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恨情貝勒 第二章

「十三貝勒!」

一聲呼喚驚醒了陷溺在沉思中的煜顥。

他正想著衛嫣兒,想她是怎麼拼命磕頭求自己,想她在昏倒前那緊抓住自己的滾燙小手,想她狼狽憔悴的模樣,想她在烈日下苦苦跪著等候自己的淒然,想得他幾乎都人了神。

煜顥輕輕地咳了咳,借以掩飾自己臉上的失落神情。「葛太醫,她……她還好吧?」

不料太醫葛明義卻搖頭說︰「不好,若是再晚個半刻鐘,只怕就回天乏術了。」

煜顥眼楮霍地瞪大,「你說什麼?回天乏術?」

「是啊!那姑娘天生體質柔弱,偏偏操勞過度,身心俱疲,而且從脈象看來,她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

「好幾天……沒吃東西?」

「沒錯,不僅如此,她還感染風寒,身上更有著極重的暑氣,若不先設法消解暑熱,怕是要……」

「怕是要怎麼樣?」煜顥忍不住揪著葛明義的手問道。

梆明義見狀,知道自己說太多了,連忙安慰道︰「十三爺,您別急,下官已經用金針將她身上的暑氣給引出來,剩下的,只要讓她多多休息,好好調養就不會有事。這是藥方,請十三爺按時讓她服藥即可。」

煜顥心神不寧地接下藥方,送走葛明義。轉而來到衛嫣兒身旁。

她已經不再發著高燒,只是雙頰仍舊染著嫣紅,而她的眼楮緊閉,眼角殘留著晶瑩的淚珠。

她額頭的傷口已包扎過,但那干裂帶血的唇瓣、鼻頭的紅腫月兌皮,卻怎樣也掩不去她千里奔波求助的艱辛。

煜顥在椅子上落座,伸手端起丫環送來的清淡可口的燕窩蓮子粥。

「我知道你醒了,起來,把這碗粥吃了。」

衛嫣兒靜靜躺著沒有回應,但眼角的淚珠卻悄然滾落。

煜顥眼楮一眯,「嫣兒,起來,你知道我話從不說第二遍的。」

衛嫣兒素來知他,又豈會不了解他的脾氣?一咬牙,她忍著渾身像要著火般的疼痛,慢慢睜開眼楮坐起身來,卻仍低頭不去看他。

他站起身,親自將那碗燕窩蓮子粥端到她面前,毫無拒絕余地的命令著︰「吃掉!」

她搖頭,聲音輕如蚊蝸地道︰「我不餓。」

煜顥一扯嘴,略略靠近,挺拔的身影有如泰山壓頂罩在她頭上,「你是要我親自動手喂你,還是要自己吃?」

衛嫣兒聞言,柔弱的嬌軀微微一震,手卻在不知不覺中接過那碗粥,開始小口小口吃著。

煜顥滿意地看著她一口一口吃完粥,然後命丫環送上剛煎好的藥,「把藥喝了!」

衛嫣兒听話地又慢慢把藥喝完。

見她吃完粥、喝了藥,煜顥這才重新在椅子上坐下,身子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好幾天沒吃東西了吧?」

衛嫣兒搖頭,一句話也沒說。

他虎眼一翻,聲音透著威脅地道︰「嫣兒……」

她吞吞吐吐地開口,聲音輕到幾乎听不見︰「我……我沒錢……」

「沒錢?」煜顥冷冷一哼,「據我所知,衛家雖然不是富甲一方,卻也還有那麼一點祖產,算得上中上之家,怎麼可能會讓你這個大小姐如此落魄潦倒,連著好幾天沒錢吃飯?而且就算衛家沒錢,難道林家也沒錢嗎?」

衛嫣兒的臉頓時變得慘白,「我……」

煜顥將手擱在大腿上,整個身子往前傾,逼近她說︰「記得當年你會舍我而就那林家公子,不正是看上林家富可敵國的家產,又不必承受滿漢通婚的壓力嗎?怎麼,現在你那相公竟連一頓飯、一點盤纏都舍不得給你?而要你千里迢迢餓著肚子來找我這個被你拋棄的舊情人?」

「我……我……」衛嫣兒不住地顫抖著,面對煜顥的咄咄逼問,她根本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什麼?說啊!為什麼你不辭千里來找我,卻讓自己餓得差點病死異鄉?」煜顥怒聲責問著,眼中有愛有恨,有心疼有冷惜。

「我……我早和林家沒有任何關系。」

煜顥眼楮一亮,「沒有任何關系?你是說你讓林家給休了?」

衛嫣兒沒搖頭也沒點頭,但煜顥卻自以為猜對了。對此,他心中不覺掠過一絲報復的快感,「為什麼?」

她還是沒有說話,小小的貝齒幾乎將自己的唇咬出血來。

他霍地上前,一把托起她的小瞼,強迫她面對自己,「為什麼林家會休了你?他們不是打從你十五歲開始,就每年派人去提親嗎?為什麼好不容易娶了你這大美人過門以後,卻反而休了你?」

她別開臉,試圖躲避他的追問,但煜顥顯然不得到答案絕不甘心似的,絲毫不在乎她仍病著,隨時都會再昏倒。

「說,為什麼?」

「我……你……這事……你是知道的……又何必問我……」

「知道?我知道什麼?難道林家發現了你曾是我的女人?但我記得我和你在一起時,除了抱你、親你,可從沒要過你……或者……你除了我和林家少爺以外,還有其他男人?」煜顥惡意說著,似存心想傷害她。

衛嫣兒果然因為這歹毒的話而白了臉,「你……」

她錯了!她根本不該來找他的!她早知道他恨她,卻還痴心妄想,存著一點希望,希望他會幫助她救出爹爹;如今看來,她是大錯特錯了。

想著,她顫抖著手掀開被褥下床搖搖晃晃地站直身子。

煜顥看了不覺雙眉一凝,「你想去哪里?你還沒回答我的話!」

衛嫣兒定定看著眼前這俊朗熟悉的面容,心底卻泛起一股前所未有的陌生感,「我想走了,對不起,打擾你了!」

她輕輕一欠身,恍若幽靈似的打算離開。

煜顥沒有阻止,只是冷然開口︰「你不打算救你爹了?」

衛嫣兒渾身一顫,本就邁不開的腳步頓時停了下來。

「你一個人在京城舉目無親,你想去哪里?」

「我……我去菜市口……替我爹收……收尸……我不能讓他……讓他淪落異鄉……」衛嫣兒斷斷續續地說著,聲音听起來支離破碎。

煜顥原就皺在一起的眉頭,如今更是舒展不開。

他站起身走近衛嫣兒,「我有說不救他嗎?」

她無神的眼猛然閃過一道光彩,「十三爺……」

「先別高興,我是有條件的。」

衛嫣兒咬著唇,淚水潸然落下,「我……我願意,只要可以救我爹,我願意答應你任何條件。」

「喔?即使身敗名裂也無所謂?」

衛嫣兒抬頭看著煜顥,「十三爺……」

他伸出手,輕撫著她被曬傷的小臉,指尖勾劃著那唇型美好的小嘴,「你應該知道我要什麼,不是嗎?」

她的確知道,從踏出家門的第一步,她就知道到京城找他會有什麼後果。

「我要你,從兩年前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我就要你了,即使你背叛我、欺騙我,可我還是要你。不過現在的我早已不是兩年前的我,再也不會傻到一廂情願去為愛犧牲付出;但無所謂,畢竟你也不是兩年前那個天真可人、純真無瑕的衛嫣兒,不是嗎?」他低下頭,滾燙的唇極輕極溫柔地落在她小嘴上,探詢著她的意向︰「嫣兒,你知道王府里人多嘴雜,而我的祖宗家法又嚴格規定我不準娶漢女為妻,甚至連納為側室都不準,所以你只能是我的通房丫頭,只能是我的陪寢侍女,你願意嗎?」

衛嫣兒怔愣地看著他,任由他將自己摟人懷中,任由他抱起自己回到床上。

她能嗎?她可以拒絕嗎?她有選擇的權利嗎?別說為了爹爹,即使是為自己,她也完全沒有回絕的余地,因為那是她欠他的,那是她應該還給他的,誰讓她負他在先呢?

煜顥半壓著她,溫柔地梳理著她濃密卻散亂的發絲。「現在閉上眼楮,先好好睡一覺,你太累了,需要休息休息。」

她突然猛搖頭並抓住他的手,「我不累,我……」

「你想先說你爹的事?」

「嗯!因為三天後他就要在菜市口斬首了,現在已經過了一天,我怕遲了會來不及,爺,求你……」

她哀哀泣求的眼神讓煜顥實在無法狠下心拒絕,于是他只好點頭,「好,你說來我听听。」

于是衛嫣兒將自己這半年來所經過的一切都說了出來。

原來半年前的某一天,衛嫣兒在路上被一名外地到江橋鎮做生意的商人任雲龍給撞見。

任雲龍乍見衛嫣兒便驚為天人,亟欲將她納為小妾,但飽受感情創傷的衛嫣兒說什麼也不肯。在百般懇求無效下,任雲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勾結地方官,硬是強按了一項強盜殺人的罪名在衛嫣兒父親——衛嘯天身上,想借此要挾她就範。

「強盜殺人?」煜顥聞言,俊臉不由得沉了下來。

「是。但衛家世代書香門弟,我爹又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怎可能去做那種殺人越貨的事情呢?」

煜顥點頭。對于衛家,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因為衛家雖算不上是煜顥的旗奴家僕,卻也是他一手帶出來的;而他之所以會認識衛嫣兒,也是奉皇命到江蘇辦事,順便探訪一些自己的門下部屬,因而認識了那時年方十七歲的衛嫣兒。

「縣令怎麼說?」

「縣太爺早讓任雲龍給收買,硬是將我爹屈打成招,我……我不服氣,所以……所以就上告知府衙門;想不到……想不到任雲龍神通廣大,竟連知府也收買了……我……我只好……」

「你只好一路告上來,直到直隸總督衙門,再到刑部,是嗎?」煜顥的臉更沉了。難怪衛家會散盡家財,難怪她會狼狽至此,甚至好幾天沒有吃飯。因為打官司是要銀子的啊!再想想那千里的路途奔波,上公堂拋頭露面的難堪羞辱,也真是難為她了!

衛嫣兒點頭,「我以為到了刑部以後,刑部的大老爺會替我作主,但是……但是那任雲龍卻連刑部也打通了。我……我實在無法可想,只好來找你,我知道你恨我、怪我,可是……可是現在除了你,我沒有其他人可以倚靠了。爺,求求你,救救我爹!」

「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救你爹?你難道不怕我遷怒你爹,借機報仇?」

「不,我知道你不是這種人,你雖然恨我,卻不是個公私不分的人更何況我爹是被冤枉的,而你向來最見不得這種冤枉事,所以我相信你定會救他的。」

「即使要你付出任何代價你都願意?」

她略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點頭,「嗯!」

「包括當我的貼身丫環,伺候我的生活起居?」他又重新提出條件。

「只要你願意救我爹,你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萬一我救不了你爹呢?」

衛嫣兒臉上浮起一抹淒美的笑,「真是那樣,也只能怪命運,我不會怪你的。」

「好,我答應你,我會盡力替你爹洗刷冤屈。但是你得記得,從現在開始,你是我的女人,不論你爹最後結果如何,你都是我的,你的命、你的未來、你的一切都掌握在我手中;除了我,沒有人可以替你決定,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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