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來人啊,快去請大夫……」夏侯戈像瘋了似的,沖到柴房外對著外頭大喊。
他不知道這一刻自己心里的恨還剩多少,但是當看見她抱著肚子蹲坐在那攤血里時,突然間他只想要她好好活著……他要她活下去!
夏侯戈轉過頭,沖到沈含笑身邊,卻在要伸手抱起她的那一剎那,看見了她眼中的冷然。
他的手垂了下來,心狠狠的揪起。
這是心痛吧?他竟然……竟然會因為她而心痛?莫非他……愛上她了!或許早在當初相遇時,他就已經愛上她了。
可他卻用深沉的恨意來掩蓋自己的愛意,不止欺騙了自己,也欺騙了她,還讓她傷得傷痕累累……
如今猛然醒悟,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笑兒,我──」他第一次這麼親昵的喚她,但也是第一次望著她卻無言以對。
「不要叫我!只有我爹可以這麼叫我,但是他死了,是你逼死他的。」沈含笑抗拒的推開他伸來的手,劇痛的月復部讓她連站都站不起,連呼吸都顯得很勉強。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會恨他,她要恨他一輩子,再也不要愛他了!
「我知道……」夏侯戈狼狽的點頭,不顧沈含笑的抗拒上前抱起她。
他知道沈青的死雖非自己動手,但卻是被他逼死的,他難辭其咎啊!
「夏侯戈,你放開我,我不要你救……」沈含笑小臉上布滿淚痕,疲軟的雙手仍抗拒的直推打他。
她不要他偶發的善心,她不要他的同情與施舍!
「我說過了我不放,妳就算要死也得我經過我的允許,我不許任何人從我手中搶走妳!」望著她身上流個不停的鮮血,強烈的懊悔在他心中蔓延。
他不顧她的反抗,抱著她一路奔了出去,而小徑那頭一群下人也匆匆忙忙的趕了過來。
「大人!我已經派人去請大夫了。沈姑娘她怎麼了?」花老爹氣喘吁吁的說著。
「啊!她怎麼流這麼多血?」陳大娘驚嚇不已。
一見到沈含笑的樣子和她裙襬的血跡,所有人都慌了手腳。
「統統讓開,大夫一來馬上讓他到我房里。陳大娘,妳帶幾個婢女跟我來,她需要人照料。」夏侯戈臉色鐵青的邊走邊吩咐,卻見狄紅和葉祈由一旁跟了上來。
「三哥,等到大夫來她的命可能也沒了,不如讓她來試試。」葉祈皺眉說道,指著一旁的狄紅。
早就知道會弄成這樣了!幸好他早打听好,知道哪有救命的大夫,否則等到大街上那個慢吞吞的老大夫出現,沈含笑的小命大概也沒了。
「葉大人,這可不能開玩笑,沈姑娘肚子里可是有小娃兒的,怎好隨便讓閑雜人等靠近?再說,狄姑娘的醫術如何誰也不知道,這可不是鬧著玩的。」花老爹憂心的道。
但也就是經他這一提醒,夏侯戈才想起狄紅已逝的父親曾是名滿天下的神醫。
他迅速將陷入昏迷的沈含笑抱回自己房間的床上,而後望向尾隨而來的狄紅。
「妳有多少把握?」夏侯戈臉上有著難得的焦急。
「我總得先看看她吧!」狄紅臭著臉走上前,狠狠的瞪了夏侯戈和葉祈一眼後,這才拉起沈含笑的手腕搭著脈。
這個該死的夏侯戈看來不可能娶她了,而另一個討人厭的葉祈,居然在她好夢正酣時將她從床上挖起來。這兩筆賬她記下了,以後再來算個清楚。
「她怎麼了?肚子里的孩子沒事吧?」夏侯戈擔心的問。
「你煩不煩?要死也早讓你給害死了,不差這一時半刻。」狄紅不滿的說著。
沒辦法,這幾天葉祈老是跟在她後頭碎碎念的,把所有關于夏侯戈和沈含笑之間的事,加油添醋的說了出來,讓她現在一看夏侯戈就覺得一肚子火。
狄紅皺著眉細細的把著脈,而後從腰袋中取出一瓶藥,打開封泥倒出里頭的藥丸,塞入沈含笑的嘴里。
「雖然我爹號稱神醫,但很可惜的是我連我爹的十分之一都沒學到。我只知道她的身體非常虛弱,再遲點不但肚子里的孩子不保,連她的小命都會沒了。不過,幸好還有南川唐家那臭家伙給我的續命丹,看在你這幾天免費供我吃住的分上,我便宜點算,一顆算你五百兩,里頭還有五顆,連帶問診費一共三千二百兩,這點小錢我會自己去跟花老爹拿的。
「還有,如果你還想要她活命,最好用內力幫她運氣,讓藥效能早點運行全身,否則就算命保住了,我也不能擔保她以後還能不能走路。」狄紅面無表情的將瓶子扔給夏侯戈。
夏侯戈立刻沖到床前,動手運氣將內力灌輸到沈含笑的身上。
「至于當初談定的婚事……就當我沒提過。」狄紅不用回頭也知道夏侯戈此刻絕對听不見她的話。
不過也罷,反正這樣無情狠絕的男人,恐怕也只有沈含笑這種逆來順受的女人受得了,所以,她還是回床上去好好睡一覺,醒來之後再好好想想要用什麼方法來擺月兌南川唐家那個糾纏不休的家伙。
她回身走了出去。
☆☆☆
在夏家上下焦急等待了兩天之後,沈含笑終于醒了。
睜開眼的剎那,看見的是夏侯戈焦急的臉孔。
「笑兒!妳總算醒了。」不知該如何說出這兩天的煎熬和擔憂,夏侯戈只能眼巴巴的朝她伸出手,想將她緊緊抱住。
「別踫我,我不是笑兒,你離我遠一點。」不明白他臉上的溫柔神情是怎麼一回事,沈含笑戒備的閃了開來。
受了傷的心是不可能在一夕之間痊愈的,她不會再輕信他了,即便他此刻受傷的神態有多令人動容,她也不會再相信他了!
她撇過頭去,想裝作沒看到他眼里的深情。
「含笑姊姊,幸好妳沒事,不然我會一輩子恨他……呃!二哥的……」甜兒別扭的改了口,推開夏侯戈,抱著沈含笑哭了起來。
雖然可惡的夏侯戈最後良心發現,開始反省以前的所作所為,甚至還日夜守著含笑姊姊到現在未曾合眼,但她還是心里有氣,不想這麼快原諒他。
「好了,她需要靜養,妳別煩她。」看著她對自己的妹妹微笑以對,卻不願回頭看他一眼,讓夏侯戈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他幾乎是硬扯的將甜兒和沈含笑分了開來,板著臉將礙事的甜兒強推了出去,而後走回桌旁端起一碗白粥來到床前。
「喝點粥。」夏侯戈難得不帶怒氣的溫和嗓音,讓沈含笑驚懼的直往後退。
他是怎麼了?這又是怎麼一回事,為何一覺醒來所有事都變了樣?
他不應該、也不會這麼溫柔的!
莫名一個念頭閃過,讓沈含笑臉色刷白的坐起身,什麼都顧不得的緊抓住夏侯戈。
「你是不是把我的孩子怎麼了?你殺了他對不對?你說啊……一定是這樣的,孩子沒了,所以你才會大發慈悲的給我好臉色看!夏侯戈,我恨你……把我的孩子還來……」她聲嘶力竭的哭喊著,無力的拳頭直落在夏侯戈身上,讓他手中的碗摔落在地。
「孩子沒事,他很好……」夏侯戈懺悔的伸手攬過沈含笑,將她緊緊擁在胸前。
他要如何做才能重新得回她的信任?才能讓她知道他有多後悔當初的所作所為?
「不,你說謊,你從來都不說真話,初見時假扮乞丐騙我,現在也是……是你說不要這孩子的,又怎麼可能會救他?你騙人……」她仍不相信,眼淚掉得更凶了。
「我該怎麼做才能讓妳相信?但是我真的錯了……錯得離譜……」夏侯戈沉痛的揉著她的腦袋,一字一句發自肺腑。
他的確錯得離譜!愚蠢的傷害許多無辜的人,但現在他真的後悔了,可她卻不肯再相信他了!
或許這是他當初利用她的天真信任,傷害了她所得到的報應吧!
「你……」沒料到會听見這樣的話,沈含笑掙月兌他的懷抱。「你不是夏侯戈,他不可能會說出這樣的話。」她死都不願相信自己听見的話是真的。
不可能,夏侯戈只會傷害她,從不覺得自己有錯,眼前這個人一定不是他!
「是我!妳現在看到的的確是我,我知道錯了,知道自己不該一心只想著報仇……我知道現在說什麼都于事無補,但我真的想讓妳知道──我很後悔!」夏侯戈沉重的低語,卻讓淚流滿面的沈含笑給推了開來。
「別說了,我不會再相信你,一開始就不該相信!你出去,我不要再看到你……」沈含笑恨恨的撇過頭去,但心痛的眼淚卻怎麼也止不住。
他對她的報復折磨還不夠嗎?為什麼要裝出這樣子來博取她的同情和原諒?而自己為何還是這麼沒用,一瞧見他的後悔神情就忍不住心口泛疼?
「不!我說過了,即便妳恨我,我都不放……當看見妳渾身是血哭著對我說寧死也不要留下孩子時,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也會心痛……」夏侯戈沉痛的將她緊抱在懷里。
在知道自己真正的心意之後,他更不可能放手了。
如果沒有她,他不知道往後的路該怎麼走下去,是她將他由仇恨的深淵中拉出,用無悔的溫柔將他從復仇的迷障中救出。
因此,哪怕此刻心里還有一些過去的痛苦、仇怨沒放下,但只要有她在身邊,他知道這些都將過去,因為她的溫柔能替他撫平所有的傷痛。
所以他不會讓她走,他會一直擁著她,至死都不放開。
「是你說不會原諒沈家的,這輩子都不會放過我,可現在卻又說你會心痛,會為我心痛?夏侯戈,你到底想怎麼樣?再耍弄我一次嗎?」沈含笑忿忿質問。
這麼難以捉模的他,要她信哪一個才好?
「這次我是真的!為了妳,我願意試著把仇恨放下,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多少,所以妳得幫我!」他一字一句的說出心里的話,嗓音微微顫抖。
他心里的仇恨魔障,只有她的溫柔才能降服,也唯有她,才能讓他願意試著放下過去。
「不!不要再來騙取我的同情,我不會再相信你了。若你真想讓我信任你,就讓我走,放了我和孩子,我們會感激你的!」她垂淚哭喊。
「不可能!」夏侯戈臉色鐵青的放開她,站起身。「我要怎麼做妳才會相信我是真心的?還是要我把心挖出來證明?」他臉上悲痛莫名。
假若真要挖心掏肺她才肯相信他,那他願意一試。
夏侯戈抽出腰間短刃,解開自己的衣衫,跟著舉起刀──
「不,快住手!」沈含笑驚慌的制止。
她再也顧不得的下了床,跌跌撞撞的撲向前想阻止夏侯戈,卻撞歪了他持刃的手,銳利的刀鋒劃向他的手臂。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分不清是恨還是憂心,沈含笑失措的拉起衣袖,雙手顫抖的按在他的傷口上。
「我不知道這樣可不可以讓妳相信我,但是我想不到其它辦法……」夏侯戈真心的懊悔道。
沈含笑咬著唇,淚流滿腮。
「再給我一次機會,這一次我不會再讓妳傷心!」夏侯戈乞求著。
他發誓會好好對她,再也不會讓她流一滴眼淚了!
沈含笑遲疑的抬起頭,淚水泛濫成災。
她不知該不該相信他,但是他眼里的溫柔是她從沒見過的,如果黃泉下的爹見到這一幕,不知會不會同樣受到感動?
那個激烈偏執的夏侯戈,竟然會有放下仇恨的一天!
沈含笑怔怔的望著夏侯戈好半晌,緩緩的把臉埋入他的胸膛里。
她心底深處一直期盼他有天緩螃然醒悟,知道她有多愛他,而今真的實現了!
「這次你不會再騙我了吧?」她咬牙輕問。
雖然不知道這一次是真是假,但他臉上那令人動容的深情和自責,叫她無法不相信他。
所以,她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
「不會了,以後我絕不會再讓妳傷心,絕對不會了!」夏侯戈難掩激動的輕撫著她。
他不知道自己是幾世修來的福氣,竟然在這些風風雨雨之後,還能得到她的原諒,但是他卻清楚的知道,從今而後他的人生將會變得不一樣──她的溫柔可以替他洗去所有的悲傷,填補他因為仇恨而殘缺的心。
或許他不懂得該怎麼哄人、不知道該怎麼說好听話,但他知道總有一天,他會有勇氣把心里的愛意全部說出來。
他會親口告訴她──
其實,他早愛上了她……從初見的那一刻就愛上了她!
☆☆☆
五年後
銀白色的大雪掩沒了大地,整個夏府籠罩在一片銀白之中。
沈含笑噙著微笑站在窗前,看著外頭正在雪堆里玩得不亦樂乎的小小孩兒。
身後一只男人的手臂伸了過來,將她扳過身,拉進自己寬闊的懷里。
「別瞧了!孩子有下人看著不會有事的。」夏侯戈輕輕的揉著她因為寒冷而發紅的臉頰,俊逸剛毅的臉龐帶著溫柔。
「嗯。」沈含笑柔順的應了聲,在他懷里抬起頭來。
夏侯戈這些年來真的變了,原本沉戾的氣息幾乎全消失了,現在的他,眉間的清朗和溫文幾乎讓她看得移不開眼。
美麗的臉蛋瞬間酡紅一片。她羞赧的低下頭,佯裝玩著手指。
「這世上可有哪個女人瞧著自己的夫婿還會臉紅的?」夏侯戈勾起她的小巧下巴,故意逗弄著。
明知她怕羞,但他仍忍不住嘴壞的想欺負她。即便恩兒已經五歲了,可她每回瞧著自己時的羞澀和悸動,仍然和多年前初遇時一樣。
而他愛煞了她這模樣!
「你真壞,老愛尋人家開心。」沈含笑雙頰緋紅的拎起拳頭往他胸前捶了下。
「我說的可是實話,瞧妳的臉蛋紅得跟桃花一樣,到底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夏侯戈繼續逗她。
「你……」被他這麼調侃,沈含笑的臉蛋燒得幾乎要著火了。
她轉過身,又嗔又怒的模樣讓夏侯戈忍不住輕笑出聲。
他再度抱住沈含笑嬌小的身子,溫柔的卷著她的發絲,正打算開口哄她,一顆雪球卻飛了過來,砰的一聲打翻了擺在桌上的花瓶。
「夏天恩!」夏侯戈連頭都不用回,就知道是誰做的好事。
「恩兒!」沈含笑由他懷里探出腦袋,笑容爬了滿臉。
結果才一瞧見站在門口那個身著兔毛雪襖、頭戴獸皮小虎帽的小小娃兒,一顆雪球再次丟來。
「哈哈,臭爹爹你嘗嘗我的流星鏢。」虎帽小娃兒笑容咧得大大的,不停從小竹籃里抓出一個又一個雪球扔向夏侯戈。
「夏天恩,你給我小心點,要是打到你娘和她肚里的女圭女圭,我就剝了你的皮!」夏侯戈臉沉了下來,用自己的身子護著沈含笑。
雪球都丟完了,眼看爹龐大的身軀走了過來,小娃兒嚇得躲到沈含笑身後。「娘……」眼淚撲簌簌流了下來。
夏侯戈嘆了聲,無奈又好笑將兒子抱在懷里安撫著。「好了,爹不打你,不哭了。」臉上流露為人父的寵溺神情。
沈含笑望著眼前這一幕,動容的眼淚開始在眼眶里打轉。
只是下一秒,小表頭卻突然舉起手,將手中快要融化的「暗器」往夏侯戈臉上砸去。
雪花飛濺中,清脆的童稚笑聲瞬間揚起,跟著飛快溜下地,在第一時間逃之夭夭。
「夏天恩──」足以震落屋檐積雪的吼聲由屋內爆出。
他早該想到這個鬼靈精沒有那麼好打發的。
夏侯戈惱火的擰起眉,有些可笑也有些狼狽。他竟然會著了自己兒子的道!
他黑眼一瞇,飛快的在沈含笑頰邊落下一吻,才轉身追了出去。
「夫……」沈含笑失笑的搖搖頭,心知待會就會听見兒子的驚天哭聲,和丈夫的怒吼聲。
而這其實也是一種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