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的生活對潔絲佳而言是十分新鮮的。
翌日一早,冀望恩又弄了一些簡單的早餐給她,而她還是像昨天晚上一樣,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其實她可以不用吃東西就活下去。
但是當她一看見他對著她笑,她就有一點不好意思,就連他煮的東西也都在不知不覺中吃進肚子里去。
而當她吃了那些東西之後,她只覺得一種奇怪的感覺在她的舌尖擴散,吞下肚子的時候,就立刻感到飽足。
這就是人類每天吃的東西嗎?
以前,她曾經看過天使菲貝兒偷偷私藏人類的食物到天堂去,甚至還想分她一點,但是被她拒絕了。
理由是,她不想吃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當時,菲貝兒還一陣大驚小敝,說他懷里的東西有多好吃、多貴,說她實在不識貨。
不過,當冀望恩以期待的目光盯著她時,她卻只能努力地塞東西進自己的嘴里,並且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
說她太過諂媚也好,說她太過急切也好,但是她卻在想,她不能讓他討厭才行,她希望被他喜歡,就算只有一點也好。她渴望有人關心她,渴望他不經意露出的和暖笑容,也渴望能夠多靠近他一點。
就因為她寂寞太久、太久了,因此現在的她就像是個溺水的人,只想抓住啊在水面上的任何東西,即使只是一根草。
好不容易用完早餐,冀望恩穿上白袍,走到她的身邊問道︰「你的傷好一點了嗎?」
原來,他還一直記著自己受過的傷。
頓時,潔絲佳的心里有股她也不懂的情緒翻涌出來,讓她不自覺地對著他笑,翦水般的澄淨眸子閃爍著愉悅。
「謝謝你……」她只能這麼說。
因為除此之外,她不懂得其他的方式來表達感謝。
冀望恩早已對她一見鐘情。因此當潔絲佳毫無心機對著他笑時,他不僅會感到滿足,也會心跳加快,所以他咳了幾聲來掩飾自己的不自在,
「我能……檢查你身上的傷嗎?」
潔絲佳一愣,似乎有點為難地蹙著眉。
她並不希望冀望恩見到她背上最丑陋的灰色翅膀,因此猶豫了起來。
此時,過去休米安所說的話闖進了她的思緒里。
休米安總是露出令人心安的笑容對她說︰「在天堂,每一個天使都擁有翅膀,所以你的翅膀再怎麼與眾不同,也還是屬于你的一部分。」
是呀!就如同人類一般,自己的身體再怎麼看不順眼,它也不會因為你討厭它而在隔天就消失不見吧?因此有很多人並不是看不見自己的缺點,而是故意忽略它,假裝沒看到罷了!
潔絲佳並不想假裝自己並沒有這一雙灰色的翅膀,而是哀傷為什麼擁有了它,也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
冀望恩很敏銳地感覺到潔絲佳似乎在逃避什麼,但他並沒有過問的權利,因此選擇子緘默。
「如果你覺得不方便,那我改天再幫你看看傷勢。」冀望恩抓起放在桌上的听診器,往玄關踱去。
其實,他很想過問,想得要命……
但是他有什麼資格呢?
充其量,他也不過是不小心救了她一次、收留了她兩夜。就憑這樣的關系,他並不覺得自己就可以追問到底。
如同每一個人都有隱私,天使也一樣有不想被人知道的事情吧?
他只怕,他如果不顧一切地追問下去,就好像硬是強迫揭開她才剛結痂的傷口,這讓他于心不忍。
唉,他不是個狠心的人,而是因為愛上了她呀!才短短不到三天的時間,他的生活就開始只繞著地打轉,心里也只想著她……
見他往玄關踱去,潔絲佳的心里也急了。
她在猜想,冀望恩是不是因為她的猶豫而對她失望?同時她也在害怕,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可以溫暖她心房的人,她不能失去他!
于是她追到玄關,看到冀望恩穿鞋子的背影,心在絞痛。
如果她從來沒有嘗過被關懷的滋味,也總是習慣被忽略,或許她就不會覺得那麼惶恐、那麼害怕了。
此刻,她覺得自己快無法呼吸了,當冀望恩穿好鞋子站起來時,她只能直覺地抱住他那寬實的背,讓他身上的溫度,來溫暖她寂冷的心︰「不要……不要放下我,不要……」
而她的眼楮又莫名地痛了,潔絲佳不曉得這是怎麼一回事,不過好像從賴凱斯揍她的那一天起,她的眼楮就不時沁出水分來。
天使不哭,天使也設有哭過。潔絲佳學會了哭泣後似乎就變得更加愛哭,也更會發泄自己不安的情緒了……
冀望恩全身一僵,但是血液在血管內流竄的速度卻是每秒鐘都在增加,讓心髒跳得更快、更快。
「潔……潔絲佳?」他反身,看到她流淚而慌了手腳,「你為什麼要哭?我的天,不要哭……不要哭,如果你討厭別人踫你的身體,那我就……啊,不,永遠都不會踫你的身體……」
「不要……」
潔絲佳金色的頭在他的懷里左右搖動,吸了吸鼻子,發現他的懷抱比他的笑容更加溫暖。
她好想、好想永遠被他抱著,好想……
「不要……什麼?」冀望恩抓著頭問道。
他實在不會應付愛哭的女人。而潔絲佳又不同了,她怯怯的聲音更讓他心疼心碎。如果可以,他會很願意為她分擔煩憂。但是,前提是她願意將心事與他分享。
「不要離開我……」潔絲佳惶恐地說道,「我並不是不願意讓你查看我的飭勢,只是因為我的翅膀……」
「你的翅膀怎麼了?」
潔絲佳突然放開他,背對著他,然後開始月兌衣服。
冀望思臉一紅,連忙轉過身去。他雖然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不過這一點對女性的禮貌他還是有的。
不料他才轉身沒多久,一陣風輕輕拂動他衣角和拍動翅膀的聲音,讓他訝異、愕愣地又回過頭去。
奇跡……冀望恩知道,這一定是奇跡。
潔絲佳背對著他,將平時隱藏起來的灰色翅膀顯現出來。
而當那一雙翅膀輕拍的時候,周遭就仿佛起了微風,讓人心神舒暢,也讓人看得目不轉楮。
冀望恩雖然不是第一次瞧見這一對翅膀,卻仍覺得感動,直贊嘆造物者的神奇,也終于發現這對翅膀長在潔絲佳的背上有多麼合適。
此刻,他當然也注意到她的翅膀上,還有他替她綁上的繃帶,但仍然讓他覺得不可思議。
「你是……怎麼將它藏起來的?」冀望恩忍不住哀模著她的翅膀問道。這是一份屬于人類的好奇。
「我只是用法術讓它收起來。」潔絲佳解釋。
她十分注意著冀望恩臉上的表情。當她發現他似乎不討厭她的翅膀時,竟如釋重負地又想哭了。
因為她根本無法想象,如果冀望恩當著她的面對她說討厭灰色翅膀時,她該如何自處?
是再度像逃離天堂時,抱著一顆破碎的心和受傷的身體任憑自己往下掉,還是消除了他的記憶,再若無其事地生存在他的生活里?
她想,應該是前者吧。
與其要她做出傷害他的事,倒不如她自行離開。
她本來就是人間的闖入者,也不該進入任何人的生活。但她對冀望恩產生了近乎絕望的依戀,好似只有依附著他,她才有生存的目標。因此她若真的再失去他,她恐怕會連自己都失去……
冀望恩撫模著她那幾乎—個人身大小的翅膀笑著道︰「好漂亮!」
潔絲佳訝異地看著他︰「漂亮?難道你不覺得……它很奇怪嗎?」過去在天堂的時候,從來沒有其他的天使說過她的翅膀漂亮。
「奇怪?不會啊!」冀望恩覺得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它都是一雙很漂亮的翅膀。
「但是……沒有任何一個天使的翅膀是灰色的吧?」
聞言,冀望思盯著潔絲佳,這才發現她眉宇間的憂郁。想必正是為了她背上這對灰色的翅膀吧?
然而,他只是柔情似水地笑著答道︰「天使的翅膀也許該是白色的吧?畢竟有很多書上的記載是如此。」見潔絲佳垂下眼,他又立刻解釋︰「我沒有看過其他的天使,也不曉得天使的翅膀是不是就應該是白的。不過我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因為基因的組合不同,就會有不同的人種,我想天使應該也是一樣的。該不會因為你的翅膀是灰的,你就不是天使吧?」
潔絲佳望著他,松釋地听著他的答案,卻又有些自憐地道︰「但是……不管如何,我就是和其他的天使不同……」
否則,她又為什麼會被趕出天堂呢?
即使她和天使們做一樣的工作,即使她也有一雙翅膀,甚至于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任何同伴,卻仍然遭到他們的厭惡。
這是誰的錯?又有誰能告訴她?
不過,冀望恩倒是有不同的看法。
「不同又如何?」他問道︰「而相同又如何?最重要的是,你就是你自己,全世界……不,全天堂里惟一才有的天使潔絲佳呀!」
「全天堂……的惟一?」潔絲佳瞠大眼,倏地笑了,「我突然覺得你的說法和休米安很像。」
因為休米安曾說︰「你就是你,既然別人看不到真正的你,你又何須在意別人的眼光?好好地為自己而活吧!」
所以,冀望恩才會一副那麼自得其樂的樣子,總是對人微笑,總是待人和善,根本沒有人會討厭他。
而她也應該如此吧?
就是因為離開了天堂,她才更應該為自己而活。
「休米安?他也是個天使嗎?」冀望恩好奇地伺道,因為他是第一次听到這個名字。
「是的,他是天堂里最安詳、最偉大的天使。」也許是因為心結慢慢化開,潔絲佳心靈平靜地答道。
休米安是她在天堂里惟一可以談天的對象。雖然大部分的時間他都只是安靜地傾听,但是他卻分給了她寧靜和勇氣,支撐她度過在天堂一天又一天的日子,因此她非常地感謝他。同時卻也覺得失望,她以後可能沒機會再見到他了。
「咳,那個……既然你都把翅膀顯現了,不如我來幫你重新上藥吧!」突然間,冀望恩把漲紅的臉撇開。
「好。」
「不過在那之前,你可以……先把胸部遮起來嗎?」因為方才眼前的春光,他都快噴鼻血了。
「嗯?」
潔絲佳後知後覺,發現自己不知道是在什麼時候和冀望恩面對面,而她看了下自己化成女性後的凸出胸部,似乎還是有一點不解。
她以前並沒有踫過這樣的情況,但也只好先照冀望恩的意思做,先用剛剛月兌下來的衣服將胸部遮好。
冀望恩這才反過身,並取來簡單的醫療用品替她重新在翅膀上擦藥,也查看了下她先前身上受的傷,確定一切無誤。
潔絲佳凝視著他專注的模樣,胸口再度漾起一股迥異于以往的感情。
她是喜歡他的,喜歡一個人類。
不是因為他的善良、也不是因為他解開她的心結,而是因為他的身上有股力量,總是很輕易地將她拉向他……
而她似乎逃不了,也不想逃,因為現在起她要向他靠近,希望他身上的暖意也能夠永遠溫暖她的心。
日子過得很快。
潔絲佳學了很多的事情。不僅學會了如何放開自己,感受別人的感情,也不再將自己隔離起來,逢人就微笑。
其中,冀望恩對她的影響很深、很深。
他說︰「想要看到別人對你微笑很簡單,因為只要你先對別人微笑,很少會有人抵擋得了你的笑容。」
雖然冀里恩是半開玩笑的這麼說,潔絲佳卻對他的話深信不疑。
而現在,知道她怕寂寞,因此她在冀望恩小小的診所里也有個位置,所以這個金發、藍眼的漂亮女孩,也慢慢的融人這小小社區的生活。
「冀醫生,她真的不是你的女朋友嗎?」一位常帶小朋友來做咨詢的年輕媽媽這麼追問道。
冀望恩一臉苦笑,瞥了眼和小朋友有一句沒一句聊天的潔絲佳,又將視線兜回她的身上,
「不是。」他簡潔地回答,只怕她又會像上回前來拜訪的陳大媽一樣,打破沙鍋追根究底,沒完沒了,弄得他一臉尷尬。
加上當時潔絲佳就坐在診療室里,就算他真的喜歡她好了,他也不可能當著人家的面說出口吧?唉!
不過見到潔絲佳日漸開朗,冀望恩真的很開心。打從一開始,他就覺得只有無邪的笑容才真正的適合她。
年輕媽媽對這答案似乎很不滿意,又問道︰「但是我听王大嬸說,你已經跟她同居了。」
聞言,冀望恩又是一陣苦笑,只好不厭其煩地解釋︰「她是我的朋友,只是在這里暫住而已,我們沒有同居。」
但是年輕媽媽怎麼都不相信,為此又耗上好些時候才離去,弄得冀望恩臉上盡是疲憊,就連護士小姐也挺可憐他的。
「冀醫生,我看你干脆就說潔絲佳是你的女朋友,而你們也真的是在同居,省得麻煩。」
然而,護士小姐的提議馬上就被冀望恩反對︰「不行,我沒做的事情為什麼要承認?」
在中午休息時間跑來湊熱鬧的顧心緒,進門的時候听到他們的對話,便調侃著冀望恩,「哦,表哥的意思是說,有做的話你就會承認噦!」
這話惹得護士小姐輕笑出聲。
冀望恩則是漲紅了臉︰「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幸好潔絲佳去外頭等外送便當,否則他的臉要往哪放呀?
「我哪有胡說八道,這不是你自己說的話嗎?」顧心緒靠在病床邊,一臉自己沒錯的模樣,讓他只能無奈地搖頭。
「哎!不管我怎麼說,你都對。」冀望恩嘆了口氣。
彼心緒卻語出驚人地道︰「我只是就事論事。其實你要避免這種事情還不簡單,只要把潔絲佳送過來跟我一起住,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雖然她的住處沒有冀望恩這里這麼方便,得在社區內另外租一個小套房,步行也要十分鐘左右,不過只兩個女人住,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冀望恩听了,突然沉默。
因為他十分清楚表妹看穿了他獨佔的心態。自從他遇見潔絲佳起,他就不太願意潔絲佳結識他以外的人。
他也知道這樣很過分,然而他卻沒有辦法控制自己,只希望她能夠一直在他的身邊,永遠開心地微笑……如此而已。
不過,他卻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潔絲佳本身的意願。
潔絲佳的去留該由她自己決定,而不是他的獨斷獨行,否則他和那些從一開始就抹殺她本性的天使們又有何不同?
「我知道了。我會找時機問潔絲佳,看她願不願意去你那里住。這樣可以嗎?親愛的表妹。」冀望恩心里有些愴然地說道。
彼心緒將他的失落看在眼里。她很明白,她的表哥絕對是動了真情。
平時的他可灑月兌得很,連大醫院里的職位都可以舍棄,陪她來這種小地方創業,也一天到晚在她耳邊嘀咕,要她絕對注意居家安全。
這讓顧心緒回想起那段不想再回憶的往事——要不是冀望恩及時拉了她一把,讓她不至于墮落,她也沒有現在的成就和生活吧?
也許,現在是她該放棄對他撒嬌.把他交給另一個女人的時候了……思及此,顧心緒也只能抱著祝福的心情來看待這件事。
「算了,我看就算你真的問了,潔絲佳也未必願意來跟我一起住。」顧心緒用半帶玩笑的話來安慰他。
冀望恩的臉色卻有些不確定︰「我不知道,不過也許……讓她跟你住,真會比較好一點。」
至少,別人不會在她的面前說長道短,傷害了她。
冀望恩知道,潔絲佳外表平靜、安詳,卻是一個非常易感的人。所以正如顧心緒所說,能避免還是避免吧!
彼心緒听了,皺皺細彎的眉。玩笑歸玩笑,她可沒有要當棒打鴛鴦的惡人啊。
況且,她總覺得表哥的個性並不是那麼積極,到時候要是潔絲佳被別的男人搶走,那她豈不是對不起阿姨和姨丈,讓他們抱不到孫子?
不行。看來她不在笨表哥的背後推他一把,可能他一輩子都娶不到潔絲佳這位美嬌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