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今年的第一道寒流侵襲台灣,整個台北盆地籠罩在寒流的威力里。
白水沁步出公司大樓,冰冷的風迎面襲來,揚起她耳鬢旁的柔美發絲,她輕抿著唇,臉上毫無任何的情緒,但清冷的姿態、絕美的臉龐、利落的打扮,以及渾身散發的高傲氣息,在在引起身旁路人的注目。
「水沁!等等我啊!」
苞在白水沁身後走出辦公大樓的中年男子是她的工作伙伴,從法官退休後轉任白水沁律師事務所顧問的奎特,他追求時髦,取了一個英翻中的「花名」。
白水沁停住腳步,側身迎視奎特,冷然的氣息並沒因為熟稔的招呼而有任何的改變。
「哦,你也走慢一點,昨天陪老婆爬了一整天的山,我可憐的老腿可是痛得不得了啊!你不覺得我走路像一只肥胖的河馬嗎?」
白水沁嘴畔噙著絲微的笑意。「爬山是不錯的健身活動。」
「是哦!澳天換你陪莉絲爬爬看!」奎特太太也有一個英翻中的「花名」,這對老來俏的夫妻相當的寶。
「多謝。」
「我會要莉絲和你約個時間的!」奎特繼續耍著嘴皮子,也不管白水沁一副冷漠的模樣,其實他早就習慣了,認識她好多年了,可從沒見過這位司法界赫赫有名的冰山美人有大笑大怒,甚至大聲說話過,她惜字如金,一句話能超過十個字就了不起了!
奎特將一紙牛皮紙袋遞給她。「重要文件。」
白水沁看了一眼,不禁輕擰起眉,這是下午開庭所需的文件,她竟然把這麼重要的東西給遺漏了。
「謝謝。」
奎特大聲笑開,並沒忽視她一閃而過的懊惱。
「唉唷,你總是要忘一些事好讓我這個老頭子有事做啊!
我覺得我來你這兒不是來當顧問的,反而像只米蟲似的,而且是愈來愈肥的米蟲。」
白水沁淺笑,接過紙袋放進公事包里。
兩人邁步往停車場走去。
「怎樣,有沒有把握?這種泛政治化的官司很煩哦!」
白水沁最近的案子是控訴官員圖利罪一案,委托人提出自訴控告營建署官員索賄,這案子的審查相當復雜。
「你說呢?」
瞧她那一副自信傲氣的模樣,奎特揚起了好大好大的笑容,這樣的小輩是讓他相當佩服的!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很厲害,不過鋒芒別太露了,免得人家看破你的底限。」
「受教。」
「乖。」
兩人一句句搭唱著,不過當然是奎特的話多了點。
街道上,車水馬龍。
綠燈亮起,白水沁舉步前進,突然一陣車輪摩擦路面的刺耳聲響,在空氣中炸開,白水沁轉頭一望,只見一輛黑色小轎車快速地往前沖了過來,完全無視于紅燈的警告標志,它的目標相當明顯,準準的對著白水沁直沖而來!
群?躁動,紛紛躲避,白水沁秀眉緊皺,她反射性的閃躲,卻不意外地發現,無論怎麼閃躲,小轎車的目標最終還是針對著她!
她睜著清澈的明眸審視打量,恐懼似乎並沒有傳達到她的四肢。
「水沁小心啊!」
奎特大叫,並試圖拉開白水沁;白水沁推開奎特,冰冷的臉不帶絲毫的畏懼。
「水沁!」
就在那千鈞一發之際,一抹黑色的身影風馳電掣般撲了過來,他抱住白水沁,一個翻身滾地,安全地避開那瘋狂追撞的車子,車影橫射而過,疾駛而去。
引擎的嘈雜聲消退,世界再度恢復平靜;群?開始議論紛紛,所有的人似乎仍然心有余悸。
但,讓白水沁唯一有所感覺的是緊護著自己的這副寬厚胸膛,男子單手牢牢地圈住她的腰際,屬于他的溫熱氣息狂然席卷而來,夾雜著皮革和刮胡水的味道。
她撐著他的胸膛,抬起頭迎向他,眼神交會的瞬間猛然發現,她以為將冰凍一世的心竟硬生生的震懾不已。
一個高大的男人,有她所見過最冷凜的氣息、最犀利的黑眸;他及肩的黑發束在腦後,西裝筆挺的外表卻是森冷而充滿威脅性!
他看著她,緊抿著薄唇,深邃的眸子里浮現某種的光亮,完全沒有任何溫度,更沒有任何的善意。
眼前的男人她踫不得!
掩住心中所有的不安,白水沁掙月兌他的懷抱,站起身。
「謝謝。」
隨後,眼前的高大男子神態從容地起身,他狂放地佇立在白水沁面前,犀利冰冷的目光恣意霸道地烙印在她的身上。
白水沁仰起頭打量著他,完全不訝異他高大健碩的體格,她豎起了所有的防線,因為他陰鷙銳利的眼眸讓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不安。
這個男人她絕對踫不得!
再一次的警覺,讓白水沁的心又是猛然一緊,她深吸口氣,正打算轉身離去,奎特隨即沖了過來。
「水沁你沒事吧?!」
白水沁不帶情緒的臉,淺淺勾起嘴角。「我沒事。」她將微亂的發絲挑至耳後。
奎特大大喘了口氣。「太好了!沒事就好!」
他握住佇立在水沁面前那名高大男子的右手,激動地拚命道謝。
「謝謝、謝謝!沒有你,水沁這條小命就玩完了!謝謝你!
你是水沁的救命恩人!」
奎特不停地向男子道謝,渾然未覺兩道勢均力敵的眼神依舊在空中交戰,冰冷犀利不相上下。
「水沁,你要謝謝人家啊!」
聞言,白水沁淡去眼中的挑釁,她輕輕頷首。「謝謝。」
奎特大大地皺起眉頭,哪有這樣感謝恩人的?太沒誠意了!
「老弟,你別在意,我們家水沁就是這麼不多話的人!沒關系,你留下電話給我,我得要請你吃頓飯,好好謝謝你!」
那名男子依舊不發一語,沉默對視,最後在奎特的堅持下留下聯絡方式。
末了,他看著白水沁,?下一個難解的眼神,隨即轉身離開。
但他銳利森冷的眼神卻已精準地、牢牢地刻印在白水沁的心里。
突然心口猛烈一悸,她睜著不再清澈了然的眼眸,望著他離去的方向,她刷白了臉,眼中有了慌亂……有生以來頭一回,高傲冷漠的白水沁,情緒中有了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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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還不只這一次?!」
奎特在白水沁的辦公室里不斷地來回踱步,渾身充滿難得的怒火。
「發生這種事,你竟然一個字都沒跟我提過?!」
他懊惱地抓著頭發,使得原本就不是很整齊的頭發,更加淩亂了。
遇襲事件的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沖進她的辦公室里,拚命地嚷嚷,對她進行可怕的噪音轟炸。
「你真的會把我給氣死,水沁,這件事發生多久了?」
「第一通電話在一個星期前。」白水沁坐在可旋轉的舒適辦公椅上,品茗好茶,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電話?!」奎特大吼。「還有電話!歹徒都威脅到家里來了,你竟然一個字都沒跟我提?」
白水沁搔搔耳朵,奎特的高分貝狂吼聲,震得她耳膜好痛。
「听著,老大,這種事我們當律師的一定都會踫到,況且他起先也只是幾封信、幾通電話……」
「幾封信?!」奎特氣到快昏倒了。
白水沁放下杯子,輕嘆了口氣,不是無奈于自身所受到的威脅,而是奎特「高分貝」的關心,讓她的頭好痛。
「我並不認為他真的會對我造成傷害,我以為他會像以往一樣,只要我不加理會就會沒事。」
「沒事?!歹徒已經明目張膽地在光天化日之下開車撞你了,你認為他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
「的確沒錯。」
她記起昨天收到的那張卡片上的印刷字體──「我會永遠注視著你,等待著你的死亡,而我,就是終結你生命的人。」
看來是愈來愈糟了……她聳聳肩,企圖對自己,也對奎特假裝事情並沒有表面上那麼糟。
「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不想造成你的困擾。」
「我是你的朋友,更是你公司所聘請的顧問,這麼嚴重的事,你都不肯告訴我,那我這個朋友和顧問豈不是白當了!」
奎特簡直就要氣瘋了。
「沒你的事,犯不著把你牽扯進來。」白水沁清澈明淨的眼萬分堅定。
奎特當然知道她那一身傲骨的個性,白水沁從不求人,更不欠人,昨天她迅速推開他,就是為了不讓他也置身于危險之中。
水沁是珍惜朋友的,在她的認知里,真正的友誼是稀少而珍貴的。但,她根本不會了解,她這種執拗的個性,會讓所有關心她的朋友多麼難過、不舒服。
奎特懊惱地又來回踱了好幾步,他拚命嘆氣;最後,他停住了腳步。「我看,報警好了。」
「不。」白水沁冷聲反對。
白水沁舉手示意,阻止奎特的開口反駁。
「絕對不能報警,奎特,我相信你和我一樣可以輕易想象出報警的後果,如果我們報警,新聞界就會知道,然後大肆渲染。
「自從那件撫養權案子開始,我就被那些記者給煩死了,這幾個月我真的是受夠了,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忍受那些新聞記者的查訪轟炸。」
奎特的眉頭打了無數個死結。「不報警?那,如果他采取包激烈的手段,而不只是開車嚇嚇你呢?」
白水沁無力笑開。「你以為我沒想過?」
她輕啜了口熱茶,雙方暫時沉默了一會兒。
「會不會是你新接的那件案子,那些貪污的政客,或者是官商勾結的商界人士,雇人來威脅你?」
白水沁揚眉。「也許。」
奎特神色凝重。「水沁,找個保鏢來保護你,這是唯一自保的方法。」
「或許。」她停頓了一下,看著手上溫熱的白玉瓷杯。
「我正有此打算。這個案子我不能停,如果真是他們,我愈想要嬴。」
白水沁輕輕笑開,手上的瓷杯握得更緊。「奎特,我要贏。」
奎特無力地坐了下來,他深吸口氣,看著白水沁堅定不移的神情,水沁是不會放棄的,從一開始他就了解她的個性……水沁的第一件案子就是由他介紹的,他看著她憑著自己的毅力和努力,從沒沒無聞的小律師蛻變成律師界的大紅人。他知道她從不求助于人,更知道她有多重視她的工作。
「找個保鏢好嗎?這是唯一的方法。」奎特憂心地建議。
讓一個完全陌生的人介入她的生活,每天如影隨形跟在她身旁,基本上她是無法接受的,但迫于現實,也只好妥協,她徐緩地點了點頭,也只有答應了。
奎特暗地松了口氣,他原以為必須要花更多的精神和力氣才能說服水沁。不過要找誰才好?哪個保全公司的保鏢人員素質比較好呢?他想著,突然靈機一動,他想到了一個再好不過的人選了!
「那好,我打個電話,最近剛認識個不錯的朋友,昨晚才和他吃過飯;不過,他剛回國,就不知道有沒有空來幫忙我們了。」
白水沁靠坐在椅背上,疲累地閉上雙眼。奎特則在一旁打電話。
這一次,說不定是自己反應過度了,她應該可以像往常一樣,根本不用去理會……
我會永遠注視著你,等待著你的死亡……注視著你……永遠……不!白水沁霍然睜開眼,再也無法安穩地坐在椅子上,她起身,學著奎特開始在辦公室里來回踱步。她喜歡被人注視,但那僅只在法庭上、在群?前!而這個不同,這種暗處的威嚇令她覺得萬分不舒服,就好像不管你身在何處,隨時隨地都感到有人在注視著你,而你根本無法預期他下一步會做出什麼事來!
白水沁在落地窗前停了下來,窗鏡反映出她的倩影,這是一張她熟悉的臉孔,一張被人稱之為冷艷無情的臉。
二十四歲那年,她拿到了律師執照,執業的路途是艱難困苦的,剛開始,她整整有半年沒接過任何一件案子,沒有人找她,甚至理會她;一年過後,有了奎特的鼎力相助,剛開始幾件案子的成功令她十分雀躍;但,也因為經驗不足,連續敗訴的挫折感幾乎毀了她!
然而,四年後的今天她熬過了,她成功了。四年前,她不讓心魔毀了自己,現在她也絕不讓這件事阻礙她的成長!
「他剛好就在附近,馬上就過來。」奎特掛上電話後立即說道。
她轉身望著奎特,一臉迷惑。「什麼?」
「我說他馬上就過來,現在你先坐下,我來幫你煮杯咖啡。」
「不,我明天早上十點要開庭,還必須準備一些資料,你說誰馬上要過來?」
「一個朋友,你見了就知道,他姓任。」
自水沁把雙手環抱在胸前,她不是個好奇的人,只是奎特的意思像是她也認識這號人物。只是,在他們共同的友人里並沒有人從事保鏢的工作?
「他是誰?」
「你見了就知道!」奎特賣著關子,笑逐顏開。
是誰?白水沁擰眉,有點生氣奎特的刻意隱瞞。
「他最好長得雄壯威武,能嚇跑那些要傷害我的人!奎特,我可不認為找個藏鏡人當我的保鏢是件明智的事。」
「你見了就知道了!」奎特安撫著她。「水沁,你需要的人選不但要長得雄壯威武,更重要的是要有頭腦以及判斷力,否則,絕對無法對付那些豺狼虎豹,那惟一的選擇就是任天陽,我要你得到最好的保護。」任天陽?
「我不認識他。」
「見了就知道了!」
又是這句話!白水沁忍住怒氣,她相信奎特。
「他會怎麼做?」
「那就看他怎麼說嘍!不過,水沁!他是個陰沈的家伙,不愛說話,老擺著一張臉,但是我相信他的能力。」昨天和任天陽吃飯,就見自己口沫橫飛,任天陽可是沒回應多少,這點和水沁還真相像呢!
奎特霍然笑開。「他不愛說話,愛擺酷臉的個性跟你還真像呢!說不定你們還可以成為好朋友、會談得來哦!」
白水沁睨視著他。「我可不覺得好笑。」
奎特完全不把白水沁的抗議當成一回事。「水沁啊,不過這樣也很怪耶,辦公室如果又多了一座大冰山,我看今年冬天鐵定會很冷!」
「你少來。」
原本窒悶的不快被奎特這麼一鬧全消失了,她接過奎特煮好的咖啡,熱呼呼的瓷杯溫暖了冰涼的手心。
「我有種感覺,你那位任先生在听我說完整個事件的經過後,大概會先翻翻白眼,然後再告訴我應該要怎麼對付那些家伙。」
奎特憐惜地暗自輕嘆。「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很緊張,你不習慣讓一個陌生人介入你的生活,但是,水沁──」他拍拍她的肩膀。「一切有我在。」
她笑開,原本嚴謹的神情整個亮了起來,她走回座位。
「謝謝你,奎特。」
「知道我對你的好了吧!我這個顧問可是很有用的哦!」
內線在這時響起,白水沁接起電話。「好,請他進來。」
她掛上話筒,一向冷情的眼間著炯亮的光芒,她看向奎特。「你的任先生來了。」
白水沁拿起咖啡杯,輕啜了一口,讓溫熱的液體滑過她冰冷的胃。
如果奎特認為這位任先生可以勝任,那麼她就應該相信他;
只是,她的心依舊忐忑不安,將她私人的問題交給一個陌生人,這實在令她極為不適。
斑大的陌生人走了進來。
他身形高大,肩膀寬闊,一種堅韌的勁瘦使她覺得他具有迅速的行動力。她細看著他的面容,不意外地興起一陣女性的激賞,他相當的男人,那種粗獷、強悍的模樣,對女性同胞而言具有強大的殺傷力。
他一頭及肩的黑發,一樣束在腦後;一對冰冷的黑眸,一樣陰鷙嚴酷!
他的睫毛對男人而言太長也太過濃密,然而那絕不是女性化,他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地方不充滿男人的魅力;他果然自信高傲,誠如奎特所言,不多話,愛擺著一張酷勁十足的臉孔。
她看著他,同時也接受了從他眼中下達的挑戰。
是他──在昨天的那場意外事件中、救她一命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