會腳的名義,連續標下兩百多萬的會款後,就不見人影。
兩百多萬在有些人眼中或許是小錢,但在她們眼中,卻是遙不可及的大錢,一開始她們都不知道,以爸爸這種做木工的善良老百姓,為什麼會倒人家的會錢?
她們透過各種關系找尋爸爸的下落,怕爸爸是被黑道綁架才會鋌而走險,也怕爸爸是跟地下錢莊借錢,更怕爸爸會因此而死于非命。
結果打听下來,從爸爸的結拜兄弟、朋友、同事的嘴里才得知,爸爸是因為外面有女人,他把全部的錢都帶去給外頭那個女人。
事實很諷刺,這種搞外遇的事,家人永遠是最後一個知道。
爸爸去享受神仙生活,而她們卻得背負爸爸所留下的債務,天理何在?她們的公道,誰要給她們?
「媽就是為這件事煩心,她的血壓一直上升。」
「討債公司有沒有留下什麼名片之類的?」葛愛竹問。
梆愛菊從電視機上面拿出一張名片交給葛愛竹。
梆愛竹念著︰「百勝帳款管理股份有限公司,業務代表彭仁辰。」
「三姊,你打算怎麼辦?」葛愛菊知道,一旦這件事告訴了三姊,三姊絕對會管到底;或許以三姊凶巴巴的個性,真的有辦法阻止討債公司那些激烈的討債手段,否則她真怕媽媽的心病會愈來愈嚴重。
「不怎麼辦,直接找上門去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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梆愛竹站在秦天位于關渡的家中。
面對著淡水河岸,秋風吹來、晚霞映照,這里的風景真的好美。
一早就被秦天給接來這,直到太陽下山,她才打掃好一屋子的髒亂。
這個男人真是懶得可以,寧願花錢請人打掃,也不願自己順手整理。也許這就是有錢人跟沒錢人的差別。
一個用金錢買時間;一個用時間換金錢。
原來他真正落地生根的地方在這里,這里才能稱之為家。
雖是簡約的設計,可是處處可以見到主人用心的擺設,如果忽略那原本的髒亂,這個家就可以稱之為完美。
一樣是三房兩廳的格局,可是這里處處充滿他的味道和蹤影。除了主臥室,還有一間設備齊全的書房,再來就是一間小小的客房。
陽台上種了許多爬藤類植物,廚房里鍋碗瓢盆俱全,冰箱里還有許多冷凍食物,其實該請鐘點女佣的是這個家,而不是台中那個冷清清的房子。
看來他真的是有心施舍。
她從陽台走回電視櫃前,上頭有著秦天從小到大的相片。
沒穿衣服躺在床上的果照、幼稚園畢業時帶著小小的學士帽、小學時在講台上對著麥克風演講、國中時留著五分頭的畢業照、高中時跟另外兩個男生和兩個女生的合照、大學時的學士照,最後就是當兵時的照片。
那張當兵時幾乎理光頭發的照片,讓她注意最久。原來他少了一頭長發後是這副德性,少了邪魅多了正直,稱不上帥,不過很有成為小白臉的本錢。
而每張照片的共通點就是他那千年不變的眼神,略微斜長的眼楮,有著內雙的精銳,又有著嘲諷的意味,她看著看著,心里莫名像觸了電般,就像他是真實的人,真實的在看著她。
她拍撫著胸口,連退了三步,稍稍遠離那些相片。鑰匙轉動的聲音,讓她回過頭來,等待著從門那邊走進來的人。
如果這是她家,如果他要回家,那是不是按個電鈴就好,她就會飛奔去開門?
「小竹,你在看什麼?」秦天看著一臉失神的她。
「沒……沒啦。」她尷尬的笑著,連忙掩飾自己的失神。
何彥伶也來了,她的手還緊緊的勾著秦天的手臂,看來秦天安撫美人成功了。
「你都打掃好了?」他左瞧右看,這小女生真不是蓋的,不傀是采風訓練出來的,整個家已煥然一新。
罷剛的感性時間結束。不知道為什麼,她看到何彥伶,心里就覺得悶悶的不舒服。「你要不要驗收一下,看有哪里不合格?」
「你只不過是個鐘點女佣,為什麼每次講話都這麼沒禮貌?」何彥伶出聲替秦天抱不平。
秦天只是看了何彥伶一眼,然後又繼續對著葛愛竹說︰「你做事,我放心。」
梆愛竹根本懶得理何彥伶。「還有廁所和廚房沒打掃,我明天再來打掃。」
「廚房沒打掃,那我要怎麼煮晚餐?」何彥伶開口抱怨。
梆愛竹這才發現秦天手里拎了兩大袋的生鮮蔬果。「你要在家吃燭光晚餐?」她話是對著秦天問的。
「嗯,彥伶說沒來過我這里,想親自下廚。」
想表現賢妻良母的德性嗎?葛愛竹在心里冷哼。「可是我沒力氣打掃了,說好是分兩天做完的。」
「沒關系,大不了這些東西明天再煮。」
「你買了什麼呀?」她低頭就去翻他袋子里的東西。
這兩天他跟她說話和氣了許多,是她的錯覺,還是兩人比較熟了?他好像對她愈來愈好?
「隨便買,才兩個人吃,也不想買太多。」
這是什麼情形?何彥伶又被當成透明人,她拉了拉秦天的手臂。「不行,我一定要今天煮,我想跟你度周末,明天晚上就沒那個氣氛了。」
「小竹,我先送你回你同學那。」有小竹在,事情好像變得有那麼一點復雜,他當然感覺到何彥伶對葛愛竹的敵意。
他和何彥伶正在交往,愛不愛她是另一回事,重要的是他對女伴會有基本的態度和禮儀。
「你說包吃包住的,我沒跟我同學約今晚要過去,不知道我同學方不方便,況且來來回回也麻煩。」
梆愛竹本來是打算回家里的,可是看到何彥伶的態度,又老說她不懂禮貌,頻頻暗示她得去打掃廚房,雖然她沒有辦法和何彥伶正面頂嘴,畢竟她是秦天的女朋友,可是暗使小手段總可以吧?
「你怎麼可以住在這里!?」何彥伶傻眼,那她精心策劃跟秦天的浪漫之夜不就泡湯!?
梆愛竹只是看著秦天。「如果不方便,我這就走,明天再來。」
「小竹,客房是現成的。」
「可是,你女朋友好像有意見。」她提醒他。
「沒事,何小姐不會這麼小氣的。」秦天看著何彥伶。「彥伶,小竹在台北人生地不熟,而且是我叫她上來幫我整理房子的。」
「她只是個鐘點女佣,哪有鐘點女佣包吃又包住!?」何彥伶實在氣不過。
「這是當初我開給她的條件,況且當時你也在場。」
梆愛竹一臉無辜,待會要記得打電話給小妹,說她今晚不回去了。
「可是你答應我今晚要跟我……」何彥伶礙于有外人在場,沒有把話說明。
「不會妨礙的。」他給她保證。
「你給她錢,讓她去住旅社。」難怪何彥伶會生氣。
上次秦天帶她去台中,結果卻將她冷落在一邊。雖然他是有錢有勢的老板級人物,但她也是有很多男人在追,兩個人交往之初,端看彼此的心意和誠意。
這幾天秦天很有耐心的哄她,她也不願放棄像秦天這樣的男人,他的一舉手一投足,對她都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她心想只要更進一步,讓他知道她的好,知道她是溫柔賢淑的女人,以後他就會對她死心塌地。
沒想到他答應她的燭光晚餐,還有接下來的浪漫之夜,竟又被同一個女孩所阻礙,這叫她怎能不生氣!
「她一個小女生,我不放心,你也不會放心,對不對?」他又用一貫的溫柔跟何彥伶解釋。
梆愛竹心里納悶,他對女朋友講話就柔得跟水一樣,對她說話卻常常刀來劍去的。呿!真是大小眼。
「我不管,我今晚就是不要她在這里,她只是一個女佣,你要怎麼打發她都可以。」
「彥伶,那我去你那里好不好?」他斜長的眼飄蕩出陣陣火花。
何彥伶有些心動了,可是一想到他維護這個小女佣的樣子︰心里就不舒服。
「不好,你答應我來你這里的。」
梆愛竹拉了拉秦天的衣袖。「不要為難了,害你女朋友生氣就不好。」算了,她杵在這里也沒意思,人家都已經說這麼白了,還是回去看媽媽好了。
梆愛竹背起自己的大背包,往門口走去。
「小竹!」秦天沒想到自己會把局面弄成這樣,要不是小竹說她有同學那里可以住,他也不會答應彥伶來他這里開伙。
「沒關系啦,我明天會自己來報到,你不用特別來接我,就這樣。」葛愛竹擺擺手,繼續朝門口走去。
秦天一把握住梆愛竹的手腕。「留下來。」他的語氣有不容拒絕的堅定。
「厚!我是不想為難你,那你得先擺平她。」她已經很好心要離開了,他不識相,就不能怪她了。
「我看你是幸災樂禍吧?」他小小聲的咬著她耳朵說。
他當然注意到葛愛竹眼底的挑釁,不過她沒有錯,錯的是他和何彥伶。他不該答應何彥伶,而何彥伶做人也太小氣了。
「喂,吸血鬼,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你現在先去客房待著,沒有我叫,你不要出來。」他把她往客房里塞。
「你要演出十八禁呀?放心,我已經二十一了。」她在被他塞進房間時還不忘反擊。
「你乖一點。」秦天重重地把門給關上。
何彥伶已經氣到全身發抖。「她不走,我走!」她甩開秦天的手,邁開腳步往大門外走。
「彥伶,別這樣,我們來日方長。」女人嫉妒起來,真是千軍萬馬也擋不住。
「都沒有今晚了,哪還有來日!?」何彥伶咬牙威脅。
「是我不對,這件事沒處理好,我以為小竹會去住她同學那,她以為能住我這里,才會壞了你的興致。」秦天將罪過全往自己身上攬。他別的優點沒,就是對自己的女朋友很有一套。
「我看你根本就不重視我!」
「彥伶,我真的很喜歡你,也是認認真真在跟你交往,我不希望因為這件事而影響到我們的進展。」他說得很誠懇。
何彥伶有幾分心軟,可是一想到房間里的葛愛竹……
「今晚的事我認了,如果我在你心里真的那麼重要,那從明天起,你就把她給辭掉,我不希望在你的任何房子里再見到她。」
第一次為小竹吵架,她可以原諒;第二次為小竹起爭執,她也可以不計前嫌;若有第三次,那她就是笨到無藥可救。
「我工作很忙,需要有人來幫我打掃房子。你也看到了,小竹做得很好,我沒有理由辭掉她。」他耐心解釋,委婉說明。
「你可以請個歐巴桑。」
「我不放心陌生人隨便進出我家。」
「我幫你介紹認識的鐘點佣人。」
他搖搖頭,終于覺得詞窮了。
何彥伶一跺腳,氣沖沖地離開。
「彥伶,我送你。」
「不用了!」何彥伶丟下話,頭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