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陰影 第七章

她牽著他的大掌,越走越快。他不時托起她的臉龐,親吻她的唇,完全無視前方領路的侍應生。

一到三樓房間門口,柏多明我把小費給了旅館侍應生,便抱起白靄然,進入房里。

必上門,柏多明我幾乎是用跑的,到達床邊。這個房間很小,他卻覺得床好遠。某種急切燎燒著他和她,他們好不容易才躺上床,在淡金瓖深黃的錦繡床被間,互相摟得不能再緊,身心密切貼合。

柏多明我摘下貝雷帽放在床畔桌上,桌邊水瓶插了連枝帶葉的素馨花,花香沁鼻,據說這味兒可以穩定情緒——今晚,此論調得推翻。柏多明我火熱的唇回到白靄然臉上,慢慢游移,吻著她,留戀她絕美的五官。她的淚甚至還未干,使他不舍極了。他其實不想她傷心難過的……

「我真真正正是個惡棍吧……」他開口,唇角浮漾無奈似的笑。任何跟他有關的事,都能惹出她的眼淚。

丙然,她美眸濕潤,洶涌淌淚。

他拭去她的淚水,將她深深壓進懷里,緊抱著好一會兒,解她的衣衫,吻她起伏的酥胸。

白靄然也月兌他的衣物,與他赤果相擁,感覺他的體溫。

他說︰「靄然,我現在唱,只為你……」沈郁的嗓音哼起那首只有他們兩人時,他才唱的歌。

她是他的美麗佳人。

他是她愛的陰影。

他們憂郁,但幸福。

他神情一震,抱著她翻身,拉過被子,覆蓋彼此赤果的軀體,說︰「我們今晚別分開——」

她在他懷里點點頭,親吻他的胸膛。今晚,她的心思全在他身上——

那個十二歲的少年,人家都說他父親研究學問,走火入魔,患了重度憂郁癥,在睡夢中,掐死了他母親……

夜里,她醒來,發現他坐在床頭,看著她。她模著他貼覆她頰畔的掌,柔聲問︰「怎麼不睡?」

他沒說話,只是溫和一笑,降下臉龐吻她的唇。

她回吻他,拉他躺下,伏在他身上,細吻他的五官——尤其他的眼。「你知道嗎——遺忘是人類後天學得最快的技能,你如果還沒學會……試試——閉上眼楮,試試學會它,好嗎——」這天籟嗓音是明燈、是輕盈羽翅。

他合上眼眸,擁著她,再次與她,直至窗外露出曙色。

他的心被一環光暈圈繞,飛了起來。

微風送爽的清晨,他們走出旅館。街道杳無人煙,觀光客還在旅館里睡覺,兜售傳統紀念品的小販沒出來。他們手牽手過橋,橋下岸畔的彩色岩石河階,像兩道閃爍的虹,當地人在河里晨浴,在河岸拉屎撒尿、聊天、用細樹枝刷牙、飲河水漱口,景象雜亂,但奇特地使橋墩以上的景致,隱蔽在一種靜謐之中,清幽得連天空都只有一點點雲絮,世界盡頭似的蒼藍。

柏多明我摘下貝雷帽往白靄然頭上戴。白靄然朝前跑幾步,拉著帽緣,回頭對他笑。微風輕撩她的裙擺,薄陽襯映著她嬌柔的小臉,她大卷度的長發在貝雷帽下披散得很美。

他笑著說︰「真好看。」走向她,攬著她的腰,情難自禁地吻她的唇。

「柏!」一個擾人的叫聲。

他有些不願地放開她。腳步聲跟著逼來。

「柏,大家等了你一個晚上,」雅代走到橋中間,目光直視柏多明我。「別忘了你是領隊,很多事等著你決定。」

柏多明我皺眉。「這次不是有隨隊指導者——」

「流遠老師同樣不見人影!」雅代打斷他,語氣很不好。「我們到底來這里做什麼,請你搞清楚立場!」她別開臉,從頭到尾甚至沒看白靄然一眼,便蜇回橋頭被端。

白靄然看著雅代的背影。她記得雅代,從沒忘記這個和柏多明我穿一樣制服、戴一樣帽子的短發女子。

「你該走了。」白靄然摘下帽子,戴回柏多明我頭上,手理理他半長、微髻的發。

柏多明我抓住她柔荑,印下一吻。「我送你回皇的營地。」

白靄然搖搖頭。「泰清的船艇泊在大河外港,主要來這兒補給油料,今天早上要起錨,昨晚已經拔營了。」他們並不是來這兒做長期慈善。

這個國家的政府不歡迎任何外援,貧窮賤民是他們社會里的一個階層,理該存在的文化現象,千年如此,外人企圖改變或表露憐憫,便是侮辱他們長久以來的傳統價值。

「你們呢?你們的組織來這兒義診貧民,沒受阻撓嗎?」白靄然問著。

柏多明我頷首,眸光閃了閃。「的確。這個國家的政府一直秉著泱泱大國的自尊、傲慢,幾年前的天災,死傷無數人民,一樣拒絕任何外界救援。我們以醫學交流的名義來見習他們流傳千年的古老巫醫術,他們很歡迎。」這次,他連組織宗旨都拿掉了——為了追她,他可以拋棄「慈善」使命。天曉得,出隊之初,他帶領隊員宣誓過的……

「靄然,」他拉著她的手,往前走,問︰「你們下一個去處是哪?」以往,他自己查或旁敲側擊從皇泰清口中得知,今天,他想听她說。

她說︰「我自己走。你回去吧,隊員等著你呢——」

「我送你。」他堅持。

餅了橋,河堤街邊那排待客的人力車、馬車、機械三輪車、計程車……其中停著一輛有無國界組織標幟的公務吉普車。

白靄然看見了。雅代坐在駕駛座上,冷著神情等柏多明我。

柏多明我牽著白靄然走過去。「先到外港。」他說道,拉著白靄然上車。

白靄然尚未反應,雅代也幾乎不等人上車坐好,就將車急駛出去。

「雅代!」柏多明我吼道,雙臂一提,將白靄然抱上車。「你搞什麼?!靄然差點被你拖在車邊跑!」

「這是無國界組織的公務車。」雅代不帶情分地回道。

「停車!」柏多明我不悅了。

雅代不理,換檔,直線加速前行。

白靄然難以坐穩,撲壓在柏多明我身上。

「停車!這是隊長的命令!」柏多明我怒喊,一手環住白靄然。

車輪嘰地發出尖響,路面擦出煙塵,車身瞬間停住。雅代猛然跳下車,站在車邊,看著柏多明我。「你還記得自己是隊長,我會服從這個命令!」語氣硬邦邦地結束,她扭頭跑開。

柏多明我看著她在對向的慢車道,攔車坐上,皺凝劍眉。「該死!」罵了一句。

白靄然在柏多明我懷里動了動,仰起臉龐,看著他。「沒事吧?」她整個人突然壓撞在他身上,她擔心他受傷。

柏多明我移轉視線,落定在白靄然身上,發現她的發亂了,臉色微微顯白。她嚇到了,可連一聲喊叫都沒有,還擔心他。「我沒事。」他模著她臉龐,憐惜地親吻她。「讓你看笑話了——我們這支缺乏紀律的隊伍……」

白靄然垂眸搖首。七年前,她已經見識過無疆界學園里的沒規沒矩,他的隊伍缺乏紀律,並沒什麼好讓人意外的。

柏多明我撫順她的發,挪身讓她坐正,自己則跨往駕駛座前,掌握方向盤,放下手煞車,踩油門,往外港方向開。

「你不追她嗎?」白靄然輕問。

「她已經回隊上了。」柏多明我確信道。

他和雅代是同儕伙伴,他們相互了解。

的確。當年,雅代輕而易舉就找到在醫學部頂樓平台看夕陽的他……

白靄然低斂眼睫,淡淡地說︰「你們清楚知道彼此的喜好和習慣。」

幽微細弱的聲音從後頭傳來,柏多明我忽地停下車,回眸凝視她。「靄然,到前座來——」他說,眼神轉深,不容抗拒。

白靄然起身,順他的意,下車,再坐到前座。

車子重新上路,外港不遠了,沒兩分鐘,那艘大船艇已出現在前方碼頭。帕多明我沒將車熄火,停在離船艇一點距離的系纜樁邊。這個距離一向是她滿意的,不會有人看見、知道他們在一起……

白靄然自行下車,柔荑按在無窗車門上緣,關好門,正要離開,他的大掌探過來,覆住她手背。「雅代和父親已經看到我們在一起了,靄然。」他知道她在想什麼。

「泰清不喜歡男人上他的船。」她也知道他在想什麼。

柏多明我皺一下眉頭。汽笛嗚響,催促著一夜未歸的人兒。

白靄然將手自他掌下抽出。「要起錨了。」她繞過車頭,靠向駕駛座車門,攬住他的脖子,匆匆一吻,翩然轉身,奔向金陽燦照的船艇。

柏多明我愣了一下,起身,跳出車外。「靄然——」他喚她,看著她登上舷梯。

那長梯慢慢朝船身收合。

多少次,他站在不知名碼頭……

多少次,他在迷霧中搜尋……

這兒,碼頭髒亂,不起霧,陽光騰閃在濃濃稠稠的河面,天空沒有朦朧美,飛鳥成群掠過,一片幸福至極的透徹景象。

柏多明我看見那抹縴縴倩影出現在船上的游步甲板,朝他揮著手。她的美顏是那麼清晰、那麼深刻他心版。他微笑,唇上有甜美的味道——她的味道。

他們各有事要做,奔往不同的路,但最後總會巧合重逢。

那個正處內戰紛擾的國家,機場緊鄰港口,很多船艇、客機急著要出去、要逃難。他們掛著一個十字,沖鋒陷陣地進來了。

機輪著地滑行前,柏多明我透過窄小的窗口,已看到那艘飄揚花布長尾旗的大船艇,泊在機場跑道與港口碼頭形成的海灣中。當機身俯降角度漸漸縮小,貼合跑道,柏多明我覺得自己十分接近那艘船艇,視線流轉,隱約看到船艇甲板上有士兵在移動。

「感覺很不好耶……柏學長,」機身還在滑行,後座的達凱也將臉貼在窗上,嘀咕著。「停機坪上好多軍車……」

窗外遞嬗的景物慢慢靜止、固定,感覺進入停機區了,引擎聲趨小,機艙門打開,活動登機梯接了上來。還沒有人動作,一名武裝軍官就帶著部屬,赫然出現在機艙門邊。

「你們是第一批到達的慈善團體,」軍官開口,他的部屬魚貫進入,站成一排,個個帶槍。「貴單位的領導是哪位?」

「我是。」柏多明我站起身,走出座位外。

軍官舉手行禮。「你好。敝國很感謝貴組織在這非常時期將要提供的幫助,為了避免日後不必要的猜疑,請配合我方做些程序上的檢查。」

這個國家內戰才剛開打,說穿了,是顧忌這些外來團體以「慈善」之名,夾帶槍械彈藥給民兵叛軍。

柏多明我面無表情,攤手。「請自便。」任他們檢查。

那些大頭兵開始在機艙里穿梭,金屬探測器掃著每個角落,一發出警示,他們就動手折東拆西。

一堆醫療器材被搜得亂七八糟,軍官拿著一把手術刀,眯細眼看了看,丟回去。有人咬牙嗤聲。軍官回眼,注視著達凱。

「你是醫師?」軍官問著,走向達凱。

「都是。」達凱語氣不善地回答︰「生物學家、醫師、攝影師——」

「該不會也是軍人吧?」軍官打斷達凱。

達凱皺眉,露出惱怒神情。

「你必須留下。」軍官說道。

「憑什麼?!」達凱大叫。

「生物學家懂生化戰吧——」

「干脆把我們全部留下算了!」達凱又吼。這算什麼,把他們當敵軍?還是戰俘?「我們全部都懂生化,隨便就能培養病毒、細菌,要不要現在就把我們都斃了——」

「達凱,少說話!」柏多明我喊了聲,邁步走過去。

所有組織成員也有了動作。

「不準亂動。」大頭兵們開始進行搜身,將他們當犯人似的。

柏多明我被擋在走道,大頭兵很不客氣,將他從頭到腳拍打好幾次,翻開衣物上每個口袋。

「別踫我!」一個女聲,是雅代。她拒絕搜身,大頭兵強行壓制她。

柏多明我眉頭慢慢皺攏,想起皇泰清那艘船艇的甲板畫面——這些該死的家伙,也這樣踫靄然嗎?

「夠了吧?」他沉沉出聲,大掌抓住正要拉掉他頭上貝雷帽的大頭兵之手,一扭,大頭兵哀叫一聲。

軍官馬上走過來。「請合作——」

「還不夠配合嗎?」柏多明我甩開大頭兵的手,睥睨軍官。「我們不是來打仗的,軍官先生,有必要把我們當成敵人嗎?」語氣沈冷。

軍官迎視他,震懾了一下,莫名生懼。「收隊。」

大頭兵們停止動作,一一聚向艙前。

「行事小心。」軍官留下一句,帶著大頭兵們下機。

「他媽的!」達凱也送出一句。

柏多明我拍拍衣衫,翻好口袋,冷著眸光,往機艙門走。

車隊駛離機場,經過港口,是軍港,風景就單調,若不是皇泰清那艘船,柏多明我絕不會停留。

「在這邊停車。」他下令。

達凱停下吉普車。後頭的廂型車、貨車、連結車一並靜止。

「要干麼?」有人探出車窗喊問。

「全部下車,上船艇。」柏多明我跳下吉普車,往皇泰清那艘船艇走。

一行戴白色貝雷帽的人影上船時,他們正在甲板用餐。

白靄然楞住了,美眸看著那個帶頭的男人,和他背後的隊伍,浩浩蕩蕩而來。

「各位好,打擾你們用餐了。」柏多明我開口,黑眸眄睞並排的兩張長餐桌。

「還有足夠的空位,不介意招待我們一餐吧?」他看著坐在較大那張餐桌主位的男人。

皇泰清一笑。「你們一身制服,真像那些要來搜身的無禮家伙——」

柏多明我眸光閃了閃,撇唇,逕自走到離皇泰清最近的位子——右側鄰座正好是白靄然——落坐。「你讓那些家伙搜你船上美女們嗎?」他盯著皇泰清,像在質問。

皇泰清垂眸,繼續切割餐盤里的食物。「我不會讓任何男人踫觸我花園里的嬌艷花朵。」他優雅地吃下肉排。

柏多明我揚笑,看著對座的大女孩,說︰「惑惑,瞧,他很保護你。」他的掌在桌子底下,抓住白靄然的左手,緊緊握著。

「惑惑?!」皇泰清挑眉,瞅著柏多明我。「你什麼時候跟我的火星這麼熟了?!」

柏多明我笑了笑,先朝隊員們吆喝︰「大家找位子入座,皇先生招待我們這些有愛心的熟面孔——」

呼地一聲,男人們飛快搶位。唯一制服女性——雅代慢慢踱步,選了另一張餐桌、正正背對白靄然的位子落坐。

白靄然猝然起身,對皇泰清說︰「我去廚房,跟格麗說一聲」

「也好。」皇泰清回道︰「這些家伙,餓鬼似的,請格麗多做點東西吧,過了這一餐,往後可能餐餐粗食了。」

白靄然頷首,往船艙門走。

「我也去。」柏多明我對座的大女孩也離席。

柏多明我望著那兩抹身影——望著白靄然多。「才多久日子沒見,惑惑又成熟了——」

「你還沒回答我——」皇泰清低沉的嗓音打斷他。「你什麼時候跟我的火星這麼熟了?」

柏多明我回眸,哼笑。「我們在科茨港首次踫頭那年,我和她就很熟了。」他答道,故作曖昧。

皇泰清眉心若有似無地皺了下。「我花園里的花——尤其這一朵,你最好別踫。」他喝了口酒。

「已經踫了。」柏多明我說。

什麼?!皇泰清猛地放下酒杯。

「那年,惑惑在海灘被貝殼碎片割破腳底,是我幫她處理傷口的——她的腳底又白又細,傷了,真可憐——」柏多明我繼續道︰「你一點也不關心她,該不會現在才知道她受過傷吧?」

皇泰清恍了恍,有點印象。「原來是你幫她收拾的——」那「小禍星」老惹麻煩,怕他知道。

「你應該多關心她——」

「當然。」皇泰清不讓柏多明我在這話題上多言。「不會有人比我更關心她。」

「這話應該說給惑惑听。」柏多明我一笑,端起酒喝。「這兒正亂,你這次打算怎麼走?」他換了話題。

「沿著戰火燎燒路線行進。」皇泰清看向海面說著。

「那太危險了!」柏多明我皺眉,不表同意。這家伙該不會以為自己是佣兵部隊吧?!

「不危險做什麼遠大志業。」皇泰清輕笑。「你怕啊?」

柏多明我眸底有點怒意。「你的女士們也一起上?」

「當然。」皇泰清回答。「曾是戰場地區的難民、災民急待救助,你想跟我們一起跑嗎?」他們兩支隊伍老是巧遇,這次干脆合並了吧——他的隊伍只有九名壯丁,雖然女士都是優秀之才,但需要更多男人供她們差遣。

「既然如此,我們吃完這餐就出發。」柏多明我決定道。這次,他會一路走在靄然身邊,而不是在後頭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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