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烈的困意使得黃貴美頻頻打起呵欠。
很久以前听人說過,會打呵欠是因為腦部缺氧的關系,好專門的說法喔,其實就是疲累、想睡覺。
斌美其實也沒做勞筋動骨,動腦傷神的事,不過是去探訪正在做月子的同事,听對方說了一下午的抱怨?旁諍貌蝗菀淄焉硨螅?鄣沒釹竇柑旒敢姑凰?頻摹?br>
她努力撐著眼皮,沒忘記自己正騎著她的鈴木機車。
十字路口到了,紅燈,轉成綠燈了。
看來她的運氣不錯。
然而,就在貴美理所當然地朝前騎去時,南北方向為紅燈禁止通行的路面,卻有一輛車像是一點都不曉得紅燈是干嘛用的,繼續往前沖,嚇得騎過一半路面的貴美渾身睡意全消,急忙煞車。可惜車子的煞車系統沒跟她的大腦連在一塊,無法想煞就煞,車子仍然往前沖去,眼看著就要撞上對方,貴美急轉把手閃避,機車不受控制地打滑,連人帶車地摔向前方。
一切都發生在短短的幾秒鐘內,貴美感覺到身體飛離座墊,只來得及以單手撥了一下,在感到手掌一陣刺痛的同時,大腿先著地,緊跟著脆弱的軀體摔向地面。
「噢!」她痛呼出聲,躺在地面喘息了不知多久,才想到該翻身坐起,不料劇烈的刺痛猛然襲來,即使咬住牙關,還是隱忍不住地逸出申吟。
糟糕,這下跌得比自己原先以為的還要嚴重,起不來了。
「你有沒有事?啊?」嬌滴滴的聲音伴隨著卡拉的輕微聲響,貴美勉強睜開眼楮望向卡拉聲響的發源處,臉部又是一陣痙攣。
她的眼鏡!
這時她才後知後覺的發現掛在鼻梁上的眼鏡在跌倒時跟著摔離了。
「我會賠。」心虛的聲音出自一張圓潤可愛的小嘴,嬌妍美麗的臉龐布滿驚慌的神情。
可惜貴美一來視茫茫地看不清楚,二來痛得沒心情理會對方長圓長扁,所以對方楚楚可憐的模樣自然打動不了她。
見騎土仍是仰躺在地面上,神情似乎頗為痛苦,聲音的主人蔡依隻更加慌張了起來,悲痛的領悟到自己闖了大禍。
都是書綸啦,如果不是他突然對她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她也不會發呆,不會發呆就不會沒看見紅燈,看見了紅燈自然不會闖紅燈。
可是他說了,她發呆了,所以闖了紅燈!
回想著之前驚險的一幕,她的手腳還微微發著抖。
「紅燈!」
是書綸的警告聲將她從被那句話嚇到的失神狀況驚醒,但只來得及反射性地踩煞車,跟著發現駛到路口就要跟她撞上的機車。
在輪胎與地面摩擦發出的刺耳聲音中,她煞住車子,沖力使得她跟書綸的身體往前沖,在安全帶的作用下,又被倒彈回椅背上,幾個起落,總算沒出事。
機車騎士卻沒有這麼好運,雖然駕駛技術不錯,但為了閃避突然冒出來的意外,機車因此打滑,連人帶車地摔倒在路面。慶幸的是,路面交通流量稀疏,其他駕駛都遵守交通規則,才沒有受到二度傷害。
餘悸猶存的她趕緊解開安全帶下車查看,沖向對方,但還沒來得及確認對方的狀況,就先踩壞人家的眼鏡。
嗚……要是這個人受傷的情況像這副被她踩碎鏡片的眼鏡一樣,她要怎麼辦才好?
這思緒在她腦中一閃而過,依隻滿懷歉疚地看向斷斷續續逸出痛苦低呼的傷患,看著長長的發從安全帽下被灑下來。
應該是女生吧?她不敢確定,這年頭留長發的男生也不少。
「哪里受傷?要不要緊?不會死吧?」她蹲,語無倫次的說,伸出小手卻不知該往人家身上哪里放。沒看到血,是不是表示不要緊?
斌美哭笑不得。
問她哪里受傷?她又不是醫生,如何回答?
要不要緊?不要緊的話,會躺在地上起不來嗎?
不會死吧?她當然希望自己不會死,但她現在的情況是痛得要死!
老天爺,附近就沒有其他人嗎?若指望這女人救她,可能到明天她還躺在這里。救命呀!有沒有其他人可以救她?
彷佛听到她心里的求救聲,一道好听的男性聲音響起。
「依隻,我來……」
「你怎麼現在才來?」依隻松口氣的同時,對那道姍姍來遲的男聲抱怨連連,心里其實好想哭,但想到躺在地上的騎士急需救援,急忙讓出位置給跟著她下車的書綸。
後者動作輕柔的把騎士的上半身扶起。
咦?胸前鼓鼓的,這麼說女生的可能性比較大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書綸往人家身上模的一只手就……
「喂,書綸,你干什麼呀?人家是女生,你還亂模!」
「我看她有沒有骨折。」他沒有亂模呀,只是模一下對方的大腿。
「這是假醫療之名,行性騷擾之實喔。」她碎碎念,見他目光橫過來,又心虛地說︰「算了,你先把這位小姐移到人行道,我去找人幫忙把機車移走。」
憑她這樣的大美人,應該有人肯幫忙吧?
她輕移蓮步來到橫在路面的機車旁,無助地眨起眼。呵呵,果然有仗義的勇士前來幫忙。依隻知道自己只需要嬌聲軟語地不住苞對方道謝,稱贊他一身蠻力驚人,好勇猛就可以了。
呵呵,好簡單的任務喔!
★★★
另一邊的書綸可不認為自己的任務簡單。
癌視著受傷的騎士,依隻剛才說了「小姐」吧?她的體型可不嬌小,體重應該……他傷著腦筋,不確定自已搬得動。萬一把人摔下來,準被依隻嘲笑一輩子。
他先小心翼翼地把對方的安全帽解下來,溫柔地撥開散落在她瞼上的發絲,露出一張因痛苦而微微扭曲的臉。
「小姐,你哪里痛?」
她想說渾身都痛,卻只是咬牙將涌到嘴邊的申吟吞了回去,勉強睜開眼,想捕捉那道低柔好听的聲音。
當她張開眼,只覺得眼前一片茫茫,她的眼鏡……掉了,還被那位魯莽的小姐給踩碎了。
但不要緊,兩人距離極近,努力集中視線,勉強能看到一個好看極了的下巴,一縷清爽的男性氣息同時撲進鼻端,接著進入眼簾的是線條柔和美好、形如果凍般質感的嘴唇,乾渴的嘴巴頓時充滿口水。
她最喜歡的食物就是果凍類的食品了。模糊想著的同時,視線飄過了挺直的鼻子,對上一雙湛黑有神的眼眸。
她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心慌意亂地合起眼瞼,怦怦怦……心跳得好快。
「小姐?」
「我……」她深吸了口氣,壓抑下不時抽動的疼痛,「全身痛,可能扭到腰或腳了。」
「好,我先抱你到路旁。抱你的時候如果有覺得任何不舒服,要跟我講。」
一嗯。」听他這麼說,她的心髒又在胸腔里猛烈跳動。
除了小時候,貴美並沒有太多被人擁抱的經驗。忽然想到自己的體重不輕,她不禁擔心起來,很怕在對方眼中看到訕笑,便緊緊地閉起眼,不敢看他的表情。
抱她的力量出乎意外的溫柔,她覺得自己好像落進了一雙安全、有力的臂膀中。在這里她不需要擔心任何事,只要全心的倚靠他,把自己交給他就行。
這個意念令她覺得羞赧,蒼白的臉頰涌上一抹紅暈。
書綸很快把她抱到路旁。
幸好常到健身房鍛鏈,否則抱不起人丟臉還是一回事,萬一把人家給摔下來,造成二度傷害就糟了。
這廂他把人給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人行道上,還提供自己的懷抱當成她的靠墊;那邊的依隻手腳也很快。
不但將機車給移到路邊,連那輛惹禍的蓮花跑車也被她開到一旁,拿著她的香奈兒皮包,踩著一雙金色的高跟涼鞋蓮步輕移地走過來。
「書綸,她要不要緊?」
「她的牛仔褲在膝蓋處有滲血,我想一定是在摔倒時擦傷了,手掌也磨破皮。另外,她說好像哪里有扭傷。」
「我看看。」依隻著急地蹲,當目光落在那張因痛苦而扭曲的臉孔,心房猛烈一撞。
咦,怎麼看起來有些眼熟?
專汪地辨認那張稜角分明的臉容,依隻的瞳孔不自主地收縮著,某個珍藏著重要記憶的寶庫被打開了。
「黃貴美?!」她心情激動得如洪水泛濫,熱氣頓時充滿眼眶。
誰、在、喊、她?
痛得快昏厥的意識勉強打起精神,模糊的視線下是一張激動的臉。
不認識。
「你真的是黃貴美!」依隻尖叫了起來,想笑,又想哭,尋尋覓見多年,終於給她找到了。「嗚……你是黃貴美,黃貴美!我終於找到你了……嗚……」
痛得齜牙咧嘴的黃貴美呆了呆,這是怎麼回事?
「我是蔡依隻呀,你不記得了嗎?十四年前,我們都念薇閣國小,你在校門口把我從綁匪手上救下來。我一直想找你,當面跟你道謝,可是你……嗚……人家找得你好辛苦、好辛苦喔……」
抱住她猛搖兼哭得唏哩嘩啦的女子,讓黃貴美覺得快抓狂了。
她根本不記得十四年前的事!
就算記得,在重傷之下也不堪被她這麼搖呀晃的哭著。
嘶……貴美痛苦地抽著氣,這檔感天動地的大團圓戲碼這位小姐還要演多久?
「依隻,你冷靜一點。現在最重要的是送她去看醫生。」又是那道如天籟般的男性嗓音在她快被搖昏、痛昏前及時響起。
「好好……」依隻連忙點頭回應。「我去叫計程車,你看著她喔。」
那陣叩叩叩的腳步聲很快遠去,沒多久,貴美就听見她的呼喚。
「書綸,快抱她過來。我招好計程車了。」
書綸順著聲音看過去,發現依隻站在一輛計程車旁朝他招手。
他重新抱起人,小心地將傷患安置在後門敞開的車座位上,方直起身,便被粗魯地推開,手上被塞進跑車的搖控鎖。
「機車找人來拖去修理,我的那輛蓮花跑車也麻煩你開回去,換輛大車到我姨爹那里接我們……」鶯聲壢壢的嬌啼出自依隻粉潤的小嘴,她坐進計程車後座,朝他擺著手。
「等等!」書綸及時阻止車門關上,懊惱地瞪她。
這個過河拆橋的女人到底把他當成什麼,苦力?司機?秘書?
「等什麼呀?」
明明有滿腔不滿的,但在她的瞪視下,嘴上說的卻是另一番話,而且沒骨氣地溫柔似水。
「你抱不動她,下車時要怎麼辦?」
「姨爹那里自然有人可以幫忙。」對他的關心,她只是不耐煩地以眼神示意他放開車門,等他不情願的退開,她立刻關好車門,指示司機開車。
目送著計程車遠去,一種被拋下來的落寞在書綸心中油然升起。
需要他時,就嘴巴甜得像什麼似的;不需要他了,便把他像垃圾一般地拋下。但即使被這樣對待,他還是……
沒辦法怪她呀。
或許是上輩子欠她的,這輩子才會如此無法怨、也不想後悔地任她使弄。
輕喟了聲,目光悠悠地飄向那輛耀眼的紅色跑車,書綸瞼上的憂郁豁地開朗。
依隻一向視這輛車如命,即使是親兄長的逸駿也不給踫,她肯把愛車交給他,表示在她心中他比逸駿還要讓她信任?
一定是這樣沒錯。
他傻兮兮的笑了起來,俊致的臉容在冬日的陽光下煥發著美麗的光彩。
※※※
「貴美姊要不要緊?」依隻小臉上布滿焦慮。
「除了有多處擦傷外,背部、腰部和腳踝分別有拉傷或扭傷的情況。我想就這樣啦。」年約五十歲的李培倫從椅子上站起身,踱到角落的洗手台洗手,依隻則跟在他身後嘰嘰咕咕的進一步詢問。
斌美沒留心他們的談話,她悄悄松了口氣,原本以為必然是摔斷骨頭才會這麼痛,醫生卻說僅是擦傷和扭傷,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目光在所處的這間診療室里游移,她發現里頭的設備一應俱全。回想起最初被帶來這里的心情,頓時覺得自己想得太多了。
離開那雙鎮定、安全的臂膀,陪在身邊的是之前情緒激動地抱著她哭叫的女孩,加上身上無處不疼,難怪她一路上提心吊膽著。
倒是依隻,一反之前抱著她哭喊時的激動,上車後表現得冷靜、有條理,沿途小心翼翼地扶穩她疼痛的身軀,輕聲細語地安撫她,並仔細地指示司機方向,拿出行動電話撥號。
車子在她的指示下從寬敞的道路駛進僻靜的巷子,開進一道巍峨的景觀大門內,車道盡頭是一楝中國式的平房建築。
計程車一停妥,立刻有人抬了擔架過來,貴美發現自己被兩名男子小心翼翼地抬進去,納悶應該被送進醫療機構的她,怎麼會來到像是住家的地方。
但她很快就發現自己並沒有來錯地方,里頭不但有醫生、護士,還有完善的診療室。
今天不是星期天嗎?不但診所有開,連護士都有上班,這是什麼樣的診所?
「噢!」突如其來的刺痛打斷了貴美的回想,引發她的低呼。
「怎麼了?」依隻著急地旋身,發現診療床不知什麼時候被一道布簾隔住,連忙掀開布簾往里看。
「沒事。」正抓住斌美的手指清理傷口的護士,一瞼無辜地回答。
「玫姨,輕點嘛。」看見貴美痛得齜牙咧嘴,依隻好心疼。
「我已經夠輕了,傷口受到刺激本來就會痛。」言下之意,就是她太大驚小敝了。
「可是……」她咬箸下唇,畏縮地從血肉模糊的傷口處挪開視線,顫抖抖地問︰「一定要這麼做嗎?」
「傷口全都沾了泥沙,要是不清理乾淨,萬一細菌感染可麻煩了。」
「可是……」貴美都痛得眼眶里淚花亂轉了,她好不忍心。
「依隻,別在那里妨礙你玫姨,我們到客廳喝茶。」李培倫在診療室門口朝她招手。
「姨爹,您是醫生耶,怎麼可以放著病人不管去喝茶!」依隻不滿地道。
「我沒有不管呀。只是清理傷口、打針、冰敷這種事交給你玫姨就好了,不需要我。」
「您說除了清理傷口外,還要打針?」天呀,光是清理傷口,貴美就痛成這樣,打針?發現那張淒慘的臉龐上又多添了一抹驚悸,依隻好同情。
「一劑破傷風預防針是有必要的。我剛才問過了,這位小姐以前沒打過破傷風針,體內沒有這種抗體,萬一傷口上沾有此類病菌,會很麻煩。」
「可是打針很痛耶。」
「總比得破傷風,傷口發炎要好吧。」李培倫說,「不管是大傷小傷,最要注意的是細菌感染的問題。先要用乾淨的水,如開水或消毒藥水清洗或噴洗傷口,接著以適當的藥膏敷在傷口上,再用清潔無菌的紗布覆蓋其上,以利揉人傷口的髒東西順利排出體外。一會兒,我會讓你玫姨準備一些藥品,讓病患回去後,可以自行換藥。」
「我又不會換。」依隻說。
「你們住在一塊嗎?」李培倫略感詫異。
他當然知道依隻這個千金嬌嬌女處理不來照顧傷患的事,但她的說法讓他很意外。董貴美自有她的家人,需要依隻照顧嗎?
「之前是沒住在一塊。可是貴美姊是被我撞傷的,同時還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麼可以不管她,當然要照顧她嘛。」
「被你撞傷?」李培倫驚愕地繞高兩道眉,他知道蔡萬億有多寶貝這個女兒,雖然買了一輛車給依隻當生日禮物,但嚴格規定她得在駕駛經驗豐富的朋友陪同下才能開車,怎麼依隻還會撞到人?到底是誰陪她開車的!
他有種想把那個人找出來,好好揍一頓的沖動。
「你怎會撞傷人?」他臉色陰沉下來。
「還不是要怪書綸。」依隻鼓起頰,埋怨道。
「這跟書綸有什麼關系?」
「要不是他突然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讓我失神,我也不會闖紅燈,撞到貴美姊呀。但也幸好這一撞,才讓我找到尋覓了十四年的救命恩人哩。」說到後來,她不禁有種冥冥之中自有天數的感覺。
李培倫越听越胡涂。
「書綸說了什麼話讓你失神?」正為貴美包扎傷口的玫姨好奇地問。
「他說他喜歡我,要娶我!就是听了這種話,我才會驚慌地失神呀!」她忿忿不平地回道。
李培倫和妻子面面相覷,忍俊不住地噗哧笑出聲。
斌美則听得好氣又好笑,她萬萬想不到依隻是因為這樣而闖紅燈。有帥哥示愛,應該是件開心的事,怎麼反而驚慌失神?會不會是高興得忘記自己在開車了?
「你們笑什麼?」依隻懊惱地嬌嘎。
「咳咳……依隻呀,」李培倫咳嗽了聲,椰愉地道︰「雖然說書綸不該在你開車時跟你求婚,但你因為這樣而失神,不像你耶。姨爹以為你是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怎麼會被書綸的求婚嚇著?」
「這可比泰山崩於前還要嚴重。」依隻自嘲道。
「怎麼會?」玫姨詫異不已。「你跟書綸是青梅竹馬,他跟你求婚很正常呀。」
「就因為這樣才不正常!」她咬了咬下唇,「我當他是兄長,他突然跟我這麼表示,我一點心里準備都沒有!」
「書綸向來對你千依百順,不是對你有意思,干嘛那麼寵你?我就不信你感覺不出來。」玫姨不可思議地搖頭,完成了所有傷口的清理包扎後,她起身準備藥劑,要為貴美施打破傷風預防針。
「人家思想單純,只當他是哥哥,他怎麼可以有非分之想!」依隻懊惱地道「依隻……」李培倫蠕動著嘴唇,似乎想說什麼,但考慮了一下,還是把話咽回去。
靶情的事非是局外人插得了手的。
他以一種意味深長的眼光看了疼愛的外甥女一眼後,綻出慈祥的笑容。
「來吧,這里不需要我們了。陪姨爹到客廳里喝茶,我已經讓管家準備好點心。」
〔貴美姊打完針就可以了嗎?您不用幫她推拿或做針灸治療嗎?」依隻仍很擔心。
「你這孩子,姨爹以前要教你醫術你都不肯,現在才有這麼多錯誤的觀念。」李培倫沒好氣地說。
依隻伸了伸舌頭,能得到學貫中西的名醫李培倫看中,原本是件很光榮的事,無奈她雖不至於看到血就昏倒,但一想到解剖、內髒、出血、尸體,以及難聞的藥水味,胸口便開始發悶,頭也暈了起來,故而對他的好意只能敬謝不敏了。
「拉傷和扭傷最常出現淤血腫脹的現象,必須先用冰敷或冷敷來減輕,等到腫脹消退了,才可以施以針灸及輕柔的按摩。一般來講,依傷害發生時間的久暫,可以分為三期,治療方式並不相同,原則上是熱痛時用冰敷,酸痛時用熱敷。那三期是——」
「姨爹,我們還是去喝茶吧!斌美姊一定也肚子餓了,我去看有什麼好吃的點心……」依隻可不想害自已頭痛起來,連忙打斷李培倫正要展開的長篇大論,拉著他往外走。
***
「噢!」貴美低呼出聲。
「你按著綿花,別揉。我去拿冰袋。」玫姨交代後,很快拿冰袋回到她身邊,分別墊在貴美受傷的腰部、背部及足踝。
「嘶……」微微的抽氣聲從那張粉白的小嘴里逸出。
「會痛是嗎?忍耐一下就好了。」從那張堅毅的臉龐,玫姨看得出來貴美是努力地在隱忍生理上的不適,她微微感到心疼,語氣輕柔地解釋起治療的過程。
「冰敷大概要三十分鐘。腰、背的肌肉拉傷比較輕微,冰敷之後,我會外敷青草藥膏,以彈性繃帶固定好,足踝部位也是這麼處理。剛才李醫生不是跟依隻提到治療拉傷、扭傷分為三期治療嗎?分別是急性期、亞急性期和慢性期。依李醫師的診斷,你並沒有傷到骨頭,快的話,可能第二天就可以從急性期轉到亞急性期,到時候可以用熱敷,輕柔的按摩及針炙來治療,就不會這麼痛了。」
希望是這樣,貴美苦澀地牽起嘴角。
「對不起,讓你受這種罪。依隻從來不莽撞的,她會撞傷人,真嚇了我們夫妻一跳。」
「您是李醫生的太太?」
「是啊。」她俏皮地朝她眨眼,那雙有著細紋、依然美麗的眼楮,跟依隻有些相似。「是有二十幾年經驗的李太太喔。」
斌美被她的說法逗笑,心防一下子撤去,開朗地跟她閑聊了起來。
「原來您是依隻的阿姨吧。我還在奇怪一般診所不是星期日都休息嗎?您這里卻開著,原來是有這層關系。不過,診所開在這里,病人不容易找上門吧?」
「我們還嫌這里不夠偏僻,病人太容易找來呢。」
「什麼意思?」
「李醫生是中研院的院士,只有下班才會回到兼當診所的家。我們那些親朋好友不管大病小病、習慣看中醫還是西醫的,都喜歡找他。李醫生索性搞了套完整的設備,一方面提供親友們更佳的服務,一方面便利和學生們做研究。先前把你抬進來的兩位勇壯的青年,就是李醫生的學生。」
「原來如此。」貴美恍然大悟,她就覺得奇怪,怎會有人把診所建在深宅大院里,這樣要如何招攬病人。
「依隻過世的母親是我姊姊。」玫姨的語氣一轉,臉上的神情帶著抹謹慎。「她從小就失去母親,加上長得機靈可愛,我們這些長輩全都很疼她。但依隻不是個驕縱的女孩,你應該看得出來,她也為撞傷你的事很自責吧?」
這番話有為外甥女道歉兼袒護的意思,貴美自是听得出來。
「我知道。」
「你怪不怪她?」
「我沒想過這個問題。」貴美坦率的說,「遭到這種無妄之災,說不介意未免矯情,但依隻……我不知道,可能是還沒心情想到這點吧。」
「黃小姐,我們保證會治好你,你所受的損失,我們也會賠償,只希望你不要怪依隻。」玫姨像個急於保護孩子的母親誠懇央求著。
「您……」貴美神情復雜,要她承諾絲毫不怪依隻,被撞得這麼慘痛的她,豈能甘心哩。但若要怪她,心里又隱隱覺得不忍,畢竟依隻並沒有逃避責任,還把她送到這里來治療。
「黃小姐……」
挨不住玫姨懇求的眼神,貴美輕喟了聲,「我知道了,我不會怪她。」
「謝謝你。」玫姨感激道。「對了,剛才依隻提到你是她尋覓了十四年的救命恩人,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清楚。當時我痛得厲害,听見她邊哭邊說什麼十四年前……薇閣國小……我在校門口把她從綁匪手上救下來什麼的……還說她找得我好辛苦……」
「啊!」玫姨在震驚之餘,眼中有抹恍然。「你就是十四年前救了依隻的女孩?怎麼這樣巧?!」
「我怎麼知道,」貴美躁郁地回答。
她問她,她要問誰呀?她可一點都不希罕這樣的巧合!
「咦?難道你不是?」
「我是念過薇閣國小沒錯,但十四年前?當時我才小學四年級,根本記不得了。」
「我想應該就是你了。」玫姨審視了她一會兒後說,「救依隻的女學生就是念小四。」
「憑這點認定是我,太武斷了吧!」貴美不以為然。
「不只如此。」玫姨意味深長地說,「依隻跟學校要了一張你的照片,跟現在的你有七分像。」
斌美怔了一下,首度覺得這件事是有可能的。她這張臉自小到大幾乎沒什麼改變,幾天前在淡水碼頭,還被國中時的同學喚住,當時她根本認不出對方來,對方卻能一眼認出來她來,還說她都沒什麼變。
照這樣來推理,她的確很有可能是依隻說的那個人。但都十四年前的事了,依隻和玫姨還能記得她當時的模樣,也太厲害了吧?
玫姨見她默不作聲,低著頭似乎在思考,便進一步的說明當時的情況,希望能勾起她的記憶。
「依隻提前一年念小學,當時才六歲。因為比同學都小,她爸爸格外的不放心,便要管家放學時親自去接。沒想到這麼防備了,依隻還是被綁匪給盯上。那天依隻看到一輛很像家里的車子,以為是管家開車來接,便沖出校門口,結果被綁匪逮著。正當她被綁匪強抱著要帶進車子里時,你听到她的呼救聲,不顧自身的安危沖出來阻擋……」說到這里,她的語氣竟有些哽咽,深吸了口氣,才又繼續說下去。
「雖然你只是個小孩子,但多虧有你的阻擋,依隻才有機會從綁匪手中掙月兌,校警也才能及時跑出來救援。綁匪發現事跡敗露,落荒而逃,你卻為了救依隻而被綁匪推倒在地受傷。事後,依隻央求她爸爸帶她去探望你,誰知你已經搬家了。我們詢問了校方,才知你早就辦理轉學,那天是你最後一天去學校上課。由於學校也人知道你轉去哪里,我們無從打探起,只知道好像是你爸爸的生意出了問題……」
「別說了!」不堪的往事因這番話而撞至心頭,貴美像以往一樣急著想回避。
她不明白為什麼有些事不管如何逃避,到最後仍然逃避不了。都十四年了,蒼天就不能饒了她嗎?
「黃小姐,你……」
玫姨臉上驚愕的表情,讓貴美領悟到自己的口氣太急躁了,於是變換語調說︰「對不起,我的傷口很痛,不想再回想十四年前的事了。過去就讓它過去吧,就算我救過她,也是很久以前的事。」
「就算再久,依隻都不會忘記。」
「她……」貴美欲言又止,無法確定玫姨的意思。
「依隻一直記掛著你的救命之恩。每年的十月十九日,她都會把你的照片慎而重之的取出來,告訴自己一定要找到你,親口跟你說聲謝謝。現在你明白,為何依隻在與你重逢時,能很快認出你來吧!我又為何認出你就是依隻珍藏又珍藏的那張照片里的人,因為每一年我們都要重看你的照片一次!」
斌美頓時覺得胸口發燙,騰騰熱氣滿溢過喉頭,往腦門上沖卷,眼楮里充滿熱潮。
她不值得,不配擁有這樣的感激,她……
「貴美姊,我拿點心來給你……」
隨著那聲音嘩啦啦地傾泄而來,診療床上的布簾被人拉開,貴美措手不及下,只能睜著一雙濕潤的眼眸,氤氳的目光里浮現著蔡依隻嬌美可人的臉龐,她眼里閃爍的溫柔與關懷,像一道陽光照亮她陰冷的心谷,胸坎里的熱度更高,燒得淚水沸騰。
「咦,你的眼楮怎麼……冒汗?」
有如天外飛來一筆,貴美眼里的悸動頓時轉為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