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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醫小小 第5章(2)

「哦?」余無缺撫須。原來是不打不相識啊。

「若他真的有心欺負人,應該是一臉得意、興奮莫名才對。」余小小仔細回想那時東方展言的表情。「但他不是。苦著臉欺負人,好像明明知道自己正在做錯事又不得不做,當下女兒只覺得奇怪。後來認識屏幽,听她說了,才知道他是有意為之,不想被他爹牽著鼻子走的反抗。方法是笨了點,但很有用。」

余無缺呵呵笑了出來。「是啊,被東方展言一鬧,東方渡就算在街上遇見我或你娘,也會模模鼻子繞道走人,的確省下不少麻煩,可你的名聲也損了不少。」

「那不重要。」余小小揮揮手表示不以為意。「但他就真的可惜了,明明有天分卻不能習醫,東方家的規矩真奇怪。」

「他沒你這心腸,學了也是白學。再者,我朝對于御醫多有限制,對三代入主太醫院的東方家更是。不得于民間設館行醫,不得私授醫術,九族不得涉入藥材買賣等,限制之多,與其說他們在行醫,還不如說他們在做官。」

「御醫是醫官,他們的確是官啊。」余小小道。

余無缺一笑。「在行醫救人之前他們得先當官做人,經手的不是病人,而是踩在他們頭頂上的主子。」

「如此說來,東方展言不能當大夫倒是好事。」余小小思忖。

「以他那糟糕的個性,要真當上御醫,大概第一天就被皇帝送到午門問斬了。」

「這不是因禍得福麼?你不必擔心守寡。」

「爹!」余小小翻了白眼。「女兒只是注意到他的外表。那相貌任誰都會多看幾眼的不是?至于喜不喜歡——女兒只能說外表是不討厭,但人不怎麼欣賞,若要在他和四處行醫之間選一個,女兒只會選擇後者。」

「就算真喜歡上了?」

她點頭︰毫不遲疑︰「就算真喜歡上了。」

余無缺定定看了她再認真不過的表情,半晌,終于敗下陣來。

「我得說你比你娘難纏,女兒。若往後真能有個女婿,無論是誰,爹同情他。」

當她老公有這麼可憐嗎?余小小不服。

「爹這話說得太早了,女兒連喜歡的對象都還沒個影兒呢。」

「看來與其等著抱外孫,還不如指望你娘生一個讓我抱比較快。」

余小小一愣,會意過來,難得激動地跳了起來。「娘有了?」

余無缺喜色上臉,點頭,比出一根手指頭點明胎期。「我想等過完前頭三個月安胎後再讓她知道,免得她患得患失,反而不好。」

「也是。有孕首重心緒,心寧則神定,神定則胎穩,不過娘這麼好動……」

「這就要勞你多擔待點了,女兒。」有個能商量的貼心女兒真好。

「應該的,那可是我弟弟呢。」余小小咧嘴,想像未來弟弟的模樣,露出期待的笑容,總是淡然的表情多了份溫柔及天真。

「是男是女還不知啦,瞧你這表情,」比他這個當爹的還興奮。

「不管。爹想好名字了麼?」

「你是小小,下一個當然是大大。」

「嗄?」忽然發現她家爹爹似乎不怎麼會取名。「可別跟女兒說若將來再生一胎就叫中中。」余小小瞎說,純粹起哄。

沒想到余無缺竟然眼楮一亮,贊道︰「好主意!」

……事實證明,她爹真的很不會取名字。

和余無缺又聊了一會,余小小回到自己的廂房。

必上門,放妥針具,雖是該就寢的時間,卻了無睡意。

她坐在桌邊,給自己倒了杯茶,邊喝邊想著自己方才和義父說的話。

「那家伙個性太糟了……」她低喃,想起下午的事,自然也想起東方展言當眾大吼的話。

「誰會喜歡那種高大愛說教的女人,我巴不得她離我遠點,愈遠愈好!」

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就那張臉有什麼好看?」

咚,一顆石頭飛過半掩的窗,落地。

「是很好看……」唉,她果然膚淺。

咚、咚!兩顆石頭。

「可惜個性太差,讓人連朋友都不想當。」

咚、咚、咚上二顆石頭。

余小小轉身,從右側成堆的醫書上隨便抽了一本翻開就讀,完全沒發現有只捧著滿掌碎石的手從半掩的窗口伸了進來。

手腕一翻——咚咚咚咚咚……大石小石落地板。

「誰?」

「……我。」窗外的聲音遲疑。

有點熟,但不太熱。「這位大俠若欲求診,明日請早。」

經常有高來高去的江湖人夜訪余人居求診,足以余小小對這種夜半潛入求醫的高人行舉已經見怪不怪,除了方才被石頭的聲音嚇了一跳之外,態度還算鎮定。「對了,明日求診請記得走大門,不送。」

窗外沒有離去的腳步聲,倒是送進一聲郁悶的嘆息。

「是我。東方展言。」

「你爬我家的牆作啥?」余小小走到窗邊,低頭看地上碎石,雙眉微擰。

他爬——「我爬什麼爬?那麼矮的牆,一跳就進來了我爬什麼爬。」

跳?用跳的?「你會輕功?」

「少看不起人!」氣悶。為什麼她的反應不能再正常點?

一個人,還是個男的,深夜潛入,就站在她閨房外,正常的姑娘——

不,只要是正常人,都會嚇得大喊有賊,她呢?問他爬牆作啥?還質疑他會不會輕功——

「你竟然會輕功?」余小小不敢相信。他才幾歲,為什麼也會?難不成輕功是大唐王朝百姓的基本功夫?

「我五歲開始練武怎不會?」咬牙,這女人到底把他看得多扁啊!

「真過分。」余小小想也不想,低嘆。

「哪里過分?」半掩的窗可沒法擋下她的聲音,東方展言听見了,心情更差。「難不成我就得真的什麼都不會,當個廢物你才高興啊?」

「並不會好嗎!怎麼可能高興得起來。「東方展言,你這麼晚了翻我家的牆就只是想炫耀你會輕功?」騎馬、輕功——自己想學的他都會,唉,不開心。

「誰在跟你炫耀,我是來道一」倏地收口,吞下後頭那個「歉」

字。想起方才的對話、自己的口氣——都是她,把他給氣得忘記自己是來道歉的。

「你到底進不進來?」

「嗄?」

余小小不等他回應,逕自打開房門。「進來吧。」

「你到底記不記得自己是個姑娘?還是個雲英未嫁的黃花大閨女!」

為什麼是他來提醒她?東方展言忽覺一陣頭暈目眩,真的是氣到不行。

「好了,別撐了。」見他堅決不肯進房,余小小只好走出去扶人。

「都受傷了還逞什麼能。如果你真愛面子,就不該這時候來找我。」

東方展言退後一步閃過她伸出的手,腳下不慎踉蹌,整個人晃了一晃。「誰想得到你會開門——」

「要我扛你進去嗎7」余小小開始挽袖,一副本姑娘說到做到的強硬態勢。

真是夠了,她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毫無男女之分?怎麼可以——

「我自己進去……」輸了。

「這還差不多。」余小小先進房,端起盆架上的空水盆往外走,在與進房的東方展言錯身而過時開口︰「等我一下。」不待他答話,人就大步走遠了。

進姑娘閨房還是十六年來頭一遭,說什麼都不自在。東方展言一進房,就這麼站在門邊,視線定定落在桌上,不敢四處游移。

那桌——「好亂……」他傻眼,先是看見靠牆那側歪七扭八堆成山的書冊,沿著桌緣還有幾本凌零攤開的書,接著是文房四寶,旁邊是一個——白布人偶,上頭沾著墨漬,只差用朱砂補上生辰八字就可以拿去行巫蠱之術了。

這真的是姑娘的閨房嗎?東方展言好懷疑。想起姐姐們的閨房,雖然沒進去過,但至少曾在窗邊看過,哪個不是整整齊齊、粉香撲鼻?這里光桌子就亂成這樣,更別提空氣中濃得化不開的草藥味,但——

不難聞。應該說,比起胭脂香粉的味道,他還比較喜歡這味道,雖然味道重了點,東方展言心想,不自覺地閉上眼。心神漸次恍惚……

「讓讓,你擋路了。」

倏然醒神,東方展言尷尬地側身讓路,臉上微熱。

「過來坐下。」余小小將藥箱放在桌上,裝了溫水的水盆擱在盆架上,指著桌邊的木凳說。

「哦。」愴惶回神,東方展言無法多想,恍惚惚照做。

余小小拉來燭台好看得更清楚些,這一看——「誰這麼恨你,淨往你臉上打?把你打得跟豬頭一樣。」她說,擰吧布巾,清潔他臉上的血污。

「嘶!」東方展言顫了下,瞧見她俯下的目光,感覺自己被鄙視了,頓時著惱,咬牙忍痛,不再出聲或多作掙扎。

「痛就叫出來,哭也行,我不會笑你的。」

才不會上你的當!東方展言悶哼,驚訝地發現余小小擦拭的力道減了些,已經不像方才那麼痛。

他感到迷惘。下午才發生那樣的事,應該生氣的她卻在幫自己療傷——

她為什麼不生氣?

余小小停了下來,低頭︰「還是太用力了?」

被這麼一問,東方展言才意識到自己看她看得呆了,神情扭捏地收回視線,目光閃爍游移。「你怎麼知道我受傷?」

「石頭。」確定沒事,余小小繼續清理他的臉,見他露出不解的表情,才又說得更詳細︰「上面有血。」

「喔。」

……沉默。無話可說的沉默籠罩兩人,誰也沒有再說話,偌大的房室,只有偶爾的水聲、時而低嘶的痛呼聲,開開合合的瑣碎聲響。

余小小忙了好一會,確定傷口都上了藥,最後從藥箱里拿出一個瓷瓶放進他手里,轉身整理藥箱,邊交代︰「給你。明天開始照三餐飯後服用,讓你強筋健鼻用的。」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醫者父母心。」余小小想了想,又從藥箱拿出一小鞭藥膏交到他手上。「這是碧玉凝脂,給你,記得每晚睡前把臉洗淨抹上。這藥很好,沒幾天包管你從豬頭變回人樣。」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都說醫者父母心,你不懂?」被打傻了嗎?

「我是不懂。」東方展言看著她的側臉,燭光閃爍,在她側面的曲線裹上一層薄薄的光暈,析透出朦朧的柔美。

他沒有意識到自己看她的眼神中多了份異樣的專注。「我只知道換作是我,一定已經動手打人,不可能還出手相救,沒有再多踹幾腳已經算佛心來著。」

余小小愕然。「你還是不要學醫的好。」爹說的沒錯。

「余小小——」

「嗯?」余小小隨口應了聲,卻等不到下文,疑惑地轉頭,發現對方站在旁邊,表情古怪地看著自己,一下子皺眉,一下子揚唇傻笑,一下子又抿嘴,一整個糾結。「如果沒事,可以走了,不送。」

「你……是不是喜歡我?」

咯哆!藥瓶滑手,掉在桌上滾啊賓。「……嗄?」

「所以不管我對你做了什麼,你都不會生氣。」怎麼想也只有這答案才能將她的作為合理化。「因為你喜歡我。」東方展言不知道自己原本紅一處紫一塊的臉此刻已經紼紅滿面,兩只眼楮——其中一只還腫得只剩條縫,直勾勾看著不發一語的她。

被打成豬頭的俊臉就算因為害臊而滿面羞紅——仍然是顆豬頭。

余小小連續三個深呼吸。

「我本來以為你很聰明——」

瞧見她逼近,不知怎地,東方展言下意識地往後退,「我是聰明——」

「但我發現我錯了。」她打斷他。「你是笨,很笨很笨的那種笨。」

東方展言惱火。「余小小,我不會因為你喜歡我就容忍你!」

她繼續走近他,逼他後退。「我不是不生氣,但我選擇用另一種方式發脾氣。」

被節節逼退的東方展言腳跟絆了下,一轉眼,被逼到房外。

「若我當場讓你難堪,不過是稱了他們的心,讓你找我當街對罵,然後呢?隔日變成城里供人閑嗑牙取樂的新話題?這樣對我有什麼好處?」

「你會怕?」東方展言不信。「你根本不在乎。」

「是,我的確不在乎,我爹娘也不在乎,但他們會因為流言蜚語指涉的對象是我而為我心疼,我不想讓他們掛念這種小事,所以能免則免。」

看得出她不在乎和知道她真的不在乎是兩回事。至少他就無法理解她的想法,更嫉妒她的灑月兌。「你難道不知人言可畏?」

「之所以人言可畏是因為你‘畏’,心里一旦怕就真的輸了。不畏不懼,人言能奈我何?」

不畏不懼……東方展言仔細咀嚼她話中深意。

「再說,若我不動聲色,他們反而會怕,想著我是不是哪天會趁機報復,擔心以後上門求診不會有好果子吃,有了這層顧忌,他們以後就不敢犯我,這比當場動怒要來得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為什麼不?」

「你氣他們?」

「當然。是人都會生氣。」

「但你沒有生我的氣——」

「誰說我沒有?」余小小哼哼冷笑。「東方展言,除非對方窮凶惡極,救治有害無益,否則無論是誰我都會救——對我而言,一個人的性命永遠排在我對這人的好惡之前。大夫的職責就是救人,我幫你上藥純粹是因為看見有人受傷,我無法視若無睹,如此而已。請你不要妄自尊大。清醒一點,東方四少,你以為你是仙還是妖?能長生不老?長得好看又如何?終有一日雞皮鶴發、齒牙動搖,到時不過就是個老頭——不是每個人都會看在你相貌出眾的份上寵你縱容你,更何況你現在這張臉根本不能見人。」

為了證明自己的話,她往側跨一步,抓來銅鏡讓他照照自己現在是什麼德性。

「嚇!」這誰啊!東方展言瞪著鏡中模糊難辨的臉,燭光昏黃看不清楚,但看得出慘不忍睹,他甚至不覺得腫得只剩條縫的左眼是睜開的。

余小小滿意地放下銅鏡。「現在就請你趁著月黑雁飛高,趕快遁逃回家,別在街上晃悠嚇人。」甩門,落閂。

東方展言瞪著緊閉的門板,抬起的手不知道要敲門還是敲自己腦袋。

他的臉依舊潮紅,只差沒滴出血來。

但他很清楚這回不是害臊、不是天氣燠熱,而是——深深的、從未有過的,羞憤!

她、她、她竟然當他的面甩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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