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只剩他一個了。樊御軍靜靜地等待。
佟青露打發走偷笑又不敢笑得太用力的邱氏夫婦。阿姨可能被她決絕的態度嚇了一跳。她告訴他們,其實她和樊御軍早已是戀人,只是沒告訴他們而已。起先阿姨的反應如同她預料的有些激動,若不是她斬釘截鐵地發誓她只愛樊御軍一個人,阿姨早就攆她回台北了。
「真的?」她記得當時阿姨眼中閃爍著淚光。不知是高興還是悲傷?
「發誓。」她嘆了一聲,舉起的手一直不敢放下。
「你不會只是臨時起意的吧?」阿姨用正義凜然的語調,第N次狐疑地問。
「我立切結書,行了吧!」她已無力再申訴。沒想到自己花名在外,信譽如此差。
「樊夫人……」似乎真被她的真情所感動,阿姨擔心完她的御軍少爺,才擔心起自己。親情不值人家訂她五年便當的恩情。
「阿姨,別擔心。」她撒嬌地摟著她。「如果我說樊御軍會保護我,你相不相信?」她一直這麼以為,即使在樊夫人幾次刁難她時,她都這麼相信著。
「真的?」
听到她這聲遲疑真讓人高興,那表示她有點信了。「真的。樊御軍比你想象的還要愛你美麗的青露哦!」
「話全是你在說,不算數。」阿姨惶惶不安。
「要我叫他親口向你保證嗎?」她那時無比認真地笑著。「他說得出口,就怕阿姨心疼他那種蹩腳的樣子,看不下去。」
「唔……」阿姨突然掩嘴輕泣。
她當時真的被阿姨突來的淚水嚇了一跳。「你怎麼了?」她有些緊張。
「阿姨相信了。你是個很敏感的孩子,從沒見你提起過哪個男人時臉上這麼溫柔、安詳。御軍一定是真心愛著你才能得到你的心,你的胃口很刁哪!」她抹著淚水。「我要趕快把消息傳回給大姊和姊夫听。」阿姨可愛地忽然停住像在等她反駁。
「請便啊!」她落拓大方,笑得很甜蜜。「反正是遲早的事嘛!」
「嗚」的一聲,她阿姨又哭得十分慘烈。「是了、是了,這就是戀愛中人獨有的甜蜜。老伴……」她自言自語地說說笑笑,就沖去找姨丈了。
戀愛中人獨有的甜蜜?佟青露好笑地擦著濕答答的手,拉回思緒,和角落的人對望著。真想看看那種甜蜜生成哪副模樣,教阿姨又哭又叫的。
「喂!」她倚著吧台,頑皮地指指門。「小店打烊了,明兒個客倌請早。」
樊御軍穩穩地移動腳步,拉下鐵門後,靜默地佇立在她跟前。盈綠提醒他最好把所有的事情一次做個了結,不然青露發現了一定會生氣或誤解。他也想說,可是又擔心一波未平一波再起,青露真的會舍他而去。先緩緩吧!等媽的歧見消除了以後再攤開事實的真相。
「老凜個臉,猜不透你在想什麼!」她咕噥地開始將椅子一張張放上桌子。
「我來。」他拉她坐回吧台前的圓椅上,矯健地接手一切。
「你有話跟我說嗎?」佟青露意興闌珊地支著下巴。
樊御軍機械式地搬著椅子,腦子正在思忖怎麼解釋鄭家小姐的事。他答應過要讓青露知道。
「阿勤回去了。」騫然,他不舒服地提起那個過于熱情的男人。「你和他很熟的樣子?」他很不是滋味。
沒看過哪個男人問起情敵來好象在問天氣,她真可憐。佟青露一邊自憐,一邊差點揚聲大笑。罷了,既然她痛下決心原諒他,便沒什麼好計較了。愛是包容、愛是忍耐、愛是不嫉妒……總之,凡事利他的愛,容易得內傷。
「認真說來是比你熟。」她咬住下唇,竊竊地隱著笑。
「他向你求婚?」他收完前面,繞到後面,藉由勞力掩飾順便發泄他的嫉妒和怒氣。
「哪一次?」佟青露無辜地問。
「哪一次?!」樊御軍不小心溜了手,椅子重重摔落地面,他有些尷尬地撿起。「他求了很多次婚?」為什麼他一直不知道這件事?邱嬸也沒提過。
「求了三年記不得有幾次了。」佟青露努力回想。「你當真想知道個數嗎?」她十分為難。
早知道有人纏著她這麼久,他就不會死守在這里了。他一直相信他們是互屬于對方,他應該安心地在這兒等。真按捺不住,他會選擇她服務的班機飛出國散心,就算一趟飛機只能看她幾眼都好,他已心滿意足。
「明天去我家用晚餐。」他淡淡地邀請,不給問號。他的毅力和決心不會輸給任何一個人,因此他不用太擔心何勤,反正青露也離開航空公司了。過去的事他不想再提,以後也絕對不會有人能介入他們之間。
「為什麼?」她看他收好所有的桌面,堅定地朝她走來,拉了她往他專屬的角落走。
「選擇。」他擁著她坐進靠窗的沙發椅。
「選擇?看看我和鄭小姐哪個合你意啊!」背倚著他仰望一輪明月,她噴笑著。「我識趣點自動退出好了。」看他一副陰沉的樣子,他說的選擇八成和樊夫人有關。她絕不想樊御軍成為她們的夾心人,也許她該開誠布公和樊夫人好好聊一聊共處之道了。
「她是為了子奕而來。」他傾身將下巴枕在她右肩上,漫不經心地說︰「她是子奕的高中同學,喜歡他很久了。」他終于能這樣抱著她聊天談心,不是在夢里。
「你學人扮月老啊!」她嬌聲取笑。原來他悶聲不響地帶人回來,是為了成就好事啊!真看不出來他是那種有心人,這樣拐著彎做事。
「子奕會送她回國。」他輕輕地扯動嘴角。
「听說他下個月要去美國了?」這是繼鄭小姐和鈴音大斗法,鈴音戰敗一怒之下上台北讀書那個話題後,小鎮最新的熱門題材。舉凡樊家人的一舉一動都可構成轟動。樊家小鎮的鎮民飯後茶余的點心,貧脊得教人忍不住想掬一把同情之淚。
「嗯。」他悄悄摟著她的腰,汲取她溫暖的馨香。
「他肯嗎?」誰都會懷疑,那樣心高氣傲的人肯妥協。尤其是樊夫人的護短行為又那麼明顯。
「他必須。人事命令將在明天公布。」他堅決地硬了聲音。「他會在鄭氏企業重新起步。」
「那里不會有人因他的身分而讓著他?樊御軍,我發現你在處理公事上很有魄力耶!」佟青露贊許地交握住他的手掌。在鄭家重新起步?「我知道了!」她突然用力彈了下手指。「你早在出國前就打算好要讓子奕重新開始,這趟逃去美國順便造訪鄭家恩人,請他們督促子奕。他是鄭大小姐心目中的乘龍快婿,加上你的叮嚀和子奕的驕縱,鄭老先生一定會嚴格地管教他,這位大少爺不一步步來也不行了。你暗中已經替子奕布好所有的點了。是不是這樣?」
樊御軍但笑不語,有人能看穿自己的用意總是窩心。滾滾紅塵中,知他者唯青露而已。
「你做什麼都是用心良苦,然後任人誤解嗎?阿姨的事是如此,子奕的也是。」他不說樊子奕不會懂,樊夫人不會懂,恐怕連樊老爺也不會懂。「鄭小姐的病懊不會是你強制子奕去美國的借口吧?明知道他拒絕不了美女,所以你和她商量好一切?」天啊!這人做起事來干淨俐落,決定好的事誰都不得動搖。「有你這種敵人真可怕,提醒我千萬別與你為敵。」她輕柔地嬌嗔。
樊御軍靦腆地噤了聲。別人夸他,他可以冷淡的一笑泯滅掉,唯獨青露的不行。她對他的意義不同,她等于是他夢想的所有,他很在乎她的一言一行。
佟青露感受到他的不自在,溫柔地笑了。「你媽媽肯定刁難你了吧!」換個安全的話題好了,這家伙不習慣被褒。
「他們都還不曉得。」樊御軍學習著將想法、心情分享于她,一點一滴慢慢地流泄。「我想,他們會不高興。」
那麼明天樊家將會有場大風暴。她憂心地暗忖。那天樊御軍只是口頭告誡樊子奕,樊夫人的氣可能不會發得那麼快,一看到白紙黑字,這下她不氣瘋了才怪。
「明天需要穿得很正式嗎?」她咬著指甲若有所思地問。
「都可以。」他輕吻她的發梢。
「是嗎?」她側過頭圓瞪著眼楮看他。「你們不是達官也稱得上貴人,我這市井小民不慎重些,豈不教人笑話了?」她必須做他的後盾,也必須看看一個母親能怎麼對她的小孩。樊夫人最好是不要在她面前傷害樊御軍,不然她會揚起她的利爪保護她的孝子。
「你想怎麼穿都好,我無所謂。」他轉過她的身,面對面地摟著她。「那天媽說的話你別介意。」
「如果我媽告訴你,你家太有錢了,我們高攀不起。你會不會介意?」她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我只知道我要你。」樊御軍抬起她的下巴,熱烈地吻住她。
「如果我不要呢?」她微拉開身,甜甜蜜蜜地反問。
「你想耗幾輩子我都奉陪。」他摟回她,再次激情地俯下唇前,淡淡許諾。
他的意思是這輩子都不放過她。佟青露心里有譜了。樊御軍是令人敬畏的敵手,她很高興被他深深愛著的幸運女子是自己。
纏吻既罷,佟青露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你今晚不要回去。」她擔憂地吩咐,然後看他雙眸氤氳著淡淡的情動,才恍然明白他憶起了那一夜的種種恩愛及交融。「不是你想的那樣啦!」她嬌羞地輕拍一下他的臉頰,小臉燙得很。!
「怎樣?」他微揚起眉毛,笑著。
「你真沒用,連逗人的聲音也如此平淡。」她幸福地嘆口氣,偎進他肩窩。「我的意思是今天你先住農場,明天晚上再來接我。反正你那間山頂小木屋很豪華。」她不要他獨自先面對那個風暴。
「我們結婚後就住那里。」她的意思他早已知曉。
「什麼結婚啊?我不懂耶!」她隱忍著笑意。听說樊御軍心情不好的落腳處唯那座小木屋,他真可憐。
「到時候你自然會懂。」他微笑地扳起她的下巴,狂熱地覆住她的唇。
這算求婚嗎?嘖……
※※※
佟青露從一進門便感覺到一股詭異的氛圍。她發現樊爸爸笑得很開心,盈綠既喜且憂,那位鄭小姐果然如樊御軍所說對樊子奕著了迷似的,猛盯著他瞧;樊子奕呢?一臉的憤怒及陰霾,與他那嬌貴母親的臉色不相上下。
「打擾了。」她落坐後輕輕地說。
「歡迎、歡迎……」樊老爺掩不住笑容滿面,看看坐在她身邊的兒子,回頭瞧瞧她,如此來來往往反復看著,他越看越開心,彷佛一對絕世璧人在眼前。
「御軍邀我來用餐,希望沒打擾到什麼。」佟青露優雅地攤開餐巾。她是故意拖住樊御軍,不讓他那麼早到的。
「你說過不纏我兒子。」樊夫人積怨多時。
佟青露暗暗地拉住樊御軍青筋盡啊的拳頭,示意他稍安勿躁。
「我想夫人誤會了。我說不纏令公子,並沒有答應不讓他纏。」她安之若素地粲然一笑,當場惹得樊盈綠忍俊不住偷笑了起來。
青露公開她和大哥的戀情,代表他們的誤會終于冰釋了,她可以安心地飛園美國繼續念她的書了。樊盈綠端起餐前酒向好友眨眼致敬。
樊御軍反握住她的手,感激她沒有因而退縮。
「芷雲,不準你失禮。」樊老爺怒瞪妻子,欣慰地示意僕人上菜。「青露,御軍這孩子很優秀,但有些孤僻,麻煩你多擔待。」
「老爺,我們家的孩子不需別人來擔待。」樊夫人氣憤地反駁。
「芷雲……」樊老爺氣得發抖。
「媽,我肚子餓了。」樊盈綠嬌嗔地叫道。「我們安靜的吃頓飯嘛!二哥,你說對不對?」
「為什麼不知會我一聲就發布人事命令?」陰晴不定的樊子奕驀然咆哮。
「子奕,不準你放肆。」樊老爺氣得臉發青。
樊子奕用力一拍桌面,滿月復委屈急于發泄。「既然他都不顧我的顏面了,我為何要替他留?」
樊御軍端起酒杯輕呷,態度沉穩得絲毫不受干擾。佟青露握緊兩人交握的手,突然為他的月復背受敵難過。因為這是家務事,她沉住氣先做了壁上觀。
「你怎麼能這麼對子奕?」樊夫人護子心切,尖銳地加入質詢的行列。「是誰給你權力卸除子奕的職務?你憑什麼自作主張?」
「芷雲……」
「媽……」
樊老爺和樊盈綠看不過去,不約而同開了口。鄭小姐愕然地縮著脖子,不明白他們突然起內哄的理由。
「爸、盈綠,別擔心。我的事我自己會處理。」樊御軍丟個笑容給左手邊的兩位親人,最後膠著在佟青露支持的笑容里。他並不孤獨,因為他的至愛在這里。
「你休想我會去美國從工人干起。」樊子奕氣紅了臉。「我堂堂樊家的二少爺,從工人階級干起象話嗎?」
「你必須去。」樊御軍二話不說,淡淡地用餐。
「御軍,收回你的成命。」樊夫人威嚇地命令。
他們經常這樣夾攻樊御軍嗎?佟青露心疼不已。他怎麼忍受得住,他們可都是他至親的人啊。
「不。」樊御軍慢條斯理地迎視母親。「子奕被寵壞了。」
「你的意思是說今天這種局面是我造成的?」樊夫人尖亢著嗓子,氣急敗壞地問。
「芷雲,子奕的任性和妄為,難道你不該負些責任?」樊老爺語重心長。
「為什麼?」樊子奕氣瘋地大吼大叫,「在你們父子眼中,我就如此不堪嗎?他好、他冷靜、他精明、他見解獨到……什麼好的都在他身上。我呢?我做起事情老是縛手縛腳,成事不足、敗事有余。這難道是我願意的嗎?我要冒著被比較的壓力做事,商場上人人都拿你來衡量我,只要有一點不好,我就會被批評得一無是處。虎兄無犬弟嘛!」
「唯有心智不成熟的人,才會將自己做不好的過錯推到別人身上。」佟青露冷冷淡淡瞥了樊子奕一眼。「不想被比較,你可以超越。超越不得就認清本分,你總有你的過人之處是樊御軍所不及。」
「什麼時候我的兒子輪得到外人來指教了?」樊夫人惱怒地瞪著樊御軍。「我們的家務事請你免開尊口。」
「媽……」樊盈綠擔心地望著佟青露泰若自然的神色。她彷佛早有心理準備,對樊夫人的話听而不聞的樣子。
「你要一無所有還是重新開始?」樊御軍沒商量的余地。
「你……」樊子奕氣得發抖,風度翩翩的臉扭曲成猙獰。
「我……我身子不舒服。」鄭小姐驚駭過度。
「子奕,送鄭小姐回房。」樊老爺端起怒容。
「他不需要做任何選擇,該選擇的是御軍,如果他敢再這麼對子奕,我絕不會原諒他。」樊夫人丟了個眼神給子奕,讓他先離開戰場。反正他也吃不下去了。
「下星期三的飛機,有空準備一下行李。」樊御軍不痛不癢地交代。
樊子奕怒火沸騰。「難怪媽憎恨你,常說你冷靜、孤僻得讓她不知如何付出母愛,生這樣的孩子不如不生,你是她的恥辱……」他知道母親的言行一向能傷害他這刀槍不入的大哥,果然,臉色發白了吧!
佟青露同情地望著對面的樊子奕一眼,突然放開樊御軍的手,緩緩踱到樊子奕跟前,拍拍仍像潑婦一樣在罵著街的他。
「抱歉,我實在忍不住了。」她拳頭一揚,在眾目睽睽下,一拳便擊昏了嬌貴的樊子奕。「拳擊是我們家必修的防身術,我一向喜歡野蠻的運動。」她甜甜地甩著拳頭走回位子。
「青露……」樊御軍怔怔地喊。
「對不起。」佟青露毫無悔意地摟摟他。
「你……」樊夫人首先回復清醒,她急跳了起來,沖到鼻血直流的小兒子身邊。「你……噢,你這個野蠻人。」
樊盈綠和樊老爺錯愕的情緒尚未返回,嬌羞的鄭小姐便開了口。
「我認……認為佟小姐的行為有些野蠻,但她的話沒有錯。」她扶起漸漸恢復清醒的樊子奕。「子奕哥需要再磨練,我會請家父好好督促,請伯父、伯母放心。」
看她費力地扶著樊子奕,樊盈綠一跳而起,分擔了另一邊減去她的負擔。
「我不會原諒你的。」樊夫人憤恨地指著佟青露。「你敢娶她進門的話,我絕不饒你。」
樊御軍靜靜地承受著永遠止不住的痛,一如以往默默無語。
「那我娶他好了。」佟青露戲謔的眼神里泛著無比的寒冷。原來他媽媽都是用這種陌生人的態度對他,他為什麼不反抗?為了不傷樊爸的心。
「好。」樊老爺閃著淚光。每次爭吵為兒子心疼的權利移轉到佟青露身上,他有些安慰。
「把她送出去,我不希望再看到她。」樊夫人生氣地背過身去,悲苦的淚水淌了下來。「你要是敢送子奕走,就永遠不要叫我媽。」她還沒看到她要的,所以必須撐下去。
「為什麼你那麼恨我?」樊御軍問了,在佟青露溫柔的鼓勵下,痛苦地問出口了。
樊夫人僵住身子,又悲又喜地暗泣著。御軍終于開口了,原來她傷他那麼深,她一直不知道。
「芷雲……」樊老爺憐愛地望著故作堅強的妻子。
「我沒有恨你,只是無法親近你。」樊夫人拭去淚水,昂起頭。「你冷靜、沉著,凡事都可以處理得很好,根本不需要別人。」
她的話真傷人。「他是你親生的嗎?」佟青露抱著樊御軍,不準任何人傷他。
「請住口,我不需要你來質詢!」樊夫人滿意地笑了,為佟青露護慰自己的兒子感到快慰。
「我想你不是她親生的。」佟青露冷淡地下了結論。
「我要娶青露。」樊御軍禮貌地征詢著。
「我說了,如果你敢這麼做,我們就斷絕母子關系。」樊夫人不肯妥協。
「你在乎這段親情嗎?」樊御軍拉著佟青露落寞地起身。「從小你就漠視我的存在,我不懂真的是我的冷靜阻嚇了你的親情,還是你的仇視造成了我的個性。」他緊緊摟著佟青露,需要她這個支柱。「我想有沒有我,對你來說都無關緊要,子奕才是你的重心。我的在與不在你都不會注意,我心情的起伏你永遠沒興趣了解。維持著這段親情的,是一種表面的客套。」他淡漠地敘述,肩膀努力想挺著,努力想抑制椎心刺骨的痛,無奈看不破就是看不破,他的痛楚仍不經意地傳給身邊的人。「或許是我的出生造成你的痛苦,可是你又何嘗不是如此,你在乎過我的感受嗎?」他不想說這麼多,怎知一開口所有的委屈都競相著逸出。「我到底哪里做錯了?」
「御軍……」佟青露鼻音濃重地拉住他,轉頭盯著樊夫人的背,「樊夫人,如果你無法愛御軍,請不要再傷害他,他並沒有對不起你。把他交給我吧!我會加倍的愛他。」她眼淚汪汪地附在樊御軍耳邊失聲低喃,「我愛你。」
「謝謝。」樊御軍痛苦地閉上眼楮,痙攣般摟緊她。他得到這份愛應該滿足,不能再奢求其它了。
「芷雲,這不就是你要的。」樊老爺走到妻子身邊,擁著她。「快告訴御軍你愛他。」為了鞏固青露對御軍的愛,她不惜扮黑臉,一再傷害御軍。芷雲從盈綠那兒得知了青露和御軍的一切,就怕青露原諒御軍只是因為他的過去,她怕舊事重演,也怕青露身上有她倔強的影子,因而不得不時時拭探她對兒子的愛。最近她常常淚流滿面地告訴自己,這是她僅能為兒子做到的。
「嗚……」樊夫人無助地偎進樊老爺懷里,泣不成聲。他不會原諒她的,剛剛御軍的話充分說明了她的殘忍,她沒有勇氣面對她的錯誤。
樊御軍被那聲啜泣引回了頭,有些驚訝。他沒見過母親流過淚,她緊偎在父親懷里也是少見。他們的恩仇似乎盡釋了?
听樊爸爸的意思,莫非今晚的風暴是樊夫人刻意卷起,沒傷人之意?佟青露動容地凝視傷心流淚的老婦人。她流的可是悔恨之淚?應該是了。看她不時抬頭又驚又盼地瞥著兒子,欲語還休的臉泛著愧疚。她是個驕傲的人,即使真知道自個兒錯了,也不知道要如何啟口。
佟青露推樊御軍一把。「快去啊!你沒發現她的愛已經赤果果地呈現出來了。」
樊御軍躑躅不前,有些無法應付情況的不知所措。
樊夫人見狀,傷心地沖上前,緊緊抱住手足無措的兒子,一舉跨越了三十幾年的鴻溝。
「對不起、對不起……」她不斷地重復,千言萬語全濃縮在這句歉意中。
樊御軍紅了眼眶,為這份遲來的母愛感動,干涸的豐剞漸漸有了滋潤。
「對不起,御軍,媽愛你。漠視你是我的驕傲作祟,我幾次想開口,總是不知如何啟口,我們已經習慣了生疏,那讓我難以拉下自尊。對不起……」樊夫人淚漣漣,他連抱都不願意抱她,御軍一定很恨她。她該怎麼辦?她不要失去她的兒子。
樊御軍呆愣著不知道他該怎麼做,他迷惘地瞥向佟青露,但見她無言地指指他的手,然後示範地將雙手環成圓圈。
說原諒她,然後回抱她。他讀出她的動作和唇語後僵硬地舉起手,猶豫了好久才緊緊抱住她。
「謝謝。」他感激的話太過禮貌,不意又激起樊夫人更多的淚水。
拙啊!佟青露翻翻白眼走到掛著兩行清淚的樊老爺身邊,勾著他的手腕,和他一起為他們所愛的人打氣。
「你……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壞,不肯原諒我?」怎麼辦,她要怎麼補償他?樊夫人哭啞了聲音。
「我……愛你。」樊御軍淌下淚,誠摯地說。
樊夫人驚愕地瞪大淚眸,不顧顏面地放聲大哭。「老……老爺,御……御軍說他…………愛我,你……听到了嗎?」她悲喜交加,顫抖地抽泣。
「听到了。」樊老爺拭著眼淚。
「你愛我是嗎?」樊夫人嗚咽地仰頭看兒子狼狽的臉孔,尋求再一次的原諒。
樊御軍不自然地點頭,又惹來樊夫人的號咷哭聲。
大家都是傷心人。佟青露偷偷抹去淚水,對上樊御軍的淚眼。他有權享受過量的愛,畢竟他失去太久了。
樊夫人倚在兒子的胸膛哭了許久,忽然轉頭朝佟青露伸出手,佟青露溫馴地接過。
「我……我把我……兒子交……給你,請……遵守諾言……好好愛他……」樊夫人和佟青露易了位,鼻息不穩。
「我這個平民可以嗎?」佟青露頑皮地眨眨眼,發現腰間的手倏地縮緊,她嬌媚地仰望一臉擔心的人。玩笑話也听不出來,一本正經!
「我只求你不要用拳頭對付他。」樊夫人淚中帶笑,清清淡淡讓兩人的恩仇泯滅于談笑間。
一時之間,傷心的淚、快樂的淚、失而復得的淚,排山倒海洶猛地淹沒了樊家飯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