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去給我提水來,快去!」
「不夠、不夠,再去提、再去提!」
「用力的搓,再給我用力的搓,把她這髒污的身子給我洗干淨,免得她髒污了我葛家的土地。搓,不夠、不夠,再使力、使力、使力呀──」
梆老太夫人拄著拐杖指揮著眾丫環,只見一群人在那兒忙進忙出的,神情除了緊張、駭然外,再找不到其他。
由門檻望進,衫子、羅裙、兜兒四散于房中,地板上到處都是水潰,仿佛經過暴風肆虐般。
而可怖的並不只這些,再將眼光抬高些,便可瞧見一頭散發濕漉漉地貼在一張原該姣美,但此刻卻因驚懼而倉皇的臉龐。
銀篦、頭簪早已斷裂,珍珠、綴飾散落一地,而在木桶內的人兒依舊在那兒呼救、討饒、掙扎,以及制造更多的水漬。
「女乃女乃,求您相信我啊,我沒有做出對不起葛家的事情來啊!」被浸在木桶內的方芷靈好不容易探出個頭來哀求著,一桶冰冷的水又這麼無情地當頭淋下。
「快點兒刷,快點啊!杵在這兒做什麼?難不成你也要下去一起洗嗎?」老太夫人拿拐杖打在一個不忍心的丫環身上,丫環一吃痛,手中一大桶的冰水就直往方芷靈頭上倒去。
方芷靈身子因禁不住冰冷而顫抖,凜冽的氣流在她體內盤旋,她的虎齒打著顫,全身的顫栗令她頭昏欲裂。
「噢,女乃……女乃女乃,我沒有,真的沒有,相信我啊!」另兩個丫環還用力地抓住她左右臂膀,另二個則拿著刷馬的鬃子,用力地在她身上刷洗著,把她一身雪白的肌膚刷得紅通通地,幾乎破皮,流血了。
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閃過葛太老夫人干練的眼眸,但只有一瞬的時間,快的無人發現。
「相信你?你以為我是三歲孩童嗎?整整一天一夜和一個男人廝混在一起,沒事?!你當所有的人都瞎了,還是全傻啦!」
老太夫人目光如箭,冷然地看著在冰水中受罰的方芷靈。「再去加水,再用力地刷,我這輩子最痛恨的就是不貞的女人!」她又催促著丫環們的動作。
「啊,女乃女乃,求您,求求您饒了我啊!」冷,好冷!痛、好痛!她眼眸里蓄滿了淚水,沒想到一回到家,迎接她的竟是這般的大刑。
想她竟然還處處為葛家設想,為葛家舍去情愛,然而誰來憐惜她這一片心?
人家非但不領情,還將一頂大大的帽子往她頭上扣,按給她一個不守婦道、私通奸夫的不堪罪名。
呵,瞧她傻得多麼可憐!
冰冷的水一桶一桶無情地澆淋在她身上,冷了她的身、凍了她的心,她奮力掙扎,卻被十幾雙手強壓著,完全動不了。
她哭、她喊,但老太夫人就像是完全听不見般,站在那兒冷冷地看著她,冷冷地下著命令。
「老太夫人,住手,求求您住手,我家小姐就快死了,求求您發發慈悲吧!」小霜跪在地上猛磕頭,磕得額頭的皮都破了,但老太夫人就像吃了秤鉈鐵了心般,當什麼也沒看見。
她用爬的爬過去木桶旁,想拉住已逐漸虛月兌的方芷靈,但馬上被人架了出去,她哭、她喊、她叫,一聲聲小姐的呼喚,然而里頭再也無力回應。
「姐姐!」不知是哪個好心的丫環,去將葛天順拉了過來,只見他奔跑的進入房里。
「姐姐快死了!姐姐……」他見狀便嚎啕大哭起來,索性往地上水漬處一坐,兩手搓揉著眼。
梆老太夫人見狀,馬上過去安撫。「天順乖,天順不哭,來,咱們別在這兒,女乃女乃陪你去拿糖吃。」
「不要!」他甩開老太夫人的手,由于他力氣大,這一甩就讓老太夫人往後跌去,還好後頭的丫頭及時扶住,否則依她這把老骨頭,這一摔怕是骨頭都給摔散了。
「天順,你這笨孩子,你的妻子偷了人,我這是在幫你教訓她,你到底懂不懂?」老太夫人氣極了,指著葛天順罵道。
梆天順睜大眼看著葛老太夫人,她說的話他並不能完全听懂,但他知道是女乃女乃叫人欺侮姐姐的。
「壞人、壞人,你是大壞蛋!」喊著,他就這麼往老太夫人身上沖過去。
老太夫人讓他這麼一撞,馬上倒向門外壓著了身後的丫環,一群人就這麼撞成了一團。
梆天順這還不肯罷休,他轉頭又往木桶處沖去,抓起丫環一個個地往旁邊丟,其他丫環見狀嚇壞了,知道他的牛脾氣又發作了,個個急著往門外逃竄,一下子整個房間少了好多人,只剩下葛天順和木桶內的方芷靈,以及跌在門口還沒爬起身的老太夫人及丫環。
小霜哭著由房門口奔了進去,趕緊去攙扶跌入冰水中無法起身的方芷靈,而葛天順則嚇呆了,他看著姐姐癱軟地任由小霜扶出桶外,只能一徑的哭。
然而小霜也沒空理會他,忙著為方芷靈取暖、蓋被。
一見到方芷靈整張臉蒼白毫無血色,身子到處是凍紫了與刷傷了的瘀痕,小霜忍不住地落淚。
「好可憐的小姐,老爺如果知道您嫁到葛家會變成這個樣子,說什麼他也不會讓您嫁的,可惜老爺不在了,現在再也沒人可以為您作主了!」說到悲戚處,她索性趴在方芷靈身上哭個痛快。
而呆在一旁的葛天順也跟著大哭,他哭的是姐姐如果死了,就再也沒有人陪他抓蛐蛐兒、捕蝴蝶了。
門外的葛老太夫人見狀,精明的腦袋馬上又想到了一個對策。
「把里面那個丫頭給我拉出來,」她指的是小霜,「然後把門鎖上了,听到了沒有?」她指揮著身旁剛爬起身的丫環。
「老夫人,這?」丫環們不明白老太夫人意欲為何?
「我說鎖上就鎖上,你們听不懂嗎?」老太夫人瞪了她們一眼。
「可是少爺還在里頭啊!」丫環不解地,難道讓少爺這一推,老太夫人就連少爺也要一起罰了嗎?
「就是他在里頭我才要你們把門鎖上,我這是在幫他們圓房!」
「圓房?!」丫環們面面相觀,可能嗎?少爺「會」嗎?但她們可不敢再有意見,趕緊上前將門加了鎖。
門外小霜直喊著︰「你們這是在干什麼,非要整死我家小姐你們才甘心嗎?你們這群惡心腸、黑心肝的人……」
「押走,關到柴房去!」老太夫人下著命令。
「是。」一聲令下,小霜就被強制地押走了。
門內的葛天順依然撞門大哭。「放我出去,我不要在這里,姐姐快死了,我好怕、怕極了!」
「老太夫人……」丫環為難地。
老太夫人拄著拐杖來到門前,安撫著葛天順,「天順乖,天順最喜歡姐姐的是不是?姐姐現在很冷,你去幫她暖和暖和身子,去抱抱她,她就不冷了,不冷也就不會死了,乖,快去!」她哄著,要把葛天順哄上方芷靈的床。
梆天順果然停止了吵鬧,他認真地看著老太夫人,認真地問著。「我抱著姐姐,姐姐就不會死了?」
「對、對,快去!」老太夫人朝他揮揮手,示意他趕緊去辦事。
丫環們疑惑地看著葛天順真的朝床邊走去,她們正在猜測著他究竟成不成時,就听見他又大聲地叫了起來,直往房門沖。
「羞、羞、羞,姐姐沒穿衣服,天順不敢抱!」
丫環們聞言失聲竊笑,她們就知道會是這個反應。
梆老太夫人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老臉有著掛不住的難堪。
「女乃女乃開門,女乃女乃放我出去,姐姐沒穿衣服,羞、羞、羞,天順怕!」葛天順更用力地拍打著房門,好像真是嚇著了。
「她是你的妻子,光著身子有什麼好怕的?你真是沒用!」老太夫人氣極罵道。
丫環們聞言掩著口笑,老夫人回眸一瞪,她們就噤了聲。
「老太夫人,要不要開鎖?」丫環怯怯地發問。
「別管他!」老太夫人沉聲道,領著丫環也不管葛天順仍在里頭大哭大叫,便轉頭離開了。
其實葛老太夫人心里是很滿意方芷靈這個孫媳的,她不但人長得美,腦筋又好,還是個經商的人才;對她孝順不說,就連對天順亦極具耐心,她樣樣都好,如果不是天鷹堡的事件,老太夫人對她可真是滿意到沒話說。
可是,壞就壞在天鷹堡就這麼出現了,而且對方還言明了要人,這可真急怒了老太夫人。
她當然明白依方芷靈的個性,斷然不會做出對不起葛家的事情,但老太夫人也有她的顧忌,她一方面怕葛家真的就這麼垮了,所以不敢貿然得罪對方,另一方面又不舍得將這麼好的女孩白白地送出去,便宜了別人。
于是她就想到了一個對策,那就是污蔑方芷靈,將她弄得身敗名裂後再趕出葛家。
依她想,只要她先下手為強,當眾指責方芷靈不守婦道,哪怕到時芷靈將葛天順是天生痴兒的事情給宣揚開來,也不會有人相信她,大家只會認定她是在造謠,是在為自己開罪,那麼到時她的處境將更為難堪。
依老太夫人想,天鷹堡堡主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哪堪受輿論的攻擊,屆時必定不敢再收留方芷靈,到時她就再扮演一次寬宏大量的角色,再收回這個人家不要的孫媳,屆時她不但保住了方芷靈,保住了葛家,又多個了傳頌的好聲名,這不是一舉三得?
可剛才她心里又打了另一個主意,如果能讓芷靈真正地成為葛家人,那麼依芷靈的個性,就算對方肯收她,她也未必願意,如此,她的勝算豈不更大?
當然這就得靠她那個笨孫兒了,希望他只是腦袋笨點就好,在這一方面可別也輸了人才行!
不過看來事情並不是那麼容易。
☆
一天一夜過去了,老太夫人希望發生的事情終究是沒發生,卻適得其反地把葛天順完完全全地嚇壞了!
在葛天順以為,他是受了懲罰才會與姐姐一起被關在一塊兒,他現在是怕死了姐姐,再也不敢跟她親近。
方芷靈清醒後,就瞧見天順縮著身子躲在牆角處,她喚他,他也不回答她,她只要一靠近,他就跳到椅子上大哭不止,弄得方芷靈最後也亂了方寸,不知該拿他怎麼辦才好。
這時房門終于打開,老夫人帶著一行人走了進來。
她一開門,葛天順就像只被關怕了的兔子般,一下子沖出門去,連頭也沒回地逃走了。
老夫人一瞧這情況,心底也模著了八、九分,她是不能指望這個孫兒了。
回頭看著方芷靈,葛老夫人心底有著很深的歉意,但她嘴里可不能承認,這回她還要打起精神來演一場精彩絕倫的戲碼哩!
芷靈啊,芷靈,你可別怨我,我這麼做可都是為了保住梆家,不得已的啊!
梆老夫人取出一紙早已擬好的休書往方芷靈身上一丟,大喝道︰「你這個不要臉的婬婦,葛家要不起你,你滾吧!」
方芷靈如遭雷殛,瞪著地上的那紙休書啞口無言,頓時,她感覺好似被人推入了最深的冰窖之中,好冷、好冷,比昨兒個浸身在冰水中還要寒冷,凍得她血液就要凝結了般難受,她感到現在四肢百骸都是冰涼的,沒有溫度的。
他們要休了她?
炳哈哈……他們竟然要休了她?!
她該求之不得不是嗎?
但她究竟犯了什麼錯?!
「對,錯了,」開始就錯了,她不該心存仁慈,不該答應嫁入葛家,更不該一再地回絕上官騫……瞧,她最終得到了什麼?
一紙休書!
她緩緩地抬起頭來,緩緩地找回自己的聲音,她听見自己說︰「不要污蔑我,不要,我沒有對不起葛家,從來就沒有!」她的臉色蒼白,但神情卻是他們不習瞧過的剛烈。
她不該遭受這些的,從她入葛家門起,那些所謂的三從四德、七出之條,或是什麼婦德婦戒的,她沒有一樣不是如履薄冰地遵守著,盡避她嫁了一個智能不足的夫婿,她亦毫無怨言。
她就是這般地認了命,決定了要終生奉獻給葛家,甚至還舍棄了心中的至愛,忍受了那常人所不能忍的椎心刺骨之痛,她都一一為葛家忍下來了,而她最終得到了什麼?
一紙休書!
她眼神倔烈地注視著葛老太夫人,想要辯解的話在她喉中轉了一圈又一圈,卻始終無法出口,她的心正一寸一寸地死去,全身充滿了無力的感覺,明白任何說辭在此刻都是多余、無用的。
她緩緩地拾起地上的休書,再也沒了為自己爭辯的氣力,如果她們真要這樣待她,她無力回天。
是報應,是現世報,她重重地傷了上官騫,而她自己則被葛家所傷……
炳哈哈,是啊,是報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