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她叫了起來。「我還沒把故事結局說完呢——長發姑娘隱居森林,生了一對龍鳳胎,某日在河邊終于與流浪找她的王子重逢,她發現王子眼楮瞎了,傷心地哭了,淚珠滴進王子眼楮,王子重見光明,兩人喜悅相擁,王子帶著長發姑娘和兩個孩子回自己的國家,做了國王,從此國王與皇後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是國王與女奴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他糾正她,帶著她走進出現在眼前的橄欖樹宮殿。
最大最茂密那棵橄欖樹下的黃石,隱布層層歲月累積的青苔,有多久沒陽光照到那兒了?
祭廣澤戴著墨鏡,坐在車里,看著尤里西斯街六十三巷三百二十一號庭園里,一個人在種樹的小男孩。
小男孩穿著一套功夫道服,頭戴草帽,怎麼看怎麼不協調。他的母親在干麼?
不是很會做衣裁縫嗎?怎麼讓他那副德行?
他越看越不對,想起他跟隨小男孩的母親在橄欖樹宮殿幾乎過著幸福快樂日子的那些年。當時,小男孩的母親是他踏實的女奴,雖然她後來對他好像不是那麼畢恭畢敬,常常陽奉陰違,但他們還是很美好。
直到有一天,他的死敵——現在絕對是死敵——大爵士入門造訪。那家伙那時其實是來談他看上的演員合約事宜,但卻多嘴找碴地問他何時與潘娜洛碧結婚。這問題在他心上扎一根釘,他說他不會跟潘娜洛碧結婚。
大爵士哼哼笑,說︰「喔?你愛上了她。也許繽紛也不是我的命定伴侶,想想當初我要是不娶她,她應該不會死……」朦朦朧朧的話,又在他心上扎一根針。
他開始創作不顧,很煩躁,好長一段時間,夜夜坐在床邊看著他美麗的女奴。
他不斷想起他的兩位前妻,她們的臉孔,很模糊,他嘗試在腦海描繪,卻總是變成潘娜洛碧,一種不知是恐懼還是什麼抓住了他,讓他收回撫著她睡顏的手。
不知過了幾年那樣的日子,也許只是幾個月或幾天——那段時間,他渾渾噩噩,除了潘娜洛碧,他什麼都無知,他在夜里緊緊抱著她,忽而匆匆將手從她身上抽回,然後又深深埋進她身體里求安心——
總之,後來大爵士再次找上他,說他既然創作困頓,不如轉換環境、轉換心情。那家伙講了很多他現在已經想不起來的理由,反正那陣子他猶如著了魔道,听大爵士的建議,離開橄欖樹宮殿、離開潘娜洛碧,到理想島全心投入工作,擴充事業版圖。
他不穩定的瘋性沒發作,只是他常常望著海,想找一個歸處。他的靈魂不想再漂泊,終于、終于回到他想回的地方。
潘娜洛碧當母親了,她的孩子叫大爵士爸爸,這才使他瘋狂起來,喝醉到她家鬧,開車撞她家庭園,挖走她家的樹——理所當然、理所當然,他本是瘋子,那橄欖樹宮殿本是他的,一花一草一木皆他所有,若非遭奸人……
大爵士走出橄欖樹宮殿。祭廣澤停頓雜亂思緒,瞪著那可恨模模小男孩的頭,離去了。
一會兒,小男孩的母親走出來。他看見她身上穿的衣服,心頭猛震一下,手捏緊方向盤。
她出來幫小男孩擦擦汗,遞飲料給小男孩喝,而不是依依不舍送那該死的家伙。
很好。祭廣澤舒心些許。她還穿他買給她的衣服,一直如此嗎?是的,他幾次酒醉來她家鬧,她依然給他解酒、擦身、更衣。
打開門,祭廣澤下車,墨鏡底下的眼楮一秒未從女人身上移開。他斜越道路,走到橄欖樹宮殿的敞開柵門前。
「媽媽,爸爸跟我說對不起——」
「大爵士為什麼跟隨你說對不起?」倪霏碧拿下兒子的草帽,用毛巾擦抹他汗濕的頭發。
男孩發色不是大爵士的棕金。
「爸爸說昨天有人去他們總部搗亂,害他沒辦法來我的生日派對,所以給我對不起。」小鐵口條清晰地對母親說。「我知道是那個壞蛋——媽媽以前的老板,爸爸說他愛著別人還強娶羅煌哥哥喜歡的姐姐,真的壞蛋——」
「小渾蛋,你以為你在說誰?」祭廣澤拐過矮牆,進入柵門里,現身他們母子眼前。
「啊!我揍飛你!」小鐵掄起雙拳朝祭廣澤揮揮。「揍飛你!」踢腿,再踢腿,努力踢腿。
祭廣澤一下也沒被小鐵打中踢中。他的掌罩抵小男的頭,像在抓一顆小皮球。
之前,他就曾這麼對小鐵,那是他母親不在的時候,他喝醉,帶著他的新作品試看片,想到他心愛的潘娜洛碧,自然而然走回這兒。他在客廳放片子,叫她的名字,說他已經爆好女乃油焦糖口味的爆米花。結果跑出來的是她兒子,小家伙滿口「爸爸說、爸爸說」,胡亂對他揮拳踢腿。後來,酒力發作,他躺倒,在街頭醒來,衣服磨破,頭還有好幾個腫包。
「我還沒跟你算帳,你囂張什麼,渾小子。」祭廣澤一把拎起小鐵。
「放開我!壞蛋!」小鐵踢擺著雙腳。
「別這樣,廣澤先生。」倪霏碧開口,柔荑抓住祭廣澤手臂。
那柔細溫澤透著皮膚傳過來,他渾身一顫,回頭看她。
她居然說︰「回來了,就進屋吧。」
他這次強烈一震,身體不知哪兒松了,意識過來時,她已一手牽著他,一手牽著小男孩,帶他們一起進入橄欖樹宮殿。
他听到小男孩說︰「媽媽,我的新誕生樹還沒種好。」
女人回道︰「等會兒吃完點心,跟爹地一起種。」
祭廣澤坐在樓中樓小餐廳里的國王椅,手搭靠餐桌,長指點著桌面,審凝著對座小男孩的臉。
「看什麼看?挖掉你的眼楮!」小男孩拿起他母親擺好的點心叉,暴力威脅地道。
「說到眼楮——」祭廣澤眯細眸,習慣性的神經質詭笑浮現他唇角。「你如果是你爸爸的孩子,為什麼你沒有一雙藍眼?」
小鐵一愣,俊氣小臉垮下,好像這個問題困擾她小小心靈許久了。
祭廣澤繼續打擊。「你一定是撿來的,不是你爸爸的孩子,你爸爸那麼愛說,難道沒告訴你,他在海上探險,常常撿到孤兒?你一定是孤兒,才沒有你爸爸的藍眼棕金發——」
「我像媽媽!你亂說!」小鐵大叫,帶著哭嗓。「我像媽媽——」
「一點也不像。」祭廣澤涼涼說了句,神情愉快至極。「你一點也不像你媽媽。」
「哇——」小鐵大哭,爬上桌,咚咚咚趨向祭廣澤,小手直往他頭上捶。
祭廣澤沒預料這小表野蠻至此,毫無防備,終于讓他得逞,打得臉上墨鏡都掉了。
「揍飛你、揍飛你!壞蛋——」
「住手!」真是招架不住。
「小鐵!」倪霏碧端著茶點進門,趕緊把托盤往門邊餐具櫃擺放,繞過餐桌,抱住兒子。
「媽媽、媽媽……」小鐵哭得好傷心。
「他跟景上竟一樣野蠻。」祭廣澤戴回墨鏡。他臉上的瘀青不是小表打出來的,是昨天跟景上竟互毆的結果。「不愧是父子——」
「小鐵不是大爵士的孩子。」倪霏碧望著祭廣澤,一手拉下他調整墨鏡的手,連同墨鏡也拉下。「等會兒,我幫你搽藥。」
祭廣澤渾身僵凝,嗓音一字一字凍住似地說︰「他不是景上竟的孩子,是誰的孩子?」
「鐵雷馬科斯是潘娜洛碧和尤里西斯的小孩……」她說︰「你之前不是坐艇出去度蜜月了嗎?」
「我已經離婚了!」他神情激動中隱藏震驚。「你看到我的結婚記者會,心里沒有任何感受?」玩把戲,他也會!這些年,他被景上竟耍得團團轉,最後發現她生了小孩,孩子叫景上竟爸爸,他還是想要她,可她傷害他,他也要傷害她。為了讓女孩配合他結婚,他甚至捏造女孩一定想要的夸張合約,女孩接受了。但這爛戲碼遇到天兵女奴,演不下去,演得他都煩了,她還不來哭求他回心轉意。
他出海一趟,與暴風雨搏斗,決定回來使強。昨天去搶鑰匙,今天他要來攻陷城門。
結果,她說︰「我一直在等你回來,我得問你我到底要去哪兒,如果這屋子真的變成大爵士的……可是他說,我可以一直住在這兒。我就當是幫他看家——」
「這兒不是他的家!」祭廣澤吼了起來。
「嗯,他今天有來跟我說他請藍獲律師辦了一點手續,以後這個房子是我的。」
「可惡的渾蛋。」祭廣澤罵了句。
「不準罵我爸爸!」以為哭得不省人事的小家伙竟大膽偷听他們講話!
「你爸爸、你爸爸……我今天就來教教你誰是你爸爸!」祭廣澤猛地抱過小家伙,把他時常使暴力的小身軀箍得牢緊。
「媽媽!」小鐵掙扎了一下。
祭廣澤單臂伸展,也把倪霏碧攬進懷里,湊唇吻她的嘴。
「不準欺負我媽媽!」小家伙夾在大人中間,小手推他的臉。「我爸爸從來不會這樣欺負我媽媽……」
祭廣澤撇嘴。這是他听過小家伙說的最中听的好話。他繼續、深深地,欺負小家伙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