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不從金枝 第9章(1)

拉緊身上的斗篷,月影低著頭快步向前走,掩不住緊張的心情。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一個人上街,即使在熟悉的月國,她也不敢在沒有人陪伴的情況下出門,更何況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北國,繁華熱鬧的大街讓她害怕極了。

突然收到月茵的信息,月影又喜又驚。坐立不安了一個上午,她才堅持要小竹出宮去買南大門有名的桂花糕,而後乘機偷偷模模的溜了出來。

站在寬闊的廣場上,月影緊張地東張西望,不曉得等著自己的是什麼消息,眼看著時間慢慢過去,她焦躁地頻頻踱步。

突然,一個娃兒笑嘻嘻地走到她面前。

「姊姊,要吃月亮餅嗎?」

月影嚇了一跳,慌忙點頭。

月亮餅就是做成月亮形狀的薄餅兒,是女乃娘最拿手的點心。

聞言,娃兒俏皮的擠擠眼。「要跟好喔,要不然我就一個人把月亮餅都吃光。」語畢,她便朝東邊走去。

見狀,月影慌忙跟上,誰知道娃兒人小腿短,腳程卻一點兒都不慢,月影得連跑帶跳才趕得上,不一會兒就氣喘如牛了。

「等……」

「姊姊快來。」

朝她回眸一笑,小娃兒走得更快了,月影咬緊牙根,說什麼也要跟上。

不知過了多久,她們漸漸離開了熱鬧的街道,兩旁的樹木愈來愈多、平坦的石板地也變成碎石路,扎得穿軟鞋的月影腳底如火灼般疼痛。

「到……到了嗎?」月影再也走不動了,她停下來喘氣。

「姊姊,給你。」小娃兒拿了泛著油光的紙袋過來,不待她回答便一溜煙跑了。

「你……」

看著她跑遠,月影無可奈何的放下朝她伸出的手,打量著四周。

這兒只是一處很平常的小山坡,她為什麼帶她到這兒來?

疑惑地邁開腳步,她小聲地喚著︰「月茵、月茵,你在這兒嗎?」

這個空間除了她的聲音外,連一點其他的聲音都沒有,教她沒來由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月茵,你在……」

「你在找我嗎?」

熟悉的嬌女敕嗓音在她背後響起,月影猛地一轉身,便瞧見幾個月沒見的妹妹站在自己面前。

「月茵!」

她驚喜地低喊,沖上前去就欲給她一個擁抱。

孰料,月影的手還沒踫到她,月茵便冷冷的低喝︰「別踫我!」

愣在原地,月影愕然地看著她,不知為什麼,明明是她最熟悉的容貌,此刻卻顯得陌生極了。

「月茵?」

「你沒資格踫我!」兩眼射出厲光,月茵恨恨地罵道︰「叛徒!」

大受打擊的捂住胸口,月影踉蹌著退後,幾乎不敢直視月茵充滿怨恨的目光。

叛徒?月茵為什麼這麼說?她……

沒給她任何喘息的時間,月茵逼近她。

「真高興我最親愛的姊姊在這兒過得不錯,我想,恐怕你連月國在哪兒都忘了吧。」

「月茵,別這麼說……」退無可退,月影開口想解釋。

「要不怎麼說?說你忘了父王和母後是怎麼死的?說你忘了月國是怎麼亡的?說你忘了還有可憐的子民躲在陰溝里等死?說你忘了還有一個妹妹?還是說你忘了當初自己的承諾?」

聞言,月影無言以對。

「怎麼?才幾個月沒見,伶俐的姊姊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想到她竟然呆呆地在月國等消息,而月影卻舒舒服服地在這兒倍受驕寵,月茵只感覺被欺騙。

若是以前,她會很高興姊姊找到幸福,但是,慕懿群不同呀!他是月國所有子民的敵人,她是奪去她幸福的凶手呀!她原本可以無憂無慮地躺在母後懷里撒嬌、可以過嬌貴、被尊崇的生活,是他!是慕懿群毀了她的一切。

「別這樣,求求你……」

自知理虧的月影只能可憐兮兮地求饒,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

沒錯,她知道自己可惡,她知道自己該死,竟然背棄社稷子民的信任、屈服在慕懿群懷里,可是她沒辦法呀!她管不住自己的心、也控制不了思考,愛就是愛了,她……下不了手呀!

「求我?那我能求誰?」

看見月影慘白虛弱的模樣,月茵其實也不好受,但是,每天看著病重的人民在她眼前死去,教她情何以堪?她絕不能原諒北國帶給他們的苦痛!

「家沒了,姊姊也沒了,我能求誰?」

原本以為干涸的淚水,在月茵的聲聲吶喊中流下,月影疊聲的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牙一咬,月茵忍下喉頭的酸楚,仰頭望天。

殘酷的人間煉獄逼著她長大,從那時開始,她便知道自己該做的事,那個天真的小女孩永遠不會再出現了。

「不用跟我說對不起,今天我來只是要告訴你,我要自己動手。」

「什麼?不行!」听到她的話,月影臉色一變,立刻反對。

之前是她不自量力,才會愚蠢地只身前來報仇,現下,她絕不讓月茵去做根本沒有勝算的事。先別說慕懿群的功夫如何,光是他身旁的韓氏兄弟,就能讓月茵吃不完兜著走了。

「別傻了,月茵,你斗不過他的,你……」

「住口!」尖叫著阻止月影的話,月茵握緊雙拳,憤恨地吼著︰「怎麼,才跟了他幾個月,你的心就全向著他了嗎?」

「不、不是的,我只是……」

「不殺了他,父王、母後在天之靈如何安息?」

听到月茵提起父王、母後,月影心中的悲傷更甚。

「不殺了他,月國的子民如何平復心中的傷痛?」

月茵的話,堵得月影說不出話來。

深吸一口氣,月茵強迫自己鐵著心說道︰

「以後我們別再來往了,月國……不歡迎你!」

姊姊愛上慕懿群是事實,但是,國仇家恨必報也是事實,早早劃清界線也好,她不想月影難做人。

「不!」

見月茵轉身欲走,月影尖叫一聲,再也顧不了其他地沖向前,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

「你……非做不可?」

她的雙唇抖得幾乎說不清話。

月茵無語地點點頭。

看著她堅決的表情,月影的心被撕扯著。

一邊是她的親人,一邊是她所愛的人,這選擇太難了呀!

「沒有轉圜余地嗎?」

定定地看著她,月茵的語氣滿是悲哀︰

「除非父王和母後能復活……」

听到這個答案,月影心碎了。

她不能讓月茵去冒險,也不能想像失去慕懿群的日子,到了這個地步,或許該讓所有的事都回歸原點。

勉力止住顫抖,月影的臉白得嚇人。

「給我三天的時間,我會殺了他的。」

一道女敕黃身影像陣風似的刮進慕懿群的寢宮,奇異地沒有遭到任何攔阻。

月影白著臉,一手撩著裙擺、一手按著隱隱作痛的心,跌跌撞撞地跑著。

才剛從外頭回來,還來不及喘口氣、平復一下紊亂的心情,月影就听到這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慕懿群遭人暗算,傷重!

這個消息宛如雷劈般,狠狠地打中了她,忘了自己才剛向月茵承諾過,她焦急地沖向慕懿群所在的地方。

不、不要,千萬不要有事呀!今天的她過得已經夠驚心了,禁不起再一次的打擊。

沒有時間厘清心里那股難受的感覺到底是什麼,月影只想快些見到他。

為什麼他會遭人暗算?他的功夫不是很高強嗎?怎麼會輕易上當?

紛亂的疑問擾得她頭痛、臉色一片慘白,不知情的人見了,恐怕會以為病倒的人是月影吧。

她不能想像,像他這樣的強人居然會倒下,她不要呀!

沒有心情顧及禮儀,她砰的一聲用力推開門。

「群——」

听到不該出現在這兒的聲音,正坐在床沿包扎傷口的慕懿群一震。猛地抬頭,晶亮的目光直直地鎖住進門的人兒。

「天哪……」

一繞過屏風,看見染紅的白布散落一地,甚至地上還有些未干的血跡,她捂住嘴,克制不住地彎腰干嘔。

流了這麼多血,那他……

見狀,慕懿群低咒一聲,放下手中的藥罐,快步的走向她。他伸手一把撈起虛弱的人兒,生怕再晚一步她就要昏過去。

懊死,是誰告訴她的?

不顧肩上的傷如火燎般疼痛著,慕懿群緊緊地抱著她,貪婪地看著在他記憶中最鮮明的臉蛋。

就是這張臉蛋佔據了他的思緒,所以他才會一時不察、讓賊人有機可乘,劃了他一刀。不過,那膽敢傷了他的人也沒好下場就是了,還來不及慶賀自己的神勇,那人便讓他徒手解決了。

這一回總算是將困擾他許久的問題解決了,桂姨娘也允諾會牢牢地看顧在這場爭戰中失去雙腳的慕懿翔。

北國又順利度過了一場危機,現下,他的心思全在懷中的人兒身上。

才幾天沒見,影兒似乎又瘦了,光這麼抱著她,他都怕自己的粗手粗腳會傷了她。

看著她光潔的額頭、輕顫的眼睫毛,以及微顫的菱唇,要不是顧及她的虛弱,慕懿群真想狠狠地吻她。

這個殘忍的小東西,居然舍得和他冷戰這麼久,他很了解她的固執,是什麼原因讓她放棄了自己的原則?

月影楚楚可憐的模樣讓慕懿群忘了先前的爭吵與不快,心里只剩滿滿的不舍。

她太蒼白了,宮里的人居然沒有好好的照顧她!

埋在慕懿群溫暖的胸膛里,月影呼吸著混雜了淡淡血腥以及他的體味的空氣,心情奇異地平靜了下來,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正壓在受傷的慕懿群身上,而他似乎……

沒穿衣服?

平滑的肌膚一如記憶中溫暖,月影霍地抬起頭,一眼對上他肩上來不及包扎好的傷口,驚呼一聲,就要從他懷里退開。

她的掙扎拉扯到他的傷口,慕懿群悶哼一聲,咬牙忍住刺骨的疼痛,一雙大掌堅定地固定住她的身子,執意不讓她離開。

「別動!」慕懿群低吼,額上滲出冷汗。

這小魔女,存心逼瘋他是嗎?難道她不知道男人的有多容易被撩起?軟玉溫香在抱,對他的克制力已是一大挑戰,何況又加上她無心的撩撥。若不是失血過多,讓他有些力不從心,他非狠狠地愛她不可。

頭靠著她,慕懿群運氣調息。

往常,再重的傷他也不看在眼里,但是,這一次狠毒的慕懿翔不但派人圍攻他,還在刀劍上放了劇毒,要不是他及時發現、點住重要大穴,此刻就算月影在他面前月兌光了衣服,他都不會有反應。

思及慕懿翔的心狠手辣,慕懿群心里有些感嘆。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慕懿群這時才明白,幼時夫子教到這兩句時意味深長的眼神代表了什麼,是不是睿智的老人家早看出他們兩兄弟日後必有的遭遇,才特別講解這首詩?

為了權力,血緣之親都能不顧了,世上還有誰可以相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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