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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的春天 第3章(1)

「我想吃芋頭粥。」

「啥?」杜小月一臉錯愕,以為眼前的男人在說火星話。

「而且要用大甲的芋頭。」

「我買得到芋頭你就要偷笑了,還指名要大甲的芋頭?」她嘖了一聲,替他蓋好被子,確定他的手腳都在棉被里。

「其他地方的芋頭口感不好。」萬毅元躺在床上,睞看站在床邊的她。

「生病的人,不要這麼挑嘴。」

她知道大甲出產的芋頭松、香、Q,那入口滑女敕的口感,是芋頭界的極品,但在這種時間點上,這就有點強人所難了。

「就是因為我生病了,才要挑嘴。」他說得理所當然。

「都已經這麼晚了,我去哪里弄大甲芋頭!」在這河東及河西兩村,菜市場早在中午就已收攤。

「醫院里的東西像狗食。」他一臉嫌惡。

她看著他那副氣虛到快死了的模樣,雖然她自己也沒好到哪。從事情發生到現在,她足足瘦了五公斤,只要來個輕度台風,她恐怕就會被風吹著跑,但她還是勉為其難的說︰「好啦,我去想辦法。你先睡一下,我馬上回來。」

就在她轉身要走出他房間時,他小聲地喊住她。

「小月。」

「干嘛?」她回頭,以為他良心發現不需要大甲芋頭了。

「不要按電鈴吵我。」他伸長手拿起床邊矮櫃上的一串鑰匙,對她搖動手中的鑰匙。

「你……」听他說的是什麼話!但她也只能認命的走上前,鼓動雙頰,拿走他手中的鑰匙。

一切都是看在他快病死的份上,她這個瘦到只剩一層皮的可憐人,也只能強打起精神來照顧他。

這個臭道士,不但沒有拒絕她的照顧,還對她使喚來、使喚去,甚至把家里的鑰匙就這麼交給她。

她只好回家跟母親求救,誰讓她的廚藝就只會三寶,就是泡面、煎蛋、蛋炒飯。

她以有同學生病當借口,問清楚芋頭粥的做法,正好家里有芋頭,她也就不客氣地拿走了。

杜母心中的欣喜是無法言喻的,至少女兒已會關心到其他的事情,不再是無魂無心的活死人模樣。

「小月,照顧你同學的同時,也要照顧你自己,別讓你爸和我擔心,萬一你要有個萬一,媽也是活不了的。」

「媽,你放心啦,雖然我不敢保證自己會很快好起來,但我絕不會做出讓你和爸爸傷心的事。」她露出淺淺的笑意。「我今晚不回來吃了,別等我。」

杜小月提著母親準備的食材,記錄下母親說的食譜,馬不停蹄地回到萬毅元的家。

看著手中他給的鑰匙。她和他有這麼熟嗎?

在昨天之前,兩人有八年還是十年沒見過面,他到底是怎樣的自信,他都不擔心她是壞人嗎?怎麼會這麼容易就把鑰匙交給她這個陌生的親戚?不怕她把他的家當搬光嗎?

她先上二樓看看他,他睡得很沉,她以手背探著他額頭的溫度,確定他沒再發燒,這才放心地下樓去煮粥。

直到萬毅元聞到一股濃厚的焦味,反射性地從床上跳起來,顧不得全身酸痛、腳下虛浮,只穿著單薄的短衣短褲,在冷颼颼的寒風之中,他三步並作兩步的沖下樓。

煙霧從廚房的方向飄出來,他一邊用手揮開那股刺鼻味,一邊沖進廚房,正打算滅火時,就看到呆站在爐火前的杜小月。

「你在搞什麼?!」他跑到瓦斯爐前,幸好已經熄火了。

「我……」她一臉驚駭。

他將她拉出廚房,讓驚魂未定的她在餐桌椅上坐下。

他上下打量著她,急問︰「你有沒有怎麼樣?」

她一臉痛苦,雙手抬得高高的。「那個油要熱嘛,我想說就邊削芋頭皮邊讓油鍋熱,結果我越削皮,雙手就越癢,我想應該是蚊子咬我,就走去客廳找萬金油之類的東西,結果就忘了關掉瓦斯爐,等到我發現……」鍋子幾乎要燒到爆開了。

他無奈地看著她,揉著發疼的太陽穴。「你不是被蚊子咬到,芋頭里含有特殊的黏液,會刺激皮膚發癢。」

她挑眉問︰「那我是被芋頭咬嘍?」

「嗯。」

「你早就知道削芋頭手會癢?」

「嗯。」他步履蹣跚地走進廚房。

「那你也不告訴我,還叫我煮芋頭粥引」她在他身後吼著。「你怎麼這麼壞心!」

她認真懷疑,這個臭這士根本是故意在整她。

「我怎麼知道你連這點基本常識都沒有。」他從廚房里回應她的話。

「這個死小萬!」她在嘴里輕聲罵著,正想一走了之時,就見到他從廚房走出來,手里還端著一個鐵鍋。

他將鍋子放在桌上,在她身前坐下,手里拿著打火機,打亮打火機的火。

「你干什麼?我差點火燒房子,現在你要來燒我嗎?」她驚嚇到差點跳離椅子。

他以右手輕易抓住她的右手。「別亂動,小心真的被火燒到。」

「那你在做什麼?」她害怕的想抽回手,可是礙于他的動作,只好作罷。

「被芋頭咬到得先用火烤,等手烤熱了再放到醋水里面浸泡,這樣就會止癢了。」

「真的?」她一臉狐疑。

「你是不是邊削芋頭皮邊用水洗手?」他看著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拿著打火機。

「是呀,我覺得癢,就把手放到水龍頭底下沖水。」她點頭。

「生的芋頭踫到水,會讓皮膚更癢。」他啞著嗓子,每說一句、痛一次,但他還是得說。

直到她的雙手微熱,似乎真的沒那麼癢了,接著她將手泡到鍋子里的醋水中,片刻後,她臉上展露最近難得的笑意。

「真的不癢了,好神奇哦。」她看著自己的雙手,這究竟是什麼原理?「你怎麼會知道要這樣止癢?」

「我不像你那樣沒常識。」他冷冷地提醒她。「我快餓死了。」

「你……」她的笑意凝結在唇邊,很想發火,卻還是硬生生忍住。

「我去外面買面給你吃。」煮飯果真需要天分。

她以為他會同情她、可憐她,叫她不用煮了,誰知道他卻從抽屜里拿出吃手扒雞用的透明手套,丟到桌前。

「削芋頭記得戴手套,煮好了再叫我起床。」全身越來越冷,一遇上她,他的病癥恐怕沒有那麼快會好。

「你……」她看著手套,雙眼睜得很大。明明長得這麼好看的男人,

為什麼說出來的話,好想讓人掐死他?「你不怕我把你的廚房給燒了?」

「我是病人,我想吃芋頭粥。」丟下話,他轉身上樓去。

她瞠目結舌,氣得牙癢癢。她大可走人,可是腳下卻像生了根和。

至少她還有能力照顧一個病人,雖然自己的情況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是這個禍是她闖出來的,她就得自己收拾,總不能叫嬸嬸來照顧他吧。

她認命地又走回廚房,這次記得戴上手套,在將手指頭切出一道傷口、甚至被幾滴熱油噴灑到臉上的驚險過程下,她終于把芋頭給炸好了。

她再接再厲按照母親給的秘訣,以剩下的油去炒香菇和肉絲,最後加上洗好的白米還有滿滿的清水。

看似簡單的料理,在她手忙腳亂、差點把廚房給燒毀的慘烈下,才完成了一道芋頭粥。

拿鍋鏟比拿粉筆還要難上千百倍,從今爾後,她絕對不敢再嫌棄媽媽的手藝了。

她認命地走上二樓,心里盤算著叫他起床吃粥後她就要離開。

只是當她看見滿面通紅、額際冒出細汗、眉心蹙得死緊的萬毅元時,

不用溫度計,她就知道他又發高燒了。

在這個時間點,有個陌生的親戚這麼需要她,她曾經幾乎停擺的心跳漸漸地跳動起來,她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呼應著萬毅元的病痛,她得為他用力地呼吸、用力地心跳。

***

雖然杜小月的手藝很爛,煮出來的東西又很難吃,連她自己都覺得很難下咽,萬毅元還是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地把東西全吃光。

他一直排斥吃藥,就像鬧情緒的小朋友。她對他沒有愛的教育,只能學他那種揶揄的口吻。

「不吃不會好的,要是讓自己的腦子燒壞,你年紀這麼大了,可是連啟智學校都進不去的。」

他沒有因為她的尖酸言語而生氣,反而有股愉悅的笑意。

她看著他把藥吃下,看他乖乖躺回床上休息,才說︰「這樣才乖嘛,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明天一早過來幫我洗衣服。」那是直接的命令。

「啥?」她一樣的受驚。

他揮動被白紗布包扎的兩手。「不然我找我大姊來也行。」

擺明著是威脅她,她也只能受制于他的威脅了。「好啦。」

「客廳電視櫃里有醫藥箱,你手上的小傷口,千萬不要變成蜂窩性組織炎。」

丙然他沒有一句好話,但看在他還會注意到她食指上的小傷口,她暫時不跟他計較。

對她而言,有事情讓她忙碌是最大的恩賜,尤其是待在家里以外的地方。

在家里,除了面對父母關愛的眼神,還有大姊那奪命連環CALL,雖然她的大姊已經出嫁,但聲音還是無所不在。

那股溫柔的言語、討好的姿態,壓力沉重到讓她整天心頭都像被大石給壓住,有時太多的關愛也是會令她窒悶到難以呼吸的。

來到萬毅元這里就不同。

除了在溪邊的那一天,他再也沒跟她說什麼大道理,有的只是諷刺她、調侃她做家事的無能,完全沒有提起白少安。

在他家,她像是找到一個避風港;他給她一個空房間,讓她可以在那間客房休息、靜心。

這是一個沒有長輩的世界,越忙她就越不會東想西想,越忙她就越感到自己存在的價值。

五天後。

萬毅元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膝蓋上擺放著一台手提電腦,螢幕上滿滿的程式語言。

那副大老爺的模樣,真的是把她當奴婢,是可忍孰不可忍!

這幾天的三餐全是她負責料理,從芋頭粥到吻仔魚粥,然後進階到香菇雞湯及炒青菜,每天晚上他都會開出隔天的菜單,她只好一早起床就鑽研食譜,趕著到菜市場買菜。

她還得幫他洗衣,他甚至毫不知羞地把內褲也丟給她洗,連掃地拖地也都只出一張嘴,完全不在乎她單薄的身體是否承受得了這樣的勞動。原來家庭主婦的生活不是普通女人可以過的。

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個透明漂亮的塑膠袋,里面裝滿十幾顆色彩艷麗的軟糖,她抓了一顆塞進嘴里,微甜的草莓口味,剛好可以壓抑胸口的怒火。

「你還真幼稚。」他嗤笑一聲。

「誰規定大人不能吃糖果?」她挑眉反問。

「是沒規定。不過那代表心智有某一程度的幼稚。」

「我天天跟小朋友在一起,我這是童心未泯、青春可愛,哪像你是未老先衰、老氣橫秋。」

他睞看她一眼,笑了。「你很有活力,不錯嘛。」

「看來你已經完全好了,我明天不用來了。」跟他抬杠,其實感覺也挺不賴的嘛。

「快過年了,你的確該回家幫忙你媽大掃除。」

听他一點都不挽留她,她的心竟有著莫名的空虛,尤其他一聲謝謝都沒有,對她的差遣是如此的理所當然。

「喂,你都不用工作嗎?」

他冷冷地說︰「我不叫喂,你該叫我小舅舅。」

「嘁。」她不以為然。「你年紀比我小,別想我會跟著杜小雪喊,不過我倒可以喊你小弟弟。」

「沒禮貌的女人。」他關上手提電腦,將電腦擱在茶幾上,心里卻在發笑。

「你才是沒禮貌的男人。虧我這幾日這麼辛苦的照顧你,你是這樣回報我的?連一聲謝謝都沒有。」她說這話時也沒有真的在生氣,純粹是一種邀功的姿態。

他看看外頭的天色。今天寒流來襲,天色更是黑得飛快。「你早點回去吧。」

「你很奇怪,一到天黑你就趕我回去,到底是為什麼?」

撇開他第一天昏睡時不算,從照顧他的第二天開始,他早早在下午四點就喊肚子餓,等她煮完晚餐,她連自己煮的飯都沒吃到,就被他給轟回家。

「你也出來一整天了,我不想讓你爸媽擔心;況且,你一個女人還是不要太晚回去。」

這個臭道士標準的刀子嘴豆腐心,她心里知道他都是為她好。「我長年都住在台北,我爸媽早就習慣我不在家,要不是發生少安這件事……」

她沒把話說盡,一提到白少安,她的思緒就陷入苦澀。

「早點回家,晚上沒事就不要再出門。」他說得很慎重。

她凝眉細思,倏地有著恍然大悟。「你還在擔心我會做傻事,是不是?」

「當然不是。」他揚起嘲諷的笑意。「還是你很喜歡我這里,不然你就干脆留下來過夜。」

她瞪他一眼。「你長得這麼帥,可惜嘴巴這麼壞,這樣是交不到女朋友的。」

「我沒打算要結婚,根本不用嘴巴好來討女生歡心。」這是事實。

「你是道士又不是和尚,干什麼不想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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