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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夢 第3章(2)

景未央轉頭看他拿起一只水杯,杯里沒有水,只有檸檬片。桌上擺了好幾個水杯,都裝著水,沒缺檸檬片,他卻選中沒有水的。她笑了起來,說他是不是喝醉了。她嘗過酒的滋味喔,噓——這事不能告訴伊洛士。伊洛士反對未成年喝酒,但是伊洛士曾跟她說,她得與哥哥一樣有個繼承者,這對Red  Anchor很重要。她的身體早可以生下一個繼承者,哪還不能喝酒呢?

她的醉言醉語,流露叛逆一面。

羅煌沒回應她,挑起杯底的檸檬片,含進嘴里,酸味漫開。

一個繼承者嗎……她才十三吧?他想,她絕對不超過十四!比他離成年還遠,竟已談論繼承者。人們不是該先談戀愛嗎?

「景上竟是跟他妻子談過戀愛,才有繼承者。」聲調若有所思地幽微渾沈,視線穿透窗上倒影,遙飄夜色盡頭,他咀嚼著,咀嚼著汩汩無止的滿口酸汁。

「那是什麼滋味?」女孩語調懶柔,帶甜味。

羅煌回過頭來。景未央柔荑支頤,歪垂的姿勢似要將臉龐再一次貼伏桌面。

「那是什麼滋味……在你嘴里……」這口氣,浮泛睡意。

羅煌看著景未央帶笑的虛幻表情,伸手模模她的眉眼。「你想嘗嗎?」

「嗯。」景未央眨一下濃密睫毛,眼楮閉上了,撐拄頰畔和桌面的手臂無力地滑平。

羅煌捧住她的臉龐,她張眼,又掩合,他隨即將嘴往她唇上壓,讓她嘗那滋味——

怎能不戀愛,就談繼承者?

景上竟說神都需要愛情了,何況人。

她應該和他一起嘗這滋味。

羅煌將嘴里的檸檬片分給景未央,用舌尖頂進她唇中。她跟著他攪動,一個抽氣,略帶苦澀的清酸通過她咽喉。

他放開她。她睜眸,芙頰透紅,不單是喝醉的紅。

「好奇怪……」她瞅他一眼,低垂眼簾。

他說︰「你喜歡嗎?這滋味——」

「嗯,酸酸的,我剛剛有嘗過,我記得……」她柔緩趴回桌上,閉眼欲睡。「是毒藥……潘娜洛碧小姐說是毒藥……」嗓音悶弱,臉埋在縴柔的肘彎內。

羅煌撫著她披下桌緣的美麗棕發。「別在這邊睡覺——」

「那麼……」她微抬臉龐,換邊,再趴伏,眼睫半掀,像在看他,或者看一個夢,半醉未醒的她變得愛笑、會笑,唇角勾抿即是可人甜蜜,呢喃式的語調柔情傳遞。「羅煌,你是那個護衛騎士嗎……羅煌——」

她記得他的名字了,喝醉更加記得、記深。

「羅煌,你帶我回家……你知不知道我住在哪兒——」

「我知道。」羅煌挪移座椅站起,雙手攬抱她清瘦的身軀,說︰「我今晚還要住在那兒——」

你的房子、你的夢里。

我們一起嘗——

嘗什麼?

經典里面說的滋味——

隻果嗎?可是,隻果花嶼的隻果樹只開花,不結果的。

不結果,如何有繼承者……

街邊的電視牆中,年輕男女坐在樹下,眉目生輝共食甜美果實。那像是聖經故事,搬到隻果花嶼,變成浪漫奇拔的愛情劇。

羅煌背著景未央走過那一幕幕。她在他背上睡著了,芳煦氣息均勻地吹吐他耳後。這不是故意,卻像惡作劇。

新月威力不足,重現沒多久,再次遭夜之雷雲吞襲,不到三分鐘,雨滴打得行道樹沙沙響,落下不少隻果花。花開期總是遇上狂雨,幾天下來,花掉光了,自然沒結果。

擔心景未央像隻果花一樣受雨,羅煌在店名「空間」的餐館遮檐下停留。

雨線密密麻麻織掛成簾,行道樹影模模糊糊,像電視屏幕壞掉。

看不清,難分辨。是隻果嗎?這種一年四季都吃得到的果子,在這兒的樹只有花,如此一來,隻果花嶼不會有人犯亞當夏娃最初的罪?這是神的預示?或者僅是品種改良開花不結果的隻果樹,嬌艷落瓣,比櫻花還美,比玉蘭還香。

羅煌視線專注雨中路樹,背上繞覆一彎柔軟暖泉,也許在他分神的一刻,就流過、消失。

無果也罷。

無果也甜。

他呼吸雨中神秘沁香,心定神固。

無果對他不影響,沒人跟他講過得有個繼承者。

羅煌突感背上的景未央不只像會流過、消失的暖泉,更宛似一根羽毛,輕得可憐,會被風卷吹。他把她抱到身前,摟緊了,走往店家門廳的候位座椅,坐下來。

一個人影急忙推門出來,不是服務人員,是用餐用一半接到難搞客戶來電的湯舍。

「我先吃個飯,反正你也要和你美麗的女奴共享晚餐——」頓住語氣,听對方凶罵,找機會插道︰「你交代的工作,我哪敢拖……我知道我欠你一大筆——布景草圖我全畫好了,前天拿給你看過,你當時爛醉——」對方結束通話,他來不及展開全面反擊,又一次敗下陣。

「可惡!」啐了聲,湯舍收線,決定將晚餐吃個徹底——甜點、濃縮咖啡、消化酒缺一不可——喂飽自己,再去理那個欲求不滿、發酒瘋的孤爵。「潘娜洛碧真是的,沒好好伺候野獸嗎……」自言自語,足跟一轉。

「你好。」一雙年輕炯亮的眼楮對上他。

湯舍明顯驚詫。「大爵士的兒子!」他完全沒注意到門邊的紅唇造型沙發坐了人。

一個人,不,一個少年,一個抱著少女的少年!他坐姿大氣,彷佛懷中少女為他所擄獲。他的手恣意撫著她的發,好像在思量著該怎麼吃了她。

湯舍揉揉眼楮,抬望天花板那盞不真實的梅杜莎頭顏吊燈,再看少年。他懷里的少女是景未央!「你這樣抱著你姑姑在這里做什麼?你父親呢?」話問得很快,湯舍自覺這一天從早到晚,很難抑住氣。

先別說少年少女有血緣關系,是姑佷;若有個家伙如此這般抱著、模著他女兒,他鐵定宰掉那不要命的小渾蛋!

羅煌收起掌中用來攝吸景未央發間濕氣的方帕,不忙不亂地說︰「可否麻煩你叫一輛車?」

「叫車?」湯舍以為自己听錯了。「你要我幫你叫一輛車?」詳細問道。

羅煌點頭,半垂眼眸盯著景未央。

湯舍皺折眉頭。景上竟這個兒子未免太狂妄!「你還真是得了你父親景上竟的真傳,那家伙好的不傳,專傳壞——」

「敝姓羅,」羅煌開口打斷湯舍。「羅煌。」他早上曾經這麼對湯舍自我介紹過,顯然這方式不夠清楚細膩。

湯舍或許以為他從母姓,硬是要誤會。

羅煌改以湯舍的方式說︰「荊棘海羅布爾瑞斯有頭有臉軍隊武術教官羅本的兒子,我母親魏末,人稱心靈療愈歌唱家,羅布林瑞斯一半以上退伍將士靠她的歌聲撫平戰爭所受的內心創傷。另外,我還有兩個弟弟——羅煬和羅烽,親叔堂叔二十一位,我的家族至今尚未出現稱謂『姑姑』的女性。」

他和景未央沒有一丁點血緣關系!

湯舍听明白了,顯微鏡下觀察染色體分裂般的明白。「你不是大爵士景上竟的兒子?!那家伙早上說你是他兒子,耍我嗎?」

存心向他這個失去女兒的父親炫耀!

「他說我『算是』他兒子。」羅煌還原景上竟早上的說法。「在隻果花嶼,他算是我的監護人。」

湯舍盯著少年。這少年,姓羅名煌的少年,雙眸黑凝透澈,頭發蘊蒙水珠反射梅杜莎釋放的橘黃光芒,依然未現一絲棕金。

「好、好,我清楚了。」頻點頭,嗓音有點咬牙,湯舍攤手。「就算你不是大爵士的兒子,這麼抱著未央坐在這兒是怎樣——」一靠近,嗔著酒味。「你帶她去喝酒?」語氣轉為嚴厲。

「你居然帶她去喝酒!還讓她醉得不省人事!」湯舍跳腳了。

「我不清楚隻果花嶼哪里有未成年進得去的酒吧。」羅煌淡淡表示。

言下之意——他要知道,一定帶她去!

湯舍瞪大眼。「我想,我有必要和你的監護人談談,你這個不良少年。」雖然很淡,但他聞出這毛頭小子也喝了酒。他不曉得兩名未成年者在哪兒喝的酒,不過這種感覺像耶和華得知亞當夏娃偷吃隻果……那條邪惡的蛇是少年本身?還是誰?

案親真是一個教人勞累的身分,特別是見不著自己的女兒,看到和女兒年紀相仿的女孩,情感上的投射輕易引出了父親的神緒。

「你把她灌醉,」湯舍字句針對羅煌。「以為我會饒過你嗎?」

羅煌一臉無動于衷的沉靜。

湯舍掏出手機,撥號,講了幾句,結束通話沒七秒,餐館門後鈴響當當,一名女服務員走出來。

「湯Sir,你的外套、公文包,還有車鑰匙。」女服務員一張親切臉龐,遞上湯舍的個人對象。

「謝謝。賬本我過幾天再看。」

湯舍接過西裝外套穿上,一面提過公文包,拿取車鑰匙時,女服務員和善提醒。

「湯Sir,你連晚餐也沒吃完,不吃完再走嗎?現在雨勢挺大——」

銀絲穿掛隻果花,串串朝下流蕩,像項鏈,裝飾這島嶼女神的脖頸,優美的軀體。每條夜路都積留花香雨氣,塞了車。

女服務員說︰「岬口公路有幾輛車滑落海崖,救難局進行管制,封閉那一帶交通網,你吃完晚餐再走,可以避開壅塞。」

「不打緊。」湯舍謝了她的建議,指著沙發。

「啊!客人嗎……」女服務員低叫,繞過高大的湯舍。「歡迎光臨,請問有預——」

「他不是客人,是誘惑女孩偷嘗成人滋味的不良少年。」湯舍打斷女服務員專業的招呼,作個手勢要羅煌站起。「走了,我親自送你回去接受管教。」

「謝謝你。」羅煌抱好景未央,起身走過開始積水的停車場小道,腳步經心沒踩著水上獨漂的隻果花。

這晚,湯舍沒見著羅煌的監護人景上竟。

塞車塞了一路,倒是他的手機線路無比暢通,孤爵催命地來電,咧咧罵罵轟炸他腦神經,要不是他駕駛技術了得,大概也載著少年少女滑落海崖。

沒時間多留,湯舍看少年背影沒入屋門,就撐著傘離開。景家有個全意保護景未央的管家,湯舍相信伊洛士知道怎麼教訓一個帶著景家小姐夜出喝酒的不良少年。

羅煌無法肯定景上竟在不在屋子里。可能在。一樓客廳有幾個Blue  Compass成員坐在壁爐前下西洋棋、喝酒聊天,他听見瑪格麗特的粗鼾聲,十分鐘前,湯舍按下大門對講機,響應的人是葛維鐸。

「小煌弟弟——好樣的!我們才剛下船,你已經帶女人回來了。」戲謔的口哨響在二樓過道小廳。

廊口轉角兩盞鶴鳥立燈啪嚓亮起,一抹人影跟著乍現——

正是葛維鐸!他一身藍色羅盤T恤、粗布工作褲沾著油污,未做更換,隱然身處船艇輪機艙的自在。

「看看這個——」他拍拍兩只光燦鶴鳥。「你父親送的,說要讓我們裝在新總部——」

「已經確定這里是新總部?」羅煌問。

「當然,燈都點亮了,」葛維鐸摩撫下巴,欣賞著自己親手裝好的兩盞燈。「總部開張營業。」大掌一拍,滿意極了。

「葛哥,我先去休息,晚安。」羅煌微斂雙眸,瞅著景未央的睡臉,走入兩只發亮鶴鳥佇立的廊道通口。

「這種感覺是不是很像回到家,」葛維鐸臉龐掛著大哥式的微笑,跟上羅煌,道︰「還有兩只鶴為你站崗。」

鶴是他們羅氏家徽,今晚飛進這屋子,確實如歸返。

景未央要他帶她回家,現在到了。

「你看起來需要一間房間,」葛維鐸搭著羅煌的肩,漫不經心瞥瞧他懷里的女孩,壓低嗓音在他耳畔說︰「你知道房間在哪里?懂得怎麼進去吧?」

羅煌一個停腳,手里生出鑰匙,開鎖,進房間。「這是我的房間,葛哥,你留步。」站在門內聲明完畢,關上門。

「好、好,不打擾。」葛維鐸識相地笑了笑,轉身低喃︰「王子哪來的鑰匙……」

鑰匙是景上竟給他的。景上竟一面叮囑現在不是他談戀愛的時候,卻在更早前把鑰匙交給他,說一登陸,他就住他年少的房間,他要在上鎖的房間做什麼夸張事——甚至來一場祭祀——他都不會千涉他。

羅煌直接把景未央抱進臥室,放在他昨晚睡過的大床。他站在床邊看著她,她作著夢,唇角微微上提,像在告訴他是美夢。

是坐在樹下,品嘗她要的果的美夢。

她不是隻果花嶼開花不結果的隻果樹,是樂園里誘惑少年春心的無花果樹。她不要花,只要果,那果還是甜,還是讓少年陷落。

羅煌眸光沉了沉,跨上床,俯身,分享景未央的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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