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巧回到房里,放下背包,無坐在床上,隨手將手機往床上一擺。
腦子里亂烘烘的,她真希望自己鴕鳥病又犯了,可以什麼都不想。她不喜歡那些自憐自艾的情緒,卻在她腦子一個接著一個冒出來。
被了!
她呆坐著,直到手機簡訊聲再度響起--
「我回到家了,晚安。」
巧巧有些無措。楊煥清是什麼意思?這是報備嗎?他不需要和她報備,他們只是同事,今天的晚餐只是一般聚會,除非,他不認為這是一般聚會……
她抹去臉頰上懦弱的淚水。所有的事情像事先串通好的一樣,全部傾巢而出,心里早就亂七八糟不說,怎麼現在連淚腺也控制不了?
天啊,真是夠了……
她該怎麼辦?
巧巧失眠了一夜之後,試圖振作。萎靡不振絕非她的個性,自己看了都覺得煩,或許當下情緒轉不過來時會低落、會流淚,不過第二天的太陽出來時,她還是會打起精神。
不過……喜歡一個人真的好麻煩,心情起伏時,眼淚就像壞掉的水龍頭一樣想停都停不了。她已經為同一件事哭了兩夜,實在有點離譜。
所以,既然要振作,就要恢復她和趙浩廷原本的相處模式,把感情好好收起。只是事情就是這麼剛好,從前不熟的時候,巴不得見不到他,卻總是讓他纏上,現在習慣了常常黏在一起,沒想到「莫非定律」又開始生效了……
由趙浩廷昨晚冷冰冰的簡訊,她看得出他在生氣。昨天的晚餐邀約,她的確是太晚才告訴他,老實說她真的忘了,上了車,楊煥清提起,她才想起來,難怪趙浩廷會不開心。
她有想過,如果趙浩廷來地檢署洽公(他幾乎天天來),就買些三明治約他一起到池邊吃午餐兼喂烏龜。
但沒想到她一早就接到長官的指示,要她立刻下高雄地檢署開會。原以為前一晚沒電的手機可以到辦公室再充電,這下臨時要出差,她根本來不及充電。臨出門前,她用辦公室的電話撥了他的手機,卻被直接轉接到辦公室,由辦公室新來的助理小羅負責接听--
「安檢,趙律師在開會,見習生也全部進去開會了,早上八點之後手機會部轉接到辦公室。」
這是趙浩廷的習慣,開庭或開會,他是完全不接電話。
「小,我要出差去高雄地檢署,但我手機沒電了,你幫我和趙律師說一聲好嗎?」
「安檢,沒問題,我會把留言寫得清清楚楚的!」
巧巧結束通話,急忙趕搭高鐵南下。
她一路上總是不平靜,仿佛得了文明病,沒有手機就心慌,無法聯絡他,無法簡訊給他,等他開會結束後,無法在他手機里看到她的訊息……早上才說要振作,她卻又開始患得患失。
如果他想找她,她沒有手機又怎麼辦?高雄地檢署他也不熟,要怎麼找到她?
或者,會不會他光生氣就夠了,壓根兒沒有想到要找她?是她自己一廂情願?
這兩個問題不斷涌現,她望著窗外飛逝的風景,一夜輾轉難眠,這兩個小時的車程間,她也了無睡意,還是那兩個問題,不斷盤旋。
到了高雄,地檢署的車和檢察官已在車站外等待。
早上老大指派任務時,也提到有人會在高鐵左營站接她。
「學姊?!」
沒想到高雄地檢署這邊的專案負責人,是她法律系的直屬學姊。
「巧巧!好久不見了!」
她們熱情地雙手緊握,好久沒見面了。
車子無法臨停太久,兩人趕緊上車。
「沒想到學姊會開車,想當年學姊可是出了名的黛玉呢!文靜又細膩,輕輕皺個眉頭,就讓一票男生當場心疼個老半天。」
學姊大笑。「唉喲,都過去的事了,哪能跟現在比?我們雖然是女檢察官,但署里上下誰把我們當女人看待了?還不都一人當三人來用。」
這倒也是,檢察官外勤事務多,很多狀況要自己調適克服,她看過許多原本文弱的女生,當了檢察官一、兩年之後,全變成無敵鐵金剛。
「對了學妹,先說喔,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這個專案由你負責,想和你聯絡,但你的手機都關機……學姊听說你最近紅鸞星動啊?」
巧巧一愣。這風聲也傳得太遠了吧……
「學姊是指我和楊檢的事嗎?」
學姊笑得好曖昧。「什麼楊檢察官?我說的是趙律師!天啊,前陣子你們的新聞傳得沸沸揚揚的,我們署里的小女生都難過死了!」
巧巧皺眉。「學姊,那是好幾個月前的事了。」那是她和趙浩廷剛認識不久的事。
「八卦哪分時間?學妹,這是好機會喔,不然到哪去找這樣帥氣又自信的男人,你說是吧?」
學姊的話里有七成的試探,但人人都有好奇,她不會太在意學姊的反應。
「我和趙律師只是好朋友,很單純的朋友。」她很平靜,回答也很謹慎。
「咱們都是自己人,你不用害臊啦!」
「我不是害臊,我們真的只是單純的好朋友。」
學姊可失望了。「唉,大家都要我問八卦,看來是問不到了……」
巧巧輕笑。「哪有什麼八卦?就是很平常的朋友。」她一而再地解釋,都覺得自己像在念經。
學姊唉聲嘆氣。「真可惜,學妹,你的眼楮一定有問題。」
唉,誰說她少根筋?她不也是喜歡上趙浩廷了嗎?
和學姊聊著聊著,高雄地檢署也到了。她們一同進入辦公室,和同專案的其他人初步介紹認識後,學姊還帶她見見署里的老大,一陣寒暄客套免不了,好奇試探也不少。這邊的人很直接,想問什麼就開口問,這樣很好,比起好奇的耳語和窺探,她更能應付有話直說的問題。
堡作順利進行,直到日落黃昏,學姊強力邀約她吃過飯再回台北,甚至留下來住一晚更好,兩人很久沒聊天了,可有一缸子的話可聊。
巧巧拿出她的行事歷,她明天從早到晚排滿了工作計劃。
學姊看了,哇了聲。「你們台北的金融犯罪還真蓬勃--」
巧巧無奈點頭。
因為這樣,學姊就不強留巧巧,但吃個晚餐也不能少。
只是她的心在工作結束後早已飛回台北。
一整天,沒有任何人轉告趙浩廷找她的訊息,她在會議室里就像只驚弓之鳥,只要助理進來會議室轉達事情,她的心便整個揪緊,期待和等待、失望和失落,不斷循環。
就算她想找機會打電話給他,也苦無機會。她和學姊信誓旦旦說他們只是朋友,卻想在緊湊的會議中擠出時間和他聯絡,又不是因為公事,不也讓人家覺得奇怪?
她找不到他,他也不找她,兩個人像平行線,今天毫無交集。
巧巧有點悶了。那個小氣的老頭子趙浩廷居然可以氣這麼久,會不會離譜了點?等她聯絡上之後,非得痛罵他一頓發泄委屈不可。
她很明白,自己的思念和焦慮已近沸騰……
「明天還要早起,我還是趕緊搭高鐵回台北好了,晚餐可以在車上吃便當,等下回時間比較充裕,我再專程南下陪學姊聊個痛快。」
學姊依依不舍。「吃個飯花不了多少時間的,你愛吃日本料理,我知道有一家日本料理評價超高的,新鮮又美味,你吃完飯再走好不好?」
巧巧大笑。「學姊,我們吃飯怎麼可能‘花不了多少時間’?這一頓吃下來,說不定我要十一點才能去搭車。」
「唉喲,學姊就是想念你啊,我們好久沒見面了,有沒有六年了?還是五年?我記得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是在你的畢業典禮,對不對--」
學姊回憶往事,但她沒辦法共襄盛舉。
因為她看到一個人,和往常一樣,那個人依然在地檢署外等她下班,只是今天少了那輛BMW740,但他的氣勢依舊自信,是所有人目光的焦點。
日落的夕陽灑在他身上,他掛著她熟悉的笑,一樣討人厭,但她感覺好溫暖。
是怎樣的思念讓她心里這麼澎湃?
如果想念可以計量,那麼,她的思念是不是已經濃烈到破表?
「學妹--趙律師?!」
巧巧舉步上前,用力地,不顧一切地投入他的懷抱。
她听不到學姊的尖叫,她听不到其他人的議論……
「這間地檢署還真遠,巧巧。」
趙浩廷說著,下巴蹭著她的頭發,心中的急躁在這一刻終于舒緩了。
今天開了一整天的會,連中午吃飯都是在會議室邊研議邊啃便當。他素有工作狂之稱,但今天的會議間,他數度閃神。
他知道是什麼影響自己,是巧巧。
他擔心昨天的簡訊讓自己逞了一時之快,但會不會讓她覺得難過?
早上八點開會,八點前,他打了手機給巧巧,通話卻直接進入語音信箱,打到安家,安媽媽說巧巧提早去上班。
直到三點,他再也忍不住地暫停會議,打手機給她,卻依然進入語音信箱,才發現助理交給他的留言中有一條巧巧的訊息。
趙浩廷爆炸了。「你怎麼有立刻通知我安檢察官的留言?」
小助理嚇壞了。「呃……您、您在開會時……不是說不喜歡被打擾嗎……」他誠惶誠恐地解釋。
如果不是這三十二年來的孤僻和內斂,趙浩廷真怕自己當場--套句老媽的用辭,劈了他當柴燒!
于是他匆忙結束會議,留給見習生收尾,趕搭高鐵南下。當他風塵僕僕地趕來,卻沒急著進地檢署找人,如往常一樣在門口等她。這是個習慣,而且是一天里他最期待的事,看她笑著走出辦公室,那麼甜美而意氣風發。
他們會一起回家吃晚餐,看CSI,寧靜快樂的氣氛撫平整日工作的煩躁和壓力。
巧巧在他懷里偷偷拭去眼淚。不能被他看見,否則不知會被他笑多久,肯定笑她是個長不大的女圭女圭……
他仰頭,笑看著他。「怎麼會來這里?有案子在高雄嗎?」
他揉揉她的頭發。「我來接你下班啊--」
她感動得淚眼汪汪。
趙浩廷失笑。「不用這麼感動吧?一直不都是這樣的嗎?家里交代的工作我可不能有半點馬虎,你看我對你是不是比對蕊蕊好,居然還讓我生氣?」
這下子,感動被他的嬉皮笑臉全部沖光啦!
巧巧握緊拳頭,往他胸膛K了下去。「還真敢說,昨天是誰發了那種沒良心的簡訊?我知道你在生氣,悶了一個晚上不敢打電話給你。」
趙浩廷嚴重抗議。「什麼咧,能不生氣嗎?CSI昨天是新一季的第一集,這麼重要的日子,你居然和別人約吃飯?」
「厚,楊檢是朋友,我們約吃飯也很正常,難道你要我為了CSI連友都不要嗎?昨天那個飯局我只是晚點告訴你,這樣也不行喔?你呢,愛生氣、小氣鬼,才真的是‘心中有火氣,朋友皆可拋’!」
「我都沒說你重色輕友,你還罵我?」
「我沒有重色輕友!」
「我也沒有拋棄朋友!」
兩人才剛吼完,接著卻又一同大笑。
趙浩廷環著巧巧的肩。「我就說今天少做了什麼事,總覺得怪怪的、不自在,原來是沒跟你抬杠,巧巧,你有沒有這種感覺?」
「呿,我又不是在練獅吼功,干嘛天天找你對吼?」
「你不會明白這種樂趣的。」
「我才不要跟你對吼傷喉嚨呢……」
兩個人盡情斗嘴抬杠,像是要把前幾天失去的一次補齊。
後方的學姊看了,也明白了。巧巧急著回台北應該是因為趙律師吧?說明天行程滿檔也只是個說詞,呵∼∼
學姊悄悄離開,明眼人才不當電燈泡呢。
趙浩廷兵籍是海軍,每次艦艇回航靠港,偶爾也會停靠高雄港,對雄也算熟悉,和兩家家長報備後,他老馬識途地帶著巧巧到夜市吃喝玩樂,再搭末班高鐵回台北。
巧巧安靜地看著窗外,外頭一片漆黑,車窗玻璃上有乘客的倒影。
「累了?」
「嗯。」
「肩膀要不要借你當枕頭,小睡一下?」
「不用,很快就到了……謝謝你來接我。」
「說什麼,我知道你會在意我生氣,所以我想干脆來接你比較快。我們之間不該有那些亂七八糟的誤會。」
巧巧扯著笑。「也對。」
趙浩廷有些謹慎。「昨天怎麼樣?和楊檢聊得如何?」
趙浩廷的目光投向遠方。「剛剛來高雄的路上,大法官背著楊煥清,親自打電話給我,問我的意思……他說畢竟是關于他佷子的事,不是故意要這麼咄咄逼人,要我別在意。」
她雙手環胸。「那你認為呢?關于我和楊檢察官。」
他揉著巧巧柔軟的頭發。「他們說都我們沒變成情人很可惜,關于這個問題,我花了一晚仔細想一遍。老爸曾經問我要什麼?我也問我自己,我們有沒有可能變成情人?情人會比朋友還要好嗎?但其實,愛情是友情的終結,原本我們擁有的一切,很可能在變成情侶時完全變質。」
他一臉無奈。「有了愛情,反而害怕失去、患得患失,越是想在喜歡的人面前表現,就越是沒辦法那麼輕松自在,總是擔心自己哪里不好,會不會惹對方生氣……在我看來,當朋友變成情人,也等于失去一個能傾吐心事的知己。」
巧巧眼神逐漸哀傷,但低下頭的趙浩廷沒看見。
「你從不覺得有一天你可能會喜歡我?」
「我喜歡你啊。」
「那是友情和親情合一的喜歡。」
他噙起笑。「其實,我也不知道我要什麼,我只知道我對目前的狀況很滿意,這是我想要的。」
「那你不怕有一天我會愛上你?」
「家人之間的愛也是愛啊。」
「我的意思是愛情的‘愛’。」
趙浩廷並不驚訝她的問題。他們向來有話就說。
「我還是要說,我很滿意現在的狀況,不想有任何改變。」
于是,她知道趙浩廷的答案了,只要四個字,就能簡單解釋清楚--
她失戀了。
沒錯,就是這樣,也沒什麼好多想的,她唯一要做的事,就是隱藏起自己愈來愈難以控制的心動之時,如何維持趙浩廷想要的友情?
懊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