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上一個男友 第五章

貝嘉樂才剛下車,就讓高掛的太陽曬得滿頭星星。昨夜,拜她前情人所賜,她徹底失眠,直到晨曦微亮才入睡,還睡不到兩個小時,她又急急忙起床出門,在八點半前趕到機場,替老板送國外客人離開台灣。原本想趁著坐車時間在車上稍微補個眠,又有一堆電話打擾,等她回到公司剛好十一點,初夏的太陽已經迫不及待地展現它的熱情,亮得她張不開眼楮。

她走進「創建投資開發」大樓,搭著專用電梯直達執行長辦公室,一到二十五樓,就看到助理小玉在櫃台後頭向她招手。

「嘉樂姐姐,。」

「怎麼了?有什麼好康的嗎?」貝嘉樂疲憊地扯著笑。「小玉,我快要睡著了,先來杯又苦又香的咖啡,我會很感激你。」

「咖啡等一下,你先听听這個大八卦,保證你睡蟲馬上跑光光。」小玉躡手躡腳地勾住貝嘉樂的手臂,兩人縮到一旁的角落。

「什麼大八卦?莫非是執行長腳踏兩條船,除了柏小姐還劈了別的女生嗎?」

小玉翻了個大白眼。「當然不是,嘉樂姐,告訴你喔,執行長有客人來,他們聊了好久,我端茶進去時,正好听到他們在談要把嘉樂姐姐借調到‘首業’的事。執行長干麼跟客人說這個?」

貝嘉樂凜住了笑。「借調到‘首業’?」

「嗯嗯!我听得很清楚!」

如果她沒听錯,嘉樂姐真的調到「首業」去,那執行長秘書的肥缺,鐵定讓公司女生擠破頭。不過話說回來,她還是喜歡在嘉樂姐手下工作,嘉樂姐認真又專業,而且從不情緒化,態度總是尊重又有禮貌,對下屬更是大方,是難得的好主管。

貝嘉樂挺起背脊,嘴角扯開的笑容,冷得足以讓人心顫。「小玉,執行長的客人是‘首業金控’的婁執總嗎?」

小玉拼命點頭。「是啊,是啊,嘉樂姐知道這件事嗎?」

貝嘉樂聳肩。「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我不會去‘首業’。」

小玉放開貝嘉樂的手,開心鼓掌。「人家我也不希望你被調走,在嘉樂姐身邊工作是最幸福的!」

「你不用擔這個心。」貝嘉樂微笑,帶著助理的掌聲走進辦公室。

她和利世珩的辦公室就像一般「主子和管家」的模式是一樣的,小玉是這層樓的助理,負責茶水和接听電話等雜務,她是這層樓的「守門員」。

這層樓有兩個大小鎊一的會議室,以及另外兩名總經理的辦公室,也有各自的專任秘書,至于她的辦公室和利世珩的是平行且相連的獨立空間,中間只隔著一扇門。

貝嘉樂瞪著那扇門,似乎听到利世珩愉悅的笑聲。

當真笑得出來?完全不顧及五年的革命情感,要把她塞給突然出現的不速之客?

她放下皮包,拿起隨身的筆記型電腦,將耳際的落發塞進耳後。她抿抿唇,似乎可以听見自己如雷般的心跳聲!

怕什麼?里頭的客人只是公司的股東,老板的哥兒們,她是利世珩的秘書,彼此的角色就是這樣,她要更勇敢!

她揚高下顎,挺起背脊,大步走向那扇門,停步,舉手輕敲門板三下,握住門把,推開木門,掛上淡淡的笑容,踏進利世珩的辦公室。

利世珩和他的哥兒們正在沙發區開心交談。

貝嘉樂刻意視若無睹。「執行長,關于中午和柏小姐的午餐約會——」

像是突然發現辦公室內還有其它人似的,她停住,目光移向另一邊沙發的客人

「午安,婁執總,沒想到你會在這里。」她冷靜招呼,平靜的表情完全看不出內心情緒正在翻騰著。「很高興看到你。」

利世珩耍寶地揮揮手。「嗨,兄弟,我的秘書說她很高興看到你耶!」

利世珩的冷笑話,沒人笑得出來。婁競航始終用那種可以讓她摔電腦走人的眼光凝視著她。

貝嘉樂揚起下巴,狠狠地潑了老板一桶冰水。「利執行長,您貴人多忘事,我一向都是這麼招呼客人的,不是嗎?」

「啊?」利世珩尷尬地眨著眼。嗯,小貝反擊的火力一遇上舊情人,馬上升級百分之百!唉,要是真的把小貝還回去,以後誰陪他斗嘴?誰給他潑冷水?上班鐵定無聊到翻……

嘿,不過,幸好他還有小倩,所以日子還是可以很開心、很熱鬧的。

他掛著太陽般愉悅的笑容。「哈,小貝,我和婁執總正聊到你呢!」

貝嘉樂看出老板快樂的笑容背後藏著一絲憂心。這才對,至少他應該珍惜她這個萬能的天才秘書,如果利世珩真的把她交出去,那他打哪再去找一個像她一樣賣命工作、績效又一級棒的秘書?

雖然那種憂心的目光只維持了三秒鐘。

「聊到我?」貝嘉樂將目光投在婁競航身上。「我不認為這種話題有什麼可以聊的。」

重頭戲上場了!

利世珩很小心地措詞。「嗯,小貝,是這樣的,婁執總缺一個秘書,所以來找我想想辦法。」

貝嘉樂輕蔑地撇撇嘴角。「執行長何時變成人力中介了?我記得‘創建’只買賣期貨、基金和其它衍生性金融商品,不是嗎?」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利世珩模模頭,早知道和小貝談這個話題是很困難的。

五年前事發當時,他是支持小貝的,也知道兄弟的做法有多傷她的心,但兄弟還是兄弟,五年後,他還是要力挺自己的好友。

「哎呀,就是因為你經驗很豐富,婁執總希望能借調你過去‘首業’幫忙。」

兩個在金字塔頂端的黃金單身漢,不只是好友關系,彼此在對方的公司也是股東,借調人才的事,也曾經發生。

「其實就像回娘家一樣,‘首業’可是你的發跡地喔,你去絕對最合適。」

利世珩用了一個最爛的理由來說服她。

「我拒絕。」她冷冷地說。

利世珩在內心哀號,哇哇嚷著︰「喂,小貝,你連考慮都沒考慮就直接拒絕——」

「這根本不用考慮。」貝嘉樂打斷他的話。她控制著自己急促的呼吸。「現在是十一點四十分,如果執行長現在還不移駕至員工餐廳,您將會錯過和柏小姐共進午餐的機會。」

她單手抱著筆電,視線平視。「如果沒事,我出去工作了。」

貝嘉樂轉身,昂首闊步,開門,邁步離開,關門。

沒人看到當她走出老板辦公室時,臉上的表情有多麼沉重和哀傷!

利世珩望著沉默的好友。「你真的打算這麼做嗎?把一枚炸彈擺在自己身邊?小貝的脾氣很拗,你和她硬踫硬並不是最好的方式,也許你應該柔軟一點。」

「我希望她回到我身邊。」

利世珩忍不住替小貝抱屈。「如果真的這麼想,當初你就不該急著趕她回台灣,我知道你是舍不得讓她吃苦,老是留她一個人孤孤單單待在家里等你回去,不過你真的太小看女人的力量,那比155毫米加農大炮還要厲害!」

「這是個機會。」婁競航說,視線停在她離去的方向。

利世珩看著好友,他想起五年前小貝離開的那晚——

「我將嘉樂交給你。」

「兄弟,你不怕我對她過度照顧,日久生情。」

「你不會,她也不會。請你替我好好照顧她。」

「兄弟,你不怕你就此失去她?」

「怕,當然怕。」

那一夜,小貝就變成他的責任,他的好友將自己最重要的寶貝托付給他。

他無法了解好友矛盾的做法,既然愛,為何不留下她?

能解釋的理由只有他的投資公司剛成立,處于百廢待舉的階段,而他要在短時間內爭取最大效益,能采取的方式也許是必須游走于法律邊緣……

他當然知道競航不想讓單純的小貝涉入太深的想法,他也怕萬一觸及法律時,會牽連到她……

只是,競航顧慮到的只有「保護」小貝,沒有考慮到小貝的個性。小貝的骨氣就像銅牆鐵壁一樣厚重,今天就算真的受到牽連,小貝寧願跟他同進退,而不是事情尚未發生,就直接將她推出去,情人「逃避式」的保護,在小貝眼里代表的只有四個字——「缺乏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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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呢?

卑鄙的利世珩和卑鄙的婁競航居然使出下三濫的招式,一哭二鬧三上吊的經典絕招,先讓利世珩在她面前動之以情,順便再來個貝嘉樂最難忍受的激將法——

「小貝,你怕什麼啊,你就是要向他證明,就算沒有他,你還是可以過得比誰都好!」

開心?她一點都不覺得,再和那個男人攪和在一起,會有多開心?那只會讓她的生活過得更陰暗罷了!

婁競航不是一個會讓員工輕松的老板,更不是一個浪漫的情人,他只會專注,用心在他想要的事物上,其它,則是只有兩個字!免談。

利世珩見激將法無效,開始挑釁她的忍耐度——

「除非你心里還有他,才會逃避不想見到他!喔喔,莫非你還深深愛著他?」

利世珩不怕死地撂下這句話,身為貼身秘書的貝嘉樂二話不說,立即排滿當天、明天及後天的行事歷,讓他沒空和柏小姐談戀愛。這是對他失言的小小「懲罰」!

不過,利世珩的激將法和挑釁都不足以影響她的決定,她依然坐鎮在「創建」,而且穩如泰山。她以為只要自己不妥協,隨便利世珩成天在她耳邊鼓吹叫囂都沒問題。

直到婁競航派了一個超級大將來服說她——「首業」秘書室那位一直很照顧她的馮姐。

老天,這才是最大的威脅呀!

她早听說,一年前婁競航回到台灣主事,資深的馮姐隨即由秘書室調任到他身邊幫忙。

「借調事件」的隔天,馮姐和她先生親自來「創建」找她——

「嘉樂,你知道我一直想要有個孩子。」

「我知道……」貝嘉樂瞪著馮姐的大肚子,人都嚇傻了,完全說不出話來。馮姐年近五十,她是位超高齡的產婦……

馮姐看得出嘉樂的疑慮。「年紀這麼大還挺著一個大肚子,五十歲都快更年期了,才生小孩,有時候走在路上還真不好意思。唉,誰知道年輕時我們想盡辦法就是無法受孕,等人老了,才意外懷孕,我和我先生都說,這個孩子,是上帝送給我們的天使,是個奇跡。」

這真的是奇跡,在她當跑腿秘書時,就曾听過馮姐為了能夠順利受孕,接受許多治療,承受許多痛苦。

一旁,馮姐的先生深情地握住妻子的手,他斑白的鬢發透露他的年齡。「年紀大,懷孕自然辛苦,雖然小寶寶還不足七個月,醫生還是勸她多臥床休息,可是,她擔心手上的工作沒人可以交接。昨天听到婁先生有意請你回來,所以今天我們才特地來拜訪你,請你務必幫這個忙。」

身為資深秘書,她當然知道嘉樂和老板之間的事。老板還沒去美國之前,他們的情事早就傳遍整個公司。某次和嘉樂私人聚餐時,嘉樂透露自己和老板戀愛,並且即將和他一同前往美國的大消息。

後來分手的消息,當然也從美國傳回台灣,嘉樂轉到「創建」在美國的分公司之後,她們就很少聯絡了。

「嘉樂,平心而論,婁先生是個不會虧待下屬的好主管。前兩年,我家里出了點事,都是仰賴婁先生的資助才能度過難關。他有恩于我,我實在不放心工作放著就走人!我知道我的請求可能逾矩了,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回‘首業’。把工作交給你,我才能放心回老家安胎待產。」

她能拒絕嗎?她可以拒絕嗎?馮姐是急需安胎休養的高齡產婦,這對新手父母的殷殷期盼又是那麼急切,更別提馮姐和她之間的關系。想當年被秘書室前輩們欺負時,馮姐可是全力挺她的,她同樣有恩于她……

所以她答應了,答應馮姐在她待產及坐月子期間,代理她在「首業金控」執行總經理秘書的工作。

貝嘉樂花了一星期的時間,將「創建」的事務交給「創建」的秘書群,同時間也向馮姐了解「首業」目前的運作狀況。最後一天,她看著馮姐開開心心和老公搭上飛機回花蓮待產,而自己卻苦著臉、咬著牙,披上戰袍等著殺進戰場。

問題是,這簡直是自掘墳墓——

貝嘉樂皺著眉頭,咬著吐司。今天是她回「首業」的第一天,人還沒出門上班,她就開始後悔自己情義相挺的笨行為。

貝家雙親同樣也是憂心忡忡。再怎麼說,他們都希望女兒能夠開開心心的回「首業」工作,女兒會開心嗎?

「嘉樂啊,爸爸看,還是兩邊都辭掉算了……」貝爸爸開口。他向來主張年輕人要多磨練磨練,絕對不能好逸惡勞,但如果能讓女兒開心一點,有沒有工作,或再找其它的工作,都無所謂了。

貝媽媽跟著幫腔。「是啊,咱們家不缺這個錢,就算想休息一陣子都不成問題。況且,你工作那麼多年了,累積的經驗應該不難找其它新工作。」

貝嘉樂沉默地吃完吐司,再喝光母親現榨的蔬果汁。

「首業金控」或「創建投資開發」,無論如何,這些都是她的問題,她不應該讓父母憂心。

她站起身,整了整身上的衣物,為了愛惜她的父母漾開愉悅的笑容。「爸、媽,你們不用擔心,我只是過去幫忙,一切都沒事,等同事坐完月子,我就會再回‘創建’上班了。」

至少她是這麼計劃的。

她拿起一旁的公文包。「我出門了,晚上會早點回家吃飯喔。」

「路上小心。」

和父母道再見後,貝嘉樂走出家門。

離開「創建」,當然等于和司機蔡先生說再見,「創建」不可能派車送她去「首業」,她已準備今天搭乘捷運上班。只是,她壓根兒沒想到家門外會多了一部豪華、氣派的黑色賓士s500l。

司機先生站在車門旁等候。她當然認得他,他是「首業」的司機。

貝嘉樂深吸口氣。她想落跑,這是竄進腦袋的第一個念頭。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過去的舊情人,她不知道該如何在他身旁工作,她能不能冷靜心情,以平常心看待?她能不能把五年前的哀傷當成沒這回事?一堆的不知道,一堆的能不能,她緊繃的情緒像箭在弦上,隨時瀕臨失控。

「早,貝秘書。」司機問候著。

「早安。」

事到如今,她抗拒也沒有用,她坐上車,一點也不訝異,她的新老板也在車上。

清新的刮胡水味立刻沖鼻而來。他一直是使用這個品牌,這個味道她很熟悉,也很喜愛。貝嘉樂梗住了呼吸,一股熱氣沖上鼻腔。

「早。」她主動招呼,端正坐穩。

「早。」婁競航回應,正看著一份報表。

然後呢?她該說什麼?

司機坐上車,車子平穩駛離貝家的巷弄,駛上車道。她望著窗外,熟悉的街景一幕幕掠過,回憶同樣一幕幕!

五年前,兩人告白之後,她上下班的接送工作就立即落在身為男朋友的他身上,雖然次數不多,他總是有開不完的會,但只要他在忙,他一定會請司機送她回家……

她最喜歡他早上來家里接她,只有那段時間,才不會有閑雜人等打擾,他會給她一個深深的擁抱,她會倚著他身側,看著他專注且霸氣十足地開車,然後才明白,原來男人開車也可以這麼帥。在那時候,他不愛派車,也珍惜和情人單獨在一起的寶貴時光……

「你什麼時候開始戴眼鏡?」

回憶畢竟只是回憶,他突然冒出來的問題,讓貝嘉樂嚇一大跳,同時立即清醒,恢復鎮定。「忘了。」

「為什麼想要戴眼鏡?」

她聳肩。「方便。」

「不好看。」他評論。

「那又如何?」她握緊拳頭,挑釁地瞪他。

她等啊等,就是等不到他的反擊。他低垂著眼看文件,她瞄不到他的表情。敵強我弱,誰知道他會再使出什麼招數?她怯懦極了……

算了,反正能確定的是,他不愛她盤頭發,不愛她戴眼鏡,那麼,從今天開始,她要天天盤頭發,天天戴眼鏡,讓他倒盡胃口,乖乖等馮姐回來上班。

抵達「首業金控」,車子滑進地下停車場。

司機替老板開車門,貝嘉樂從另一邊車門下車。她走到電梯前按下上樓鍵,然後仰高下顎,挺著背脊,並且耐心等待。

電梯到達,她禮讓老板先行,然後才跨進電梯。電梯內有限的空間,讓她很不安心,如果能夠,她寧願爬樓梯到一樓搭乘員工電梯,也不願和他同時擠在一部電梯里,她的心好慌。

貝嘉樂舉手,按下二十二樓及關門鍵,才放下手,低垂著頭,雙手在小骯前緊緊相扣,電梯像蝸牛在爬一樣緩慢上升——

「嘉樂。」

聞聲,她抬頭。

突然,她感到如疾風一般的力量,婁競航將她攫進懷中。他緊緊地、緊緊地將她擁抱在胸前,同時閉上雙眼,蹭著她的發……

「放開我……」貝嘉樂急著掙扎。

「不放。」

她撐著他的胸膛,低吼著︰「放開我!你到底想怎樣?!」

「嘉樂,」他開口。「對不起,這是我一直想和你說的話。」

「對不起。」

她停止掙扎,聲音梗住了,眼楮淚花花,眼前仿佛又看到自己在異鄉的夜里,獨嘗只有她一人的孤獨,仿佛又听到他希望她離去,說這是最能幫助他的一件事

那年,是他不要她的。

那年,是他打碎了她對愛情的憧憬、幻想。

電梯停止,門開了。

貝嘉樂掙月兌他的懷抱,悲傷的心情讓她無法言語。低著頭,她走出電梯,雙臂環抱著自己,突然襲來的孤獨像要將她淹沒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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