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旭日熾愛 第三章

沒有家,就留下來吧!

路敦逵那柔情款款的渾厚嗓音,在她耳邊縈繞良久。這句話對她而言,不單只是溫馨的挽留或同情的收留。對她來說,這句話的意義,在于它所隱含的認同感!

路敦逵沒因她的身份、來歷不明而排斥她,反而無條件地接納她,這可說是對她這個人的認同。這種感覺,讓她如獲新生,她不再是過去的康頌文,不再是那位被貼上「黑道大哥情婦」標簽的康頌文!

「不再是……」站在浴室的鏡台前,康頌文凝視著鏡中的自己。「不再是!」再一次堅定地呢喃,她舉起手中的利剪,毫不遲疑地剪著柔亮烏黑的波浪大卷。

「頌文,你的衣服送來了!」路敦逵提著一袋袋他請秘書臨時購來的女性服飾及日用品,緩步地走進臥房。下午開口留住她時,他已將這屋內惟一的臥室讓給了她。這頂樓連同陽台差不多有五百坪左右,當初,因為考量只有他一人住,所以,完全是以單身公寓為參考,將這兒的空間設計成:一座一百五十坪的陽台花園、一間一百五十坪的客廳,一間一百坪附有二十坪寬大浴室的臥房,以及一個五十坪的廚房兼飯廳,其它余額坪數則是被電梯、樓梯給分了去。

基本上,他的生活空間算是非常寬敞,只是他沒料到當初的設計會導致他今日得夜宿客廳的命運。

路敦逵撫壓著胸口的傷,淡淡地笑,優雅地坐在床沿,看著浴室那扇透出光的毛玻璃門。這問臥房可再隔為兩間,改明兒個再請人來動工好了,他思忖著。

久久,康頌文始終未從浴室出來,路敦逵起身走向浴室,推開那扇玻璃門,因為只有自己住的關系,所以除了玄關的大門有設鎖鑰功能外,這屋內的門全無門鎖。

「頌文!」他輕喚,繼續往里邊走。猜想她是在泡澡,他並無意唐突,只是擔心她的手傷,是否造成不便。

「頌文!」他終于看到她了,並且發現她那剪得一頭亂的發絲。「你在做什麼?」他大喊,沖上前去,奪下她手上的利剪。

康頌文看著他,發現他眼中有著不敢置信的驚詫,她握上他掌著剪刀的手。「我只是想換個發型。」她淡淡地答,像是要他別太大驚小敝似的。

聞言,他俊眉挑高,短暫沉思。「我來幫你吧!」拉出鏡台下的古典方凳,讓她坐在上頭,再從隱藏式木櫃里,取出自己的理發工具。

「你要做什麼?」盯著他,她不明所以地問。

路敦逵笑了笑。「你不是要換發型!我的工夫可是一流的,放心交給我,嗯?我自己的頭發也是D.I.Y.的!」中學時,一次理發意外讓他差點沒了耳垂,自此之後,他不再上發廊,總是在家自理,長久下來,練就了一手不輸專業造型師的理發技術。他母親還曾為此嘲笑他,可自行開業呢!

康頌文還來不及質疑他的話,就見他已在她頭上梳梳剪剪起來,刀法利落熟練,完全不輸專業的設計師。

她靜靜地看著鏡中專注的他。他身上只繞著繃帶,並沒有穿任何上衣,結實修長的胳臂、起伏有致的胸肌、線條分明的月復肌泛著光澤,有力地層現在她眼前,他看來像是個注重鍛煉的人,而不是像那家俱樂部的貴公子般,全身都是松垮的贅肉。

「你常做運動嗎?」他的臂肌因手上的動作而有力糾結、細微抽動,看起來很有生命力。

「嗯!」路敦逵看向鏡子,唇角有著淺淺的笑意。「我的朋友戲稱我為‘練家子’!」

「練家子!」她不解地低喃,像是沒听過這詞。

「嗯!武術。我練武術。小時候,父母擔心我會被綁架,特地從內地請人教我防身用的武術!練了近二十年,朋友因此笑稱我是‘練家子’!」路敦逵笑意仍留在嘴角,隱約有自嘲的意味。「你知道嗎?習武的人,個兒通常不高。」

聞言,她雙眸驟亮,看起來很有精神。「你的樣子不像不高!」她的估計,他約有一百八十五公分左右。

「我是玩票性質的練,並非真正習武之人。」他諷刺一笑,發覺很多事,他之所以做,都是一時玩心,就連男女間的情感,他好象也是如此。他這顆玩心何時能變真心呢?誰能像凌冱所說的,讓他想獨佔呢?他突然停下動作,凝望住鏡中的康頌文……

康頌文也望著他,像是在等待他的話般,靜幽幽地望著他。

兩人的視線在鏡中交纏好一會兒,路敦逵才笑說:「你的發質很好。」他將心思導回她發上,唇邊始終揚著笑,恍若心中有什麼趣事。

康頌文沒講話,她知道,他其實不想說什麼的,他只是在為兩人呆望而發窘的狀態,找個最自然、從容的解悶之道罷了。

路敦逵專心地剪著她的黑發,而她則沉默地看著他神情認真的俊顏,兩人均不再多言。偶爾,他會抬頭看她,對鏡中的她,淡淡地笑,仿佛在向她透露什麼訊息,她讀不出來,也同他一樣,以淡笑響應他。

沉靜的空間,只存剪刀的咋嚓聲,隨著時間的流轉而縈繞,某種情愫亦隱隱地在兩人心底發酵著……

「唔……」古典樂悠悠輕飄的辦公室里,男性低沉的悶哼清晰可聞--

路敦逵一手撫胸,一手持筆批閱著桌上的公文。由于發炎出水,以至于已過一個月,他的傷口仍未完全愈合。

他並沒有遵照凌冱的指示,在傷口發炎時,打電話找佟爾杰來看他的傷,只因他身旁的康頌文對療傷之事,幾乎是得心應手地媲美專業護理人員。受傷後的第七天夜里,也許是沐浴時傷口浸了水,使他在睡眠中飽受疼痛與高燒的折磨,一整夜,他恍恍惚惚、囈語連連,只知道有雙酥軟的小手,不斷地以酒精擦拭他全身、更換他額上的毛巾,直至黎明,他燒退清醒,才知道徹夜守候他的是康頌文。

當時,他身上的繃帶已重新換過,胸口的傷不再灼熱悸痛,繃帶的纏法很專業、利落,與七天來,他自己胡亂包扎的方式,有著天壤之別。清醒的那一刻,康頌文就坐在地毯上,雙手握著他的一只大掌,平放在他睡的長沙發邊緣,她的眼神定定地看著他,微微地對他笑,問他想不想喝水。就這麼句簡單的話,竟讓他失魂了半晌,那一刻的溫暖,觸動了他內心的欲求,第一次,他知道自己想要的其實單純--心靈的安適。

「總裁……」女秘書怯怯的聲音傳人,打斷了他的思緒。

路敦逵拿起遙控器關掉音響。「進來吧!林小姐。」他盡量使嗓音听來自然,不想讓人知道他身體微恙。

林秘書開門進來,垂首囁嚅。「總裁……您的中餐……要訂哪一家餐廳?」雖然總裁曾告誡她,說話時抬頭挺胸,才符合高雅有禮的淑女形象,但,她仍是不太敢直視著總裁講話。

「訂餐廳?為什為?頌文呢?」幾個禮拜前,康頌文對他說,她需要一份工作來支付她在他屋檐下的食宿費用。其實,他一點都不在意生活多一人的開銷,只是頌文對這事十分過意不去,但,他卻擔心她在外工作會踫上危險,畢竟還沒能弄清她到底是如何被帶進俱樂部的,因此他難免擔心她身邊會有危機出現,是以為了讓她對「白吃白住」的事釋懷,也為了讓自己安心,他便給了她一份工作來抵償她的食宿費用,那便是當他的「管家」。從此以後,他的三餐不再外訂,連生活瑣事也被處理得妥切。

「呃……康小姐上街去,剛剛打了電話,說來不及為您準備中餐……」林秘書偷偷地瞄了他一眼,想象紳士十足的總裁是否生氣。康小姐是一位身材高姚姣好、冷艷出眾,留著典雅「赫本」的短發大美人。大概一個月前……就是總裁要她選焙女性服飾與日用品的那天,這位康小姐便與總裁同住在頂樓,雖然總裁沒說過康小姐的身份,但,公司里的人都猜測,康小姐是總裁眾多情人里,最得寵的一個,所以被總裁召喚在身邊。

上街去?路敦逵挑起眉。「頌文上街去?一個人嗎?她又去買書了!」在一起生活了一個月,他發現她嗜「讀」如命,就像是悔恨曾經失學般,她幾乎手不釋卷,不論什麼書,都能看得痴迷、讀得忘我,哪怕是本漫畫,她也是看得津津有味。

「司機跟著去了……」林秘書訥訥地答,她怎敢忘記,總裁囑咐,不能讓康小姐單獨出門的事呢?

「嗯!」路敦逵明白地頷首,看了看腕上的名表,離午休尚有半小時,但他已坐不住。「林小姐,中午不訂餐,桌上的報告全批閱了,我上頂樓休息,有要事先請高特助處理!」拍了拍成堆的資料夾,不疾不徐地穿上西裝外套,尊貴翩然地走出辦公室。

一踏進玄關,路敦逵便迫不及待地褪上全套的亞曼尼「裝備」,一個月來,在這屋里他已習慣只纏繃帶的打扮,隨手將卸的衣服和領帶丟在他的「床」--長沙發上,緩步走向惟一的臥房,想到浴室洗把臉。他終究還是沒請人來做隔間工程,為什麼呢?天曉得?也許是他已愛上了睡沙發的感覺吧!諷刺地撇嘴淡笑。他……好象真的愛上了那張名貴的長沙發呢!呵!

推開房門,濃郁的桂花香隨風撲途而來,地板上滿是散落的紙張,落地窗簾有生命似的施施飄飛,看來喜悅自得。

路敦逵搖頭淡笑,頌文又忘了關窗了!他走至落地窗口,將紗門拉上,阻弱風勢,再拾起櫸木地板上的紙張。頌文喜歡窗門大開,讓風與陽光進入室內,她說那是活力與光明。說這話時,她眼中閃著是那抹令他想憐惜的堅強,仿佛那是她生命完美的要素。

將手中的紙張疊整齊,稍微翻了翻,每張都有她的娟秀字跡,右上角還編了序號,看來這些紙是一體的。

路敦逵坐上床,重新技序號將紙排好,確定所有頁碼都排對後,他稍稍讀了第一頁的內容,像是個故事的開端。

「頌文也愛寫故事?」他淡淡地呢喃。原來她除了嗜讀,還沉迷寫作。

罷開始,只是隨手翻看,但看了兩頁後,他便被故事吸引,一頁一頁的往下閱讀。

這是一個女孩在黑幫組織長大的故事--

女孩的雙親是殺人如麻的冷血殺手,對于這樣身染血腥的夫妻而言,理該不配有任何後嗣的,但,或許是上天欲以另一種方式延長對這兩夫妻的懲罰,她在賜給他們一名仙子般的女兒後,便讓夫妻倆喪命于一場激烈的火並里,而使得所有的罪過降至幼女身上,讓她得面臨無止盡的黑暗。

案母死後,女孩由組織首領,也就是俗稱的「幫主」代為扶養。女孩年僅六歲,出落得美貌動人,深得幫主獨子--十六歲少主的喜愛,並視她為未來情婦般豢養在身邊,派人教導她該如何扮演好黑道情婦的角色。

在那種黑暗的環境下,女孩沒有常規的童年生活與求學過程,她所需要的知識均由一位年輕且聰明絕頂的組織參謀教授。男參謀帶著女孩習字念書,讓她領略學習的樂趣。長久以來,兩人培養出兄妹般的情誼與默契。但,卻招來少主瘋狂的嫉妒。

一個百合飄香、春意盎然的早晨,正當男參謀在指導女孩閱讀原文小說時,少主突然領來一群重要干部,指稱參謀是警方派來臥底的奸細,當著女孩的面,以利刃殺了他,頓時,血液紛飛四濺,灑滿了書本與女孩的臉。驚嚇過度的女孩,完全忘了哭泣與尖叫,她只是呆傻地盯著他們拖走參謀的尸體,下屬遵照少主的命令沒收她所有的書本,一幕幕血腥、無聲的畫面掠過她眼前,待她回神,她已不再有書可讀,不再有人作陪,更不再有人敢同她說話!對于參謀的死,幫里的人全知道,那是少主痴戀女孩的瘋狂行為,「奸細」其實只是欲加之罪,因此,每每看到女孩,他們總是人人自危,避得老遠。

漸漸的,女孩了解,自己是處在血腥、冰冷的黑暗世界里,但,她並沒因此絕望灰心,反而變得堅強、勇敢,她總是渴盼自己能快長大、茁壯,如此,她才能有逃出黑暗的機會。

後來,女孩終于明白,自己在幫里所為何用!但,很幸運的,那幾年,久病不愈的老幫主去世,少主繼位,面臨舊勢力的分裂與新勢力的斗爭,他終日忙于幫務的整頓統合,一時無暇「兼顧」她。直到女孩二十歲時,一個夜里,她被幫里一名教女人的老嬤嬤喚醒,說是少主要見她,老嬤嬤細心地幫她打扮好,並在她的頸動脈涂上龍涎媚香,領著她進少主房里。

看到他時,她明了自己要面對的是什麼。她無法勉強順從,在他撫上她的身軀時,她倏地抄起床頭裝飾用的短刀,刺進他赤果的胸膛,銀亮的刀刃幾乎穿透他的身體,血液不斷地滲流而出,他瞠目巨吼,引來幫內其它的人,在混亂當中,她逃了,逃向她向往的光明世界去……

只是對外界一無所知的她並不了解,所謂的光明也是有黑暗的!她在被迫趕之際,誤上了一名陌生人的車,被帶進了奇怪的俱樂部,在那兒過了七天與之前同樣黑暗邪惡的日子,在她幾乎要失望于光明的不存在之時,她遇見了那個男人,那個旭日般的男人!

她在他身上找到了向往的光明……

路敦逵一口氣讀完故事。血液沖上他腦門,他覺得自己像是氣喘發作的病患,呼吸瞬間凝滯,難以舒暢。他倒入床榻,狹長雙眼漆黑如夜,不眨不動地盯著天花板,手中仍緊握著那疊紙。這會是頌文的遭遇嗎?如果是,那故事的虛實有多少?他沉痛的思忖著。久久--

「你怎麼回來了?林秘書沒跟你說嗎?」康頌文將手中裝滿書的沉重大袋擺在門邊,緩步走向他。「吃飯了嗎?」她站在床的左側,看著躺在右側的他。

路敦逵將臉轉向她,靜靜地凝望她。剪去長發的她,多了一分清純,自然卷的發質,讓那典雅的發型呈現出俏皮的弧度,配上那張冷艷絕塵的美顏,她看來既艷麗,又有著淡淡的清新。她奇妙地將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結合在一起,並和諧地縮放那迷人的風采。望著她,垂在床邊的右手又捏緊些許,發縐的紙張沙沙出聲,他無法將她與故事里的女孩聯想,那樣的境遇不該發生在她身上!

「怎麼了?」見他沉默不語,她淡淡地問。聲音很恬靜,唇角優美的勾弧。

路敦逵坐起身,抬起捏了疊白紙的右手。「告訴我,這只是個故事!」他的聲音極低,有著渺遠的壓抑。

她臉色泛白,嗓音顫抖。「你怎麼可以看我的私人物品!」有些失態地爬上床,欲奪回他手上的文稿。

路敦逵單手攫住她的一雙皓腕,讓她失了平衡的趴跌在他身上,毫不在乎傷口可能再裂。「這只是個虛擬故事,與你無關!」眸光定定望進她眼底,沉穩的語氣像是對她的命令。「告訴我,這與你無關!」

康頌文凝著他,心有著被剖開撩看的痛。他已經將她內心深處最不願讓他知道的黑暗過去一覽無遺了,還要她說什麼!心中最不堪的一面已被他掀開,這種赤果果的痛是他無法了解的。

仿佛在她眼中讀出了答案,他松了對她的箝制,放開手中的文稿,紙張一一散落。他起身下床,走向陽台花園,尊貴挺拔的背影好似有著莫名的情緒披蓋,使他的背肌較平常緊繃。

康頌文看著他打開拉門,消失在陽台右翼。風又撲簌簌地吹來,床上、地上散亂的紙在夾帶桂花香的氣流中飛舞,拳擊沙包的沉重聲調有節奏地傳來--

他在打拳,而且打得又重又急,似乎在發泄什麼!

他的傷口絕禁不起運動時的肌肉收縮。那麼重的拳,太劇烈。過度的拉扯,他的傷口是會裂的。

他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是因為震驚于她的身份,悔恨于自己花了五百萬竟救了個「黑幫情婦」嗎?她讓他覺得無恥、不屑嗎?

重擊聲愈來愈急促,康頌文重重地閉上眼,心陣陣抽痛,他這麼做,只會讓她更加不堪、更加無地自容!

木然地踏下床,機械式地收拾起一張張的文稿,井然有序的疊好,幽幽忽忽地走向陽台。

戶外陽光很強,幾乎讓人難以張眼。

路敦逵一拳接一拳猛烈地打向沙袋,纏繞于胸前的繃帶早巳濕透,未愈的傷口也被蝕得發疼,但,這卻比不上他心里的悲憤:為什麼她得遭受那樣的磨難?

「為什麼?」抑聲低吼,下一拳快又準地直放出去。還未來得及收手,一只柔軟的縴白素手便握住他的肘臂。他側過身子,看向她。

康頌文看了眼他胸前泛紅的白色繃帶後,深吸了口氣,平靜地將視線移至他的俊顏上。「這就是我!」拿高手中的文稿,她的臉色蒼白、黯淡,仿佛被陽光抑了光彩。

路敦逵靜默不語,灼熱黑亮的目光與她相凝,抓住沙袋的修長五指用力地聚攏成拳,幾乎抓縐強韌的皮革。

他肘臂的筋脈起伏,觸動她的掌心,她感受到他血液里的激動:是不屑吧!對她身份的不屑吧!「如果你覺得這樣的我,髒了你的屋子、污濁了你的空氣,我很抱歉!我會盡快離開,你的五百萬我會設法還你。」昂首迎視他灼亮的目光,她竭力地使聲音听起來平靜,松開握在他肘臂的手,欲離去……

放開沙袋,他飛快地反掌拉住了她,長指嵌進她的指間,與她指纏指,掌心相貼。「怎麼還?離開了,你想去哪兒?回那個‘黑暗世界’嗎?你放棄了你所向往的光明嗎?」他問,嗓音緊繃,顯然是壓抑著內心的激動。

「我不想惹你生厭,不要你看輕我……」眼中閃著淡淡的淚光,她想抽手,離開他的大掌,他卻不放。

路敦逵微微使力,她的指馬上曲握。「我沒有看輕你!」他們十指交纏,完美的契合。「一起生活一個多月了,你覺得我是那種人嗎?」

康頌文下意識搖頭,不確定地開口。「我曾經殺人……」殺人犯,是個沉重的「污名」,他不會不在意的!

「不是你的錯,一切都不是你的錯!生在那樣的環境,並非你所願,那個人要侵犯你,反抗自衛是本能!你沒有錯,頌文……」將她拉近,另一手輕撫著她冷艷的美顏,她堅強的眼神中有著淚光,但,她卻不讓它們流出那美眸,那種習慣性的堅強,總是令他心疼。

他的話引得她喉頭又緊又疼,恍若被火燒灼,連說話都困難,只能啞著聲開口。「我知道……這不是我的錯!否則,我不會堅強地活到現在,如果我退縮、害怕了,我便會在參謀死後,自我了斷,而不是勇敢地追尋光明……」眸光沉定地看著他,最後一句話,她講得顫抖、不確定,仿佛害怕眼前這旭日般的男人,會排拒她……

一陣大樓強風突然襲來,她身形不穩地往前靠,貼進他的胸懷。

路敦逵順勢圈住她的縴腰。「留下來!既然要勇敢的追求光明,那就留下來!」就算她堅強,但,他仍無法放任她在外生活。她的冷艷絕塵會讓她踫上麻煩的,就像被帶進金艷姬的俱樂部一樣……

「為什麼?」放開拿著文稿的右手,輕輕撫上他泛紅的繃帶,她抑著聲問。為什麼要留她?他不是在看了文稿後,氣憤的打拳發泄嗎?為什麼要留她?

路敦逵仿佛能與她心靈相通般,沉沉地開口。「我不是生氣,而是悲憤!刻骨銘心的悲憤!你不該遭受那樣的對待!」他的生活太美好,無法體會她的處境,但,他卻為她心折、心疼。

他的話騷動了她心中最深的情感,心靈中美好、純淨的情愫已汩汩淌出,朝他而去。「敦逵……你好得讓我自慚形穢……」淚由眼角進流而下,與他交握的左手不禁使力……

路敦逵抬起她的下頷。「一點也不!你是我見過最美好的女性,環境的磨難讓你堅強、勇敢,你一點也不遜色……」他沉緩低語,俯首吻去她頰邊的淚。

康頌文再也說不出話來,拉下他的頸項,主動地吻住他的唇,生疏羞澀地探尋他的舌尖、皓齒。

路敦逵雖有瞬間的驚詫,但,一向情場得意的他,很快的掌握主導權,緊擁著她,技巧成熟的與她舌唇嬉戲、交纏,深深采擷她的瓊漿蜜液。

強風再度刮起,將草坪上的紙張卷上天際,吹送到未知的遠方,打敗了那則令人悲憤的故事,卻也凝聚了相擁人兒的兩顆心……

康頌文讓他變得多愁善感起來,她的一舉一動牽動著他的心緒,呼應著他心靈里想要的安適,他對她有了一種渴望,那像是佔有的渴望,這種他從未有過的情緒,讓他想確定自己對頌文是否只是一時的紳士情懷,或者,有更深的情愫在……

「對不起,總裁!有位安娜?多爾小姐要見您。」林秘書怯懦膽小的聲音由通話器傳來,阻斷了路敦逵的沉思。

安娜?她怎麼來a省了?皺了皺眉,才欲拿起話筒吩咐,辦公室的門便教人給推了開。

「路!」一名身著藏青色絲緞旗袍的白人女性,眉開眼笑地奔向他,她背後還跟著神色緊張的林秘書。

路敦逵站起身,離開座位,未等林秘書開口,他便和善地說:「沒事的,林秘書,你去忙吧!」

「看吧!我就跟你說了,路不會生氣的。」洋腔洋調的中文有著炫耀的意味,她挑眉瞅了一眼林秘書。

林秘書有些受窘地退出辦公室。

「路!好久不見了!」熱情的給他一個大擁抱,微噘紅唇湊向他的。

路敦逵淺吻她一下,拉開彼此的距離。「怎麼會來a省?」他問著她--安娜?多爾,他的現任情人,亦是著名的歌劇女伶。

「你不知道嗎?我受邀來做慈善義演呢!」妝點得精致的臉盡是驚詫,路怎麼會不知道她要來台演出呢?這可是音樂界的頭條新聞呀!

「慈善義演?哼……」路敦逵不以為意的輕笑,具有東方魅力的黑眸質疑地看著她。安娜?多爾的傲慢、高高在上,是人盡皆知的,他一點都不認為她會紆尊降貴來這里做善事。

「好了吧,你就是要人家承認是來看你的,對吧?我的‘東方情人’!」高聳的胸部抵向他胸口,手指輕佻地在那胸肌上畫著圈。「人家可是為了你,才答應那勞什子的慈善義演的……」

路敦逵笑了笑,握住她的手,他知道她的心思,只是此刻,他並無半點。輕輕地移開她靠在他身上的嬌軀,他優雅地步向窗邊,點了根煙,沉沉地抽了起來。

「你怎麼了?路?那麼久沒見面,你都不想嗎?」安娜走到他背後,緊緊環抱他腰身,踮著腳尖,在他耳後呵著氣。

「安娜!這里是辦公的地方!」路敦逵抑著聲低吼,警告意味十足。

安娜赫然松手。路從來不會用這麼差的口氣跟她說話,她突然覺得好沒面子,淑女的尊嚴蕩然無存。「嗚……你怎麼……可以這樣凶人家……人家特地……從歐洲來看你……還特地……打扮得東方味……為了討你……歡心……你還凶人家……敦逵,你變了……你不再紳士……不再溫柔……嗚……」她進聲哭啼。

他變了?路敦逵身形一凜,他真的變了嗎?不再紳士、不再溫柔嗎?他的腦子有些亂,無法理性的分析、判斷,只知道,當一個男人被自己的情人以近乎責罵的口吻,指稱「他變了」,那就是他的不該!像是要證明什麼般,他轉身捧住安娜的淚顏,細細地吻著--

「好了、好了!別哭了,是我的錯,好嗎?」拍拍她的肩,他溫柔地說。

安娜欲擒故縱似地推開他,耍脾氣地離他三尺遠。「我不管!你今天一整天都要陪人家,否則人家就不原諒你。」她刁蠻無理的下命令,臉上的妝被哭得有些花。

路敦逵看著她,西方女性骨架不像東方女性縴巧,穿起旗袍來,挺不人格調,甚至看來怪異!不由自主地,他想象頌文穿著旗袍的模樣:體態窈窕、娉婷婀娜,該是世間絕色。唉!頌文的美,著實非安娜所能及的……

「路,你不答應人家嗎?」看他默默不語,安娜沒好氣地嬌嗔。

路敦逵回過神,撇嘴輕笑,他居然在現任情人面前,想著另一名女性,他真是個不尊重情人的男人!有些自嘲地搖搖頭,將煙蒂捺熄于精巧的錫制煙灰缸,取出掛在衣櫥里的稜紋西裝穿上,拉過安娜的手臂。「走吧!今天是你的了!」輕輕地在她額鬢印上一吻,暫時抹去那抹盤距心頭的美麗倩影,將注意力全集中在他熱情、成熟的情人身上。

「哼!就知道你舍不得人家!」撒嬌地挽住他,她這才笑開眉眼,跟著他的步伐往門口移動。

不期然地,康頌文開門進來。「敦逵……」頓住語氣,眸光閃過一抹波動。「我……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有客人。」有些慌然地轉身欲離去。

「頌文,等等!」路敦逵拉住她,瞥了眼她提著的餐盒。「你是特地為我送午餐?」未愈的胸口猛然發熱。

背著他,點了點頭,有些傻氣地開口。「快十二點了,你沒上來,我以為……以為你今天比較忙,所以自作主張幫你送下來。」以往,他總是在十一點半上頂樓用餐,今天晚了,她以為他分身乏術……

「路!她是誰呀?怎麼這麼沒禮貌,說話都不看著人!」安娜嬌嗔,碧綠的眸子有著明顯的妒意--為康頌文的美。

路敦逵扳過康頌文的身子。「這位是我的情人--安娜?多爾!」毫不矯飾,大方地將他與安娜的關系披露,但,對于她的身份,他卻不打算介紹給安娜知曉,他下意識地不想與人分享頌文的所有,就算對方是女性,亦然!

康頌文看了眼安娜,微微頷首,冷靜地說:「你好,多爾小姐。」然而,心中陣陣波濤涌流,僅有她自知。

安娜傲慢地轉開臉,挽住路敦逵的手。「走了啦!你說過,今天是我的!」路看這東方女子的眼神很不一樣,是她從未見過的,女人的第六感告訴她,路鐘情于這名東方女人,只可惜,她安娜是不會讓路投入別的女人懷里的……

「今晚,我恐怕不回來,你別等我,嗯?」

康頌文點點頭,表情平靜得令人生畏。「我不等你。」她輕聲低言,看著他被安娜半拉半纏地拖出辦公室。

直到門闔上的前一秒,他們的視線仍舊交纏相凝,仿佛心中都有著千言萬語無法對彼此表明般……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