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雁鳴飛突然重重倒地,捂著胸月復,蜷縮成一團。
「雁鳴飛!你怎麼了?」
別緹白著臉沖過去,跪倒在他身邊抱住他,驚慌萬分地叫道。
罷剛他還在草藥園里教她辨認一株又一株的草藥,沒想到才一進門,她就眼睜睜地看著他毫無預警地倒地,嚇得她魂飛魄散。
雁鳴飛無法回答她,只能痛苦地喘息申吟,咬牙拚命忍受著一波又一波從胸月復之間急涌而上、蔓延到手腳四肢的劇烈痛楚。
他的臉色死白到令人心驚的程度,額上的冷汗也不停地淌落,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別緹慌了手腳。
「你還好吧?」她的聲音顫抖,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不知所措地抱著他,手指觸模他的臉頰、脖子,只覺得指尖下的皮膚竟然一片冰涼潮冷,他的身子冷到一種不可思議的程度。
他為什麼會這樣?她要怎麼做?這個時候,如果……如果她會醫術的話就好了!
她腦子一片空白,六神無主地緊緊抱著他,急得快要哭出來了。
「怎麼辦……怎麼辦……對了!綁主,我去找閣主!雁鳴飛,你在這里等著,我去找閣主來救你……」
她抖著手想將他放下,一只冰涼的大掌卻握住她的手腕。
「雁……」她倏地一愣,飛快地低頭看他。
「沒……我沒事……別怕……」
趁著疼痛稍稍減緩了—些,他睜開因劇痛導致視線—片模糊的雙眼,喘著氣,吃力地開口安慰她。
「可是……你這樣子,怎麼可能會沒事……」
她將他緊緊擁在懷里,淚水無法控制地流下來,滴到他盡是一片冷汗的臉頰上。
也許是痛到了極致,肌膚變得異常敏銳,她的淚水滴在他的臉上,竟然灼熱無比,刺痛得讓他也有種想流淚的沖動。
「我真的沒事,暫時別動我……這樣就好……呃——」
他才勉強笑一笑,想證明他還好,但是話還沒說完,第二波、第三波的疼痛,就像岸邊浪頭一樣,才剛退了一些便又再度來襲。
他痛苦萬分地蜷起身軀,牙關咬緊到甚至發出格格打顫的聲音。
「雁鳴飛……你不要死、你千萬不要死……你還沒把醫術傳給我呢!你不是說要我做你的徒弟嗎?你不可以這麼沒有信用……不可以……嗚嗚……」
別緹完全無法幫他,挫敗得淚流不止。
她從來不知道,看到他痛苦難忍的模樣,竟會讓她如此深刻地感同身受,恨不得能分擔一些他身上的痛楚,讓他不那麼難受。
「呃——」
他痛得翻騰,手指無意識地刨抓身下的泥地。
她趕緊握住他的手,不讓他自殘。
他下意識地抓緊她的手,力氣之大,捏得她的手都紅了。
別緹忍著疼,一面輕聲地安撫他,一面在心里不斷地祈求他平安無事。
不知道過了多久,可怕的劇痛折磨終于慢慢消褪,雁鳴飛閉著眼,上半身倚躺在別緹的膝上,有一口沒一口地喘息著,渾身衣衫已經被汗水濕透。
「好一點了嗎?」
別緹輕聲問道,用衣袖柔柔地擦著他臉上的冷汗。
「……嗯。」
一聲有氣無力的回答,從他毫無血色的雙唇間逸出。
這一聲回答雖然微弱,卻已經足夠安定她的心了。
「想要到床上歇著嗎?」
「……再等一下,我現在沒力氣……」
「嗯。」
別緹沒有再說話,僅是靜靜地陪苦他,順手將他臉上的發絲撥到耳朵後方。
雖然她的雙腿早已跪得麻了,她卻依然一動也不動,極有耐性地等著他的體力稍稍恢復。
又等了一陣子後,他才慢吞吞地從她腿上翻下,躺在地板上。
「你先動一動吧,腿一定麻了。」
「我、我沒事。」
她咬唇說道,不讓他發現她雙腿的不適。
「我是大夫,怎麼會不知道久跪的後果?何況還被我的腦袋壓著,現在雙腿恐怕正像針刺一樣難受了。」
她的腿原本已跪得沒知覺了,誰知當他離開她的膝後,她才試著挪動一下,針扎感便立即竄逼雙腿上下。
她倔強地咬住唇,不讓自己申吟出聲,雙手緊緊地捏著自己的雙腿。
等到覺得好些了,她試圖站起來,不料膝蓋卻使不上力,一個踉蹌,身子一軟,不小心撲跌在他身上。
「喔……」
倒霉的他申吟了一下,雙手下意識地圈住她的腰身。
「唉呀……對、對不起、對不起……」
她伏在他胸口,慌忙地道歉,
「沒關系,你不算重,我只是嚇了一跳。」
他唇角勾起,拍拍她的背。
她抬著頭,杏眸一瞬也不瞬地望著他,接著突然又撲回他身上,雙手緊緊地抱住了他。
「怎麼了?」他疑惑地問道。
「我、我好怕你會死掉……」
她的小臉埋進他的胸口,感受潮冷的衣衫下,仍然正常跳動的心。
「沒事了,我沒事了……」
他安撫地拍拍她的背。
確定他真的沒事了,緊繃的心弦終于放松,她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聲,放聲大哭。
「嗚嗚嗚……」
她埋在他胸口,雙肩聳動,像孩子一樣大哭。
雁鳴飛嚇了一跳,這會兒換他手忙腳亂,慌成一團。
「喂……緹兒……你、你別哭啊……」
他現在還沒有力氣起身,只能任憑她趴在他身上。
可不管他怎麼哄,她的淚水就是止不住。
最後,他嘆息一聲,閉上眼,雙臂摟著她,輕輕地撫模她的頭,讓她好好地發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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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鳴飛躺在床上,沉默地望著帳頂,神情凝重,眉心處打了好幾個死結。
「怎麼心事重重的?在想什麼?」一道淡淡的語調揚起。
他轉過頭去,看到何鳳棲慢慢地走了進來。
「你怎麼來了?」他疑惑地問。
「緹兒跑來告訴我的。」
「緹兒?」他一愣。
「她跑來跟我說你出事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拜托我來一趟,看看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雁鳴飛收回視線,嘆了一口氣。
何鳳棲在床邊的椅子坐下來,順手拉過他的手把把脈。
「我沒事了。」
「毒又發作了嗎?這次怎麼鬧得轟轟烈烈的?」
「這一回發生得太突然了,我來不及躲進煉丹房,就在緹兒眼前發作,嚇壞了她。」
雁鳴飛說著,又嘆了一口氣。
「嗯,目前脈象還算正常。」何鳳棲收回手。
雁鳴飛苦笑了一下。
何鳳棲稀奇地看著他苦惱的表情。
「從認識你到現在差不多八年,每次你發作過後,很快就恢復正常了,怎麼這一次發作過後,意志特別的消沈呢?」
「這一回毒發的狀況和以往不同,我擔心這不是好現象……」
雁鳴飛眉頭緊蹙地說道。
「怎麼個不一樣法?」
「以往發作前,身體總會有些征兆,但是這一次來得太突然、太猛烈,讓我一點準備也沒有。」
「嗯……」何鳳棲沉吟著。
「而且,這次的發作距離上次發作的時間……太接近了。」雁鳴飛重重嘆了一口氣。
「發作的間隔時間縮短了?」
何鳳棲十分難得地蹙起了眉頭,拉過雁鳴飛的手腕,再把一次脈。
「我給我自己把過好幾次了,脈象上完全看不出來有任何異常,這也是個十分奇怪的狀況。」雁鳴飛搖搖頭。
何鳳棲仔細把了好一會兒的脈,才放開手。
「緹兒,你可以進來了。」
何鳳棲淡淡地對著外面喚道。
別緹聞言,捧著一個大托盤,出現在房門口。
「緹兒?你、你一直在外面?」
雁鳴飛驚愕地看著她。
「嗯。」
她慢慢走進房里,將托盤放在桌上,托盤里放了一大盅還在冒著熱氣的玉露粥。
「那你……听了多少?」雁鳴飛小心翼翼地問。
「差不多都听到了。」緹兒聳聳肩。
「鳳棲,你怎麼不提醒我一聲,說緹兒就在外面?」他對何鳳棲埋怨道。
他原來不想讓緹兒知道太多,怕她會太過擔心的。
然而,何鳳棲卻有不同的想法。
「緹兒知道狀況也好,讓她有個心里準備,免得日後又像今天一樣嚇到她。」
「可是……」雁鳴飛皺眉。
「這丫頭性子倔,從小就不愛哭,今天是我看過她流最多眼淚的一次,她是真的被你嚇壞了,難道你沒有責任要好好安慰她嗎?」何鳳棲拍拍他的肩。
「我……」
雁鳴飛望著緹兒,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緹兒那雙因為大哭過而顯得有些微腫的杏眼,此刻變得深幽幽的。
「我先離開了,你好好跟緹兒聊一聊。」
何鳳棲知趣地起身,將房間讓給他們兩人。
兩人對望了好一會兒。
最後,雁鳴飛向她招招手,要她坐到床邊來。
緹兒慢慢走近,在剛剛何鳳棲坐的位置坐下來,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
雁鳴飛想了一想,決定從頭說起。
「七歲時,我和我娘同時被人下毒,我娘拚著命向我舅舅托孤後就毒發而死了。我本來也應該毒發身亡的,但也許是我服下的藥量較少,加上我舅舅即時施藥、施針把毒壓制住,所以我的命才能延到現在。」
緹兒一听,忍不住震驚地睜大眼。
「是什麼人這麼心狠手辣,連七歲幼兒都下毒手?」
「我生長的地方,是最黑暗的吃人世界,就算是至親手足,反目成仇、自相殘殺的事都時有所聞。」
「為什麼?」她倒抽一口氣。
「在那個地方,自保的唯一一條路,就是權力。有人為自保而奪權,行人為而奪權,不管是哪一種,血緣親情是完全不容的。」他的眼神有些悲哀。
「可是,你舅舅不是伸出援手救了你嗎?」
「是啊,他為了親情而伸出援手,抱著中毒的我連夜逃難,過盡顛沛流離的日子。為了化解我身上的毒,他必須四處奔走、尋找藥材,又要擔心是否曝露了行蹤,最後在三十五歲那年,滿頭白發,積勞而死……」他的眼神有些悲哀。
緹兒的眼眶又開始泛紅了。
平常看他一副斯文閑散的模樣,從來不知道他竟曾度過如此坎坷的歲月。
「你的醫術那麼高明,像紊兒和楚公子曾經受了致命的傷,你都能把他們從鬼門關前救回來,為什麼對自己中的毒會束手無策呢?」
「天下之間,珍藥奇毒何止千百?我舅舅當年是天下知名的神醫,但費盡心思,花了十年時間,還是無法化解我身上的毒。我的醫術盡傳自舅舅,他花了十年解毒,我現在也才花九年,還不算太遜。」
「回去找害你的人,逼問他用的是什麼毒,不就得了?」
「如果能問的話,早就問了,我還用得著在這里悲情地忍受毒發,並且日夜不停地試毒試藥嗎?」
「可是……下毒殺人,不必賠命的嗎?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就算是在江湖中,也有江湖的規矩啊!」
「現在那人的權勢無人能及,就算有人懷疑是那人所做,也根本沒人敢質疑一聲。我中的毒十分棘手難解,可見當初下毒的人絕對是要致我與我娘于死地,如果去問了,那就表示我還活著,恐怕到時整個『煙波閣』都會被牽連。」
「誰的膽子那麼大,敢動我們『煙波閣』?就算是皇帝老子,見了咱們的閣主,都得要讓三分的耶!」緹兒下信地撇撇唇。
「皇帝的權勢雖大,仍然有人的權勢比皇帝更大,連皇帝見了都要敬畏五分。」
「那……那怎麼辦?不能問,也找不出毒,就只能這樣子拖著嗎?」
她的眉頭攏得高高的,顯得十分憂慮。
「沒錯,目前唯一能做的,只有不斷地試毒試藥,也許哪一天,就能誤打誤撞地化解毒物了。」
雁鳴飛無奈地聳聳肩。
緹兒咬唇不語,過了好久,她突然豪邁地拍拍胸脯說︰「以後,我也來幫你!」
「嗯?」
「你不是說要教我醫術嗎?你好好教,我好好學,兩個人一起努力,也許很快就能找到解毒的方法了,對不對?」
「緹兒,謝謝你。」
「不必客氣啦!」
「不過……有件事,我必須先說清楚。」
「什麼事?」
「在我的毒化解之前,我不會娶妻的,雖然鳳棲將你許給了我,但我可能恕難從命,無法娶你。」
緹兒一听,唇畔僵了僵,接著用一種無謂的語氣回答他。
「無所謂啊!我本來也沒想要嫁人,你娶不娶妻,不關我的事。」
「緹兒,你是個好姑娘,應該要配上更好、更健康的人,我能活多久,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你不用——」
他的話還沒講完,就被她迅速打斷。
「雁公子,我知道、我知道,我通通都知道,所以你不必解釋了。」
「緹兒……」
他還想再說些話,她卻起身離開了。
「快來喝玉露粥吧,都要涼了。」
她走到桌邊,利落地盛了一碗粥,送到他嘴邊。
「緹兒,我——唔……」
「羅嗦!」
她舀起一湯匙的粥,將他的嘴巴塞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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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雖然說了一個不娶、一個不嫁,但情感的事,誰也說不得準。
經過那次突然的毒發變故俊,兩人之間的互動,多了一分不自覺的親密。
她除了為他準備三餐之外,三不五時還有午點、夜宵,雁鳴飛—向削瘦的臉頰,因此微微胖了一些,看在緹兒眼里,實在是種好大的成就感。
雁鳴飛在努力吞食物之余,便是教導緹兒醫藥之術。
緹兒是個好學的學生,除去下廚烹調的時間,便是捧著醫藥書籍猛讀。
由于擁有超強的記憶天賦,草藥書籍過目不忘,因此短短時間內她便記住了大量的草藥特性及治療功效。
三個月下來,她已經能當他調配藥材的小助手了。
「蒼耳子三錢……荊介三錢……蟬衣……地膚子……嗯,這帖藥是不是要給廚房張二嬸治風濕用的?」
緹兒在藥房的藥格子里幫忙抓藥,抓到一半,不禁猜測起這帖藥的服用對象和用途。
「緹兒好聰明,的確是給張二嬸治風濕的。」他毫不吝嗇地贊美道。
她在草藥醫理方面的學習進步神速,靈活聰明,悟性又高,能舉一反三,看在他眼里,也是一種莫大的成就感。
緹兒得意地笑著,手腳快速地抓齊藥材,並且仔細收裹。
沒多久,張二嬸果然來到藥房拿藥。
「雁公子,謝謝您啊!這是我親手種的菜,希望您不嫌棄。」
「張二嬸別這麼客氣,先坐下,讓我們為你把個脈吧。」
「好的、好的。」
張二嬸熱門熟路地在桌邊坐下,伸出手腕來,沒听到雁鳴飛說的「我們」兩個字。
當雁鳴飛把完脈後,她才正要起身,沒想到別緹卻和雁鳴飛換了座位,坐到她面前,伸出三指搭上她的脈門,很認真嚴肅地將「望、聞、問、切」的過程也來上一遍。
「呃……緹兒姑娘……這……」
張二嬸張口結舌地看著別緹,不明白她跟著湊啥熱鬧?
「二嬸的脈象稍有浮緩,氣血微阻,除了風濕的毛病以外,身子尚稱健朗,但已經不太適合繼續待在四季燠熱的廚房里了。二嬸要不要和管事說說,調個工作?」緹兒柔聲說道。
「呃……」
張二嬸回頭看看雁鳴飛。
緹兒也望著他。
雁鳴飛慢慢地點點頭。「唔,緹兒說得不錯,我的診斷也是如此。二嬸年紀大了,又患有輕微風濕,請慎重考慮一下緹兒的提議吧。」
「喔,謝謝雁公平。」張二嬸感激地說道。
「二嬸,這是您的藥。」
二嬸接了過去,向她道謝,臨走時,又向雁鳴飛道了一聲謝才離開。
緹兒有點不服氣地噘起唇。
「我診脈的結果,真的與你相同?」
「沒錯啊!」
「可是二嬸明顯的只信你,不信我呢!」
「這很正常啊!當年我十八歲的時候,曾想靠行醫圖個溫飽,誰知道沒人信我這個毛頭小子會看診,結果空有一身醫術,卻因沒人求診而差點活活餓死呢!」雁鳴飛安慰她。
「哼,有一天,我一定要贏過你,當個名滿天下的女神醫!」
緹兒不服氣,拍桌發下豪語。
「請加油。」他毫無芥蒂地笑著。
「啊!時間差不多了,我去廚房煮晚膳。」
「今天累了—天,你別忙了,我們去飯廳和大伙兒隨便吃—吃就好了。」
「不成!你這張被養刁的嘴,到了飯廳根本就像小鳥進食一樣,東挑西撿的,只吃一點點,看得我冒火。你坐著,不準跑,等我把晚膳送過來。」
別緹命令他待在屋里後,便轉身離開。
望著她離開的身影,雁鳴飛的唇角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無奈的笑意。
「當年我的母妃也沒像你這樣盯著我吃飯啊……」
如果他真娶了她,以後他的孩子們肯定不會餓著,搞不好還會被養成一只一只又肥又女敕的小豬仔,天天被她追著跑,用美食喂得他們餐餐飽……
腦海中的畫面,越想越好笑,笑到後來,他忽然笑不出來,嘴角的笑意消失,心頭浮出一層又一層的落寞。
緹兒是個美好又熱誠的好姑娘,只可惜,帶著一身毒的他,這輩子恐怕沒有與她白頭的福分,和她生—窩的小豬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