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佳金嘴里問出昨晚宴會里的細節後,燕欣不曉得是脾氣發夠了,還是覺得情況沒有想象的嚴重,臉上的陰郁散開了不少。
冷靜下來的燕欣有一種女強人的風範,全身上下散發出自信、聰穎的氣質,光彩耀人的眼眸里閃爍著堅定的光芒,仿佛世上沒有任何事能難得倒她。
她要佳金扮演記者,提出各種刁鑽的問題,沙盤推演著抵達中正機場後,可能會被媒體追問的情景。
看著兩人如臨大敵的排演,葒嬪不以為然。
「會不會太小題大作了?我只是跟沈翊接吻,比起影劇圈前陣子的車震事件,和民代的婚外情,根本是小事一椿好嗎?我就不相信媒體會無聊到追這種新聞,還大費周章的到機場堵我!」
「你就是沒有危機意識,才會給我捅出這麼大的紕漏!」燕欣沉痛的打斷她。「你當自己和沈翊是小老百姓嗎?你不但是華宇集團的大小姐,同時也是唱片賣得嚇嚇叫的小天後;沈翊更不得了,除了是稱霸影視歌三界的天王,他還是正隆集團的繼承人。你們兩人出道以來,頂多只有些空穴來風、查無實證的緋聞,現在可好了,不但當著一大票人面前接吻,還讓火辣辣的接吻照片上了報,那些記者還不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追著你們不放嗎?」
葒嬪一時語塞,盡避覺得情況未必有表姐說的那麼嚴重,一時間,卻不知道該怎麼辯解。
「燕欣姐不用太緊張啦。」剛睡醒的沈翎在餐桌一端打著呵欠插嘴。「我哥跟葒嬪是男未娶、女未嫁,各自都沒有親密愛人,就算記者追著這條新聞,也無傷大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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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麼都不懂!」燕欣沒好氣的說,表情陰沉的丟給葒嬪一個充滿譴責意味的眼神,害她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到,緊張的瞪著表姐。
「我是哪里不懂了?」沈翎納悶的看著兩人。
「反正你不知道就是了。」既然葒嬪連最好的朋友都要瞞,燕欣也不好揭發她的私密,她警告的對葒嬪道︰「我是跟你說真的,以後不要再造麼不知天高地厚,為所欲為了,別忘了自己的身分。」
「燕欣姐太古板了啦。」沈翎不以為然,「葒嬪又不是小孩子,她二十二歲了耶!就算她跟我哥接吻、交往,又怎麼樣?你不用擔心她傳出緋聞,會對她的唱片銷售有影響。影視圈的情侶檔那麼多,人家還不是火紅得很……」
「你不懂啦。」燕欣懶得跟她解釋。「時間不早了……」
說到這里,安叔進來報告,接她們到機場的車子已經來了。
在燕欣的催促下,葒嬪只好悶悶不樂的跟沈翎道別,坐進黑色的加長型房車里,離開沈翊的豪宅。
順順利利的登上飛機,在轟隆隆的引擎聲中,香港自觀景窗下縮如彈丸,很快消失在層層雲氣下。
葒嬪悵然地收回視線,隔著走道,燕欣與佳金還在交頭接耳。
她蹙起秀眉,低聲埋怨,「听你把事情說的這麼嚴重,我還以為一到機場,會被大批記者包圍住,上不了飛機呢,結果什麼事都沒發生。」
燕欣听得柳眉倒豎,隔著走道咬牙切齒,盡避氣到不行,還是探吸了口氣,刻意壓低嗓音。
「你以為我們這麼順利的登機,一路上都沒有遇到媒體,是因為他們對緋聞不感興趣嗎?」
葒嬪想當然耳的點頭,燕欣只覺得腦子里轟的一響,怒氣頓時沖上天。
她氣呼呼的解開安全帶,跳到表妹座位前,陰沉的臉烏雲般的籠罩住葒嬪的頭頂,低沉的雷聲剎那間在她耳邊轟轟響起。
「錯!那是因為本人有先見之明,打電話請初正軒利用關系在香港當地找輛私家轎車來接我們去機場,把你從頭包到腳,避免被躲在社區大門外的狗仔隊發現,否則我們哪里有可能這麼順利的登機!但你要是以為媒體會不知道你搭哪班飛機回來,可就低估了他們的能耐,事情鬧這麼大,他們聯絡不到我,一定猜得到我是飛來香港找你。聰明的早從航空公司的旅客名單確認,自然也聯想到我是去帶你回來。要證實這點並不困難,同樣找旅客名單就可以了。我跟你打包票,機場若沒有記者在堵你,我陳燕欣三個字就倒過來寫!」
倒過來寫就倒過來寫,不用把口水都噴過來吧!
葒嬪滿心委屈的縮著身體,像只寒蟬似的噤口不語。
燕欣以為她知錯了,哼的一聲回到自己的座位,但仍忍不住靶嘆,「你就是太天真了,都怪我們把你保護得太好。」
葒嬪自幼養尊處優,不識人世險惡,進入歌壇六年來,只有寒暑假期間才會回台灣宣傳唱片,其余時間都待在英國,外頭的風風雨雨有她這支五百萬型的保險傘擋住,難怪模不清楚港台兩地的媒體實力。
「我錯了,OK?」怕她訓個沒完,葒嬪索性,認錯了事。
她不是不擔心。
只是……教她擔心的並不是記者,而是正軒。
還在沈翊的別墅時,燕欣便以電話向正軒報告他們回來的事,葒嬪听見時,還暗暗恥笑燕欣干嘛畏懼他,語氣誠惶誠恐,深怕認錯一句惹惱了那位大爺。
但此刻,隨著飛機起飛,時間一分一秒的消失,距離正軒也越來越近,葒嬪陷進一種無法控制的恐慌中。
只要想到正軒正等著她從香港回來,便足以讓人心慌意亂,現在還得加上與沈翊的緋聞,葒嬪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一種如熔岩般的驚恐狂潮洶涌而來,葒嬪想高聲大喊出心頭的不安,可這麼做,燕欣一定會氣炸。
她鬧出的緋聞已經夠她傷腦筋了,若選在這時候大吼大叫,嚇壞商務艙里的一票乘客,就算機員沒當她是瘋子,燕欣恐怕會惱羞成怒地先把她給宰了。
葒嬪當然不能冒這種風險,她緊握雙拳,假裝對窗外的風景感興趣,額頭卻開始冒出冷汗。
她在怕什麼?
她問自己。
初正軒從來沒打過她,也沒罵過她,頂多說話大聲點而已,有必要害怕他嗎?
但她就是怕。
怕他盯著她看時的熱烈眼神,怕他灼熱的吻讓她沒有一丁點抵御的能力,更怕離開的前一晚他看進她跟里時丟下的宣告。
我就等到你從香港回來。
她機伶伶地打起冷顫,知道那是最後通牒,是她極力逃避仍躲不掉的宿命。
她想搖頭,想拒絕,想告訴他她不要面對,可他還肯不肯給她說不的權利?肯不肯像剛結婚時一樣尊重她?
而當時的借口還能管用嗎?
她堅持替父親守喪,拒絕跟他同床。
守喪卻不可能守一輩子。
初正軒雖然尊重她的決定,但三年過去了,他的態度很堅決,他要的是一個名實相副的婚姻。如果她不願意,悍然拒絕他的下場,會不會讓當初的委曲求全功敗垂成?
依照父親的遺囑,她若不能在父親過世的百日之內嫁給初正軒,只能等到年滿二十五歲時才能繼承父親交付信托的一億元,而高產五百億的遺產則全數由初正軒繼承。
但只要她在百日內嫁給初正軒,維持住兩人的婚姻五年,就可以跟初正軒共分遺產。
兩百五十億與一億相比,是筆很大的誘惑,足以讓人把良心奉獻給魔鬼來求得。可葒嬪不希罕,一點都不希罕,卻不甘心放棄。
初正軒已經獨佔了父親所有的寵愛,現在連遺產都可以獨得,父親未免太不公平!
她是他的獨生女耶!
初正軒不過是父親初戀情人的兒子,憑什麼搶了她該獨佔的父愛後,還來搶她該繼承的遺產!
他究竟是怎麼蠱惑父親,寫下這麼離譜的遺囑的?
她想抗議,想告他,可是執行父親遺囑的律師告訴她,父親是在清醒、理智正常的情況下寫下遺囑,就算她上法院,仍然改變不了。
她氣得快瘋了,怨恨父親為什麼對她這麼不公平。
到底誰才是他的骨肉?
是她,是她耶!
他怎麼可以便宜外人?
然而,不管她如何質問,仍然沒有人可以回答她。
最後……在萬般不情願下,她咬牙嫁給他,條件是三年內,兩人的婚姻不得公開,初正軒必須尊重她,不能踫她。
這些他都做到了,現在換她履行婚姻的承諾了。
可是她……
不甘心照著父親和初正軒的劇本走,更不甘心委曲求全了三年,最後因為自己的不甘心而放棄該她繼承的遺產。
她就像卡在半空中的纜車進退失據,往前走是失去自己,往回退是失去遺產,而兩者,她都不願意放棄呀。
懊怎麼辦?
葒嬪為自己感到悲哀。
或許有很多人羨慕她今天的地位,但誰又知道在光鮮亮麗的外表下,她一顆倉皇無助的心?
她要的只是父親的一點點愛,她要的只是保住自尊和心,但兩者都操縱在初正軒手中。
她有能力從他手上奪回和保有嗎?
那又是她想要的嗎?
目光幽幽的投向機窗外的雲天深處,但不管她看得多用心,那里仍然沒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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葒嬪一出關,便被鎂光燈拍得眼楮睜不開,腦袋里一片空白。
盡避燕欣事前便提出警告,葒嬪沒有想到場面會鬧這麼大,出關前忘了把太陽眼鏡戴上,才會飽受「光害」。
「葒嬪,談一下你跟沈翊交往的情形。」一支麥克風很不禮貌的撞過來,幸好葒嬪及時往後退,要不然就要跟麥克風做最痛苦的接觸了。
「你們交往多久了?當眾接吻是不是表示戀情成熟,所以……」另一支麥克風也加入「肉搏戰」的行列。
「各位,各位!」燕欣技巧的擋在葒嬪身前,阻止更多麥克風靠過來,她笑嘻嘻的說︰「你們誤會了,那其實是演戲……」
「演戲?」有拿麥克風的、沒拿麥克風的各家記者全都半信半疑的叫道。
「沈翊昨晚辦的宴會其實是他新曲MTV的一景。」燕欣鎮靜的回答,「葒嬪受邀擔任MTV里的女主角,為了劇情需要才有那個親密鏡頭……」
「是嗎?」顯然這個解釋對某位消息靈通的記者不管用。「為何沈翊在接受訪問時,會說他與葒嬪是青梅竹馬,兩人的感情一直是穩定中求發展呢?」
「他什麼時候說的?」燕欣震驚的瞪著說話的男人。
「今天早上接受電台訪問時說的。」
好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沈翊!存心害死她嗎?
燕欣暗暗詛咒,表面上當然還得繼續擠出笑臉來。
「哈哈!他那人就是愛開玩笑……」
「葒嬪,你認為他是在開玩笑嗎?」馬上就有記者緊咬著不放。
「葒嬪的事問我最知道啦。」燕欣故作輕松的眨眨眼,連珠炮似的往下道︰「我是她表姐,她從小到大哪件事瞞得過我。正確的說,跟葒嬪青梅竹馬的並不是沈翊,而是他妹妹沈翎,她們從幼稚園就是同學。沈翊對葒嬪而言,跟哥哥一樣,所以他說兩人的感情是穩定中求發展,指的是兄妹之情。他可是足足大了葒嬪五歲!大家都知道三歲一個代溝,五歲就代表快兩個代溝了呀。何況沈翊念小學時跳了一級,他小學畢業,葒嬪才要進小學。兩個人怎麼可能有那種交集嘛!」
「但顯然他仍不但有那種交集,還公開熱吻不是嗎?」記者絲毫不肯放松,以一種等著看好戲的目光緊鎖著葒嬪。
「那是演……」燕欣的辯解隨即淹沒在從四面八方涌來的聲浪里。
葒嬪在嗡嗡聲中,意識仍未從先前的震驚中完全恢復,眼前的一切對她來說,就像一出吵鬧的荒謬劇,無數張嘴巴開了又合,說著她听不懂的話,就算听懂了,她也不知道該從何回答起。
「葒嬪,跟沈翊接吻的感覺怎麼樣?」
「你們除了接吻外,有更進一步嗎?」
「你們進行到什麼階段了?」
「你打算接受他的追求嗎?」
「如果沈翊跟你求婚,你會答應嗎?」
「要不要嫁給他?」
「不會!」斬釘截鐵的回答,轟天巨響般一下子便壓住了記者們的聲浪,眾人紛紛回頭尋找聲音來處。
就像光圈永遠只落在某個定點,之外的一切都成了暗茫茫,屹立在人群之外的男人與生俱來的耀眼光芒,令周道的一切都變得不起眼,很自然的聚集了眾人的目光。
他看上去不到三十歲,瘦削的臉龐輪廓極探,五官俊美得讓人屏息。
但這不是教一群記者啞口無言、紛紛低下視線不敢直視他的主要原因,他們是被男人的氣勢所震懾住。
位高權重的人,記者們都見識過不少,但男子修長挺拔的身形所流露出的奪人氣勢,是中年以上的掌權者都罕能及得上的威儀,那是代表著財富、權勢、智慧與天生的領袖氣質所集合的優勢。
此刻他那雙濃密有致的眉微微皺著,眼中深藍如子夜的光芒,銳利得好似能洞穿對手的虛實,筆直的朝人群深處射去,教視線所經之處的眼楮紛紛畏懼的閃開,毫無阻礙的擊中標的,瞬間引發葒嬪體內一陣劇烈的感官震撼。
她萬萬沒想到初正軒會來接機,先前受到驚嚇,以至于渾沌得難以思考的腦子好不容易逐漸恢復運作能力,又被他的現身嚇得一片空白。
在他強悍的注視下,她的心毫無防備的敞開,敏銳的感受到他的憤怒、嫉妒、饑渴,還有佔有欲。
這些情緒混合成的情潮強烈地沖擊向她,挑起她埋藏在內心里、連自己都不敢面對的私情暗欲,所有的對立和防備全都在他的目光下化為灰燼。
她的心境和視線在這時候反而能回到最純粹的狀態,不帶任何成見的看清楚初正軒,同時願意向自己承認--
她多麼想念他!
那些分別的時光,即使在最熱鬧的時候,她仍感覺到的寂寞,全都只是因為想念他而已。
領悟到這點的葒嬪,呼吸和心跳為之加速,胸臆間泛起混合著酸澀和甜蜜的滋味,目光無法自他身上移開。
好幾天沒見面了,他還是那麼帥,尤其是穿著正式的套裝--顯見他是從辦公室直接趕過來--更增添他的男性魅力,即使他線條優美的嘴唇繃得極緊,那豐滿且性感的唇瓣仍如果凍般刺激著她的,好想一口吞下。
她艱難地咽了咽口水,感受到產生食欲的人不僅是她,正軒的眼光也一樣熾熱,瞬也不瞬的鎖住她,讓她覺得自己像一道可口的大餐。
這種感覺並不壞,她暈眩的想,可是--在彼此眼中對方都是大餐,那該是她吃了他,還是他吃她,可就傷腦筋了。
意念在她腦海里一瞬瞬的流動中,正軒已經大步朝她走來。
人群自動讓開路,葒嬪在他宛如黃金火焰般的熱情眸光注視下輕顫著,恍惚間,依稀听見好似隔著層空間傳來的議論聲。
「這是誰呀?」
「初正軒都不認識?」
「你是說華宇集團的初正軒?!」興奮的尖嚷完全無視于同行的譏刺,大咧咧地響動,手握麥克風的女記者迫不及待的追上那條挺拔的身影,卻被他身後的隨從給擋住,但仍不放棄的叫吼︰「你真的是初正軒嗎?請問你跟林葒嬪……」
她話還沒問完,便被擠過來的同行聲音給蓋過。
「初正軒怎會在這出……」
「啊初……」
此起彼落的聲音形成一股听不分明的嘈雜聲浪,將葒嬪痴迷的心推回現實,猛然發覺正軒俊美的臉龐正與她面對面,屬于他的男性氣息撲鼻而來,灼熱的男性呼吸甚至拂上她臉頰……
她驚慌地倒退,後知後覺地發現燕欣和佳金全都背棄她,閃到一旁去了。
錯愕的情緒還來不及在腦中擴散,比最上等的葡萄美酒還要醉人的醇柔嗓音跟著襲來。
「葒嬪……」
她機伶伶地打起寒顫,覺得他的呼喚比最可怕的武器還要危險,一種出自掠食動物本能的急切從他身上傳來。
葒嬪有很不好的預感,但已經來不及逃了。
「歡迎回家。」
只看見他嘴角嘲弄的揚起,她的視線已然失焦,干澀的嘴唇猛然被一股濕熱所吞沒,瞬間侵奪了她腦海里所有的抗拒意念。
她雙膝發軟的依偎進他強壯的摟抱,隱約感覺到一道道刺目的光線瘋狂地在周邊閃動,記者們的質問聲音海嘯般的拍打過來,但她不在乎,正軒用身體和雙臂護衛著她,把那討厭的光線和聲音全都隔絕在外。
「初先生……」
「初先生……」不知過了多久,在記者們興奮雜亂的聒噪聲中,正軒的嘴唇終于移開,他一手擁住懷中氣喘吁吁的嬌娃,俊雅的臉容因先前的一吻而流露出純男性的滿足,顯得有幾分邪氣,慵懶的目光不再犀利,替代的是未褪的情焰,緩緩投進記者群里,眾人不由得屏氣凝神。
「你是誰?」靜寂中,有人打破沉默。
「我是林葒嬪的丈夫,初正軒。」他不慌不慢的宣布,炸得眾人目瞪口呆。
「丈夫?」
「林葒嬪結婚了?」抽氣的抽氣,詢問的詢問,但正軒什麼都不管,擁著還未回過神的葒嬪往外走,將身後急迫的追問留給特助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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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越想要遺忘時,往往發現越是難堪的、迫不及待想忘記的,越是會在腦中栩栩如生,甚至張牙舞爪的示威,就是不肯饒過人。
葒嬪在這一刻有極深的體會。
她突然希望得了健忘癥,但一離開機場大門,腦中好像塞滿濕棉花一般膨脹、滯重的感覺忽然淨空,前一刻發生的輸清晰的浮現腦中,困窘、錯愕,以及某種她無法理清的情緒煙火般在體內爆炸,轟得她茫然無措。
接著,她便被正軒推進後座,他隨即坐上車,司機訓練有素的趕在媒體退過來之前,把車子駛離。
視而不見的瞪著窗外飛快閃過的風景,葒嬪腦中仍是一團混亂,諸多情緒在心里沖撞,即使耳邊有輕柔的旋律,也安撫不了心里的煩躁。
懊死的,該死的……
她想要咒罵,想要打人,更有種想殺了自己的沖動。
她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葒嬪氣得全身發抖,卻什麼都不能做,只能把自己縮在角落。像一塊萬年寒冰般,擺明拒絕任何溫暖靠來,誓死不肯融化的決心。
她不知道自己的姿勢很傷人,徒勞無功的想要理清楚整件事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出錯的。
她記得一出關便被媒體包圍,他們尖銳的質問令她一時間難以招架,接著初正軒出現了,散發出萬世巨星般的光芒吸引了媒體,強悍無畏地走到她面前,她登時意亂情迷,在他的懷抱里失去所有的堅持和反叛,融化成一攤水。
這可比她跟沈翊接吻的照片上報還要打擊她,即使當時意識渾噩,葒嬪仍隱約憶起記者群的反應有多大。
鎂光燈忽左忽右、忽明忽滅的閃爍,其間夾雜著興奮的議論,但這些都比不上初正軒趁著她神智不清的當下,徑自向媒體宣稱︰「我是林葒嬪的丈夫,初正軒。」對她的殺傷力大!
想到這里,憤怒登時超越了羞窘在她體內洶涌。
帶著想要殺人的怒氣,葒嬪轉向身邊的男人,隨即驚愕的瞪大眼,不敢相信正軒竟在喝酒。
雖然偶爾看過他在晚飯後小酌一杯,但大白天里就這樣牛飲,倒是頭一遭。’葒嬪滿眼不可思議地瞪視著鮮紅如血的酒液自他手中的酒杯送進他嘴里,心情微蕩,居然有點羨慕與那雙性感的嘴唇親密接觸的杯口,但很快便羞愧地回過神,發現一杯酒全被他喝光下,正軒拉開小冰箱,拿出一瓶酒。
「你喝酒!」她蹙眉指控。
正軒倒酒的動作停滯了一下,緩緩看向她。
側向她的男性臉龐依然英俊得不可思議,但向來的意氣風發、唯我獨尊卻消失不見,替代的是令人心疼的消沉。
就連那雙原本深邃銳利的眼眸也黯淡無光,眼中布滿血絲,籠罩著悲憤的陰影。
葒嬪呼吸一緊,她只在他臉上看過這種表情一次,那是他父母過世後,他頭一次返回林家時。然而,他此刻的表情除了悲痛外,還多了些憤懣和哀……怨?
雖然這些字眼很難與正軒聯想在一塊,葒嬪卻找不到更貼切的字匯來替代。胸房登時像被什麼無形的力量掐住,它掐得如此緊,幾乎使她無法呼吸。
她趕緊移開眼,胸房處的緊張感才舒援了些,注意到布根地的頂級紅酒在他手上只剩下半瓶。
「而且喝了不少。」她忍不住嘀咕。
「你擔什麼心?」滿月復的怒氣、怨氣,早就到達了臨界點,葒嬪的話對他而言簡直是挑釁,正軒不馴的挑起一邊眉毛,賭氣的說︰「我又沒開車,喝再多也危害不了你大小姐的安全!」
「誰擔心這種事!」葒嬪氣得柳眉倒豎。
她是好心……目光警覺的飄向前座的司機。
雖然前後座之間的隔屏完全升起,司機若有心的話,還是可以從後照鏡里看到後車廂的情況。
葒嬪無意留人話柄,她勉強忍住怒氣,卻壓抑不了盤旋心底對他的擔憂。
「你向來不貪杯,從來沒見你在大白天里,喝這麼多酒。」她低聲陳述。
「我心情不好。」他注視著她回答,嘴角乖戾地垂下。
廢話!
近視眼也看得出來他心情不好,何況她視力好得很!
但誰說心情不好就可以借酒澆愁來著?她的心情比他更不好一百倍,豈不是該醉死!
「就算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該灌下半瓶酒。你會醉的。」說完,葒嬪別扭了起來。
明明想說醉死你好了,怎會變成關懷備至的勸他來著?
「你沒听過一醉解千愁嗎?」
「喝酒要是能解愁,這世上就不會有憂郁癥,也不會有人自殺了。」葒嬪不以為然,注意到他眼光渙散,更替他擔心。「你喝醉了嗎?」
「我沒有醉,但或許醉死倒比較好。」他放下酒杯,表情陰郁。
「你胡言亂語什麼?這樣很墮落耶。」
「墮落?」他嘲弄的扭曲嘴角,目光銳利的看進她眼里,悲憤的低嚷︰「我早已經掉進十八層地獄,不在乎繼續往下掉!」
「你真的喝醉了!」受不了他的自暴自棄,葒嬪厲聲命令,「不準再喝!」
正軒叛逆的把酒瓶往嘴里送,灌了一大口,嘲弄的看著她道︰「老婆紅杏出牆,我是看報紙才知道,像我這種窩囊廢,除了喝酒還能干嘛?還是你有什麼比較好的建議?」
葒嬪心虛的別開眼,「你不要說話帶刺。那件事是個誤會,燕欣不是都解釋清楚了嗎?」
「你以為那種哄媒體的話,可以騙得了我?」低啞的嗓音好像每個字都從齒縫里進出來,正軒不悅的眯著眼,「你以為我是傻瓜嗎?」
「我我……」在他的瞪視下,葒嬪有種如墜冰窖的感覺。
她當然知道他不是傻瓜,但她也不是。
在這當下,她絕不會承認與沈翊接吻,除了演戲外,還有其它原因。
「本來就是演戲!」她咬死這點。「你那是什麼表情?不相信我嗎?哼,愛信不信隨你,我才不在乎呢!倒是你,本來答應我,不公開我們的婚事,為什麼背棄諾言?你對記者這麼說,分明是給我難看!」
「讓大家知道你是我初正軒的妻子,是給你難看?」他無法置信的低吼,「若不是擔心再不公開,說不定下次在影劇版里看到的,就是你跟沈翊結婚的消息,我需要這麼做嗎?」
「你存心氣我是不是?我跟沈翊根本不是那回事!」葒嬪眼里閃著怒火。
「你干嘛讓他吻你?」
「我喝醉了嘛!」她氣得說溜了嘴,索性把話講明白。「我哪里曉得他會突然吻我,一時沒防備……總之,我後來推開他了,沒想到可惡的狗仔隊不拍我推開他的畫面,卻拍那張接吻的!又不是我故意的……」
「如果你沒有做任何暗示,沈翊怎會吻你?」
「你是在暗示我勾引他?」葒嬪不敢相信他竟然這樣暗示。
「你要我怎麼想?」正軒的神情悲痛。「你再三拒絕我、逃避我,卻答應沈翎到香港,還住進沈翊的豪宅,難道這就是你離開台灣前一夜,答應給我的回答嗎?」
「我沒答應什麼!」她逃避的別開臉。
「瞧,你又在回避了。」正軒的眼光充滿看透她的犀利,「那晚你明明對我說,三年都等了,何必計較再多等幾天,一回來,你又裝傻。」
「我哪里有……」
葒嬪暗暗緊了緊拳頭,掩飾內心的焦慮。
「我是……反正……」
懊怎麼樣才能轉移話題?
她傷著腦筋。
「我……不跟你說了!燕欣和佳金呢?」
「她們坐為中的車子。」
薛為中擔任正軒的特助有好幾年了,做事干練。但就算他不干練,葒嬪也不擔心燕欣和佳金會出什麼事。
「也許會在機場耽擱一陣子,安撫那群記者並不容易。」正軒接著道。
這倒提醒了葒嬪。
她不是該為初正軒亂講話而向他興師問罪嗎?
怎麼反而被他問得心虛氣弱,啞口無言?
「都是你不好!」
她把所有的錯都往他頭上推。
「害我把正經事給忘了。你在媒體面前宣稱是我的丈夫,對我的傷害有多大,知不知道?我無法想象燕欣會被你害得多摻!還有我的歌迷,他們要是知道我隱瞞結婚的事……」
「你心里就只在乎這些事,有沒有想過我的心情?」他表情受傷。
「我們當初說好的……」
「我是答應過你暫時不對外宣布我們結婚的事,可沒答應永遠不宣布!」
「可是你應該先跟我商量,讓我有心理準備,好跟歌迷們交代。」
「我給了你三年的時間,還不夠你準備嗎?再說,你要交代,也是跟我交代,關歌迷什麼事!」
他越說越氣。
「你這樣講,太不尊重我了!」
「你又尊重過我嗎?」見她不接腔,正軒的心直往下沉。「我是你丈夫,難道不是事實?」
「我嫁給你都是被爸的遺囑逼的,又不是我願意的。」葒嬪雙眼冒火的反駁。
強烈的痛楚幾乎擊垮他,正軒緊握著拳頭。
「不是你願意的……」
他喃喃道,聲音顯得空洞。
一直都明白,卻以為只要耐心守候,葒嬪最終能明了他的痴心,沒想到她的實話是那樣傷人。
「原來是我自作多情。」心灰了,意冷了,他感到好疲倦,再沒有心情生氣,任絕望的傷心在俊挺的眉宇間擴散,消失在靜寂的空氣里。
葒嬪驚慌了起來,生命里好像有某種寶貝正在離她而去,她不想讓它走。她瞅著他,眼神不自覺的流露出一抹乞求。
「什麼意思?」
「你還不明白嗎?」
他淒然看進她眼中,一字一字的道︰「為繼承權而結婚的人,不是我!」
她怔住,咀嚼著他話里的含意。
沒錯,為繼承權而給婚的人,從來不是他,而是她。
初正軒不但不需要,反而會因為娶了她而喪失一半的財產繼承權。
那麼,他為什麼要答應?
無法負荷他眼中赤果果的答案,葒嬪驀然別開臉,卻看見迭映在窗玻璃上女人惶惑無助的表情,與男人落寞的舉起酒瓶往嘴里狠狠灌著的影子。
心里不禁一陣灼痛,卻只能閉起眼瞼,任混亂的心情將她卷進漩渦狀的無底洞里無力掙月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