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陽光和手上閃閃的金黃色亮光中醒來,立刻感覺到艾森的手臂緊緊地摟著她的腰。老天仁慈,她昨晚並沒有作夢,但她不知道這是否算是好兆頭。
她望向窗外,看著拉斯維加斯的黎明,想起了一年前她所看見的另一個破曉。自燭湖莊逃走的記憶浮現出來。
◇◇◇
「真是的,」阿尼低聲咕噥道。「怎麼回事?她今晚應該吃了多一倍的藥。」
「也許藥量還是不夠。」朗文的聲音很低,卻有著不可錯認的病態。「別擔心,束帶會綁住她。我還帶了一管注射的藥,以防萬一。」
隱約的申吟聲後是踫撞的重擊聲。有人用拳頭很快地敲了她的門兩下,這是她們約好的信號。她筆直地坐在床上,心髒狂跳著,冷汗使她的皮膚越來越冰。
「快打針吧!」阿尼在她門外的走廊低吼。「她太強壯了。」
「要是她們因為藥劑太強而什麼都不知道,就一點也不好玩了。來吧,我們應付得了她的。」
她爬下床,抓著左胸口袋繡有燭湖莊字樣的淺色棉袍。每個病人都有這樣一件用以識別的病人服和一雙拖鞋,衣服上沒有腰帶,鞋子也沒有鞋帶。
她朝門走去,將耳朵貼上門板;那兩個家伙已經把他們的受害者從隔壁的房間拖過走廊了。
她一直等到確定他們已經轉過走廊,才回到床前,從床墊的破縫里拿出她偷來的卡片鑰匙。
這鑰匙是她經過好幾個星期的觀察和策劃才弄到的。一如她向朋友解釋的,這個計劃的關鍵完全系于一個事實──周末夜班新來的那只笨熊有嗑藥的嗜好,而且以偷取病患的藥來滿足自己的藥癮。至于那些他不願冒險吃下肚子的,想必是拿到街上當搖頭丸賣掉,賺取外快了。
每當他拿著她午夜照例應該服用的藥──那些別人鼓勵他從麥醫師的處方里多偷一點的藥──出現時,她總是成功地裝出很平靜的樣子。這種藥的功效就是要造成病患愉快、信任、心滿意足的狀態,麥醫師希望能藉此克服病人堅決不願討論尖叫的牆壁和嚎哭的房間的固執。
她假裝吞了幾顆,隨即無比快樂地從低垂的眼睫毛下,看著那家伙把他想要的藥丸偷偷放入自己的口袋。
她很有耐心地等待機會。終于,在接連五個星期都成功地偷到藥丸之後,這個醫務士開始變得粗心大意。有個星期六的夜晚,他把小紙杯里的藥倒入自己的嘴里之後,因為某個叫人的鈴聲響了,竟然忘記鎖上她的房門,就跑了出去。
她等了四十分鐘,才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間,沿著走廊而去。她發現那只笨熊正在玻璃牆圍住的護理站內,對著一台小電視幸福地笑著。
她拉開在洗手間外面的火災警報器。值班的笨熊還沈浸在藥品導致的迷霧里面,乍聞震天價響的警鈴,他的反應簡直就像斗牛場上一頭面對著條紋披風的公牛,困惑地胡亂奔撞。在接踵而來的混亂中,要拿到放在護理站辦公桌抽屜的備用萬能鑰匙,根本是輕而易舉。
棒天,她把拿到鑰匙的事告訴她的新朋友,兩人開始訂定詳細的計劃。
她們決定在星期天的晚上采取行動,因為周末值班的笨熊通常都比其他時段的人更為松懈。
但這是星期四的晚上,朗文和阿尼一起值班。而他們抓走了她的新朋友,一個有著銀藍色眼楮的女人。
她很清楚他們會把她帶到哪里去︰那間有著金屬腳踏、皮質束帶之診療,而且牆壁會尖叫的房間。
避他周日晚上才離開的計劃,她們必須今晚行動。
她看看住了幾個月的單人牢房最後一眼,沒有什麼是值得帶走的。她的私人財產和身分證件早在她剛來這里時,就被鎖在一樓的一個小房間了。
她用偷來的卡片鑰匙小心地打開她的門。靜靜地站著听了一會兒,一片寂靜,走廊也空無人影。
她踏上走廊,燈光在晚上被調暗但沒有完全關掉。她快速走到轉角,轉個彎,向另一段交叉的走道前進。
來到下一個交叉點時,她再度停下來傾听。醫院的這個部分沒有任何病患,只有晚間便應該空無一人的辦公室和診療室。
模糊的聲音從尖叫房間傳出來。朗文、阿尼和她的朋友已經在里面了。
恐懼突然泉涌而上,強烈到使她幾乎向惡心的感覺屈服。
但是她堅定地開始行動,舉起雙手用力一拍位于走廊底端的電燈開關。走廊立刻變成漆黑一片,但光線依然在尖叫房間的門下閃爍。
她快速向前,小心行動,不發出一丁點兒的聲音。這時拖鞋就挺好用了。她模到滅火器的櫃子打開來,雙手抓出瓶身。
她回到尖叫房間的門口,舉起瓶子撞擊房門。
「發生什麼事了?」阿尼的聲音中帶著一絲警覺。
「一定是哪個瘋子,」朗文說。「我去處理。」
房間的門打開,朗文跨一大步來到走廊。
就在那個時刻,她發現長久以來都很差的運氣也許就要改變。
朗文先看左邊而不是右邊,所以他沒有看到她舉起沈重的滅火器站在一旁。
「可惡!」朗文低聲抱怨。「哪個瘋子關了該死的燈。」
朗文比她高出許多,所以她只能從一個別扭的角度把滅火器蕩出去,而非如她所願的當頭砸下。然而,那沈重的瓶子還是打到朗文的後腦勺,發出令人滿意的聲響。
他跌到地上,但是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音?
「怎麼回事?」阿尼來到走廊,嘴巴大張著。「搞什麼鬼?」
她拉開滅火器的扳柄,放出白色泡沫,噴得阿尼滿臉都是。
他發出尖叫、搖搖晃晃地往後退,拚命揉著眼楮。他準備要強暴病人而松開的長褲,這時成了棘手的問題。
他的腳被下垂的褲子絆到,身體便重重地摔了下去。他張嘴要叫,她則用泡沫填塞。阿尼一邊拚命地咳,一邊努力呼吸。
她舉步進入診療室,各種強烈的情緒風暴般席卷而至。她努力不去理會那超自然的聲音,第二次舉起瓶身,準備打向阿尼的頭。
她的朋友在手腳被綁住的限制之下瘋狂地掙扎,她已經扯掉了塞住嘴巴的東西。「先幫我。」
她快速趕到桌旁,解開綁著她的腳的皮帶。
阿尼伸手想抓一張椅子,她轉身提起滅火器。
「等等。」
她的朋友從桌上抓起一枝注射器,把針頭扎入阿尼的手臂。這醫務士申吟、喘氣,身體漸漸軟了下去。
「我把整枝針筒的藥全部注射進去了,他暫時不會醒來。我們快走吧!」
她們花了一些時間將朗文拖回尖叫房間,然後找出他的車鑰匙,接著關上門並且上鎖。她們利用卡片鎖經由緊急出口,逃到一樓。
儲放病患個人財物的櫃子在葛雷恩的辦公室。萬能鑰匙無法開那個鎖,不過它開啟了走廊另一側標示為「院務工具室」的門。葛雷恩辦公室的鑰匙就掛在集中掛放許多辦公室鑰匙的玻璃櫃里。
一進入安全主任的房間,她們找到個人的櫃子。櫃子外的掛鎖如此脆弱,用院務室里的任何一個工具都能輕易將它破壞,但她們根本不需多費力氣。每個櫃子的鑰匙都在葛雷恩辦公桌的一個抽屜里。
標示她名字的櫃子相當容易便打開了,里頭是她被帶到燭湖莊那晚隨身的手提袋。裝有駕照和其他的身分證件竟然都在,讓她如釋重負。現金和信用卡被拿走了,她知道那應該是她入院那天就交給了柯佛瑞。那是標準程序。但是病患的身分證件偶爾仍需用到,所以它們會被留著。
「反正信用卡也沒多大用處,」她的朋友提醒她。「你完全不能使用,太容易追蹤了。」
出了醫院的建築,外面是沒有月亮的寒夜,她們進入朗文的車。一路開到山區一座小城市外圍的小房子。
「這是誰的地方?」她問她的朋友。
「我的,用另一個名字買的。對了,從現在起你可以叫我莉雅。」
「好名字。」
「謝了,我在一本為嬰兒命名的書上找到的。」
莉雅撬起門廊上一塊松動的木板,取出鑰匙,用它開了大門。
進入比一張郵票大不了多少的客廳,她移開一塊牆板露出一個保險箱,輸入密碼後,拿出一小包文件。
「那是什麼?」
「新的身分。」莉雅說。
「好厲害啊!在被送到‘仙那度’之前,這些就都已經計劃好了,是嗎?」
「是的。」
「但是,為什麼?」
「那是個很長的故事。」莉雅開始往前門走去。「等我們換了車,我會告訴你。」
「你已經在某處藏了另一輛車?」
「就在這里的車庫里。」
第二天早晨,莉雅開始從一個海外帳戶領錢出來用。
「我們需要一點時間才能替你建立一個新的背景,」她說。「你覺得我們去度個假如何?」
「我听說旅游能擴大一個人的眼界……」
◇◇◇
艾森把自己從枕頭撐起來,彎過頭去親吻喬依光果的肩膀。「你還好嗎?」
「還好。」她翻身平躺,抬眼看著他。
她的丈夫。
他微微一笑。她感到全身戰栗,從頭到腳。他臉上有清晨未刮胡子的陰影,頭發凌亂。不管是白天的陽光下或是在午夜,他總是那麼令人迷惑。而他全是她的──至少暫時如此。
「你在想什麼?」他問。
「從‘仙那度’逃出來的經過。」
「告訴我。」他說。
他已經知道其中的大部分,有權利知道剩下的。
她把整個故事告訴他。
他的眼神愈來愈冷。「那兩個醫務士曾經將你拖進那間診療室嗎?」
「沒有。我猜他們認為我的瘋狂太不可預測,他們無法得知我對藥會有什麼反應。」
他冷酷的笑容中帶著贊賞。「你很努力地制造出那種不可預測的印象,我說對了嗎?」
「噢,當然,只要有機會。」她用手撫過他的頭發。「我太擅長扮演二三二號房的瘋女人了,每個醫務士都躲著我。」
他的嘴輕刷過她的唇。「這話真叫人高興,否則我的‘處理’名單又要增加兩個項目。」
從他眼中一閃而過的表情,令她顫抖。
「嚇退朗文和阿尼的功勞,也不完全都是我的。」她說。「他們也很清楚麥醫生對我特別有興趣。他們無法確定我會在治療的時候對她說什麼,或者她會選擇相信什麼。她可以很輕易地把他們開除。」
「麥醫師都做些什麼?」
「她監督著施加在我身上所謂的治療計劃。」
「對。」他看起來若有所思的樣子。「根據辛格的資料,麥凡芮是燭湖莊另一位真的有執照醫生,她的工作一定很忙。為什麼她會對你特別有興趣?」
「依照官方說法,我到‘仙那度’是因為佛瑞告訴每個人,我听到小屋的牆壁發出聲音告訴我,佛瑞就是謀殺培登的人。」
「其中有任何事實嗎?」
「當然沒有,我當然沒有听到任何聲音。」只有感覺。但他也不會比較喜歡這個解釋吧,她想。「我猜麥醫師想要相信我走進一個房間,就有特殊的感覺。」
「為什麼?」
「有一天在治療的時候,我注意到她桌上的資料,是附近一個小鎮的警長送來的。那是一封感謝信,謝謝她最近替警局偵辦的一樁謀殺案所作的諮商服務,並附上一張支票。」
「她為他們做什麼諮商?」
「麥醫師看到我盯著那封信,便告訴我,她偶爾會協助一些小的警察局作罪犯的心理分析。」
「噢,所以當她發現假使你真的可以听見牆壁的聲音,對她來說,你可能很有利用價值,是這樣嗎?」
「我想,她知道我並沒有听到聲音。」喬依說,謹慎地遣辭用句。「但是她對人類直覺所產生的生物學基礎,有專業上的興趣;她甚至針對這主題寫了些論文。我認為她非常希望能夠理解︰如果我真的擁有某種極端敏銳的直覺,在犯罪現場也許相當有用。這些當然全是無稽之談,不過她真的很著迷于這一類的研究。」
「她發現也許你能幫助她?」
「或許吧,也或許她只是從學術觀點對我感到好奇。我所能確定的是,她不斷地測試我。她總是要求我寫下對一個房間的印象。她曾經利用藥物測試,看看是否有哪些特定的藥能激發我的感覺。」
「這樣听來,她應該是燭湖莊的病患,而不是主治醫師。」
「我假裝吞下那些藥。」大多數的時候。
除了藥品被磨成粉加在食物中的那幾次,舊時的驚恐流過她的血液。她想起兩次在尖叫房間醒過來,麥醫生站在旁邊,急迫地要求她報告她感覺到什麼。
她把往昔的記憶推到一邊,看見艾森以令人困擾的專注表情看著她。
「怎麼了?」她問,想要使氣氛輕松一些。「擔心你可能真的娶了一個瘋女人嗎?」
「不是,」他說。「但它的確提醒了我,自以為有理由把你關在燭湖莊的人,可能不只賀亞昂和柯佛瑞。」
一陣冷顫直下她的脊椎。「你可能是對的。不過現在都不重要了。」
「是啊!」他降低他的嘴找到她的。「現在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