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你真的是姜尚磊?好小子,原來你並沒有從人間蒸發嘛!」
主辦人三年八班的班長,個性依然沒變,還是大剌剌的。嗓門因興奮而變大,手掌也跟著重重地往姜尚磊的肩背上拍下去。
姜尚磊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心里第一萬次感到後悔。自己為什麼會一時沖動地跟著賴竺妮踏進餐廳里呢?
禍首就是他開車送她過來時,她在下車前瞥來的那一道請求的眼神。
本來他打定主意根本不參加,送她到達後就要馬上離開的。但,他在接到她的眼神後,就這樣毫無抵抗能力地停好車,接著胡里胡涂地跟在她身後進來參加聚會。
「唉唷!六年沒見,你還是這麼孤僻,這麼愛耍酷呀!啊炳哈哈∼∼」班長的神經大條,又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沒注意到他的臉色變得有些壞。
旁人沒一個笑得出來的,全都忍不住為班長捏出好幾把冷汗。
姜尚磊的臉色,已經不耐煩到隨時可能掄拳揍人的地步了。
驚嚇還沒解除,另一只有力的手掌,也加入了不知死火的拍肩行列──
「姜尚磊?!我記得你!你這個愛抽煙的小表頭,竟然長這麼大啦?簡直比我還高呢!啊呵呵呵∼∼」
鐵面教官聲如洪鐘,手掌也大如蒲扇,一拍一拍地用力擊著姜尚磊的肩部,力道大到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在報當年這個死小表惹他頭痛三年的老鼠冤。
賴竺妮敏銳地察覺到他的脾氣被撩了起來,馬上擠過來,巧妙地站在姜尚磊身側,隔開教官跟班長的雙重重炮攻擊。
「教官、班長,同學在請你們入座了。」
賴竺妮陪著笑,一手暗暗揪著姜尚磊的袖口,怕他趁她一不注意,就真的轉頭走人。
「是嗎?那我先過去坐下,我還真有些餓了呢!」
鐵面教官沿途又陸陸續續認出幾個當年也常進出訓導處的小表頭,因此又高興地走過去跟那些眼熟的孩子們敘敘舊情。
姜尚磊垂眼看了看抓著他袖子的小手,心情忽然好了一半,一直緊抿著不說話的薄唇,也微微勾了起來。
帶著惡作劇意味的心情,他將手掌慢慢滑入她的指掌之間,以她的身軀做掩護,在她身後與她的手指緊緊相扣。
他料準在這麼多人面前,她絕對不敢有太大的動作。
丙然,賴竺妮嚇了一跳,但是擔心旁人會察覺,只能隱忍住,讓他借機吃她豆腐。
「賴竺妮?哇,妳變漂亮了耶!」
班長認出了她,隨即哇啦哇啦地大聲贊美她,惹得她小臉羞紅不已。
「呃……謝謝。」她發覺身後那個人的手掌收緊,把她的手握得發疼。
他在不高興什麼啊?她疑惑地猜測著他的情緒,想轉頭看他,又怕被人看到他們曖昧相扣的手指。
「我剛剛看到你們兩個一起從門口進來,你們……是早就約好了,還是巧合踫到的?」班長疑惑地看著他們兩人。
姜尚磊正要開口,一旁的賴竺妮馬上緊張地插話。
「我、我們是在門口巧遇的啦!」她心虛地瞄了姜尚磊一眼後,便不敢看他。
姜尚磊的表情沉了下來,十分不高興她隱瞞他們之間的關系。
若在公司里,為防眾人悠悠之口,他還能體諒。但是在同學會上,她為什麼也要在人前閃閃躲躲的?
他突然放開她的手,靠她極近的身軀也向後退開一步。
「巧遇?呵呵呵,這麼多年不見,你們還是這麼有默契啊!想當年,阿磊你這小子老是三不五時地逃課,讓人怎麼都找不到,偏偏只有竺妮找得到你,簡直是校園十大不可思議之一呢!」
賴竺妮僵硬地干笑,悄悄握緊忽然空虛的手掌。
他突然與她拉開距離的舉動,讓她的心里頓時充滿怪異的失落感。
「來吧、來吧,大家先坐下來,好好地聊一聊!」班長招呼他們兩人一塊兒入座。
姜尚磊不發一語,率先轉身走向座位。
賴竺妮不由自主地跟在他身後,想開口跟他說話,卻被他周身散發出來的冷淡氣息給凍得不敢靠近。
她的心情墜到了谷底,不管周圍的同學笑得多麼開懷,講得多麼興致高昂,她都心不在焉,只能一直偷瞄他的一舉一動。
她知道,他現在非常的生氣,而他的生氣,讓她感到很難過,一頓飯吃下來,完全食不知味。
飯後,借著上甜點的空檔,大家開始大風吹似地交換座位,互相敘舊。當她被幾個女同學拉著說話時,姜尚磊獨自一人步出餐廳外,面對馬路抽起煙。
透過玻璃窗,看到他孤孤單單地站在外頭,對比著室內鬧烘烘的歡樂氣氛,他的背影讓她心疼得想哭。
「姜尚磊還是這麼孤僻啊?」
「大概是覺得我們年紀太小了吧!」
「說得也是。人家說三年等于一個代溝,他跟我們整整差了三歲,難怪會處不來。」
女同學們的對話拉回她的注意力。
「妳們在說什麼啊?」她轉回頭看著同學們。
「姜尚磊大了我們三歲,妳不知道嗎?」
「呃,知道啊……」她僵硬地點點頭。
其實她前一陣子才知道,但同學們似乎早就知道了。
這麼重要的消息,她當年竟然一無所知。
這是不是代表她在某種程度上,也是自閉一族?
「听說他在入學前曾經休學三年耶!」
「真的嗎?好奇怪,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大家竊竊私語地猜測著。
「我曾經听說過,好象是跟一樁綁架案有關。據說,他被綁架了一個多月,最後才被警方找到。後來好象產生了什麼心理障礙還是生活適應不良的,休養了好久,才又重新回到學校上課。」一位女同學努力搜索著記憶中有關他的八卦。
賴竺妮震驚不已,心髒不由自主地激烈跳動著,頻率重得讓整個胸口都蔓延著一股難受的刺痛感。
他曾經被綁架,而且還因此休養了三年?
「天啊!好可怕喔!」幾個女同學驚呼。
「听說那樁綁架案,好象是跟他們家族的財務糾紛有關。後來事情平息了,姜家就在我們高三快畢業那時,搬到國外去啦!」女同學又想起了一些些有關他的事情。
「妳怎麼會知道?」賴竺妮追問。
「我是有一次送作業去教師休息室時,不小心偷听到老師們的談話啦。因為是偷听到的,所以當時沒敢說出來。」女同學吐了吐舌。
她的腦子一團混亂,幾乎無法接受這些消息,只覺得胸口越來越痛,眼楮也越來越酸,心疼的情緒幾乎要淹溺她。
遭到綁架長達一個多月的孩子,要克服多少心理障礙,才能回復到正常的生活?
她看著門外挺拔的背影,心底難過不已,沒注意到餐廳另一頭正在計謀著什麼的喧鬧聲。
忽然,幾個男同學推門出去,興奮地跟姜尚磊說話。
她發覺姜尚磊的臉上忽然浮現出驚訝及抗拒的神情。
她正要上前去了解時,幾個女同學突然將她圍了起來,甚至一左一右地架住她。
「做……做什麼?」她嚇了好大一跳,不明所以地看著包圍她的同學們。
「我們要玩一個飯後小游戲!」
「小游戲?」她心頭頓時浮出不好的預感,馬上轉頭看向門外。
同時之間,姜尚磊也突然向她看過來,眼中閃過一抹復雜的神色。
「這間餐廳是班長的舅舅開的,今天整間餐廳都被我們包下,完全任我們使用,所以我們打算回味一下當年校園的十大不可思議!其它人會把姜尚磊藏到一個地方,然後再讓妳去找他。所有人打賭下注,猜妳能不能在五分鐘之內找到姜尚磊,五分鐘後,賭輸的人要負責買單請客!」某位同學興沖沖地說明。
「等、等一下!可不可以不要玩?」她不停地搖頭。
這種游戲好殘忍,他們不是知道他曾經歷過什麼事嗎?
等著人發現、救援的滋味是多麼的無助,他們怎麼能進行這麼惡劣的游戲呢?
沒人理會她的拒絕,一徑地將她帶到餐廳角落,蒙住她的眼楮,不再讓她看姜尚磊一眼。
她的眼楮看不到任何東西,只能听見同學們興奮難抑的談笑聲,讓她慌亂不已。彷佛過了好久,架著她的同學才松開箝制。
一睜開眼,姜尚磊果然不見了。
他真的配合游戲,躲起來了?
「好了,倒數計時開始!竺妮,趕快去找人,我們的福祉就全靠妳了!」班長催促她趕快行動。
「我……這餐廳這麼大,我要從何找起?」環顧四周,她慌了。
要是她找不著他,那他不是很可憐?
她不喜歡被遺棄的滋味,更不願讓他被她遺棄。
「反正就在這間餐廳里里外外啦,妳快點去找,別浪費時間了!」另一位同學在身後推著她。
「快一點,賴同學,我對妳有信心,賭妳五分鐘內一定會找到姜同學的!」鐵面教官也興致勃勃地參了一腳。
賴竺妮的心髒怦怦狂跳,呼吸有些急促,邁開顫抖的雙腳,開始移動。
她無助地用眼神向同學求助,只見同學們都興奮地要她快去找人,沒人察覺到她眼底真真實實的慌亂。
「他到底在哪里?給個提示好不好?」
「我們也不知道,他是自己一個人去躲起來的。」眾人也愛莫能助。
她開始舉目四顧,毫無目標地隨意走動,無意識地到各個角落去察看。
三分鐘之後,她仍然沒找到人,眾人開始鼓噪。
「可不可以不要玩了?這個游戲一點兒也不好玩……」她的哀求淹沒在眾人喧騰的笑鬧聲中。
不行,我一定得找到他!他一定正在等著有人能夠發現他!
轉過頭,她打起精神再次尋找,每個角落、每扇門後,都不放過……
誰能發現他在這里?
姜尚磊坐在後門的階梯上,面對狹窄潮濕的防火巷,他掏出煙盒,點燃一根煙。
點著煙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的手竟然在顫抖。
他看著自己的手苦笑。
一直以為,他心底那道久遠的傷痕應該已經康復了。
沒想到,傷痕其實並未完全痊愈,還在他的內心深處隱隱作祟,只是一個小小的游戲,就讓他驚慌成這樣……
「既然怕,就不要玩了。」
抽完煙,他看向窄巷的巷口,正在考慮要不要直接走人算了。
但是……竺妮還在里頭。他舍不得丟下她,讓她自己想辦法離開。這是一種遺棄,他做不到。
他明白被遺棄的感覺,那是一種有如凌遲般的極刑。
而且,他真的想知道,她現在是否依然像高中時期那樣,身上像是裝了雷達,永遠都能偵測出他在哪里?
他會被她尋獲救贖,還是直到最後,依然沒人能發現他在這里?
正要抬手看表是否已經超過五分鐘時,身後的門板突然砰的一聲被重重打開,然後伴隨一聲熟悉得令他忍不住微笑起來的驚呼。
終于,有人發現他了……
「唉呀!」
一具軟軟的軀體撞上他的後背,差點害他滾到階梯底下。
他驚險地撐住自己的重心,還有另一副不斷劃動手腳、努力想維持平衡的香軟嬌軀,忍不住喃喃抱怨。
「我的天!竺妮,妳能不能有一次可以美美地出場?老是摔得像只翻肚烏龜,丑死了!」
翻肚烏龜好不容易翻過來,馬上撲身投入他的懷里。
他讓她坐在他兩腿之間,反手擁緊她,一邊笑著,一邊拍撫她的背,內心激動地泛濫著被救贖的強烈安全感,幾乎就要滿溢出來。
「妳又找到我了。」他喃喃說道。
「嗚……我是不小心絆到腳,撞上門,然後不小心跌出來的。」她驚魂未定地用細瘦的雙臂,緊緊攬住他的頸項,眼中眨出兩泡驚嚇的淚水。
他一陣愕然,接著是一聲笑嘆。
「誤打誤撞還能摔到我身上,真是不簡單,算妳贏。」
聞到他身上熟悉的煙味,讓她安心得幾乎要哭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我來晚了,一直到現在才找到你……」她哽咽著頻頻向他道歉。
他先是一怔,接著慢慢蒙出溫柔的笑意。
「不晚,一點兒都不晚。」
「嗚嗚∼∼」她還是覺得自己花了好多時間。
「其它人呢?」
「不知道,大概還在里面吧。我覺得他們好壞,竟然逼我們玩這種游戲!下次我再也不要來參加同學會了!」她生氣地抱怨著。
「只是游戲而已,沒那麼嚴重。」
原本就對這次聚會沒興趣的他,大概心情不錯,竟然還反過來安慰她。
「我很驚訝,你怎麼會答應他們玩這個游戲?我以為你不會甩他們的。」
「妳不是要我合群一點嗎?」他輕戳她的額頭。
她咬著唇,難為情地抬頭看他。
「放輕松,我並不介意。」他輕聲說道,抬手輕撫她的唇瓣。
事實上,他還很高興。要不是這個游戲,她大概不會像現在這樣,主動地對他投懷送抱。
他細細描摩著她又軟又女敕的唇,她不自覺地微微張開唇瓣,望著他的眼神變得有些迷蒙,彷佛在無聲地邀請他一親芳澤。
他看著她的眼,勾惑的眼神令她腦袋呈現空白,兩人之間充滿了強烈的吸引力,她在他懷里仰著頭,呼吸漸漸地細碎起來。
她不由自主地期待著他會有更進一步的舉動。
他低下頭去,唇與唇之間幾乎相接,讓她緊張得忍不住閉上眼。
此時,他不急著觸踫她的唇,只是曖昧不已地懸在她的唇瓣上方,帶著煙味的暖熱呼息輕輕撲上她的臉頰。
她緊閉的眼瞼微微顫動,彷佛在疑惑著︰他為什麼還不親吻她?但卻又沒有膽量睜開眼來追問。
看出她的緊張,他輕笑出聲,不再逗弄她,終于覆上她的唇。
她的胸口漲滿濃濃的情感,唇瓣上的觸感讓她有種貼近他的真實感。
但是不夠,只有兩唇相貼還不夠,她希望能夠更加親近他。
兩只小手更加攀緊他的頸項,暗示他可以更進一步。
他接收到她的暗示,毫不猶豫地如她所願,改變親吻的深度。
「乖,張開嘴。」他抵在她的唇上,誘哄她的配合。
她听話地緩緩開啟唇瓣,他迫不及待地長驅直入,靈活的舌尖探入她口內,引來她一陣輕喘。
貝誘著生澀的她與他共舞,他慢慢教導她擺月兌羞怯,跟上他的節奏。
闃靜的巷道中,沒有任何的動靜,只有一對人兒火熱親吻的喘息聲,隱隱約約地回蕩在狹窄的甬道里。
餅了一會兒,他放開快要喘不過氣的她。
她被吻得渾身虛軟,只能癱在他懷里不斷地換氣。
這個吻的威力十分強大,不但讓她昏眩不已,貼在他胸膛上的耳也清晰地听到他強力跳動、但稍嫌紊亂的心跳聲,讓她知道深受影響的人,不只她一個。
這個認知,讓她忍不住微笑起來。
「今天怎麼變得這麼溫馴配合?」他撫模偎在他胸口的頭,憐愛地傾身在她頭頂落下一吻。
「因為我發覺,你的親吻技術還不錯。」她紅著臉說道。
「那麼我們再來一回合,我會表現得更好,讓妳更加神魂顛倒,如何?」他興致盎然地建議著。
「夠了!」她嬌羞不已,捶了他胸口一記。
兩人相擁著,細細品味著親密的氣氛。
她忽然覺得,與他相愛,似乎是再天經地義不過的事了。何必為了他人的眼光,阻斷自己的感情呢?
心結解開,她頓時輕松不已。
愛情一旦來了,就坦然地接受吧!
「妳剛才怎麼會這麼氣同學們玩尋人游戲,開我們的玩笑?」他好奇地開口問她。
她沉默了一下,才再度開口。
「我……我剛剛听說了你上高中前休學三年的事。」
「……妳是說綁架事件嗎?」
「嗯。你為什麼從來都沒說過?」她點點頭,往他懷里鑽去,恨不得能化為他身體的一部分。
「沒什麼好說的,這種事又不是什麼光榮紀錄。」
「你為什麼會休養了三年?」
「十七歲那年,我被從小看著我長大的親叔叔綁架了一個多月。回來之後,我變得無法信任任何人,尤其是熟人、親戚,更讓我排拒不已。那時,面對熟識的人,我總會不由自主地閃躲,懷疑對方會不會傷害我,就連父母都無法靠近我。所以,之後三年里,我一直在做心理治療,二十歲的時候,才能正常就學。」不過,事實上,他至今依然無法太信任別人。
「我的天啊……」她的眼眶泛紅,摀著唇驚呼,不敢相信他曾遭遇過這樣恐怖的經歷。
「被綁架的那一個多月里,我一直不明白,一向疼我的親叔叔為什麼會變得那麼可怕,心里絕望到了極點。由于叔叔跟伙同的幾個人怕被尋擭,所以帶著我不斷地轉換藏匿地點,那段時間里,我被逼著跟他們晝伏夜出,完全失去時間概念。然後在某一天,叔叔跟同伙大聲爭吵,接著,所有人忽然都消失了,只剩下我一個人被遺忘在一處偏僻的空貨櫃屋里。那時差點被餓死,我只好拿東西不斷地敲窗戶,敲了好久,才讓人發現了我。」
他說得輕描淡寫,她卻無法遏抑地哭泣起來,心底直為那個無助絕望的小男孩感到無比的憐惜與心疼。
「喂喂,我說得一點兒也不感性,怎麼哭得這麼厲害呢?」他啼笑皆非地抬手抹掉她來得又急又快的淚洪。
「還好你被找到了……還好你被找到了……」她抱著他哭,不斷地重復這句話。
他渾身一震,也緊緊地擁住她。
「是啊,我已經被找到了……」他低語,將頭埋進她的肩膀里,感受她的體溫所帶來的安心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