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倒數中——雅萍的喜宴
她做好心理準備來參加雅萍的喜宴,安撫自己,一定會很平靜,誰鳥你的私生活啊,況且這是人家的喜宴,不會有人好奇她的私事,只可惜事與願違——
「啊,佳麒,學長怎麼沒有來?」
一句話正式宣告之前的心理建設和自我安撫都是白搭,該來的總會來,躲也躲不掉,不過,她也想問為什麼嚴颯還沒來?
于佳麒的視線由腕表上移開,暗嘆了口氣。
嚴颯就是同學口中的學長,等于也是她的學長,另外,他亦是她老板,一個規模不算小的版權代理商,而她是他的秘書——喔對,嚴颯也是她的男朋友。
學長學妹、老板員工、男女朋友,關系簡單不復雜,那交往幾年了?也不復雜,從十八到二十八,十年。
「喔,他在忙,會晚點到。」
除了忙,應該沒其他解釋吧?
她是伴娘,一早就先到同學家幫忙,中午空檔時,曾打了通電話提醒嚴颯別忘了今天晚上的喜宴,電話中的他開朗大笑,是這麼說的——
「沒問題,等我和作者視訊會議結束就立刻過去,說不定還比你早到會場。」
最近他在談一本外國暢銷書的繁體版權,這本書在美國已創下驚人的再版數字,除了嚴颯之外,當然還有其他版權代理公司也在極力爭取,但這對嚴颯而言絕對不是壓力,他喜歡挑戰和競爭。
這麼說來,到開席之前他還沒到會場,是代表和作者相談甚歡嗎?
「佳麒,你催催看嘛,今天好多學姊、同學、學妹都是來看學長的,大家都好久沒看到他了。」
喔對,嚴颯可是當年學校的風雲人物,到現在還是個傳奇,長得帥(很多人都說嚴颯有幾分玄彬的味道),成績優異(代表絕對不是空有外貌的草包),他是學生會長,也是籃球校隊隊長,還是辯論社社長,身為中文系的高材生,遙看遠方吟誦一段詩,都像〈再別康橋〉那樣風雅,迷煞一票校內女生。
畢業後,校長舍不得優秀的他,以人情攻勢留他下來當助教(嚴颯的父親和校長是軍中同袍),也是因為這樣,他才會認識整整小他六屆的她。
迎新會時初見面,嚴颯隨即展開熱烈追求,想想一個大一新生居然和全校的偶像談戀愛,所有女生的心都碎了,被妒火燃燒的她們暗暗詛咒這段不被祝福的戀情,但顯然詛咒是沒效的,她和嚴颯的戀情還持續到現在。
今天的新娘和她是好朋友,嚴颯和她是男女朋友,女生們都認為在喜宴上一定可以看到她們曾經偷偷暗戀的白馬王子。
好吧,于佳麒在大家殷殷期盼的關心之下,撥了電話回公司——
「佳麒姊,嚴先生出去嘍。」
啊?
「沒說要去哪兒喔。」
天真無邪的總機妹妹一問三不知,結束通話後,于佳麒面對同桌女同學們的眼光,有人開口問,免不了帶些「看好戲」的口吻——
「佳麒,你和學長感情不好喔?怎麼不是打手機給他而是打公司電話?」
他在工作,她沒必要打手機給他吧?但這個她不用浪費時間和同學解釋,直接打手機消除她們的疑問比較快。
「嚴颯,你在哪兒?」
她直接切入重點。
「約了城浩的總編吃飯,小麒,這本書已是我們囊中物了!」
嚴颯急著分享他的喜悅,顯然他真忘了今天的喜宴。
「那沒事,幫我向黃總編打個招呼,再見。」
于佳麒平靜地結束通話。呼,同桌的女同學那泫然欲泣的模樣真惹人心疼。
「學長不來?」
「喔,他在忙。」
大家的希望落空了,哪會有歡笑?
「佳麒,你和學長什麼時候請我們喝喜酒啊?」同學甲問,當然是試探性質居多,如果真有好消息,會這麼安靜嗎?
「對啊,佳麒,你和學長可是我們學校的金童玉女,我能想像你們結婚的場面一定很熱鬧。」
同學乙這麼說。于佳麒抽動嘴角。金童玉女這個詞在她感覺只有「那個之後」才用得著……
見不著她們想見的帥氣學長,同學、學妹、學姊們的矛頭全指向她,也因為「結婚」的話題打開了,大家紛紛投以好奇,不過,幸好她是伴娘,要陪著新娘補妝換衣,不用留下來用餐同時被質詢。她揮揮手,微笑,逃到新娘休息室。
雅萍看到好友狼狽的表情也猜得到發生什麼事。「學長沒來,她們沒扒了你的皮?」
于佳麒添了些火氣。「你是下喜帖給我,又不是發給學長,誰規定男朋友一定要參加女朋友好友的喜宴?」
「但她們可不是這麼認為喔,我在確認宴客名單時,那些人問的可是你來不來?學長來不來?」
于佳麒沒氣質地翻了個白眼。這樣的電話她也接了不少。
雅萍笑著說︰「要不然這樣好了,你就和學長快快結婚,請她們來參加你們的婚禮,這樣新郎保證會出席,讓她們一次看個夠。」
又是結婚。關于她和嚴颯的話題,除了結婚之外,還有啥?「我們沒想過結婚。」
雅萍嘆了口氣。「同學,三十拉警報,根據過來人的經驗,過了三十連生小孩都比較痛好嗎?」
「又不是我不結婚。」于佳麒小小聲說。
雅萍听到了,拉拉她的手。「知道啦,都是你家那口子的關系,誰教他是個工作狂呢?唉,想想學長也真是的,你的青春全給了他,都快三十了,居然還沒給你半句承諾?男人是愈老愈值錢,女人呢?唉,我都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雅萍說「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卻說了很多,她說的話和每天老媽在電話里嘮叨的差不多,主旨都是︰「嚴颯何時給你一個交代?」
她來自純樸的台南,以家鄉保守的風氣,她和嚴颯同居這麼多年還不結婚,已經磨光老媽所有的耐性和理智,可怕的奪命催促在她過了二十八歲生日之後,沒有一日停息。
談戀愛很美好,但戀愛一定要有結果嗎?沒結果又不會怎樣,兩人在一起,有共同的目標並且開心就好——
以上,在二十八歲以前她的確是這麼想,只是過了二十八歲之後,成天被紅色炸彈轟炸,也炸出不一樣的想法。她會想,或許結婚真的不錯,否則怎麼她周遭的好友一個個嫁作人妻,進度快的連寶寶都有了,臉書里一張張幸福快樂又滿足的全家福,看久了,說不心動絕對是騙人。
她想結婚,也想生個像她或像嚴颯、還是兩個綜合的寶寶。
但嚴颯壓根兒連提都沒提過這件事。他們討論過公司未來的規劃和展望,也討論過所謂的年度計劃、五年計劃、十年計劃,但這些計劃和結婚完全不搭軋,他想的只有工作,分享的也只有工作,永遠只有工作。
「佳麒?」
于佳麒回過神,臉上的沮喪卻藏不住。「沒事。」
雅萍怎麼會不知道好友的心情?
「那不然接受我小叔如何?我們一定是最合得來的妯娌喔!」
雅萍打趣說著,心里可是很認真的。小叔第一次見到佳麒時,居然一見鐘情煞到人家,得知佳人有交往對像時,傷心了老半天。小叔是認真的老實人,還是個國中老師,或許沒有學長的好條件,但如果佳麒想結婚,小叔絕對是最適合的選擇。
于佳麒但笑不語,當好友只是玩笑。
雅萍看著她默然的表情,拍拍佳麒的手。「我支持你的決定,雖然有時心里會不舍得……佳麒,你值得擁有更明確的幸福。」
于佳麒想說些話,贊成或反駁都好,但一股氣梗在胸口,壓著她說不出話來。
「美麗的張太太,我來嘍∼∼」
新娘秘書笑盈盈地走進休息室,著手幫新娘補妝更衣。這是今天喜宴的第三套禮服,新人準備送客。
送客時,于佳麒站在好友的後方陪伴。直到喜宴即將結束,嚴颯還是沒出現,手機也沒響過半次,她必須努力控制自己要微笑,要融入喜宴的歡樂氣氛,偶爾甚至表現得有點失控,開心尖叫也好,絕對不能透露一絲沮喪,這不是逞強,她只是不想讓私生活變成別人茶余飯後的話題。
「于小姐還好嗎?」
身為伴郎的小叔也在一旁。
他發現自己的逞強嗎?于佳麒趕緊加大笑容。「張老師,我很好。」
張老師微笑,臉上的愛慕和靦腆因為個性老實而不懂得隱藏。
「我今天一直很想說……于小姐,今天、今天好漂亮……」
于佳麒愣了會兒。這麼多年來,她一直處于「有男友」的狀態,說真的,她周邊的男性同胞不會那麼無聊去贊美一個有對象的女人,所以……臊紅躍上粉頰,那嬌羞的模樣又讓張老師差點忘了呼吸。
「謝謝。」
她穿著白色的伴娘禮服,雖然是婚紗公司提供的,但合身的剪裁恰到好處地展露她婀娜有致的好身材,簡單的設計襯托了她典雅恬靜的氣質。
「我是說真的。」張老師深恐佳人以為他只是油腔滑調、虛情假意,再強調了一次。
這下,反而讓于佳麒尷尬。「謝謝,張老師太客氣了……」
張老師揮著手。「不是客氣,我是說真的……真的……」
于佳麒勾著唇角,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不知要回應什麼,反而顯得有些狼狽。「呃,謝謝……」
雅萍听到他們的對話不禁噗哧笑了出來。這兩人的樣子多像木頭啊!這麼說好了,佳麒雖然戀愛多年,但都是跟同一個人,老是被學長管在身旁,當然也沒接觸過其他男性的示好,張老師的出現對佳麒而言除了驚訝之外,其實也是新鮮。
「唷,牙尖嘴利的佳麒也有說不出話來的時候?」
于佳麒沒好氣地瞪了好友一眼。
張老師見心儀的對象被調侃了,紅著臉,也不知該聲援什麼。
這樣尷尬的氣氛持續到喜宴結束,嚴颯還是沒有出現。
她婉拒了其他同學KTV續攤的邀約,卻拒絕不了張老師搭便車的請求。
張老師家和她家是順路,就算尷尬,基于禮貌,她還是答應了。
車內密閉、獨處的空間倒是助長了張老師的行動力。
「我有一個好朋友,他太太是伴娘,他是伴郎。」
「喔。」
「只能說世間的緣分真是有趣。」張老師的語氣很期待。
于佳麒盯著前方開車,禮貌性地回應。「是啊,真有趣。」
張老師以為得到佳人的認同,開心地繼續。「不知道這樣說恰不恰當,我一直認為或許于小姐和我……這樣說好像有些冒失,我覺得我們也很有緣分……」
警報!
于佳麒突然覺得恐慌,如果按照他的說法,下一秒要直接求婚都有可能。
「張老師,我覺得我必須——」
她想客氣、和緩、不著痕跡地保持距離,但才開口,手機卻在此刻響起。她掛上藍芽耳機,還因為來電顯示的人名而嚇一跳。
「媽,你怎麼還沒睡?」
台南老家的父母向來過著早睡早起的農村生活,父母雖是公務人員,也沒有農務,但生活型態始終和親友鄰居相同。
于母一口流利的台語。「暝啊仔大廟作醮是咱聖母出巡ㄟ好日子,村頭村尾大家攏咧無閑幫忙,誰會這麼早休困?明天你幾點回家?你爸在問幾點要去高鐵站接你啊?」
慘了,她完全忘記明天老家大拜拜的事了!
于母想也知道女兒早忘了故鄉的大事。「你喔,嘸通這沒記性,是聖母看頭看尾將你看大漢,明天這種大日子,你安怎說都要回家給聖母兜熱鬧,感謝聖母保庇你健康順事。別人家在外地吃頭路的小孩都請假回來,只剩你一人拖拖沙沙,厚,正港使人太生氣!」
于佳麒趁著紅燈,趕緊將手機里的行事歷看了一遍,什麼都記了就是沒看到要回家大拜拜的記事,她壓根兒忘了這件事,當然也就不會有紀錄,被老媽說個兩句也是應該,她趕緊討好。「媽咪,我明天一大早就搭高鐵回家好,一買到車票馬上跟老爸約時間。」
于母用力嘆了口氣。「好家在這當時有高鐵,沒你開車是要開到何時?你喔!不是我愛念你,上禮拜還提醒過你,你照常將伊放袂記,唉!對了,嚴颯會跟你做伙回來嘸?」
「恐怕不行,最近他很忙,星期六日都不能休息。」
于佳麒直接幫嚴颯拒絕,如果再幫他答應下來,又因為工作的事爽約,她準會被老媽念到臭頭、耳朵長蟲,畢竟家里大人對大廟作醮看得和命一樣重要。
于母早就料到,想到女兒的情況,又免不了唉聲嘆氣。「港知啊吃頭路是有效喔?早知就不要讓你去台北讀書……唉,麥共啊!多共是多切心,反正你暝啊仔甲早轉來,尚好是第一班高鐵,等你回來,我帶你去請問聖母,你的姻緣到底是在何時?」
于佳麒哇哇叫。「媽,明天聖母出巡沒空跟你說這些啦!」
于母大發火。「什米沒閑?黑白共!這是大不敬呀!咱聖母是全心全意在保庇照顧咱大家,事事攏是愛咱好,你喔,實在是不識代志!暝啊仔甲早轉來就對啦!」
老媽氣惱地結束通話,于佳麒也是一肚子無奈。
這幾年,和她同齡或比她年紀小的親戚鄰居都陸續傳出結婚生子的好消息,唯獨于家在台北工作的她一點消息都沒有,又不是沒對象,眼看著年近三十歲,老媽急了,像熱鍋里的螞蟻坐立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