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禾!稻禾!」大寶焦急的聲音忽然在院子里響起。正幫九寶縫制新衣的稻禾放下手邊的活兒,不解地來到窗邊。「怎麼了?做什麼這樣大呼小叫?」她問。
「外頭、外頭……」大寶跑得氣喘,說不上話。後頭的二寶趕緊幫忙說︰「外頭有一群客人!」
「客人?那外請他們進來啊。」
「可是那些客人穿得很華貴,一看就知道應該不是我們家的客人。」
「華貴?」
「嗯,看起來是嬌貴的小姐,身上好香,穿的衣服都亮晶晶的。」
稻禾也覺得奇怪。要說客人,大多是平時很照顧他們的鄰家大嬸。不知為何,雖然杭悅離貴為侯爵,但幾乎沒有一位達官貴人會上他們家拜訪,而他們也的確沒有財力去招呼這類貴客。或許正因為如此,杭悅離也不想招這種嬌客來府上作客。
「她們已經候在門外了嗎?」稻禾問。
大寶、二寶趕緊點頭。
沒辦法了,杭悅離現在還在朝上,這里就屬她最大,她得好好招待人家才行。
就怕招待不周,會得罪對方、拖累杭悅離。
她吩咐大寶去燒水,叫二寶去準備上次杭悅離特地為他們買來的梅花糖、鴛鴦葉,然後打理了一下自己,往門口迎去。
其余的孩子都在院子里玩。孩子嘛,總會玩得髒兮兮、亂哄哄的,稻禾早習慣了,但她還是決定喚來三寶,要他把孩子們領出去玩,別擾了前來拜訪的貴客。
三寶來了,不過她還沒交代,一陣陣嫌惡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老天,樂豐侯住在這種地方?」
「姐姐,你沒問錯住址吧?確定不是在懷仁坊?」
「這里簡直就是貧民窟!」
「去去,別靠過來,你會弄髒我的羅裙。去,過去點。」
稻禾心里一陣冷。
她定楮一看,發現那位妝容精致的女客在催趕的人是九寶,而九寶不過是盯著她看而已,像他這種怕生的孩子,才不會主動靠近生人。
那樣催趕人,好像在趕畜牲似的。
稻禾突然生起一股氣,她說得很大聲。「三寶!快把大家領到外頭去!」
她的聲音很大,引起了那些嬌客的注意。
三寶听話,趕緊集合大家往外頭跑。
那些女客人們個個抬起下巴,以居高臨下之勢看著稻禾。
「請問這里是樂豐侯府上嗎?」
「沒錯。」稻禾忍著脾氣,盡量有禮地說︰「請問諸位找他何事?我可以代為轉告。」
有人瞧不起稻禾,鄙夷她身上土里土氣的陋衣。「這不關你的事吧!我們要找的人可是樂豐侯,話當然也是要當面對他說的。」她們覺得她不過是個奴隸,不夠格過問主人的事。
稻禾吸了口氣,指指屋里,說︰「他快下朝了,大約再一刻鐘就會到家。諸位若不嫌棄,就到里頭去等他吧l」
那些女人看了看這棟破屋子,拿起團扇遮著嘴,眼楮露出輕蔑的嘲笑。
「你確定樂豐侯住這兒?我看這是奴僕房吧!」
「姐妹們,我們往後頭走走,或許後頭就是樂豐侯的大宅邸。」
稻禾一肚子火,連她自己都覺得神奇,她說話竟還可以如此輕聲細語。「這位客人,他的確住在這兒。再往後頭走,只有一口破井而已。」
人家不願意給她們看,這些嬌貴小姐只好忿忿作罷。不過,一定要酸一下稻禾的。「喂!你是樂豐侯的誰?」
稻禾一愣。
「是啊!瞧你這樣沒大沒小的。」
稻禾皺眉。
「他、他、他,是怎樣?你是不會叫一聲主人啊?」
稻禾咬牙。「我不是他的僕人。」
「呵,那你會是誰?情人嗎?」
「妹妹,這個笑話好笑!呵呵呵……」
她們就一邊拿稻禾當笑話,一邊往屋里走去。一直躲在角落注意動靜的大寶、二寶,趕緊跑出來看稻禾,問她有沒有事。
稻禾陰著臉說︰「你們出去玩。」見他們一愕,稻禾又說︰「這里交給我,你們應付不了這種人的。」
「可是……」
「我可以沉住氣,你們不行。」稻禾說︰「難得有千金人家肯來拜訪杭悅離,對杭悅離一定有好處,我們不可以扯他後腿。」
她其實隱約察覺得到,雖然杭悅離從不願親口說出來,但她知道他在朝上一定有困難,在同僚間難以立足。否則,為何身為一個官宦人家,卻幾乎沒有應酬?
難得有人想來和他攀關系,她一定要替他好好把握。他們雖是他的負擔,但他們也想幫助他!
此時,屋里傳來叫聲。「喂!怎沒人奉茶啊?這是待客之道嗎?」
稻禾握緊拳,叫︰「這就來。」因為急,她不顧自己身體,趕緊跑進屋去。
一進屋,她的眼突然一暗,腳一空,還好她機靈,扶上柱子,沒跌倒。
「啊!還杵在那兒做什麼?我們渴了!」她們使喚起稻禾,就像使喚自家奴婢一樣自然。
「這就給你們倒去。」稻禾順口氣,模著牆,顫顫的往廚室模去。眾人見她這詭異笨拙的模樣,紛紛舉著團扇掩笑。
來到廚室,稻禾弄了很久,還不小心燙到自己的手腕,好不容易才弄出一壺茶來,端了出去。
茶壺剛擱下,小姐們又說︰「不會替咱們倒啊?」
「呃,這……」稻禾有口難言。她怕自己這暈眩的癥狀,會把滾水倒到別人的大腿上。
「哼,樂豐侯養這奴僕做什麼?連倒茶都不會。」又有人火上加油。
稻禾被這一激,不管三七二十一,舉起茶壺,就要往茶杯倒去……
不過,她沒想到自己的身子竟不中用到,連提個重物都會出事。
「啊啊啊啊啊啊啊——」稻禾身旁的官小姐發出慘叫。
稻禾被推了一把,瞬間驚醒,這才發現自己干了什麼好事。
丙然,她把熱水倒到人家的大腿上了。
「對不起!我……」她上前去,想看看那人傷得怎麼樣。
「你故意的對不對!」那小姐發瘋,一揮手,就賞了稻禾一巴掌。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忽然,門口傳來熟悉的聲音。
稻禾一驚,轉頭,看到杭悅離已回到家,親眼目睹這一出鬧劇。
她慌慌的說︰「我、我不小心……」
可她話還沒說完,就被插嘴。那小姐裝可憐道︰「樂豐侯!我們難得到你家作客,瞧你家奴僕怎麼對人的?竟拿滾水燙人家的腳,你要幫我們評評理啊!」
稻禾緊張了,她們怎可這樣亂說?
「不、不是的。杭悅離,我不小心的……我不是故意的……」
「好了,稻禾,先不要講這些。」杭悅離卻打住她;不听她解釋。他說︰「你去叫大寶、二寶打水來。」
「我去打。」稻禾自告奮勇,畢竟這是她闖出來的禍。
「不準!我不是說過你不可以靠近水井嗎?」杭悅離沒有笑的臉,看起來很可怕。「快,去叫大寶、二寶。」
稻禾突然覺得臉頰好灼熱。杭悅離這樣盯著她看時,有沒有發現她被這些女人狠狠的甩了一巴掌呢?她也很痛、很燙啊……
她低頭。「嗯,我知道了。」
「您是王尚書的千金,王蓉小姐吧?」出門時,稻禾听到杭悅離用他那如春風般的聲音,安慰那位被燙傷的小姐。「抱歉,發生這種事,我不知該怎麼向您賠罪才好。」
那小姐一被安慰,更是不放過機會,盡情的嗚嗚噎噎。
稻禾咬著唇,撇過頭。
杭悅離這算什麼?被打的人是她,該哭的人應該是她……
但,她不會哭。她不想認輸,不想對那小姐認輸,也不想對杭悅離示弱。
她總覺得,如果為了這種事哭,就好像會被杭悅離知道……其實,她心里有多在乎他!
她才不稀罕他的安慰!
她深吸口氣,忍住眼淚,趕緊去找大寶、二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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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代稻禾,向諸位致上歉意。」
平息紛鬧後,杭悅離不但親手為這些貴客奉茶、張羅茶點,甚至對她們深深地一鞠躬,每個動作都不馬虎,以表示他由衷的歉意。
那些女人想得意地笑,卻又得裝著受委屈的苦臉,哼哼哈哈地裝客氣。
「我們也不是想找她麻煩,只是她一壺熱水就這樣兜頭淋下,我們實在是嚇到了。」
「是啊是啊,幸好沒傷得太嚴重,事情過了,也就算了。希望侯爺不要太責怪她……」
杭悅離笑得感激。「悅離感謝諸位小姐的寬宏大量。」
稻禾站在一旁,陰著臉。
她不懂這些小姐何以變臉變得如此快?在她面前個個凶得像要吃人的老虎,在杭悅離面前卻又乖巧得像只小白兔。
她更不懂,杭悅離為什麼要這樣輕聲輕氣地道歉?做錯事的人是她,他干嘛這樣向人低頭?干嘛對她們那麼好?
她這才知道,杭悅離不止對她,他對誰都很好……
他就是這樣博愛的好人。他的好,從來就不獨屬于她。
她越想,臉色越悶,就這麼一直呆呆地站在一旁。而那些人談得正熱烈,也就忽略了角落里還有個人。
場面話說完,這些小姐開始說出今日前來拜訪的目的。
「听說侯爺近日發生了一些事情?」
「是啊是啊,我听我父親說,您要……呃……」
「直說無妨。」杭悅離笑說︰「諸位的消息沒錯,貶謫令已下,大概下旬月就要動身,前往窮州。」
大伙倒吸口氣,緊接著唉唉叫,好像被貶到窮州的是她們自己。
稻禾也隱約听到什麼,皺起眉,看向他們。
「窮州?那麼遠?侯爺是做錯什麼事?」
「唉呀呀,我們真為侯爺抱不平呀!」
「是啊,我听我爹爹說,侯爺您做的是好事,為了保護貧人的家,才對抗那些奸商的。這樣就要把人外放到窮州?真是殺人不眨眼啊!」
一時間,屋子里全都是在為杭悅離說話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