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佳人難纏 第一章

金刀山莊和綠柳山莊賀、郁兩家的聯姻盛事已過五天了,天鳳公子夫婦終於應酬完蘇州友人的連番盛情,指著義女疏影起程往揚州綠柳山莊祭拜亡友郁竹風夫婦。

楚行雲沿路隨侍,天鳳公子心里有數。他可不認為這位文武全才的玉劍山莊傳人,是為了景仰他天下第一高手的本領而恭謹地隨行伺候。人家是愛屋及烏,為的是郁疏影這位嬌女敕可人的二八佳人。

可惜的是,落花有意,流水卻不知情。

「鳳哥,你瞧這兩個孩子站在一塊,還真像對金童玉女哩。」趙天鳳的妻子玉芝夫人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她覺得楚行雲的俊逸瀟灑,跟她家的野丫頭疏影是十分相稱的。

「我看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趙天鳳嘲弄地輕哼。

「牛糞?」玉芝不解地搖著頭。「我看不會呀,楚行雲的相貌在男人中算是頂尖的。同輩中人,也只有杜玉笙可以相比。我看連飛白和你挺欣賞的唐瀲都還比不上呢!」

「我說的牛糞不是指行雲。」

「不是指行雲,那是指……」玉芝睜大眼,怒瞪向老公。「呸,胡說八道。你居然說咱們的心肝寶貝疏影是牛糞?她哪點像牛糞了?誰家的牛糞有她這麼美、這麼香的?她若是牛糞,天下間便沒有美女了。」

「瞧,一說到你的寶貝女兒,你便激動得跟什麼似的。」趙天鳳哂笑道。

「誰教你說疏影是牛糞!」玉芝氣鼓了頰。

「我是拿她那種毛毛躁躁的性子,和行雲的儒雅穩重相比。」

「比什麼比嘛!她還是個孩子,性情自然還不定。」

「她不只毛躁而已,還頑皮搗蛋,全沒淑女樣。尤其是和新晴相比,簡直是野人。」

「你說什麼?」玉芝氣得提高嗓音。

老公分明是怪她沒將疏影教好,還拿疏影的孿生妹妹新晴來做比較,這不是暗諷她的教養成果輸給了兩姊妹的舅舅杜飛蓬嗎?

「疏影只是個性活潑了點,哪有你說的那麼糟?再說你也看到她在無情和飛白的婚宴上,毫不畏懼地面對天魔剎女,可見得咱們疏影有多沉著穩重,比起那些畏畏縮縮的大家閨秀好太多了!」玉芝得意洋洋地為寶貝女兒辯駁,一點也不覺得她的心肝寶貝疏影有哪一點不如人。

「她有我這個靠山怕什麼?」趙天鳳以氣死人的語氣不屑地反駁道。

「當時我們還沒到。」玉芝強辯著,柳眉倒豎。「更何況她還說服了杜飛蓬替無情出面到賀家說親。杜飛蓬那麼頑固的人,都被她制得服服帖帖……」

「據我所知,好像是溫柔的新晴說服杜飛蓬的……」

「才不是吸!是咱們疏影軟硬兼施,說要請出我們夫妻到賀家逼婚,才讓那個老頑固點頭的。」玉芝洋洋得意地解釋。

「噢,原來是軟硬兼施。」趙天鳳若有所指地偷笑。

「你這是什麼意思?」玉芝橫眉豎目地問。

「沒什麼,只是覺得疏影這孩子深得賢妻真傳。」

玉芝偏著頭想了一下,立刻領悟到老公的真意,心里氣煞!

原來他是拐著彎罵她!

說疏影性情毛躁、不像淑女像野人,還說疏影是牛糞,那不等於說她……

「你這個大壞蛋!」玉芝發出河東獅吼,顧不得還有疏影和行雲這兩個晚輩在場,便扭起老公的耳朵來。

「唉唷,輕一點。別在兩個孩子面前給我難堪。」

「你……」玉芝憤恨不平地甩下手,轉過身不理他。

趙天鳳自食惡果,只好在她身邊打恭作揖地賠不是,免得老婆火氣太大,到了晚上把他趕出房。

楚行雲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疏影撲哧一笑。

「楚大哥,把嘴閉一下,免得有蒼蠅跑進去喔。」

行雲听後,趕緊閉上層,雙頓已泛上一層紅暈,煞是好看。

「哇,楚大哥臉紅了。」疏影拍著手頑皮地笑道,「是不是天氣太熱啊?」

「疏影……」行雲的臉更熱,柔情似水的眼楮痴痴地鎖在那張國色天香的調皮笑臉上。

疏影活潑有勁的生命力,總是教他百看不厭,越看越痴迷。

「楚大哥為什麼一直看著我?」疏影被他看得芳心慌亂,不解地問。

「因為疏影好看。」他結巴地回答。

「原來如此。」郁疏影懂了,原來楚行雲是因為她好看才看她,就像她喜歡看楚行雲一樣。她笑眯眯地盯著這張她有生以來見過最俊俏的臉蛋。

一個男人長成這樣還真稀奇哩。瞧他的眉有多濃啊,漆黑如墨,斜飛如鬢,宛若游龍般俊逸;還有他那雙燦若明星的眼眸……

義父曾教導她孟子說過的一段話︰「存乎人者,莫良於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惡。胸中正,則眸子了焉;胸中不正,則眸子眊焉。」楚行雲的眼眸炯亮有神,可見得他心中坦蕩蕩,是個表里如一的正人君子。

她最喜歡他這種好人了,更何況他的氣質這麼像唐大哥,如岷山上的空氣那般純淨,談吐溫雅,待人又真誠。不過他比唐大哥好看許多。

至少唐大哥沒有他迷人的鬈曲長睫,和他仿佛會說話的深情眼眸。而且他還有一管挺立的長鼻,連鼻下朱紅的薄唇都那樣好看,讓她好想好想湊上前咬一口。

她不好意思地羞紅雙頓,慧黠的美眸卻無移開那張俊臉的打算。

他臉若敷粉,有點像是古書中的美男子潘安。堅毅的方形偏圓輪廓,在威武的男子氣概外,更增添了幾分俊雅。她突然想起曹植《洛神賦》中的句子︰「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綠波。」原來男人也可以這般好看,甚至秀色可餐。

她輕輕嘆息著,純真的美眸中浮現出對行雲亳無遮掩的眷戀。

楚行雲被她這麼肆無忌憚的打量,心里暈陶陶,如飲美酒。灼熱的情意驅使他回報以最深情的笑容,疏影心里一慌,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我也是因為你很好看才看你的。」她天真地告訴他。

行雲略感失望,卻明了情愛之事原是急不得。疏影既知欣賞他的容貌,將來應能被他的真情感動。他釋然地對疏影一笑,眼光移向還在向老婆賠罪的趙天鳳。

「趙叔父和趙嬸娘是不是在吵架?」

「好像有點意見不合。」疏影不在意地聳聳肩。「別擔心,他們常這樣的。」

「常吵架?」

「也不是啦。」疏影朝他眨眨眼,「一定是爹說了什麼不好听的話惹娘生氣。現在他正在跟娘賠不是呢!放心好了,娘很快就會原諒他的。夫妻吵架是床頭吵、床尾和,而且還越吵越甜蜜。」

「是這樣嗎?」行雲微笑地看著疏影的人小表大,好像她很有經驗似的。

「我從小看他們吵架長大的。」疏影煞有介事地點頭,惹得行雲莞爾。

「你爹娘不是這樣嗎?」疏影好奇地問。

「爹和娘一向鶼鰈情深,娘只要溫柔地望向爹,爹有再大的脾氣也發不出。我沒見過他們兩人吵架。」

「喔,怪不得你看起來這麼溫柔,原來是得自令堂的真傳。」疏影欣羨地說。

她曾在蘇州玉劍山莊見過楚行雲的母親。她溫婉慈藹的風範,令人如沐春風;華貴雍容的氣質,更展現出江南貴婦的優雅風度。怪不得能教養出像楚行雲這般出類拔萃的兒子。

「我比起家母,實在差太多了。」行雲笑道。這倒不是他的謙虛之辭,他一直覺得自己不如母親平易近人。從父親那里繼承而來的孤做氣質,使得他的個性染上了嚴重的精神潔癖,無法忍受和言語無味的俗人交談,尤其是商場上的交際應酬,更加令他厭惡。若不是從小和賀飛白那種大俗人結成至交,感染了他些許的開朗,或許他的孤僻還會更嚴重呢!

「家母雖是柔弱的閨閣千金,但一個眼神便能把剛強的家父馴服得服服帖帖。」他含情脈脈地望著疏影,暗示楚家的男人一遇上心儀的女子,百煉鋼也會化為繞指柔。

事實上,行雲對於喜歡的朋友,向來都是傾心相交、義無反顧的。

「這我相信。像我舅舅雖然看起來很古板,但只要新晴楚楚可憐地望著他,他便無法拒絕。你跟新晴都是很溫柔的人,面對你們兩個,我們一點脾氣都發不出來。」

「是嗎?」行雲柔情似水地笑問道,疏影被他的笑容迷得有些醉意。

「當然。還有姊夫也很厲害,每次大姊生氣時,他在她耳邊甜言蜜語一番,大姊便像只小貓咪般馴服在他懷里。不過楚大哥更厲害,你隨便瞧人家一眼,人家也會乖乖地不敢動。」

「我有那麼厲害嗎?」

「楚大哥最厲害了。」疏影甜甜地笑道,「又溫柔,又有學問。我看得出來爹和娘都很欣賞你。這是很難得的,天知道他們的眼光可是很刁的唷。」

「那是趙叔父和趙嬸娘的錯愛。行雲才疏學淺,和趙叔父天下第一奇才的稱譽相比,望塵莫及。」

「楚大哥不用謙虛了,爹很難得這麼稱贊人的。除了另一人,楚大哥是他老人家第二個這麼欣賞的人。」

「那個人是誰?」行雲好奇地問。

「他呀——」疏影雙頓一紅,清澈的美眸升起淡淡的思慕之情,可愛的菱唇輕輕一揚,向他頑皮地啐道︰「不告訴你!」然後一溜煙地跑向還在向老婆賠罪的趙天鳳身邊。

行雲的心情突然沉了下來,隱隱覺得那個人在疏影心里佔有頗重的份量。

那個人到底是誰?

他和自己在岷山上一見鍾情的疏影有什麼關系?

還有疏影,他的心頭頓時痛起來︰在她純真無邪的少女心中,到底有沒有他的存在?

這幾日的相處,她看似有情卻似無情。行雲原以為她情竇未開,現在才發現事態並不如他料想中的樂觀。情路難,想摘這位美若天仙的精靈少女心更難。這一刻,行雲仿佛體會到妹妹青黛單相思杜玉笙的愁怨。深情人不知固然可憐;而心上人別有懷抱,更讓人腸斷魂銷。

莫非他們楚家兩兄妹,終要栽在「情」字上?

他想起勸妹妹的那番話,卻苦笑地發現難以說服自己。明知相思無盡處,但天不老,情難絕呀。一生只愛一次的痴情,又豈能盡岸春水東流?

縱然這段情愛會如春夢了無痕,他也不惜要攀星附月,以最溫柔的情意,攪抱住她那顆難以捉模的芳心。

☆☆☆

揚州,位於長江和大運河的會合點,從唐代以降,一直是屬一屬二的繁華都市。不但各地的鹽、茶、錦緞、木材集中於此,同時也是與海外各國進行貿易的國際都市。

提起郁家的綠柳山莊,更可以說得上是揚州繁華皇冠上最亮麗的一顆明珠。雖然十六年前,郁家的主人不幸遇害,但在杭州紅葉山莊莊主杜飛蓬的遙控之下,總管聶雲清還是將郁家的生意打點得有聲有色,忠心耿耿地守護郁家的一草一木,只等著兩位小姐回來繼承家業。

只是他萬萬想不到回來的是三位小姐。

雖然白無情再怎麼說都是已故主人竹風和白蘿的私生女,可是一想起當年郁家的不幸都是由白蘿造成,聶雲清怎麼都平衡不了。

然而不平衡又能如何?

他再怎麼說也不過是郁家的總管,如果兩位小姐都能不計前嫌地接受這位無情小姐,他做人家手下的,有什麼立場不贊同?

想到這里,聶雲清便由衷地欽佩起郁家這對孿生姊妹寬大的心胸。他認為即使是江湖中的兒郎,都很難能像兩位小姐這樣寬厚、善良,無條件地接受昔日害得她們家破人亡的仇人之女。尤其是三小姐新晴,更大方地請求舅父代為退掉賀家的婚約,成全姊姊無情和賀飛白。

說起這位三小姐,聶雲清不由得感嘆了起來。

她長得實在太像死去的主母了。一顰一笑無不神似,連氣質神韻都宛如主母菱花夫人再世。這都多虧她的舅舅杜莊主成功的教養,才能將新晴小姐教成溫柔婉約、甚具江南閨秀氣質的名門淑女。

而她的孿生姊姊——

必於郁家的二小姐疏影,聶雲清分不清他該感到失望,還是慶幸郁家有人可以傳承家業了。

這位疏影小姐跟他原先想像的完全不一樣。

如果你先見到新晴小姐,你會理所當然地認為疏影小姐應該和她的孿生妹妹一個樣,而不是他後來發現到的另一個完全不同的典型。

並不是說這對姊妹花長得不像,事實上,她們根本就是從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絕色的容貌別說在揚州城,只怕放眼天下,都很難找出可以與她們相較量的美女。

這也是近日來困擾聶雲清的事之一,不少揚州城里有頭有臉的人家,都在向他打听要如何才能向兩位小姐提親。而他一律的回答,便是叫他們到杭州去找杜莊主。

唉,這便是吾家有女初長成時,所有父母都要面對的難題。

幸好,兩位小姐已先將那位美得可以禍國殃民的無情小姐嫁到賀家——這剛好是幾日來揚州父老茶餘飯後的話題,從賀郁兩家的聯姻、退婚、再聯姻的經過,一直談到賀家的聘禮,及郁家豐厚的嫁妝,足足說上十天、半個月,都可以不重復呢——否則聶雲清所要面對的困擾還要更多呢!

不過就這一對容貌絕色的孿生姊妹花,便不知道要惹得揚州城多少思春少年害起單相思。

據聶雲清觀察,那些思春少年是注定要單相思一輩子了。三小姐新晴的一番深情,好像都投注在她的表弟杜玉笙身上。兩人成天彈琴下棋、品茗賞花,卿卿我我的,宛若是對甜甜蜜蜜的新婚夫妻。

而二小姐疏影——他原先擔心她嫁不出去的,沒想到反而會行情看漲——也不知道走了什麼狗屎運,居然讓江南第一美男子,蘇州玉劍山莊的少主楚行雲一見鍾情,跟前距後,細心呵護,但可惜的是這位疏影小姐好像牛一般,楚公子琴彈得再好听,她都沒什麼反應。

對於這一點,聶雲清實在弄不明白。

疏影小姐明明是個聰慧絕頁的鬼靈精,為何獨獨對感情的事少一根筋,怎麼點都點不透?

包何況楚公子的條件絕佳,疏影小姐不該無動於衷才是。

聶雲清私下認為,疏影能獲得行雲青睞,全是主人、夫人九泉之下保佑,疏影不但不該沒反應,還應該感激涕零地抱著行雲的腿不放。

不過,如果都疏影會這樣回應楚行雲,她便不是郁疏影了,聶雲清當然也不必擔心她嫁不出去。

一個像疏影這般美貌、家世好的女繼承人,照理說應該沒有結不成婚的問題。求親的人該如大運河上南往北來的船只般絡繹不絕,但是錯在疏影的聰穎精明、果斷明快勝過一般男子。尤其是她在極短的時間內退掉新晴和金刀山莊少主賀飛白的婚事,改以大姊和賀家聯姻的作為,嚇壞了揚州城的父老,一般名門望族更沒勇氣娶進這般精明厲害的媳婦,所以盡避向新晴求親的世家很多,敢向疏影求婚的人卻少得可憐。

不過,聶雲清本人對疏影的作風是很欣賞的。

他還記得乍見到這位二小姐時,只覺得眼前的少女要比新晴活潑,萬萬想不到她會精明到連男人都望塵莫及的地步。

撇開她對賀郁兩家聯姻的處理方式不談,從她打點無情的嫁妝,到她不經意地關心郁家的事業,所流露出來的精明干練,都讓聶雲清嚇了一大跳。

他從來沒想過柔弱的小姐真能挑起偌大的家產,只想到要替她們挑個好夫婿,好讓郁家的事業能永續經營。所以疏影對郁家產業的了若指掌,怎不教他大感驚奇?

因此他百思不解地問一直隨侍在疏影身邊的郁仁。

「郁仁,小姐對生意上的事情似乎很了解嘛!」

「當然啦,有趙老爺那樣的名師,當然出得了小姐這樣的高徒。」郁仁微笑地回答,並將十幾年來趙天鳳夫妻積極培養疏影成為郁家名副其實的繼承人苦心全盤告知。「趙老爺雖然遠在四川,可是郁家的生意沒有一點逃過他的法眼。他不但將一身的絕藝傳給小姐,還請手下的總管教導小姐生意上的事。所以小姐不但稱得上是文武雙全,甚至是做生意的能手。」

瞧郁仁臉上的驕傲神采,聶雲清只想高叫︰我的天啊!這趙家夫婦到底是什麼用心?他們根本是用教男孩的方法,把疏影小姐教養成人嘛!

他早該知道依玉芝表小姐的性子,絕不可能把疏影小姐教成什麼名門淑女。小姐沒被她教成無法無天的野丫頭他就該慶幸了。可是話說回來,疏影小姐若不是被這種方式教養成人,如何扛得起綠柳山莊的重擔?

只是這麼一來,精明過人的小姐便很難嫁出去了,還好有楚行雲這樣的痴心漢,識得小姐的美好,再加上楚家的家風一向開明,小姐嫁過去後,不至於受到限制,白白浪費了趙天鳳的苦心栽培。

這原本是一樁美好的姻緣,但就不知道疏影小姐懂不懂得惜福,好好抓住楚行雲這樣的金龜婿了!

聶雲清一邊感嘆,一邊整理著手中的帳本,這時候家丁匆匆進來稟告。

「總管,疏影小姐回來了!」

瞧家丁臉上喜孜孜的表情,就可以看出疏影雖然人主郁家不久,卻已深得下人們的愛戴。

聶雲清也難捺心中的興奮,一面吩咐家丁快去稟告三小姐新晴,一面起身整理衣裝,輕快地朝大廳的方向快步前進。

☆☆☆

聶雲清在見過主人疏影後,匆匆從大廳離開,吩咐下人準備清靜的雅房招待貴客。

新晴在表弟杜玉笙的扶持下進人大廳,朝端坐在正中間的趙天鳳夫妻恭謹地行了一禮。

「晴兒拜見表姑和表姑丈金安。」

「玉笙拜見叔父和沈娘。」

「不用多禮了,快起來。」趙天鳳含笑地回禮,新晴和玉笙起身走向疏影和楚行雲。

玉芝現在有點明白丈夫先前所說的話了。

敝不得她總覺得疏影長得不像她去世的表嫂菱花,卻在金刀山莊匆匆見到新晴一面時,依稀見到昔日美麗的表嫂。可是這對孿生姊妹花,明明是容貌無分軒輊,一樣精致美麗,怎麼會妹妹像亡母,姊姊卻不像?

同樣秀麗的五官,一般縴瘦的身材,兩個人如果對望,就像在照鏡子一樣,玉芝實在不明白問題在哪里。

她繼續張大眼,注視正站在一塊談笑的郁家姊妹,有那麼一瞬間,她分不出來誰是誰了。

然而疏影終究是她一手養大的,從那雙靈動慧黠的眼眸中,和全身上下充沛的生命力,她知道那個笑容燦爛的天真少女,正是她向來鍾愛的俏女兒。

迥異於疏影的自然率真,新晴所呈現的是婉約溫柔的大家千金風範,像極了表嫂菱花。兩姊妹一似野生的芙蕖,一似名園里細心栽培的紅蓮,雖然出於同源,但由於生長環境不同,教養出來的氣質便不同了。

「古人有雲︰『人之性如水焉,置之圓則圓,置之方則方。』」趙天鳳低聲在妻子耳邊說,玉芝瞪了他一眼,不悅地咕噥︰「什麼意思?你這人真愛咬文嚼字。」

「說簡單一點,就是近朱者赤。」

「你是說……?」玉芝甜甜笑道,心里卻已老大不高興。可惜那趙天鳳還不知死活地繼續往下說︰「譬如水吧,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濁。」

「你的意思是指我們教養成人的疏影比不上杜飛蓬養大的新晴羅?」玉芝的嗓音不自覺地提高。

「我可沒這麼說。」天鳳謹慎地回答。「但新晴比較像菱花表嫂卻是不爭的事實。」

「不像她又怎樣?我本來就沒想過要把疏影教養成像她!」玉芝氣惱地說。「疏影將來要繼承綠柳山莊,可不能像個隱居深閨的弱質少女般無用,她得要有泱泱大度、更勝於男人的氣概,才能振興郁家的產業。」

「話雖這麼說,但是……」趙天鳳話說到一半停住,因為一旁的四個年輕人,全被他們夫妻漸高的音量給吸引過來。

「爹,您又跟娘吵什麼呀?」疏影護母心切地道,她們母女向來是一國的,趙天鳳早習慣了義女的不貼心。不過疏影也不是全然只會給他惹麻煩,當他和愛妻吵翻天時,疏影還是會幫他說服玉芝跟他重修舊好。

「哼,你那個爹呀……」玉芝惱怒地說,眼光轉向行雲儒雅的俊臉上,立刻計上心頭。「我說相公呀……」

趙天鳳雞皮疙瘩直起,每當老婆這般嬌媚溫柔地喊他時,他便知有苦頭吃了。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我看這件事問行雲最公道了。」

「問行雲?」趙天鳳納悶著。

「對。」玉芝笑嘻嘻地轉向亳不知情的行雲。她越來越覺得這個小子順眼,如果他待會兒的回答令她滿意,她非得幫忙他贏得疏影的芳心不可。

「行雲賢佷……」

「小佷在。趙嬸娘但請吩咐。」

「唉唷,喊人家趙嬸娘多生疏呀。」玉芝笑如春花燦爛,說真的,她還真想他喊她一聲「岳母大人」呢,可惜時機尚未到。「你喊我芝姨便行。」

「是,芝姨。」行雲從善如流,親親熱熱地喊了一聲。他看得出來疏影和義父母感情深厚,只要能博得他們的認同,他和疏影便有希望。

「行雲啊,芝姨想問你一個問題,你可得老實回答。」

「芝姨請說。」

「嗯,」玉芝先賣了一個關子,調皮的眼光在郁家姊妹那兩張靈秀的俏臉上移動。「你看她們兩姊妹,是姊姊美麗,還是妹妹好看?」

玉笙愣了一下,覺得這個問題未免太難了,一模一樣的兩張俏臉,如何相比?當然,憑私心而論,他自然會認為他的晴姊比較美,但這樣的回答便得罪了疏影。楚大哥也同樣為難吧?他同情地看向行雲,發現他仍維持臉上和煦的笑意,沒有顯現出一絲難色。

「芝姨問得好,」行雲淡淡笑道,「只是疏影和新晴在外貌上難分軒輊,在氣質上又各有勝場,晚輩才疏學淺,實在想不出絕妙好詞來評論,倒想起宋代盧梅坡的《雪梅》詩可聊表晚輩的想法。『梅雪爭春未肯降,騷人擱筆費評章。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新晴似江南秀色般婉約,疏影如岷山麗景般嫵媚,景色各異,卻同樣是造物主的自然勝景。」

「好,說得太好了!」趙天鳳撫掌大笑,玉芝也贊賞地直點頭,郁家姊妹和玉笙更是對這位江南奇才深表佩服。

「我說楚大哥最有學問了,隨便講幾句便讓爹和娘開心得忘記先前的不愉快。」疏影亳無心機地說,她一向不把容貌放在心上,但聰明的她卻知道義父趙天鳳一定又是故意和義母逗嘴,拿她和妹妹新晴做文章。

玉芝當年為了和杜飛蓬斗氣,抱走疏影,立志要把疏影教養成允文先武的奇女子,勝過百無一用的千金大小姐。但錯在把疏影教得太像她了,使她的親親老公十分頭痛,難免要發些牢騷。

「疏影,楚大哥可不是隨便說的。」玉笙不服地反駁。「要說出那段話,得要有多少智慧。」

「我當然知道啦。」疏影不在意地聳聳肩,甜甜地笑著。「楚大哥聰明且有學問,跟我義父、義母一樣。」

這下馬尼拍到三個人,玉芝頗為得意,朝老公丟了一個「你瞧,咱們女兒多有智慧」的眼色;趙天鳳心里則開心地想著︰「總算沒有白費我十六年來的苦心。」

至於行雲呢?

他的心早因為疏影轉向他的天真笑顏而醺然欲醉。

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孩?

一會兒如岷山瀑布間臨水而立的紅蓮仙子,一會兒又像個不染塵俗的純真少女;時而天真無邪,時而慧黠可人,又時而精明冷靜。她英姿煥發地展現出女中豪杰的俠氣,對待姊妹寬厚仁慈,更一力促成無情和飛白的姻緣。她所展現的絕非一個平凡少女的智慧、勇氣。她是特別的,特別到令他一見傾心,尋覓數月仍無法忘情。

他深深凝視著迷惘地回望他的疏影,剎那間領悟到她何以會令他如此系情掛心。不是因為她的絕色容貌,而是她明心見性的靈慧氣質,正是他今生尋覓共築鴛鴦情夢的神仙眷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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