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跳躍,微風輕拂。
像是不曾經歷過一場大雨風暴,要不是那半傾倒的屋宇及那崩落的山壁,在在證明曾經發生過的災難,沒有人會想像猶如桃花源般的麗谷會有這麼重大的災難。
幸好全谷無人傷亡,唯一命喪黃泉的就只有楚家莊派來的奸細楚天雲,這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眾人嘴里不說,但心里都明白,楚天雲雖然救了許多人,但她畢竟是楚家莊的人,如今她死了,至少除掉了一個大麻煩。
尤其是方婉菁,她心情愉悅,整天笑咪咪。此刻,她手里端著湯藥,來到了閻河的房問。
那一場大水,閻河因為目睹楚天雲被洪水吞噬,最後昏厥了過去,幸好有杜濤的妙手回春,讓閻河在昏迷一日夜後,身體已經逐漸康復。
「閻哥哥,該吃藥了。」
原本是滿兒要送藥過來,卻讓方婉菁半路攔截;她得趁機接近閻河,她一定要好好照顧閻河,讓閻河心生感動。
此時屋內尚有展劍峰和閻晨。
才剛轉醒的閻河拖著病體。大水過後的第三日,他的氣色仍差,可是罵起人來聲音依舊洪亮。
「我不喝!」閻河斷然拒絕。
「閻哥哥。」方婉菁不畏閻河的壞口氣,她坐到床邊,撒嬌地說︰「你喝一口嘛,那是杜大夫特地為你煎煮的,這樣你的身體才能復原,你這樣我會很擔心的。」
「我沒事,你先出去吧。」閻河對于方婉菁的柔情顯得越來越不耐煩。
「我……」方婉菁仍猶豫。
「出去!」閻河低吼。
方婉菁眼角噙著淚水。「你以前不會對我這麼凶的。」
閻河在心里嘆氣,無言。
展劍峰勸說︰「三姊,大哥人不舒服,難免口氣差了點,你要多擔待。」
方婉菁擱下手中的藥碗,听到展劍峰這麼說,心中寬慰了些。「閻哥哥,那你一定要記得吃藥,我晚一點再來。」她這才梨花帶雨的離去。
「大哥,何必對婉菁這麼凶。」閻晨勸著。「她可是對你一片心意。」
閻河怒瞪閻晨一眼。「我只把婉菁當妹妹。」
閻晨繼續勸道︰「大哥,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這些年婉菁跟著我們來到麗谷,她沒有任何怨言,為的是什麼,你應該比我還清楚。」
仇恨及那不堪的過去,讓兄弟倆從來沒有結婚生子的念頭,如今,閻晨倒希望大哥能和婉菁配成一對。
閻河充耳不聞,速速轉移話題。「還是沒找到楚天雲嗎?」
「水流這麼急,十成十是活不了了。」閻晨說得敷衍。
展劍峰看見閻晨那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動作。也只有他知道閻河和楚天雲之間那股暗潮洶涌的情愛。
當展劍峰撞見他們擁吻在一起時,閻河臉上的神情,是他從未曾見過的柔和及專注。
閻河不解地怒問︰「為什麼?她身上不是也綁著繩索,我可以被救回來,為什麼她就不能?」
閻晨冷冷地道︰「繩索斷了。」
是嗎?閻河神情呆滯。「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看大哥那副死樣子,閻晨再也控制不了情緒,他咄咄逼問︰「大哥,你難道忘了我們的血海深仇?」
「我沒忘!」
「你是不是喜歡上小林了?」
被閻晨這一質問,閻河臉色頓時一陣青白。「我沒有!」
「你一醒來,第一句話問的是她;人還無法下床,急著找的也是她。她死就死了,這不是正如我們所願嗎?你為何要這樣著急?」難得地,閻晨對著他最敬重的大哥咆哮。
「至少她救過你,也救過我,我們是不是該要為她……收尸。」閻河內心悲慟。
「大哥,那誰來為我們的父母收尸?你忘了嗎?你難道都忘了嗎?爹娘的尸體曝露荒野,我們到現在都還沒辦法回去為他們撿骨造墳!」閻晨一向冷情的面具,在面對執迷不悟的手足時,爆發出所有的情緒。
「我沒忘!我沒忘!」閻河低吼。
「她是楚天雲,是那個惡人之女,那個惡人是怎麼折磨我們的?是怎麼害死爹娘的?你難道全忘了嗎?」
閻晨的句句逼問,問得閻河啞口無言。
往事歷歷在目,仇恨如一把利劍,時時刺痛閻河的心。他無法忘,也不能亡心,只是……
閻晨繼續道︰「況且,這個小林,明明已經一劍抹了脖子,卻還能死而復生,她一定是被妖怪附身,否則怎麼會那種怪異的功夫,還可以預測這場暴風雨。更重要的是,她只是吻了吻你,你就活了過來。我看,她不是妖魔就是鬼怪!」
「她不是妖魔,也不是鬼怪。杜濤診過她的脈,她是活生生的人,她會流血、會流淚,她會生病、會受傷,我不準你這樣說她。」閻河極力為她辯解。
閻晨只好換個方式。「大哥,婉菁等你這麼多年,她已經二十二歲了,算是個老姑娘,你是不是該給她一個名分?」
「我……」閻河再也沒有理所當然的氣勢。「我只當婉菁是妹子,她是我們的妹子。」
「大哥,楚家莊與我們,將會是世世代代的仇恨,總有一天,楚天雲會為了楚家莊殺了我們,把她擺在身邊,無疑是與虎為鄰。你是麗谷的大爺,你得為麗谷上上下下的人著想。」閻晨緩了口氣,軟硬兼施。
閻河重重的點頭,神情既悲憤又痛苦。
閻晨繼續游說︰「記得小時候,娘總是說要讓婉菁當你的媳婦。大哥,若不是為了報這血海深仇,你和婉菁早就成親了,你是不是該遵照娘的遺願把婉菁目娶進門?」
「我有什麼資格娶婉菁?婉菁合該有更好的人來對待她。」閻河想起的是,楚天雲渡氣給她時的表情,是那樣的真誠及興奮。
「大哥,婉菁心里只有你,你要她嫁給別的男人,她會以死抗議的。」
展劍峰也勸道︰「大哥,人死不能復生,我們衷心感謝小林的救命之恩,但天意合該如此。麗谷這次受到風雨的襲擊,大家的情緒都很低落,如果有一場喜事,是可以凝聚大家的心,請大哥慎重考慮二哥的提議。」
閻晨用力道︰「大哥,你是閻家長子,閻家香火還得靠你來傳承,不管你喜不喜歡婉菁,婉菁一定會是個好妻子,大哥,我求你!」
閻河退無可退。他知道閻晨說的都對,他不該對楚天雲有任何不該的想法,他是閻家長子,不該斷了閻家的命脈!
「好,我娶婉菁!」話一出口,閻河就後悔了,可是他不得不答應。
听到閻河同意,閻晨和展劍峰同時露出欣喜笑臉。
「太好了!我立刻去籌備。」展劍峰轉身走出去,就怕閻河反悔似的。
「我去跟婉菁說這個好消息。」閻晨也急著轉身走出去,他得打鐵趁熱、一鼓作氣,讓生米煮成熟飯。
看著閻晨和展劍峰喜孜孜的樣子,閻河的雙肩重重的垂下。
閻河記得,他們四人的確過了一段很歡樂的童年歲月。
他最大,閻晨小他兩歲,婉菁再小閻晨兩歲,劍峰最小,現在也已經二十一歲了。
那時方大嬸老是嚷著要他當女婿,他娘親也真的把婉菁當媳婦,如果沒有後來的事,他一定會順著父母之命,老早就將婉菁迎娶進門,安安分分的生幾個孩子來養。
但,那是在他十二歲之前。
十二歲之後,他的天地變了;十六歲那年,他嘗到家破人亡的痛,仇恨如一把利刃,在他十二歲那年就狠狠地砍進他心中,關于娶妻生子已變成遙遠而不可能的奢望。
呆坐在床上的閻河,想起楚天雲那正氣浩然的模樣,她總是不顧自身安危去救人,她說她是來自未來的世界,那她是不是已經回去屬于她的世界了?
不管她是誰,她終究是楚天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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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楚天雲本以為自己該要一命嗚呼的,或許醒來時她就會回到她所熟悉的現代、听到熟悉的語言,沒想到人的身體本能還是反應了求生意志,于是,水流將她沖進一處農田,她靠著殘存的力量攀爬上一處高地,然後就陷入昏迷之中。
直到夜里,她才從昏迷中被冷冽的氣溫凍醒;她強打起精神,走到附近的農家,最後再次因體力不支而昏倒在農家的屋檐下。
她感覺到自己睡睡又醒醒,忽冷又忽熱,她似乎看見自己躺在白色的病床上,手上吊著點滴,身上還連接著許多電子儀器,許多以前的事,像是電影畫面般不斷在她腦海里重復播放。
一下是那破舊的柴房,一下是明亮的病房;一下是學長那溫柔的笑臉,一下是閻河那個霸道的吻。
她放不下,又想走;走了又想回來。她的心掛念著、扯痛著,她的人生中從來不曾難以抉擇過。
閻河的壞是那麼的徹徹底底、無可救藥,為什麼她偏偏對他懸懸念念?她在時空中飄蕩來回著,就是無法這麼舍下。
大概是掛念太深,不知經過了多久,她以為自己回去了,結果她听見一道慈祥的聲音在她耳邊嘀咕︰
「受了這麼嚴重的風寒,怎麼辦才好?」
「喝下去的草藥怎麼又吐出來?」
「沒有錢看大夫,小泵娘,你可要爭氣點。」
「燒一直不退,會不會燒壞腦子?」
她全身完全使不上任何力氣,偶爾張開疲憊的雙眼,看見大嬸那張滿布皺紋、憂心仲仲的臉。
既然回不去,那她就一定要活下去,她得要知道閻河得救了沒、為何要害死楚家莊三十幾條人命;她不想他再殺人,這一切的恩怨應該要做個了結。
想了很多很多,卻都只是片片段段。
不知經過了多少天。
暖陽穿進窗欞,老夫婦的嗓音透過薄薄的木板傳進她耳中。
大嬸憂慮地道︰「老頭子,你看她會不會死?」
大叔嘆了口氣地道︰「燒了這麼多天,看來應該是差不多了。」
「那怎麼辦?」
大叔煩躁地道︰「要不要想辦法通知杜大夫?」
大嬸顯得猶豫。「老頭,你確定她是小林?」
「這幾天,我是越看越像,應該不會錯。之前你生病,小林有跟滿兒送藥過來。」大叔非常肯定。
「可是我記得小林不是個小子嗎?還是我老了,記憶不好?」大嬸的語氣充滿不安。
「是呀,所以一開始我還以為自己眼花,後來越看越像,應該是錯不了。」
「可是我听說之前小林要刺殺大爺。」大嬸依舊不安。
這個村落是位于麗谷外圍的農家,距離麗谷約莫半個時辰腳程,因為地處偏僻,幾乎與外界隔絕,完全不知道麗谷和楚家莊之間的恩怨,更別說知道麗谷的惡名昭彰了,他們只是單純靠天賞飯吃的農民。
因為麗谷不但從沒有侵犯過這些小村落,反而有時會向這些農戶購買一些雞、鴨、蔬菜、米糧等等農作物。
有時村里有人生病,滿兒會送來藥草,甚至杜濤也會到此處幫忙救治重癥病患。
這些農戶只知道麗谷有大爺、二爺、三小姐、四爺的,卻從來沒有見過這些爺的廬山真面目,更別說是進入過麗谷。
大叔問著︰「听誰說的?」
「就上次滿兒來,我問她,她的小林哥怎麼沒來,滿兒不小心說溜嘴的。」
大叔急問︰「小林為什麼要刺殺大爺?」
大嬸哀聲嘆氣的道︰「我也不知道。滿兒後來就什麼都不肯說了。」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要是滿兒有來這里,就可以確定她是不是小林,萬一是,我們收留小林,她可是殺人犯,我們會不會有危險?」大嬸極度擔憂。
「你老糊涂了嗎?小林都快死了,哪還有力氣殺我們。只是,如果不通知大爺,不知道大爺會不會生氣?」
「听說大爺要成親了,麗谷要辦喜事了,應該沒空管這件事,我們還
是想辦法找滿兒來吧,讓她問問杜大夫。」
「要怎麼找滿兒?除非滿兒自己來,否則我們也不知道該怎麼進麗谷。」
楚天雲心里想著︰她還在麗谷嗎?他們說閻河要成親,他到底要跟誰成親?
她病得糊里糊涂,一定是她听錯了,閻河怎麼可能會娶親,他連親吻都不懂,他心里哪有喜歡的女人。
可是他有個青梅竹馬的方婉菁……一定是這樣的!他一定是要迎娶方婉菁那個跋扈的女人。
他怎麼可以不顧她的生死!好歹她也拚足了力氣救了他一命,他怎麼可以這麼快就要結婚娶老婆!
這里真是個爛地方!她不想再留下,她想要回去,她不要待在這個鬼
地方!
之後老夫婦的對話變得隱隱約約,她又陷入無邊無際的昏睡之中。
眼前像是罩上一層霧,撥開層層雲霧,她仍是看見了。
就像場夢境,有時她站在遠方看著這一切,有時又貼近眼前,有時她又與那個自己融為一體,清楚地感受到心情上的喜怒哀樂。
大雪紛飛,油燈照亮一方空間。
一個小小的身影迎著白雪,努力移動小小的步伐,來到一棵大樹下,樹下有一個被大雪覆蓋的少年,緊閉雙目,濃眉緊蹙,臉色慘白,整個人幾乎要融入雪色之中。
她清楚知道那個小女娃就是她,那少年正是年輕的閻河。
小手冷得發顫,還是推了推閻河;閻河的樣貌仍帶著稚氣,此時罩滿風霜,就像是一個瀕死的老頭。
小手模了模那冰冷的額頭,又拍了拍他那滿臉雪花的臉頰;他努力睜開原本緊閉的眼睫,眼里有著完全不隱藏的訝異。
小臉笑了,小手遞出一只雞腿;她可以感受到自己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叫,可是還是將雞腿給了閻河。
閻河無言,只是愣住。
然後,小臉頹喪的垂下,閻河掙扎著,最後伸出同樣抖顫的手。當大手握上她的小手時,不僅溫暖了寒冷的胃,還讓她得意的笑了。
她心中沉甸甸的,是歡愉,也是悲傷;她看著小小的個頭硬要扶起高大的他,看著那吃力的表情,唇角卻帶著笑意。
兩道人影互相扶持,在這深夜之中,明明該是漆黑一片,她卻看見那一大一小兩雙足印踩在那白雪上,也烙印在她心頭。
畫面迅速跳動,她接著看見一大片翠綠田野。
夕陽西下,澄黃的陽光柔和地照耀大地。
她感受到那股羞怯及燥熱,心跳狂亂,她的眼神垂得極低,不敢直視前方那練劍的壯碩身軀。
前方的閻河赤果著上半身,露出結實的胸膛,即使是在練劍,依舊橫眉豎目,全身罩著戾氣,讓人退避三舍。
她不敢靠近他,從來都不敢,只能遠遠的看著他;就算他站在她面前,她也不敢直視他那銳利如刀的雙眸,就怕一不小心泄露了內心隱藏的秘密。若是如此,她不但無法再待在麗谷,還有可能命喪黃泉。
那股無奈、懼怕、愉悅……五味雜陳的情緒,重重壓在她的心口,想叫卻叫不出口,讓她幾乎無法喘息。
煙霧飄來又散去。
湛藍穹蒼下,她看見閻河渾身是血,她更看到自己的無措,慌亂到幾乎要把自己的心給捏碎。
眾人慌張地跑來又跑去,閻晨流下男兒淚、展劍峰呆若木雞、方婉菁哭天喊地、杜大夫眉頭深鎖。
她不要他有任何意外。她跪在大地之上,只祈求老天爺讓他活下去,她願意以自己的壽命來換他的性命。
她不眠不休照顧病榻上的他,看著他一日日從鬼門關回來,她的心飄呀飄也跟著舒緩,放下壓在胸口的大石,直到看到他無生命危險,她才悄悄退出他眼前。
她無法親近他,一旦親近他,她心里就充斥著愧疚。她是奉命來殺他、是他恨透的楚家人。
為了不讓楚天鳳懷疑,為了能在麗谷安全的待下去,她只好將麗谷的部分行動偷偷地傳出去,讓楚家莊多幾分防範,也讓閻河不再殺更多的楚家人。
她清楚明白,閻河不死,她就得死。她不殺閻河,閻河早晚會殺了她,那她寧願死在閻河手下,也不願殺了閻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