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娣氣怒地皺眉,在心里教訓著,這家伙怎麼這麼幼稚?說理說不過人家,就罵到人家的爹娘身上,比三歲小娃還不如。
「你說什麼?」忽然,寶康的聲音冷了下來。「你再說一次。」
尸胡不顧顏面罵道︰「就說你娘下賤,像條狗,給每個男人——」可那「睡」字還沒吐出,就被寶康一拳連同門牙一塊打掉。
寶康發了瘋似的,把他大哥打趴在地上。他的塊頭比尸胡高一倍,只往橫的長去的尸胡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他一直打、一直打,還發狠道︰「不準!不準你這樣說我娘!不準!不——
招娣很害怕,發現她曾經惡整的小貓當家,原來是一只猛虎,他沒這樣發瘋地打頑皮的她一頓,她真該要謝天謝地了。
她想阻止寶康,可此時,她發現寶康的身子像石頭般硬住了。
她一驚,心情里連連喊糟,寶康生氣了,那他的身體會、會——
尸胡一逮到機會,就把寶康踢翻在地,同樣也不留情的將他往死里打,寶康的身體又痛又僵,根本無力還手。
招娣朝外頭大叫︰」救命!救命!有個瘋子要殺人啊!快來人啦!來人啦——寶寶、寶寶要被打死啦!「喊到最後,她都快哭出來了。
可她不能哭,咬緊牙,又撲向尸胡,被推了幾回,滾得頭昏眼花,最後索性趁著空隙,橫到這兩個男人之間。
「別打啦!別打啦!你弟弟要被你打死啦!嗚啊啊——」她緊緊地抱住寶康,尸胡怎麼拉也拉她不開,結果連她一起打,痛得招娣一直在尖叫。
傻子!這聲音讓寶康心一揪,抬腳用力一踢,趕緊把尸胡踹離招娣身上。
即使他的身體痛得仿佛要四分五裂,他還是吃力地拎起招娣的小身子,踉蹌地帶著她逃離這間廂房。
恰巧,食府里的人也循聲而來,一起壓制打紅了眼的尸胡。
閉了好幾個彎,寶康帶著招娣逃到了一個僻靜的庭園,這時好似用得一滴也不剩,寶康突然虛軟地跪倒下去,全身僵硬顫抖,蜷得像一個全身赤果在雪地上受苦的人。
「寶寶!寶寶!」招娣急得一直掉眼淚,這才知道他變成孩子是這麼痛苦,只能無助地緊緊抓著寶康「寶寶,我,我可以做什麼?寶寶!」
「招娣……」寶康抬起慘白的臉,一眼就看到她額頭的瘀青,好刺眼。他想說什麼讓她安心的話,可最後他只能叫苦︰「我……我好痛……」
「痛?」招娣忙著擦眼淚,提議道︰「那就叫出來啊!叫出來啊!」這樣就不會那麼痛了,這方法對她弟妹都很有效。
寶康搖頭拒絕。他不能驚動這里的人,讓秘密曝光。
招娣啊了一聲,想到一個辦法,她費了好大的力,將寶康的臉揣入懷中,像母親抱著哭泣的孩子安慰那樣。
「沒關系!你叫出來!我、我……」她抽噎一聲,明明自己也怕得要死,但她還是鼓著勇氣這麼說︰「我會保護你!」
這話又讓寶康的心猛地一揪,他什麼也沒多想,便順著直覺,緊緊地抱著招娣的細腰,臉埋在她馨香的懷里。
在那里頭,他聲嘶力竭的吼叫,吼叫出那宛如挑筋剝骨的刺痛——
埃爾家的車夫等了很久,遲遲沒看到他家的主人,倒是看到一身狼狽的福爾尸胡架了出來,官府的人已經在外頭等著了。
之後茶房轉告他,有一個帶著孩子的小僕佣,要他先打發車子回家,當家會晚一些回去,他這才駕著車離開。
招娣替十歲的小寶康換好小衣,背著精疲力竭的他偷偷往後門溜走。
她帶他來到她熟悉的街巷,在一處僻靜的古井旁歇下,之後打了一桶水上來,要為寶康擦拭傷口。
拿著濕巾,招娣哄著他。「嘿,寶寶,你抬頭,我要替你擦臉。」
寶康沒理她,還是低著頭。
招娣想了想,說︰「你放心,這里我很熟,我常在這里玩,我弟妹也常來這兒清理。這里沒啥人,小孩大吵大鬧都沒人說話呢!」
寶康開始發抖。
「啊?你還在害怕嗎?沒事啦!沒事啦!不要這麼膽小……」
說到這兒,招娣咬了一下舌頭,其實剛剛她怕得要死!于是她補充。「瞧!我現在也沒在怕啦!我想你應該比我還要勇敢吧!」
她覺得寶康好像要哭了,便趕緊做出她常在弟妹面前做的哭臉,想逗笑他。
只見她雙手握著拳頭,在眼窩、眼角邊摩蹭,一邊苦著臉,嗚嗚地叫著。「嗚嗚嗚——寶寶真愛哭!嗚嗚嗚——寶寶羞羞臉!嗚嗚嗚——寶寶不哭不哭,不哭我就給你親一個。」
叫完,她就親著手掌,然後拍拍寶康的臉頰,當做安慰。天知道她的香吻有多搶手,連隔壁鄰居的皮小孩都搶著要呢!
忽然,寶康抬起頭。
招娣很得意,以為他很感動,要感謝她。
沒想到,寶康一把抓住她的臉,像上回在池里吼她那樣,生氣地哭。「你這個傻子!為什麼要讓那家伙打?你那麼小,那麼瘦,萬一被他打散了,我怎麼辦?我怎麼辦——」
招娣的耳朵都快被他吼聾了。
她揉揉耳朵,很認真地想著,才說︰「你怎麼辦?再找春春回來服待你啊。」
她不懂他為什麼要吼得這麼痛徹心扉的樣子。
寶康臉一紅,發現自己的急切是這麼明顯,只有她這傻子才感受不到。他連忙改口道︰「你沒听清楚,我是說你弟妹怎麼辦。」
「切,剛剛明明就是這樣說,還嘴硬。」招娣不理他,拿著濕巾就去擦他臉上的鞋印還有血跡。
寶康趁此機會,細細地看著她受傷的小臉。
他有些心疼地︰「你的臉,痛不痛?」
招娣一愣,模模自己的臉,故意皺著臉哀叫。「唉唷!痛死了。」接著又俏皮地眨眼,笑著。「這樣你還舍不舍得凶我?」
寶康切了一聲,看向別處。
沒多久,又悶悶地看向她。「那個,對不起。」
「干嘛和我說對不起?打我的又不是你,何況你的神腿,還救了我好幾回呢!」她拍拍他的小腿。
「是我大哥打你,我卻沒好好保護你。」
招娣發現小寶康難得這麼正經,看來她被打的事,他真的很耿耿于懷。
「所以。」寶康露出一個和童顏極不相符的苦笑。「我才討厭小孩,小孩什麼事都做不成,只能人宰割。」
「你不要這麼說嘛……」
「你听我說,招娣,我只對你說。」寶康捂住招娣的嘴,說︰「這是神明給我們福爾家的懲罰,我們是有六百年歷史的古老家庭,祖先曾經比現在的福百發號還要風光,可是,因為太貪婪、太急切,所以神明就下了這個詛咒給我們,讓我們一生氣,就變成一無是處的小孩。它要讓我們嘗嘗,力不從心的感覺。而人只要越急切地守著他擁有的東西,就會越容易不滿、發怒。」
听到他又說小孩一無是處,招娣嗚嗚叫,想要辯駁,寶康卻不給她機會說話。
「你說過,你不喜歡我的笑,會有種被騙的感覺,你也說明,你喜歡小孩的我,因為很坦率。」
寶康吸了口氣,又說︰「可是我只能這樣笑,這樣笑,就連我自己也相信,我是一個絕對不會生氣的人。我不生氣,我就不會變成小孩,那我就可以保護我想保護的東西。我不想爭奪什麼,我只是想保護那些我本來擁有的。」
他放開招娣,呼了口氣。「這樣,你懂了嗎?因為你說你喜歡現在的我,所以我才用這副模樣說給你听的,而且……」
我希望,這麼拼命保護我的你,能更了解我一點。寶康沒敢說出這話。
招娣傻傻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點點頭,說︰「嗯嗯,我懂了。」
見寶康還在看她,她直言︰「其實,你不是討厭小孩。」
寶康挑了挑眉,沒拉話。她又說︰「你是討厭沒有力量的自己。」
「什、什麼?」寶康大驚。
「就像剛剛,你大哥污辱你母親,你馬上就生氣,要變成小。其實你不是討厭小孩子,而是很氣自己到了關鍵時候就會變小孩,會那麼無力。」
招娣比出二的手勢,搖了搖。「我現在才知道,你啊,搞錯了這兩件事。」
寶康惱怒了。「你這家伙!說什麼鬼話?」他舉手想打她的頭,可他忍下了。口氣欠佳地說︰「我難得對質你說真心話,你不要妄自評論——」
「啊!不過呢——」招娣趕緊再說「我相信,夫人絕對是個好母親。」
「哼!你看我要打你了,才改口的吧!」寶康不屑。
「不是不是!」招娣著急地揮揮手。「我真的這麼覺得,否則,她兒子干嘛這麼努力地保護她呢?瞧,那沒水準的人罵你爹是臭老頭,你都沒什麼反應呢!」
寶康瞪著眼,垮著嘴。
「讓別人知道你母親是個偉大的人,才能把兒子教得這麼有出息,這樣就夠了,對不對?」她替他理了理松髻,笑說︰「你就不必再對自己生氣啦!」
「這是什麼道理?」寶康還是插著,不爽。
「嘿!你變笨啦?」招娣說︰「這道理很簡單,你就想想你大哥嘛!難道他這副幼稚的鬼樣子,我會把他母親想得很高尚,很偉大嗎?」
寶康一怔,想了想,嗯,滿有道理的,大娘生前的確是個心情不好,就拿家僕出氣的人。
招娣再加把勁。「我想你母親知道你這麼愛她,一定很高興。」
寶康看了看招娣,瞧她說得激動,小臉頰又那樣鮮明地紅了起來,圓圓的眼這樣活力地眨巴著,眨巴出像水波一樣柔潤的光澤,讓他的心突地一個悸動,使他的心思轉啊轉的,就這麼轉進了心里那一處最柔軟、最香甜的地方,就此沉淪下去。
而對這樣的沉淪,他竟然是如此的……心甘情願?
「嗤!」可表面上,他還是嘴硬。「你又不是我娘,怎麼知道?」
「耶?這叫將心比心啊!這也不懂。」招娣嘖嘖叫。「因為我弟妹以後也一定會這麼愛戴、擁護他們的姐姐,所以我當然懂你娘的心情啊!」她說得理所當然。
寶康噗嗤笑了。「嘿!真是自大!」
「怎麼?想數落我?」招娣擺出打架的姿勢。「我告訴你,事實就是事實。」
她等著小寶康這張壞嘴出招,等啊等……
卻等到了寶康一個笑,不是訕笑、譏笑,而是一個飽含著溫暖與感謝的笑。
「雖然自大了點。」寶康伸手,也輕輕地幫招娣擦去衣服上的鞋印,然後微笑地說︰「不過,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