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仁宗天聖初年
季小揚從來沒有這麼垂頭喪氣過,她低著首,漫無目的地在城里的大街里閑晃,瘦弱的手拿著一個骯髒的破碗,遇見過路的行人,就伸起碗來沒精打采地向人乞討。
她走了一天,老早就餓得發暈了,可是想起自己總不能就這麼回到屋子里,空著肚子等著明天再回到大街上乞食,就硬撐起搖搖晃晃的身子,低垂著頭往迎面而來的那位瞧起來還不算太凶的路人乞食。
「大爺——求求您……施舍一點吧。」她虛弱地出聲,孰料那位路人竟猛然地推了她一把,使得她不支地跌倒在地。
「喝!臭乞丐!賓離我遠一點!大爺我沒錢給你這個臭乞丐!」那路人說罷後還吐了一口口水在季小揚的臉上,然後揚長而去。
季小揚擦了擦臉上的唾液,在心里告訴自己這不算什麼。這麼多年來她不知被多少人所唾棄了,如今再多一個也無所謂,跟前最重要的是喂飽她的肚子,所有的自尊早在她生為一個乞丐身的時候,就已經是她所不能擁有的東西了。
季小揚不由自主地模了模藏在破舊衣棠中的玉佩,她緊緊地握著,這玉佩讓她想起曾經有過那麼一個人對她好,對她這個爹不疼,娘不愛的乞丐棄兒付出過關心,且還好心地讓她有了個名字,讓她對未來抱持著希望……
若不是這塊玉佩一直支撐著她求生的想法,說不定她真若當初趙懷睿所預料到的,真的受不了這種苦日子而投河自殺。
但是他為什麼不出現呢?都已經過了八年了,他不曾回到林中的小木屋,而她在經過了這麼漫長的等待,早已經放棄了他會回來的想法。
但她不明白自己為何就是不肯離開那間屋子,也許是那間屋子有他們相處過一天的回憶吧!這些回憶才讓她想起自己還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即使那間屋子里充滿的是悲傷和懷念的情緒,但都是證明她還有情感的鐵證,至于趙懷睿回不回來,都已經不打緊了。
季小揚眼中重新燃起生存的意志,勉強地扶著路旁的樹木站起身來,她無言地環抱住樹干,享受那棵樹木帶給她的安慰。
「謝謝你。」季小揚听完街樹木對她的安慰後,緩和地向街樹道謝。幾個月前她才發覺自己不但能和那些「好兄弟」們談話,居然還能借由觸模和樹木們對話。
街樹搖了搖樹梢的葉片,灑落了幾片落葉,算是回謝季小揚對它的謙虛。
季小揚抱著街樹,不禁感慨地對街樹說道︰「唉……真羨慕你,站在這兒只要喝喝雨水就可以長得這麼高大,而我卻必須沿街乞討,受盡人家的污辱,才能勉強地吃到一點發硬的饅頭……」
街樹又搖了搖樹梢,季小揚卻笑了,「不,謝謝你的好意,我沒辦法吃水過活的。我是人,人一定得吃東西才能活。你懂嗎?就是除了水之外人可以吃得下去的東西,那需要用錢才能買到,可是我很窮,沒辦法買到能吃的東西。那就像大熱天里沒人給你澆水一樣?」
街樹又搖了搖枝干,季小揚疑問地望著它,「你說什麼?你真的瞧見了嗎?」
街樹再度抖落了幾片尚未枯黃的葉片。
「真的?!季小揚精神一振,連忙地問道。」在哪?有沒有人發現?「
街樹的回答令她回頭瞧向對面的大街,果真有一絲借著月光而發亮的冷硬光芒,季小揚放開了街樹,連滾帶爬地撲向那束光芒出現的地方。
然在那個同時,也有一名衣著如她一般破爛的乞丐,同樣地跟她撲向同一個方向,只見季小揚當場被他壓在身下,淒慘地慘叫了一聲。
天哪!他好重!她的骨頭沒碎掉吧?季小揚忍著淚水心想。
「這是我的!」那名乞丐仗著自己比季小揚高大,怒氣沖沖地對季小揚大聲地吼道。
「胡說??!這十文錢分明是我先看到的!」季小揚忍痛地停下了申吟,一點也不畏懼地反駁。
「這是我先前掉的!」那名乞丐昧著良心撒謊道。
「你分明撒謊!街樹明明瞧見這十文錢是一個賣菜的小販掉的!」季小揚毫不猶豫地將他的謊言刺穿。
那名乞丐惱羞成怒,一站起身就將季小揚給伶了起來,而季小揚則趁此時忙不迭地將那地上的十文錢收進自己的懷里。
乞丐見著立即伸出另外一只手想去搶季小揚懷中的十文錢,卻忍受不住季小揚的拳打腳踢而將她給放了下來。
季小揚退了幾步,雙手擺在胸前地警視著眼前的乞丐?
「我不管那是誰的,既然被我看到了就是我的。把錢給我!」那乞丐圓睜著眼瞪著明顯比他小上一號的季小揚,霸道地吼著。
「不行!」季小揚又退了幾步,「這錢我也看到了,又是我先拿到手的,照理來說是我的!我絕對不會給你!」
「你想討打?」望著瘦小的季小揚,那名乞丐很清楚自己有十成十的勝算。
「即使要和你打上一架,我也不會讓的!」季小揚虛張聲勢地說道。天曉得她根本連打都打不過人家,拿什麼去跟跟前比她孔武有力的家伙拚命?一想到此,季小揚就抖了抖自個兒的肩膀壯壯聲勢,免得那名乞丐瞧出她的心里其實怕得要死。
那名乞丐望著她視死如歸的眼神,果真被她給騙了,他搔了搔腦袋想了想,算了,也用不著為了這十文錢和這個小乞兒打上一架,免得他打完後肚子更餓了,十文錢也填不飽他的肚皮。「算了,我不打了。」
季小揚訝異地盯著眼前的乞丐,「你不打了?你不想要這個錢?」她還以為自己非得被這個人揍個半死呢!怎麼他就這麼輕言放棄地說他不打了?
「我沒說我不要這個錢,只是看你可憐。再說我們兩個都是乞丐,自己人不打自己人,況且你根本不是我的對手,打起你來亂沒成就感的。這麼著吧!這十文錢是你和我同時瞧見的,我們就拿這十文錢到街口買碗面吃,你跟我各半碗面,誰也沒多分一點;又比分五文錢只能買一個鰻頭得好,你說怎麼樣?」
「真是個好主意。」季小揚違背良心地說道。
其實她失望極了,十文錢喂飽一個人哪夠呢?更何況現在又冒出一個人來和她平分這十文錢,豈不是要她回到家以後還得空著肚皮睡覺嗎?可是如果不照他的意思去做,說不定連十文錢也沒了,自己還帶著一身的傷回去。唉!算她倒楣吧!依現在的情勢她只好听他的話羅!
「就這麼說定。」那名乞丐滿意地笑道。他算是賺到了,當初見到這個小乞兒往路中間撲,他就曉得事情不對勁,遂趕緊也朝這個方向撲來,結果居然讓他賺到了半碗面!嘿嘿,真是好運氣。
但是當兩個人到了街口的客棧時,店小二見了他們兩個人的衣著,便蹙起了眉頭拿著抹布撩他們走,口里還直嚷著︰「走吧,走吧!我們店里沒施舍給乞丐吃的東西。別防礙著我們做生意!」
「小二哥,我們……有錢啊……」季小揚掏出了自己懷里的十文錢。
店小二瞧了瞧她手中的錢,從鼻頭里冷哼了一聲,「這點錢就想進找們店里吃東西?你也不想想你們這一進門就觸了我的霉頭。這點錢,只夠你們蹲在街角吃一碗面罷了。」
「一碗面就可以了,我們不介意在店里吃還是在店外頭吃。」那名乞丐也搭腔地說道。
「是啊!我們真的很餓了,而且我們自己也有碗,不會勞煩您再洗一個碗的。」季小揚為了證明自己真有碗,還把她那討錢用的破碗拿給店小二瞧瞧。
店小二蹙著眉頭低頭想了半晌,最後道︰「好吧!我就賣你們一碗面。有錢賺的生意沒有不賺的道理,你那碗拿來吧!」
「多謝小二哥,多謝小二哥。」季小揚萬般感激地將自個兒的破碗拿給了店小二。
店小二緊蹙著雙眉將那個破碗拿進了客棧里,而他臉上的神情就像是拎著什麼穢物般。過了不久,他帶著裝滿熱騰騰的面的破碗又回到了門口。
「哪!你們的面,錢先給我。」店小二不屑地說道。
季小揚果然乖乖地把十文錢雙手奉上,店小二將錢收進了口袋才將面交給了季小揚,他臨走之前又像想起了什麼回頭叮嚀︰「喂,臭乞丐,你們別在我的店門口吃,要吃就躲遠一點,免得我的客人瞧見你們坐在門口不肯上門。」
「這是當然的,謝謝小二哥。」季小揚捧著面,心想著恨不得一口就把面統統吞下肚•,天知道她有多久沒吃過熱騰騰的東西了。一思及此她就連連咽了好幾口口水。
「我們快走吧!這碗面真是香啊!我肚子里的蛔蟲都拚命地在叫哪!」那名乞丐也不停地吞著口水,催促著季小揚。
「惡!你肚子里還有蛔蟲啊。干麼不吃些藥草把它去除掉?」季小揚一面小心翼翼地捧著碗走著,一面想起他的肚子里有蟲而暗暗作惡。
「吃草?我又不是牛,要我吃草我寧願讓那些蛔蟲在我肚子里動來動去。」那名乞丐漫不經心地說道。
季小揚心想這一定是他想讓她吃不下去,好讓他自己多吃一點面的招數,于是她決定不再去想他的肚子里到底有多少蛔蟲,以免被他的奸計得逞。
「可以了,這里離客棧夠遠啦!我們就在這里吃p巴!」
「好吧。」季小揚望了望遠處的客棧燈火後道。
那名乞丐就和季小揚席地坐了下來,將那碗其實分量很少的面放在兩個人的中間。
「慢著!」季小揚此時突然說話。
「什麼事啊?」那乞丐停下了正要去撈面條的手指,一臉怒氣地瞪著她。
「這碗面雖然是我們的,但是不定下個規矩,我搶也搶不過你。」季小揚以事論事地說道。
「那你想怎麼樣?」乞丐心里十分地不爽快。
「這面條一定要平分,但是我們只有一個碗,為了怕我們哪一個人多吃,所以我吃一條,你再吃一條。」
那名乞丐臭著臉,後悔當初為什麼跟跟前這小乞兒提到要平分一碗面的主意,早知道他這麼難纏就該一拳打昏他,然後再搶走那十文錢了。
「我這提議很公平。」季小揚又加了一句話堅持自己的立場。
「就如你所說的做。」乞丐不情願地說道,然後先動手地撈了一根面條吃下肚。
季小揚見他撈了面吃了,顧不得面條燙手也趕緊撈了一條吞下肚,一時間兩個人都忘了其他的事。沒一會兒工夫,面條眼見著就要見底了,這個時候季小揚又叫了起來。
「你!你多吃了—條面條!」季小揚像撞鬼似地大叫。
「我剛剛吃的那條面條比較短,當然要多吃一條補回來啊!」那名乞丐見怪不怪地說道,趁季小揚還沒回嘴的時候又多吃了—條面條。
「兩條!」季小揚尖叫,「這不公平!你違反了我們的約定!」
那名乞丐沒搭理季小場對他的控訴,抓起破碗干脆把湯喝得—干二淨,還意猶未盡地掠了掠嘴角。
「你……你……」季小揚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她氣得說不出話來。
「你什麼你啊?我個兒比較大,當然要多吃一點啊!
你現在再「你」也沒用啦!面我全吃光了,怎麼樣?「乞丐無賴地說道。
「你……」季小揚氣極攻心,瘦小的身子跳了起來,瘦如枯柴的雙手準確地用力箍住了那名乞丐的喉嚨,「你給我吐出來!你給我吐出來!你給我吐出來……」
那名乞丐死命地抓住季小揚的手拚命地扳著,孰料季小揚的力氣居然大到令他怎麼也掙月兌不掉,在保命的前提之下,他用起十分力地拍打著季小揚的背。
季小揚不是不感覺痛,而是她實在是太氣了,兩只手說什麼也不肯放開乞丐的脖子,就這麼兩個人在地上扭打成一團,直到一聲清脆的東西落地的聲響後,才使季小揚渾身一振,望向聲音來源的地方是她的玉佩!
季小揚放開了那名乞丐,慌張地去抬起自己生存的意義。
可那名乞丐也瞧得一清二楚,他撫著好不容易順過氣的喉嚨,直愣愣地揪著季小揚手上那塊晶瑩剔透的玉佩。
那塊玉佩一看就知道所費不非,絕不可能是一個小乞兒身上會有的東西。那名乞丐瞪著玉佩良久,然後才大驚小敝地叫道︰「你!你居然還是個賊!」
「我不是賊!」季小揚緊擁著趙懷睿留給她的信物,「這玉佩是我的!」
「你別說笑話了,像你這樣的乞丐會有這種玉佩?
快說!這玉佩是你向誰偷的?「那名乞丐捉起季小揚的衣領,心想抓著這個小偷到衙門里去報官,衙門說不定會給他一點兒賞金,季小揚拚命地掙扎叫嚷,」我不是偷的!這玉佩是我的!這真的是我的!我不是小偷!我不是!「
「不是小偷?那我就是當今的皇上了。我要捉你去報官!苞我走!」那名乞丐一想起捉季小揚到衙門就有錢可以領,二話不說地就拖著掙扎不已的季小揚往衙門的方向走。
季小揚自知怎麼也掙不開那名乞丐的蠻力,不禁淚流兩行。
沒想到珍藏著這塊玉佩的下場,居然是被人當成偷兒關進牢房。那她早知道就把這塊玉佩給當了,早知道她就不用再做乞丐沿街討飯,早知道她就……
唉!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她正失去她的最後一點像人的權利——她的自由。
唉!楣神怎麼老跟著她呢?她實在是倒楣斃了!
「王爺。」進門的侍衛恭敬地朝趙懷睿跪下作揖。
趙懷睿從書中抬起頭來,不悅地盯著侍衛,「什麼事?不是叫你們沒什麼重大的事,千萬不要進書齋妨礙我嗎?」
「是……知府大人求見。」侍衛一瞧到趙懷睿令人不寒栗的眼神,說起話來也支支吾吾的。
「知府王大人?我沒跟他約在今天見面啊?」趙懷睿訝異地站起身來。
「知府大人說有急事求見,非得今天見到王爺不可。」
「急事?」趙懷睿心想該不會是今天早朝時,他同王大人向章獻皇太後所提出的攘民政策出了什麼問題吧?
章獻皇太後一向英明,他的政策應當不會出錯的。趙懷睿暗忖。
「王爺,您見不見王太人?」侍衛很斗膽地問了一句。天曉得王爺那一臉陰霾的神色是沖著誰來著?雖然王爺自八年前的事後,臉色就沒有一天好看過,但是經過了八年,他們這群下人們還是對王爺不苟言笑的冷酷懼怕萬分。
「我去見他。」趙懷睿說罷後轉身便出了書齋,心里全盤算著萬一出了狀況他該如何解決,然不到大廳的門口,他已經想了好幾種狀況的解決之道。
王彥之放心地笑道,「除此之外,我還替您捉到了偷了這塊玉佩的賊。」
「賊?」趙懷睿疑惑地問道,難道這玉佩前面一個主人遭了劫,讓這塊玉佩流落至盜匪的手里,然後失風被王彥之給捉了起來?
「是啊,是在一個小乞兒的身上搜到的。王爺,您的玉佩怎麼會教一個乞丐給偷了去。這點我實在想不透。」王彥之百思不解為何一個乞丐能偷到王爺的貼身信物,這實在是不太可能的。
「乞丐?」趙懷睿听到這個熟悉的名詞,心里驟然地拉起警鈴。
「沒錯。」王彥之簡短地回答,「捉那名小乞兒來的也是一個乞丐,但是那個偷兒一直堅持這玉佩是他的。我想想他叫什麼名字來著……。好像姓[季]…。
對!他叫「季小揚」!是這個名字沒錯!「
「季小揚」?!趙懷睿暴出怒吼。小揚?那個他親手把玉佩送給他的小揚?他怎麼沒把玉佩賣掉?他不是一直很想讀書的嗎?為什麼他不把玉佩賣掉去念書?他到現在還在做乞丐。
「怎麼?難道王爺認得這個季小揚?」王彥之被趙懷睿的怒吼聲給嚇了一跳,他還是頭一回見到趙懷睿說話聲音能這麼大的,難不成關在牢里的那個小乞兒果真和趙王爺有什麼過節?
「王大人,他現在人在哪里?」趙懷睿一肚子的疑問想向季小揚問個清楚,這個孩子實在教他太失望了!為什麼不肯把玉佩賣掉呢?想起這八年來季小揚不僅沒去念書,還在路邊乞討,趙懷睿就百般的不是滋味。
但不是憐憫。趙懷睿對著自己說道,他的憐憫早在八年前跟著爹一起死了,他這是憤怒!憤怒小揚不求上進!絕不會是憐憫!
「在衙門的大牢里。當我見著這塊玉佩時就將他收押進大牢了,然後馬上就趕來見王爺,听候您要怎麼處置他。」王彥之瞧著一向面寒如冰的趙懷睿,不由得更擔心了。因為現在趙懷睿的表情可比十二月天的暴風雪還要寒冷!
「我現在要見他。」趙懷睿捏了捏手中的玉佩,臉色低沉地對王彥之說道。
「現在?」王彥之顯然非常詫異,「這麼急?」
「沒錯!」趙懷睿立即喚人進來交代備馬,隨即跟著王彥之到衙門里去找那個被關在大牢里的可憐蟲了。
季小揚覺得這是自己這八年來最「幸福」的一刻。
「怎麼樣?這牢飯味道還不錯吧?」獄卒滿意地瞧著季小揚貪婪的吃相。
「豈止是不錯而已?」季小揚趁著吃東西的空檔回答,「簡直是棒透了!我活了十幾年頭第一次吃到這麼好吃的東西,外頭的館子哪有這里的飯菜香?早知道獄卒大哥您這兒的飯這麼好吃,我早就不顧一切地進來牢里蹲著,天天吃您的飯!要我出去我還不想出去呢!」
見獄卒不停地笑著,季小揚不禁心里暗暗地想著。對啊!原本听人家道這牢里是千萬不能進去的苦窯,可沒想到這里的官差不但不凶神惡煞地打人,還那麼容易就被她兩、三句話給哄上了天,早知道如此她就應該早點進來了,多吃一些免費的牢飯還真不賴,起碼她不用再餓著肚皮向人乞討了。
在這里三餐都有人定時送飯來,比起在外頭挨餓,不曉得好上了多少倍!季小揚一面吃著飯菜,一面喜孜孜地想道。
其實坐牢也沒什麼不好嘛,她甚至考慮著一輩子都不要出去了,雖然她失去的是自由,但她回收的卻是她最渴求的溫飽。
只不過……不曉得他們將大貴人的玉佩怎麼樣了?那玉佩跟著她八年了,不在她身邊她還真覺得收藏玉佩的懷里空蕩蕩地,怎麼坐就是不舒坦。
季小揚想到這里,飯菜倒不如先前的那麼可口了。
「怎麼了?咬到舌頭了?」獄卒望著她停下了進食,不禁好奇地問道。
季小揚可憐兮兮地揪著他,「沒事,只不過想起了一點事情讓我吃不太下去。」她又趕緊地扒了一口飯,強顏歡笑地對獄卒笑道。「獄卒大哥,這飯真的很好吃。」
「好吃就行了。」
獄卒打從心眼里喜歡上這個有禮的小乞兒。這個十幾歲的少年還真懂事,對人彬彬有禮!只不曉得這麼的一個小乞兒,怎麼會去做賊被關進牢里呢?
獄卒不禁感嘆世事磨人,怪只怪這個社會實在太不公平了,有錢的人有錢得令人不齒。而窮得三餐不繼的人又大有人在。大宋統一天下至今也有六十幾年了,而前面三任皇帝只知道爭帝位,沉迷于宗教之中尋求長生不老之術,絲毫不視人間生民之苦,現在有個章獻皇太後垂簾掌權,新任的皇帝又只有十三歲……
獄卒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只怕等到天下人民真正回復到唐朝時的盛世,他已經老得躺進棺材里了。
而趙懷睿此時和知府大人王彥之的出現,著實驚醒了沉思中的獄卒,只見他從椅子上彈跳了起來,跪下來向自己數年來只見過一次面的王彥之叩首。
「大人,小的不知大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大人恕罪。」
「免禮,我和王爺也是臨時決定要親自下來看一看的。」王彥之親和地示意獄卒起身,他這個人最不會擺什麼官架子了。
「謝大人與王爺。」獄卒仍舊不敢抬起頭來正視趙懷睿。天啊!王爺耶!他從沒听說過除了刑部大牢有這種高官進去過外,還有哪個王爺會進這種小小地方官的小牢房!
季小揚抬起頭來望了王彥之和趙懷睿一眼,可只需一眼,她就瞧出那個自己每天朝思暮想,夜里清夢的身影,是他沒錯!雖然他比當年的佼俏多了一份穩健,還多了一點她不喜歡的冷酷,但是絕對是他沒錯!就算他燒成了灰,她也絕對認得出他來!
但獄卒大哥叫他什麼來著?他……是個王爺?!
他為何不告訴她?他為何不來找她?難道他是因為她是個小乞兒,不屑和她多加來往嗎?那麼她多年來的季小揚激動地流下了兩行眼淚,她並未擦去頰上的淚水,只是低著頭將滲進淚水的飯菜用力地扒著,吞下多了份咸澀的菜味,並借著碗筷響亮的聲響來掩飾她心中的激動。
王爺……她不敢認他,她甚至于現在還是個乞兒身呢!包別提她至今身陷牢獄。呵!她怎麼敢認他呢?
她作夢也沒想過他們的再次相遇會是在這種情況下。
王爺……多麼令她苦澀的名詞啊!
難怪當初他會拋下她一個人走掉,當然的嘛!他是個平常人一輩子也見不著的「王爺」啊!
季小揚拚命地扒動著飯碗,連碗里的飯菜全倒出來了也不曉得。
趙懷睿從一進牢房就一直盯著那個瘦小的身影,季小揚的臉全掩在那個大碗里,令他看不真切他臉上的神情。小揚是明顯地長大了不少,但仍舊是穿著破爛不堪的粗布衣棠,也許是因為長期的營養不良讓小揚看起來還像個十二、三歲的孩子,身子單薄得都可以見骨了。
小揚的頭上還插著幾根稻草,饑黃面瘦,模樣說有多糟就有多糟。當趙懷睿見著季小揚這一副窮困潦倒的樣子,許久不曾動搖的心居然揪結了起來。
趙懷睿拂開了思緒,走近牢房旁扶著牢樁蹲了下來輕聲,和緩地叫喚她︰「小揚——」
季小揚渾身一震,挪了挪身子,將背對著趙懷睿,依舊扒著她的空碗,不知怎地,她听見趙懷睿再度叫著她,眼淚就不爭氣地直淌了下來,她想停都停不了。
「大膽狂徒!見著王爺還不下跪?」獄卒見這個原本有禮的小乞兒居然敢將背對著王爺不搭理他,不禁出聲喝道。其實他這一‘出聲是想提醒季小揚,免得王爺在一怒之下殺了這個令人討喜的小丐兒。
季小揚听話地放下了碗筷,連忙地轉身頻頻向趙懷睿磕著頭,她不敢答話,只奢望讓趙懷睿當他是認錯了人,以為她不是季小揚。她猛力地磕著,心里上的羞慚與酸楚遠勝過身體上的疼痛,就讓她一頭撞死好了!
「小揚!」趙懷睿慌張地想去阻止季小揚自殘性的舉動,無奈牢樁隔開了他倆的距離,他不耐地吼著獄卒交出鑰匙︰「鑰匙給我!」
獄卒驚異地看著趙懷睿,心里想著原來這個小乞兒竟然和王爺熟識。
而王彥之也是頭一次見到趙懷睿失去冷靜的表情。
見獄卒慌忙地拿下了身上的鑰匙,趙懷睿一-把搶過手後火速地打開了牢門沖進去,制止季小揚再繼續傷害她自己。
季小揚早已將額頭撞破了一個洞,鮮血淌在灰塵滿布的地上顯得求目驚心。趙懷睿強拉住她,但她還是一頭想撞地拚命將頭低了下去。
「你在干什麼?季小揚!住手!」趙懷睿心急地狂吼道。
季小揚投有答話,只想著如何擺月兌趙懷睿的箝錮,讓她一死百了。,「季小揚!」趙懷睿穩穩地抓住季小揚的身子,扳著她的臉讓她正視著他。他氣憤的眼神足以讓一個大男人嚇得兩腿發軟,但是這一眼,望見季小揚那圓睜睜的大眼在瘦小的臉上顯得更為突兀,趙懷睿就狠不下心來大聲地責罵她。
季小揚用力地抹了抹臉上的淚水,看來她想躲也躲不掉了,只能拚命地擦著竟自流個不停的眼淚,把那張鮮血、塵土、飯粒和淚水交雜的臉擦得更為骯髒。
「小揚,你不認識我了?」趙懷睿藏不住言語中的溫柔,輕聲地問著她。
「嗯……大……大貴人。」季小揚懾孺了一會兒,方才聲若蚊吶地低聲喊他。
趙懷睿朝王彥之和獄卒望了一眼,示意他們讓他和季小揚單獨談話,而王彥之見狀果真識趣地帶著瞠目結舌的獄卒離開了大牢,心里想的全是趙懷睿如何認識這個小乞兒的疑問。
趙懷睿絲毫不覺地用著他昂貴的衣棠擦著季小揚臉上的污痕,輕柔得似乎多用點力就會將季小揚的臉擦破似地,他一面擦一面責備她。「你這是在于什麼?
見到我就拿自個兒的頭撞地,不想見到我嗎?「
「是……不……不是。」季小揚完全不知該怎麼回答,眼淚此時流得更凶了。
趙懷睿瞧她的淚水似乎是怎麼也流不完,不禁用手指把她的淚水按住,「小揚,你不記得我對你說過的話了嗎?男兒有淚不輕彈,這麼個哭法簡直就像個娘們似的。」
「你說的話我全記得。可是我忍不住嘛!」季小揚誠實地回答,「我……我還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你這不就見到了嗎?話說回來,你怎麼沒照我的話做,把玉佩賣掉去念書?」趙懷睿仔細地瞧著季小揚額頭上的傷,暗自慶幸只是皮肉之傷,要不然等以後痊愈就難看了。
季小揚沉默地揪著趙懷睿充滿著關懷的臉,心里十分地感動,這八年來的阻隔似乎沒有改變他好心的個性,他雖然是個王爺,但還是她心里最景仰的大貴人。
「怎麼不回答?」趙懷睿皺起了眉頭,望著季小揚大得不可思議的眼楮。
「我不敢賣。」
「不敢賣?」趙懷睿的眉頭皺得更深了,「這塊玉佩可以供給你念書,為什麼不賣?你又不想念書了嗎?」
「我很想!」季小揚爭論,「可是那天你什麼也沒說地拋棄了我,這八年來我一直在木屋里等你,你又沒有出現過。我想再見到你,但是如果把玉佩賣了就真的一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所以我……」
「拋棄你?」趙懷睿的聲音真有點怪怪的,瞧小揚把自己說得好像被他拋棄的怨婦似的。「我沒有拋棄你。」
「你有!所以我在木屋里等了你八年,所以我寧可做個乞丐也不肯賣掉你的玉佩!可是你連回都不曾回木屋里一趟看看我還在不在,要不是今天我被人抓來坐牢,不曉得你這個大王爺還記不記得找這個小乞兒!」季小揚怒火直線上升地將這八年來的挫折轉為對他的控訴!「
「拋棄是對女人的用詞,也許我真疏忽了你,但你也不必就這麼放掉念書的機會啊!等你考上個一官半職,你還不是會見到我?真是固執!」趙懷睿真沒想到季小揚會為了再見到他而寧願放棄念書的機會。
「我是笨!」季小揚氣憤地回嘴,「我笨得等你回來,笨得被你拋棄,笨得樂意做個乞丐,笨得幫你整理房子!」
「小揚,就算你不賣玉佩,你還多得是其他的機會做別的事啊!你可以做大戶人家的長工,為什麼就不肯上進一點,乖乖地做一份正當的工作?」趙懷睿對于她仍然做著乞丐的事最為氣惱。
「你以為我沒有嗎?我試過。」季小揚一想起那個肥得嚇人的張大戶,不禁悟住嘴干嘔了起來。
「小揚,你沒事吧?」趙懷睿拍著季小揚的背,「怎麼一回事?」
季小揚不停地干嘔著,難過得眼眶里冒出了淚水。
趙懷睿一直平心靜氣地等到季小揚的干嘔漸歇,才開口問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一提到這個你會有這種反應?」
「嘔……我遇人不淑。」季小揚仍捂著自己的嘴。
「遇人不淑也是對女人的用詞,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趙懷睿真敗給她了。
「我……」季小揚又拚命地壓抑著于嘔的舉動,「我……去年曾經想過不……嘔,不做乞丐了,于是我去找……。嘔,找富有的人家做,……,嘔,做長工。可是他們都不收我,嫌……嫌我太瘦小,後來有一戶姓張的有錢人家…………嘔,他肯收我,可是……嘔,到了晚上……我才知道……嘔,那個有錢的張大戶……嘔,他要……要……要,嘔,要我……嘔,陪……嘔……陪他……上床。」季小揚一說到這,又停不下地干嘔了起來。
「那個張大戶居然喜歡男童?!小揚,你有沒有……」趙懷睿十分駭然。
「我……拿花瓶,嘔,砸了他的腦袋……後來,嘔,就逃出來了……」季小揚虛弱地搖了搖頭。
「幸好你沒事。」趙懷睿真松了一口氣,「但是我絕對不會放過他這種人!仗著自己有錢,欺凌你這樣的可憐人,也難怪你寧願再沿街乞討,做一個小乞兒了。」
他一想起季小揚曾受過這種驚嚇,就恨不得將那張大戶的骨頭拆下來熬湯!
「不,我不做乞丐了,嘔,我要做一個囚犯。」季小揚臉色蒼白地說道,「在這兒有得吃,有得喝,我寧可一輩子也不出去。」
「但是你沒有自由,只能終生待在牢房里。」趙懷睿很能體諒季小揚的想法,「這麼著吧!小揚,我收留你。」
「什……什麼?!季小揚吃驚地抬起了頭望著趙懷睿。
「小揚,你到我府里做長工吧!有我在府里,沒有人會欺負你的。」趙懷睿心想讓小揚就這麼回到大街上去乞討也不好,干脆將他收回王爺府,也好讓小揚不必再愁溫飽。
「長……長工?」季小揚听到「長工」這兩個字就害怕。•「沒錯。小揚,你今年有多大歲數了?!」
「十五……」季小揚猶豫了一會兒,才少報兩歲地回答。
「十五?」趙懷睿又皺起眉頭了,「你的身子真的太瘦弱了,一點也不像十五歲的模樣。放心吧!到王爺府里你一定吃得飽,穿得暖,而且我不止要養壯你,還要訓練你的身子有十幾歲少年該有的強壯。」
「什麼!」季小揚聲音高揚了起來。有沒有搞錯啊?
要她長得「很強壯」?
「嗯。」趙懷睿沒心思注意到季小揚的異狀,一直想著要如何在短時間內鍛煉季小揚的身體強健如十五歲的孩子,「我看,先讓你試試府里砍柴,挑水的粗活好了,這樣你很快就會強壯起來的。」
「什麼——」季小揚這回可是慘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