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和褚追雲朝北前進,約莫走了個把月。
雖說元月是師父,可在行程中,食衣住行反多由褚追雲為她張羅。她自幼離群索居,江湖閱歷雖有幾年,可人際應對不如褚追雲老練,這些路行來,在生活瑣事的處理方面,她越來越依賴褚追雲。
這天,他們錯過宿頭,只好在一座破廟過夜。
「師父,火生好了。」外頭飄了些雪,兩人身上有些涼濕,褚追雲一如往昔,先將火生好,叫著在外頭的元月。
「喔!」元月回頭進來,丟了一條手巾給用袖子拭臉的褚追雲。「這條還你,我方才用雪水洗過了。」
「謝了。」褚追雲接過來,擦了兩下。
她靠著火坐下,褚追雲拿出干糧給她。「師父,就這個可以吃了,這里沒鍋沒灶,又沒人家,否則就可以弄碗熱湯給你喝,這種天喝熱湯可舒服了。」
「不用了,太舒服不好。」元月接過來吃著。
褚追雲笑出來。「只听過有人嫌不舒服,沒听過有人嫌太舒服的。」
「褚追雲。」元月正色。
少有的嚴肅讓褚追雲有些不安。「怎麼了?」他溫言探問。
「收了你這個徒弟之後,日子舒服好過多了!」她靠近火,烤干衣服上的水分。「若是以前,我和師父在一起時,這種情況根本不用烤火的。可現在衣服濕了,不烤火我反而覺得怪怪的。」她嘆了口氣,瞅了褚追雲一眼。「這都是叫你給慣出來的。我在想若有一天,你不在我身邊招呼時,我可能要花很長的時間,才能恢復以前的日子。」
褚追雲眨也未眨眼地直視她。「師父你怎麼了?你向來不嘆氣,也不發愁的,怎麼會去想以後的事?」
他伸手想模元月的額頭,卻教元月給打掉。「我沒發燒。這還不是讓你給害的,相處久了,多少染了你的習氣,也學著你們讀書人什麼‘有感而發’、‘多愁善感’之類的。」她大口地啃著干糧,用力地嚼著。
「這麼說,你還真是舍不得離開我?」褚追雲有些不敢相信,心頭輕飄飄地竊喜著,他還以為只有他一個人舍不下她,沒想到她會……
「就算是又怎麼樣?你那什麼表情?」元月瞟著他,塞進最後一口干糧。
「沒事——」褚追雲凝視著她,眼底暖洋洋的。「人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咱們師徒要做一輩子的,不管是否能對上百招,我都會繼續照顧你的生活,繼續纏著你學武的。」
「真的?」元月的眼楮霎時晶燦,褚追雲的眼神亦跟著明亮起來。
「我就知道你也是好武的。」黑瞳燃燒得益發熾亮,可褚追雲的眼神卻是一暗,原來真正讓元月興奮的是——她重新燃起他對武學的喜好,說到底,元月對武學的熱愛,還是勝于一切的。
「雖說你是武學奇才,可若不是真心好武,你的功夫不會進步如此快速。不過,我之所以敢斷定你喜好武功,是因為這陣子你在練武時,眼神中自然放出的光彩,這有點難解釋,你能懂嗎?」說到起勁處,元月開始比手畫腳的。
見元月說得開心,褚追雲臉上也跟著浮出笑意。
他干麼不快?不管讓元月開心的理由為何,只要她高興就好。
何況元月說的也是實情,他越來越喜歡武功,就像他越來越喜歡……她!
他笑看元月,溫柔的眼神,沉澱著情意。「我懂,怎麼會不懂?」我在你眼中看過許多回了……他不自覺地貼近她的容顏。
呼吸愈來愈困難了!元月大手一揮,別開他的頭。「那種眼神,和你此刻的眼神有點像啦,不過有點不大一樣,你現在的眼神……嗯,不知道,多了點怪怪的東西。」看得她心跳得慌。「褚追雲!你收斂點,不要隨便用這眼光盯著我。」
褚追雲大笑。「我還以為你什麼都不怕呢!」他沒有叫她師父!
元月甩過頭。「誰說我怕了!」以前是真的不怕,不過漸漸的情形好像變了,那時任他怎麼看,也不會有什麼奇怪的反應,可最近被他這樣盯著瞧時,心跳常會失控,咚咚咚地亂撞,而呼吸也莫名急促著。
不管了!像是要一口氣吸進所有的空氣似的,元月打了個大呵欠。「褚連雲,我要睡覺了,你背過去吧!」
「好。」褚追雲轉了過去,兩人背靠著背。
元月閉上眼楮,慢慢地調勻呼吸,就在氣息好不容易平穩時,她倏地睜亮眼楮。「褚追雲!注意點,有四個人正朝這兒來。听他們的腳步聲,急速而散亂,可能是被人追的,你小心些,別卷入無謂的紛爭中。」
褚追雲也張開了眼,他方才便察覺到不對勁,不過並非是因為听到腳步聲,而是因為元月背靠著他時,動了一下。「我知道了,你也要小心。」
元月嗤笑。「我這身本事,還有什麼好操心的?」她再度合上眼,喃喃道。「我擔心的是你哪!」
「什麼?」可惜她說得太小聲了,褚追雲沒听清楚。
「沒事,繼續睡覺,有事的話,師父擔待。」元月傾靠著他。
褚追雲沉下眼皮,回應元月的聲音有些頹喪。「喔!」這個時候,恨不得身懷絕技,這樣就可以保護她,真的很想保護她啊!
丙如元月所料,還沒入睡,便有四個人闖了進來。
元月和褚追雲張開眼,看了他們一眼,其中一名二十七、八歲的男子,向他們頷首示意。「沒想到這里已經有人了!」此人看去貴氣沉穩,頗有為首的氣度。
元月掃著已轉為黯淡的火光,輕描淡寫地應答著︰「火還亮著呢,怎麼會沒想到?」她又打了個呵欠,繼續睡著。
「大膽!耙這樣和我家公子說話——」隨侍在年輕男子身側的兩名漢子暴喝,其中一人丟了錠銀子在兩人旁邊。「起來!這兒我們公子要住,你們拿了銀子,往別處去。」
元月睜了眼,用手肘頂著褚追雲。「唉,有人當咱們是乞丐呢!」
褚追雲轉身和元月並靠著,眼角睨了四人一眼。「師父,錯了。乞丐是另有其人,有句俗諺說‘乞丐趕廟公’,事有先來後到,咱們先佔這里,就是廟公了,這乞丐……怎麼也輪不到咱們做。」
元月朗笑。「有道理,褚追雲,那你看這錠銀子,該怎麼處理?」
褚追雲和她唱和著。「這銀子又不能拿來生火,比根柴薪還不如,我看就丟了打狗去吧!」
「你們……」一名大漢抽出了,劍光冰寒,可元月和褚追雲連眨眼也未眨。
年輕男子沉聲道︰「住手!」從剛才起他的視線就未離開過元月。「手底下的人,不成體統,教姑娘見笑了。事情是這樣的,方才我們一行人在外頭,遇到盜匪劫掠,這才躲到這兒來,怕是這群匪類不肯罷休,又追了過來,屆時若連累他看著褚追雲,目光中帶著打量的成分。「不是讓在下好生過意不去,適才未說明原因,是怕姑娘知道後,心頭害怕,擾了姑娘。這拿錠銀子給姑娘,則是好意,望姑娘莫要誤會。」
這男子看著元月的目光,令人討厭。褚追雲擋在元月的面前。「這才像句人說的嘛!我們一路北上,也是見過不少悍匪惡盜的,本想說都快到了天子腳下,總能遇到幾個斯文有禮的人,誰知一來,狗吠連連,倒真嚇了我們一跳,不過公子看上去像是讀書人,倒請公子教教……那兩位——‘侍’從的‘侍’和‘恃’強凌弱的’恃’是兩個字,兩回事。」褚追雲豎起兩只手指嘲諷道。
男子保持笑容。「手下人言語無禮,不才自該嚴訓一番,還望兩位海涵。」
元月倚著褚追雲道︰「褚追雲,他這人心機深沉,可不是絕壞的人,而且說起話來也有個樣子,不太討人厭,咱們縱然不和他交朋友,倒也不需要把他當敵人,這火讓他們烤烤身上的水,臉上的汗,咱們挪過去些。」
「謝謝!」男子開口稱謝,可元月和褚追雲並不太搭理他,逕自往角落移去,合上眼睡去,可在閉上眼之前,元月特地瞄了四人之中,始終沉默不語的中年男子。
這人看上去五十多歲,步伐穩健,顯見內力不弱,也是個高手。
他從進來之後,目光便直勾勾地鎖著元月,雖不說話,可從他睜大的眼楮中,可以看出心下的震驚。
他緊抿著唇,像是發現什麼不可說出口的秘密。「太像了!太像了!」他終于忍不住喃喃出口,雖說含糊不清,可元月武學修為極好,還是讓她听見了。
元月只看了他一眼,便埋在褚追雲的肩上睡去。
她忽地抬起頭。「有事了。」可惜這次又未能睡太久。
「公子,他們追來了!」元月的反應,提醒了中年人,他連忙抽出劍沉聲道︰「把這火滅了,免得招引他們。」
「嗯!」年輕男子點頭,那兩名大漢開始動手滅火。
「誰敢熄了這火!」元月突然射出兩顆小石頭,打到兩人的手,力道不強,可手法之快,四個人中誰也沒瞧出她何時出手。「這火是我徒弟生的,他沒說可以熄,你們就不能熄。」
「這……」四個人面面相覷,驚訝得說不出話。
還是中年人見的世面多,他先恢復鎮定。「姑娘,這是性命交關的事,還請讓我們把這火熄了。」
元月站了起來,朗聲道︰「誰說熄了這火會出人命的?」
「我說的!」一名蒙面客闖了進來,他一招手十來名的黑衣人跟著涌入。
四個人手持武器,全身警戒。
元月走向他,雙手環胸,側頭睨著。「你說的?哼!看來你還搞不清楚狀況,這里是我作主,我說了才算數。」她回身對著褚追雲說話。「等一會兒!不要睡覺,眼楮放亮,看師父示範劍法給你看。留了這火,就是要你仔細瞧著。」
蒙面客冷笑。「不知死活的丫頭!我先劈了你!」
他一劍殺過去,中年人大叫︰「啊!小心!」
他的聲音還在回蕩中,元月已經出劍向後擋去。「褚追雲!這是‘掛劍’,以劍的一側,向後貼身掛防對方的劍,你有沒有注意到,扣腕快速,劍才能貼身。」她使劍游刃有余,還能從容不迫地解釋。
方才明明沒看到她拿劍啊!「這……」四個人膛目結舌,難以置信這女子竟身懷絕技。
「該死!」蒙面客顯然也被嚇到,再也不敢輕敵,招招逼近,辛辣銳利。無奈元月身形飄忽,他便是如何也近不了身。
但見元月一面閃躲一面同褚追雲說話。「你看他一劍刺來,該怎麼對應?」
褚追雲朗聲道︰「啊!應該用‘絞劍’才是。」
「嗯!」元月點頭。「絞劍’該注意什麼?」
褚追雲高喊︰「腰、背、肩、肘、腕都要放松,用力要柔和才能力達劍身前端,順勢畫圓。」明明元月的劍法,都是按著褚追雲的說法而做,可蒙面客就是無力反擊,清脆的一聲,鏗鏘,他的劍硬生生被卷走,人應聲而倒,刷地一下,刺眼的劍光,直抵喉間。
元月依然解釋著劍法。「‘點劍’,以劍尖為力點,向下點擊對方。」
「你……」蒙面客一咬牙,嘴角流出黑血,竟是服毒自盡。
「啊!」元月回頭和褚追雲對著。
另一個蒙面人出聲︰「臭女人!你別得意,等我們人馬一到,教你死無葬身之地。」他握緊劍,身旁雖有十來人,卻不敢輕動。
元月挑動眉毛。「死無葬身之地?這句話姑娘听過很多次了,沒別的說法嗎?告訴你,姑娘敢插手就不怕人多,倒是你,想打架的話,就別躲在別人後頭,姑娘最瞧不起的便是你這樣的人。」
遭她譏嘲的蒙面人臉色一暗。「兄弟——上!」十來個黑衣人亮出家伙,擺開陣勢。
中年人突然開口。「姑娘,請你帶著我家公子走,這兒由我來應付。」
元月轉向他笑著。「你要真應付得了他們,怎麼會躲到這里。不過,你這人雖說是自不量力,倒也義薄雲天,是條好漢。」
蒙面人之間交換了眼色,一擁而上,四個人也加入戰局。
褚追雲生平首次持劍御敵,劍法雖不高妙,但招招穩實,練得熟爛,橫豎轉折中,也傷了好幾名黑衣人。
雙方你來我往,殺意冷彌,原本就已黯淡的火光,終于熄滅,雪地上淡淡反射的光線,映照著慘白的劍光,近身肉搏中,森然的寒氣,緊貼著血腥味飄散蔓延著。
忽然之間,光明四放,兩方人馬停了手。
蒙面客所等的黑衣人出現,這批人分為兩組,一組手持火把,一組手持弓箭。火焰炯炯,為首之人,依然蒙面,細長的目光明滅不定。
元月竟在此時對著年輕男子笑了出來。「公子,你到底是得罪多少人啊?」
褚追雲貼靠在她旁邊道︰「是啊!能不能給個數字?」
之前說話的蒙面人大笑。「死到臨頭了,還有心情說笑……啊!」他活還沒說完,便挨了一箭。廟外為首的人,揮手示意,霎時話如雨下,其中一枝直射他的心髒,他暴凸著眼,至死不信地瞪著指揮人。
「啊……啊……」他之後,多名黑衣人相繼倒下。片刻間,慘呼連連,濕熱黏膩的熱流四處噴濺,冤氣腥羶彌天。
「好狠啊!」元月等人不時持劍撥開攻勢,可箭雨密集,他們只能防守無法進攻。「師父,這樣不是辦法……」褚追雲已漸感不支。
一旁中箭的黑衣人身子傾倒至他的腳邊,險些害他踉蹌失跌。褚追雲身形顛搖了下。忽地,靈光一閃,他順勢低,將尸體推滾至門口,喊道——
「師父!你把這些尸體踢成肉堆,擋在門口,那批人勢必得改成近攻,到時候咱們關門放狗,來一個砍一個。」
「好!」元月飛腿旋出,將一個個的尸體掃疊在一起。
這四人只覺得一陣風從地下卷出來,風勁剛猛,夾擊著強大的內力。
若這兩人不是他們的友伴,而是敵人呢?想到這一點,耳畔颶颶的風,不免有些涼意了。
隨著尸體高度的增加,外面的攻勢逐漸變緩,想來帶頭人也在思量如何應變中。約莫疊了六、七具尸體時,外面突然傳來一聲嘶吼︰「破空斬!」隆隆作響的聲音有如霹靂雷霆,轟隆震天。
「這是……」廟里廟外的人,俱是一驚,褚追雲的瞼沉了下來。
火光霎時寂滅,外面的黑衣人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覺一股熱液,從額間流下,一條白形掠過,閃下一道道電光,手持火炬的人,便咚咚咚地倒下來。
「鬼啊!表啊!」剩下來的人一哄而散,帶頭人看情勢不對,便趁亂逃匿。
層疊的尸體在轟然的巨響中,滾落下來。
元月收劍。「好功夫!武林盟主果然是武林盟主,可惜這招絕世駭俗,獨步江湖的‘破空斬’竟被當成鬼怪顯靈。」
褚晏南走了進來,面帶笑容。「元姑娘,說話還是這般直爽。」
武林盟主?這四個人目不轉瞬地盯著眼前這名清雅俊朗、仙風道骨的男子,很難想像,方才近乎天雷震怒的一招,是出于此人之手。看來江湖上能人異士之多,武學絕招之精的確超乎他們的想像。
他看著褚追雲,臉上的笑容有些不自在。「追雲。」
褚晏南與褚追雲許久不見了,听說他回到京城附近,便迫不及待地來找他,沒想到正好遇到他們被人圍困。
雖然夜色不明,可還是看得出褚追雲神采較往常煥發許多,身子硬朗結實,看上去很有練武者的架勢,不過他的手……「你受傷了?」褚晏南喊著。
「真的嗎?」元月回頭看著他,才發現一道血痕畫過他的左臂。「啊!你方才怎麼不說?」她拉開他的手臂,檢視著傷口。
褚追雲苦笑。「剛剛人那麼多,割了一、兩道,也是難免的。」
「追雲,你沒事吧?」褚晏南湊近他的身邊。
褚追雲沒有回應他,只糾著眉頭,對著元月嚷道︰「師父,疼啊——」
「疼?功夫不精,有啥好喊疼的。」元月熟練地處理傷口。「幸好這只是破皮沒有傷到筋骨,否則就難處理。」
「師父,我很難得受傷的,沒有安慰一點的說法嗎?」褚追雲只對著元月說話,像是未曾見到褚晏南一般。
褚晏南忍著氣,繼續叫著他︰「追雲,听說你學武了。」
「是嗎?」褚追雲終于瞅了他一眼。「這不是都在你的算計中?」他指著元月。「你對手,我師父不是和你談好條件,逼我學武嗎?」
褚晏南終于咽不下胸口的氣。「你這是和爹說話的態度嗎?」
褚追雲動動左臂。「若不是你正好解了我們的困,我還不會和你說話。」
褚晏南勃然大怒。「你這個不肖子……」手握緊成拳。
「打啊!」褚追雲仰起臉。「你功夫挺好的,看能不能一拳把這張臉打碎。」自始至終,都沒叫過他一聲爹。
「你明知道……為什麼……算了,我走。」褚晏南的拳頭松了,神情顯得有些頹然。
白色的身影,迷迷蒙蒙地消失在夜色之中,褚追雲怔怔地望著隱沒的背影,一語不發。元月拍拍他的背。「別看了,真的讓你氣走了。」
褚追雲回頭,表情是少有的陰郁,元月微皺眉。「你那什麼臉啊?」
褚追雲一笑。「遺憾啊!遺憾只把他氣走沒把他氣死。」
元月大笑。「放心,下次還有機會。」
旁觀的四個人,都是一愣——武林高手的性情難道都異于常人嗎?
褚追雲也呆了半晌。「你不問我和他怎麼了嗎?」
「不問。」元月搭上他的肩。「我說過只要你爹來,咱們師徒就站同一邊。我相信你這麼做,有你的原因,有一天你想說的話,你就會說了,我何必問呢!」
溫暖和感動梗在喉間,要他說什麼呢?「謝」字嗎?既多余又不足。褚追雲握緊元月搭上來的手。
年輕的男子,直視著兩人,過了一會兒才拱手作揖。「兩位師徒情深令人羨慕,熱血俠義令人敬佩。救命之恩,不才銘感五內,不知是否有幸結識二位?」
「你想交朋友?」褚追雲盯著他,討厭他看著元月的樣子。「師父,我看和他做朋友,有二險,咱們還是不要應允的好。」
元月問︰「二險?怎麼說?」看來褚追雲不大喜歡這人。
「一來此人樹敵甚多,有被牽連的危險;二來此人言語不誠,有被出賣的危險。方才他明明說是為盜賊所追,才躲避至此。可剛剛那樣的陣勢,豈是尋常匪類所為,可見他有所隱瞞。不過,話又說回來,人誰沒難言之處,沒道理逼人開腸剖肚地掏出真心真意,他人若不想說,咱們裝糊涂也就是了,可是……」
褚追雲的口氣轉硬。「他不該一面示好結交,一面卻有心欺瞞隱匿。」
元月點頭。「說的有道理,跟這種人來往是不好。」
「不——」那男子連忙反駁。「姑娘莫誤會!不才是真心想結交姑娘的。」
他從第一眼,使教她給吸引住了!她雖非鶯啼婉轉,端雅柔順,可英姿颯爽,神采奕奕,端是出世不俗。剛才那場惡斗中,她談笑自若、不讓須眉的氣度,更讓他由衷激賞。
他要將這樣的女子留在身邊,不惜代價,不怕冒險。「不才願意坦誠相對!」
另外三個人一步沖上他身邊。「公子!」想出言阻止他。
男子做勢要他們往口。「不才賈璋。」
褚追雲和元月轉頭相望。「姓賈?大姓,和皇上同姓哩!」
中年男子接口。「公子正是我朝太子,當今殿下。敝人‘北海雄鷹’夏飛,是御前侍衛,這一位是萬浪,另一位是萬濤,也是宮中侍衛。」
那是元月的表兄了!褚追雲瞥見元月暗沉下來的眼神。
他吊兒郎當地笑著。「唉!師父都說京城里達官貴人多,看來一點不假,隨便撞都可以撞到太子。」他一面說,還故意一面掏著耳朵。
賈璋挑動著眉。「褚公子,莫是不信?」明的是要解釋給褚追雲听,可暗的卻是要取信于元月。賈璋的目光,始終不離她。「我這次出宮是為了替父皇來取雪蓮。不敢瞞騙,方才所遇到的惡人,正是覬覦是位,想將賈某除之而後快者。」這是宮廷丑聞,他本不該說的,是為了她,他才全盤托出。
見她直爽無偽,他知道要讓她喜歡,首要便是誠懇,這才豁出去的。
看來這太子是看上元月了!褚追雲膘著他,隨後佯裝一臉感動。「俗話說‘家丑不外揚’,其實殿下無須說這麼多的。不過……」他笑笑道。「你們家的事,我們師徒一點興趣也沒。」意思是說,方才說這麼多是白搭的。
「沒錯。」元月搭腔。「我不想和皇宮的人扯上任何關系。」她踢開擋路的尸體。「褚追雲,咱們走了。」
賈璋在她身後高喊︰「姑娘真看不出來賈某想交這個朋友?」他不明白元月怎麼會是這樣的反應,所有的女子不都戀慕權勢,攀龍附鳳,為什麼她知道他的身分之後,反而是轉身便走。
元月回頭掃著他,環起雙手。「殿下真瞧不出我們不想攀這等關系?」
萬氏兄弟側身擋住元月,萬浪道︰「好個不識抬舉的姑娘!殿下是縴尊降貴才肯跟你們結交。」雖知元月武藝高強,可也容不得她氣焰高漲,對殿下無禮。
兩兄弟一硬一款,萬濤接口︰「往後是榮華富貴,你們還不知好好把握。」
褚追雲冷笑。「這是要我們謝恩嗎?」
而元月卻是高聲朗笑。「榮華富貴?」抬頭挺胸地瞅著賈璋。「據我所知,讀書人的榮華富貴,的確要靠天子榮寵,可江湖人不是這樣的規矩,姑娘仗劍江湖,依的是俠膽豪氣,憑的是一身本事,從不巴著任何人的恩賜。」
這話說得凜然,氣勢如吐江河,讓萬濤、萬浪臉上一陣青白。
夏飛不自覺月兌口︰「太像了!」這女子不只相貌酷似當年皇後,連桀騖不馴的樣子,也與年輕時的皇後如出一轍。
褚追雲看了夏飛一眼,再將視線聚回賈璋。
這女子果然特別,和他所認識的女子都不相同,無論什麼法子他都要留下她。賈璋心中暗佩暗喜,臉上的表情卻是陰沉下來,他譏嘲著︰「姑娘話說得正義,卻不過是看賈某一時狼狽才這樣說的吧!」這是激將之法,激也要把她激回宮中。軟硬兼施,接下來語帶恫嚇。「須知龍困淺灘,依舊是真龍。」
還想來硬的,元月和褚追雲同時道︰「落難天子,不過是落難。」
語畢,元月凝視著褚追雲,褚追雲帶著抹淘氣的笑回應。「師父,沒想到咱們的默契越來越好了。」
賈璋看著他們兩人交換的笑意,心頭頗為不快,冷道︰「這也只是一時落難。」
褚追雲搖頭嘆氣。「殿下!雖說是‘一時落難’,可弄不好的話,就是‘永不翻身’了。」別以為就賈璋會威脅人,他也會的。
他觀看著賈璋的反應。「方才救命之恩,我們鄉野鄙人也不敢討功邀賞。殿下雖因感謝,想和在下交朋友,但我師徒兩人是湖海散人,閑野慣了,不敢攀附皇親貴冑。所謂鐘鼎山林,人各有志,這點還望殿察。既然各有路途,何不就此別過。」
提出救命之恩,就是要堵住賈璋的口,以免他再糾糾纏纏。
閉彎抹角說了這些台面話,不過是要請他順著台階下。
「軟硬兼施」,這招是回敬給賈璋的。
賈璋也是個明白人。「若真如此,賈某也不好勉強。」
元月不耐地瞅著褚追雲。「說得這麼多,可以走人了吧!」
她大步跨過一具尸體,突然回頭對夏飛笑著。「你這人硬漢,也不羅嗦,我倒是想和你交朋友,下次路上遇到,我請你喝一盅。」
賈璋眼睜睜地看著元月離去時的笑容,手握成拳——這女子!他會讓她再度回眸而笑,不過……只為他一人!
廟門外,褚追雲搭上元月的肩。「師父,你很不給你表哥面子喔!」
元月順勢攀上他的肩。「徒弟,你不也很不給你爹面子?」
「是啊!」兩人大笑。「那麼在這世界上,最親的就是咱們師徒了。」
並肩的背影逐漸淡去,可朗朗的笑聲依舊在一片銀白中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