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記一七九五年八月十五日
德華總是穿白色的衣服。他討厭顏色。他喜歡我穿飄逸的白色衣裳。王宮的牆壁每個月都用石灰水刷白一次,所有的家具都是白色的。雖然德華的怪僻令我費解,但我還是順從他的意願。他對我好得沒話說。我不需要動一根手指或費半點力氣就能得到我想要的任何東西。他只用一條規矩束縛我。德華要我保證決不離開王宮半步,他說那是為了我的安全著想。
我遵守諾言近六個月時間開始听到關于宮外情況的種種謠言。我認為是德華的敵人為引起騷動而散播那些暴行的謠言。
我的女僕和我喬裝打扮成村婦,準備步行到最近的村莊一探究竟。我視這次微服出游為冒險。
上天為證,我走進了煉獄。
莉娜的祈禱落空了。貝克爵士一臉的驚訝迷惑,直到李昂圓滑地插嘴道︰「莉娜真是幽默十足。等你跟她熟識後,你一定會同意我的看法,貝克。」
貝克被李昂的笑聲騙過了,莉娜卻沒有。李昂緊握住她的手不放,說明了他心里一點也不覺得好笑。
李昂決心達到目的,莉娜知道她再度拒絕的話就會把場面鬧得很難看。李昂似乎並不在意別人對他的看法,這一點令她不得不甘拜下風。
李昂不必偽裝,她提醒自己。他的身份地位使別人不敢說他的閑話,他就像達科他族酋長一樣傲慢和自信。
莉娜趁轉身面對他時,嘗試擺月兌他的掌握。李昂一邊對貝克爵士微笑,一邊卻更加用力握住她的手。她猜他是在暗示她不要跟他作對。接著他轉身開始拉她跟他走。
莉娜沒有掙扎,而是抬頭挺胸地跟他走。每個人都在盯著他們看,因此她強迫自己面帶笑容,假裝被一個剛認識的男人拖過房間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當她听到兩個婦人交頭接耳地說她們會很樂意看到她跟李昂侯爵打得火熱時,她的笑容消失了。沒錯,他是很想揍李昂幾拳,但那兩個婦人的話未免太幸災樂禍了。怎麼會有人喜歡看到別人打架打得火熱?她知道李昂也听到了,因為他突然咧嘴而笑。那是否意味著他想要打她?
李昂在他們大多凹室時停下。莉娜慶幸他沒有把她拖到屋外的陽台而開始放松心情。他們仍在其他人的視線範圍內,她知道李昂不會在眾目睽睽下嘗試吻得她頭昏腳軟。綿綿情話和親熱擁抱只適合在男女獨處的私密時刻進行。
在向幾位紳士點頭後,李昂轉向莉娜。他離她只有一步之遙,她只要伸出手就能踫到他。他雖然放開了她的手,卻把頭湊向她。她故意低著頭不去看他。她猜她看起來可能很謙恭柔順。這雖然是她有意給旁觀者的印象,但是仍然令她惱火。
另一個謊言,另一個偽裝。如果讓哥哥「白鷹」看到她這副模樣,他不笑得前俯後仰才怪。他和村里每個人都知道莉娜全身上下沒有一根柔順的骨頭。
李昂似乎不介意整晚盯著她看。她猜他是打算等她把注意力全放在他身上時再開口說話。她掛起嫻靜的笑容,終于抬頭望向他。
他果然是在生她的氣。「你的眼楮變得跟烏鴉族的眼楮一樣黑。」她月兌口而出。
他連眼楮都沒有眨一下。而這次休想。「莉娜。」他生氣地低語。「我不會因幾句贊美而慌亂無措,我的小妖精。上帝作證,如果你再隨便把我打發掉,我一定會——」
「噢,我不是在贊美你。」莉娜打岔,讓他看到她的惱火。「你未免太自以為是了。烏鴉族是我們的敵人。」
天啊,她又說溜嘴了。李昂可以輕易使她忘了謹言慎行。莉娜有股沖動想要提起裙擺往前門跑,但她突然想到他不可能听得懂她在說什麼。他困惑的表情說明她還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鳥類是你的敵人?」他用不敢置信的語氣問。
莉娜微笑。「你在說什麼,爵爺?」她故作無辜地問。「你想跟我談鳥類嗎?」
「莉娜!」他吼道。「你可以使聖徒火冒三丈。」
她覺得他看起來好象要揍她似的,于是自衛地退後一步。「但你不是聖徒,對不對,李昂?」
突然傳來的叫喊聲引起李昂的注意。莉娜也听到了叫聲,但在她想要轉聲時,李昂抓住她粗魯地把她拉到他背後。他的力氣之大令她吃驚,他的動作之快令她在還來不及猜測他的意圖時,就已被他拉到身後。
他寬闊的肩膀擋住了她的視線,莉娜可以從他僵直的站姿中看出有危險。如果她夠天真,她會以為他想保護她。
她極為好奇。她沒有感覺到威脅,但探頭朝李昂身側望出去時,可以看到武裝男子站在門口。她驚訝地瞪大眼。事情還真曲折離奇。她先是遇到一只獅子,現在好象又遇上一群歹徒。看來今晚是越來越有趣了。
莉娜想要看清楚惡作劇的人,但她一移動到李昂身邊,他立刻又把她拉到他背後。
他真的想保護她。莉娜感到心頭一陣暖意。他的堅決使她忍不住微笑起來。她決定照他的意思待在他背後,但把手按在他肩上踮起腳尖,好能看到事情的發展。
門口一共站著五個蒙面歹徒。其中一人的右手握著手槍,另外四人手里拿著小刀。四把材質和做工都很差勁的小刀,莉娜在注意到時,搖了搖頭。她推斷持槍的歹徒應該是首領。他在門口用粗嘎而不自然的聲音發號施令。莉娜當下推斷賓客之中有人認識他。除非是擔心被人認出來,否則他大可不必偽裝聲音。他穿著跟其他四人相似的農夫裝,頭戴尺寸不合的帽子,腳上的靴子雖然跟其他人一樣老舊邋遢,但莉娜一眼就看出皮革的質地極佳。
就在這時,首領轉身望向客廳的這一頭。他吃驚地睜大了眼楮,莉娜則不由自主地倒抽了口氣。天啊!她不到一個小時前才跟這個男人見過面。
李昂听到她的吸氣聲,他的眉頭立刻皺攏在一起,因為他自然而然地認為莉娜是被嚇壞了。他往後退一步,把莉娜逼進陰影深處。他的目的在使莉娜藏身于凹室,萬一狀況危急起來,他打算把她推到落地窗外的陽台上。
貝克爵士的夫人在其中一個歹徒要求她交出頸際的鑽石項鏈時昏倒,但很方便地倒在附近的一張沙發上。莉娜努力忍住笑聲。昏倒是貴婦淑女們最令她感興趣的偽裝。
突然之間,莉娜的阿姨走進混亂之中。伯爵夫人似乎渾然不覺搶案正在身邊發生。當首領轉身用手槍瞄準伯爵夫人時,莉娜立刻采取反擊的行動。
無論如何,翠霞阿姨都是她的親人。誰也別想傷害她的親人。
事情發生得太快,所有的人都反應不過來。李昂听到小刀破空而過的呼嘯聲,緊接著就是歹徒喊痛的嚎叫。李昂看到刀光從右肩一閃而過。他猛然轉身想要保護莉娜不受傷害,但沒有看到有人站在她背後。他推斷射出飛刀的人已從落地窗逃跑了。
可憐的莉娜。她努力保持鎮定,雙手端莊地握在一起,只投給他好奇的一瞥。甚至在李昂回頭時,回頭望向背後,但她似乎不明白背後的陰影里可能潛伏著危險。
李昂急忙把她推進牆角,好讓牆壁護衛她的背。等確定沒有人能從後方傷害她時,他才轉回身去面對搶匪。他的肩膀把莉娜壓在牆上。
她沒有反抗,知道他在做什麼。李昂仍然在保護她,確保沒有人能從後方攻擊她。他的考慮周到令她感動。
但他的防範措施當然是多此一舉。因為她的背後根本沒有人。她不能告訴李昂,飛刀是她射出的,但他關心她安危的心意令她非常開心。
首領已經從前門消失,其余的歹徒一邊撤退一邊揮舞小刀威脅賓客。
手槍和飛刀都躺在地板上。
李昂轉向莉娜。「你還好嗎?」他問。
他听起來很擔心。莉娜決定裝出害怕的模樣。她點點頭,當李昂握住她的肩膀把她拉向他時,她可以感覺出他心中的憤怒。
「你在生我的氣嗎?」她問。
她的問題令他驚訝。「沒有,」他說,覺得他的語氣太粗暴,她可能不會相信他。「我當然沒有生你的氣,親愛的。」
他勉強裝出的溫柔語氣令她忍不住微笑。「那麼你也許可以不要那麼用力地抓著我的肩膀。」她告訴他。
他立刻放開她。
「李昂,你在氣你無法跟那些惡作劇者打斗,對不對?」
「惡作劇者?親愛的,他們的企圖不僅是惡作劇而已。」
「但你確實想跟他們打斗,對不對?」
「對。」他咧嘴而笑。「我很想動手。積習難改嘛!」
「你永遠都會是戰士,李昂。」
「什麼?」
天啊!他又一臉迷惑了。莉娜急忙說︰「這里有大多上了年紀的人,貿然動手有可能傷及無辜。」
「你擔心的只是老人家?」他問。
「是的。」
李昂因她的回答而皺眉,她這才領悟他希望她也擔心他的安危。難道他不明白她擔心他是對他的侮辱?因為那表示她對他的能力沒有信心。但他終究是英國人,她提醒自己,英國人都很奇怪。
「我不會替你擔心,李昂。他們絕對不會是你的對手。」
「你對我深具信心,對不對?」
她因他的自負語氣而微笑。「噢,是的。「她低語,給他他似乎需要的贊美。她正要多贊美他幾句時,一聲哀嚎打斷了她的話。
「我們的女主人醒了。」李昂說。「待在這里,莉娜,我馬上回來。」
她照他的吩咐待在原地,但密切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當李昂蹲下來拾起她的小刀時,她的心跳開始加速。她屏息以待,看到他把小刀放在桌上和把注意力轉向手槍時,她才松了口氣。
周遭的混亂令她不知所措,好象所有的人都突然在同時開口說話。也許她也該試著昏倒,莉娜暗忖。不,沙發已被佔用,地板看起來不怎麼吸引人。最後她決定絞手,努力裝出煩亂不安的模樣。
兩位紳士專心討論著,他們示意李昂加入。他一往餐廳移動,莉娜就緩緩靠近桌子。她先確定沒有人在注意她,然後才把她的小刀擦干淨和插回刀鞘里。
她趕過去站在阿姨身邊。伯爵夫人正口沫橫飛地給躺在沙發上的貝克夫人忠告。
「我相信我們今晚興奮夠了。」莉娜在終于引起阿姨注意時說。
「對,我們該告辭了。」伯爵夫人說。
李昂被困在餐廳里听兩位老紳士設法誘捕杰克那幫搶匪的荒謬提議。
大約十分鐘後,他實在听不下去了。他不斷想到他從地板上拾起的那把匕首,他從來沒有見過那個樣子的匕首。它雖然制造得很粗糙,但刀刃卻磨得極其鋒利。扁平的刀柄尤其罕見,匕首的主人一定不是在英國買到它的。
李昂決定把小刀帶回去好好研究。他對它極感興趣,決心查出扔飛刀的人是誰。
「你們繼續討論,」李昂說。「我認為我應該護送莉娜公主和她的監護人平安返家。容我失陪。」
他不等他們回答就轉身回到客廳。他記得他叫歷年等他回來。他不該留下她一個人的,她可能驚魂未定而需要他的安慰。他衷心希望如此,因為他很想安慰她。
李昂已經在盤算如何使莉娜暫時擺月兌她的監護人。他只想要幾分鐘,好讓他能再吻她一次。
「該死!」李昂在發現莉娜消失無蹤時咕噥。他瞥向放置小刀的桌子,然後又咒罵了一聲。小刀也失去了蹤影。他的心情惡劣起來。他想要詢問賓客,但他們仍在討論搶案。他決定別找麻煩。
李昂轉聲望向凹室。一個念頭閃過他的腦海。不,他告訴自己,那是不可能的。
他走向凹室,來到落地窗外的陽台欄桿邊。陽台離地面約二十尺,不可能判斷。欄桿太脆弱,支撐不了繩索和人。
一個荒謬的結論閃進腦海。
他搖搖頭。「不可能的。」他喃喃自語。他決定暫時拋開那個謎團,專心在眼前的問題上。
李昂在陰郁的心情中離開貝克爵士家。他現在太生氣,決定等明天氣消了再說。
明天他要找隆恩好好談一談。
星期二上午十點,負責管理艾頓伯爵產業的律師韓德森和包爾敦準時造訪康翠霞伯爵夫人。
伯爵夫人幾乎無法掩飾她的熱切。她把兩位頭發花白的紳士請進書房,關上房門,走到書桌後坐下。
「你們得原諒家具如此簡陋。」她皮笑肉不笑地說。「我被迫把最後的那一點積蓄都拿來替我的外甥女莉娜治裝了。我不得不拒絕許多人想登門拜訪莉娜的要求,因為讓人看到我們過得如此寒傖實在太難為情了。莉娜引起了轟動。我要找個好人家把她嫁掉。」
伯爵夫人突然發覺她的滔滔不絕,她輕咳一聲掩飾尷尬。「我相信兩位都知道這幢房子只能再暫借給我們一個月。你們收到買屋出價了沒有?」
韓德森和包爾敦一齊點頭。包爾敦轉頭,神色有異地投給同事不自在的一瞥。他拉扯了一下領結。
伯爵夫人眯起眼楮。「我的錢什麼時候才會轉到我手中?」她問。「沒有充足的資金,我支持不了很久。」
「但那些錢不是你的,伯爵夫人。」包爾敦在同事朝他點頭後說。「你想必明白吧?」
伯爵夫人橫眉豎眼地瞪向包爾敦。他臉色一白,無法繼續正視她。「韓德森,麻煩你來解釋好不好?」他丁著地板說。
韓德森顯然並不畏懼伯爵夫人的憤怒。他繼續面帶笑容地听著伯爵夫人的咆哮漫罵。包爾敦由衷佩服他的修養。
康翠霞用拳頭猛擊桌面。「莉娜跟這次會面有什麼關系?我是她的監護人,她的錢當然由我管,對不對?」
「不對,夫人。她的錢不歸你管。」
莉娜在樓上就听到阿姨的大呼小叫,她立刻立刻臥室下樓查看是什麼事惹得阿姨不高興。莉娜早就學會分辨阿姨的叫喊聲。這種類似貓頭鷹落入陷阱的叫聲意味著憤怒而非害怕。
莉娜抵達書房門口時才發現自己沒穿鞋子。天啊!翠霞阿姨看到她打赤腳的話一定會大發脾氣,莉娜急忙回到樓上找到鞋子穿上。
她在下樓前又听到五聲尖叫。她沒有敲書房的門,因為阿姨的叫聲會把敲門聲淹沒。她直接推開門走進書房。
「發生了什麼事,阿姨?」莉娜問。
「這位就是你的外甥女?」韓德森連忙站起來。
「莉娜,回你的房間去。我會應付這些無恥之徒。」
「我們不會告訴你令尊在遺囑中立下的條件,伯爵夫人。」包爾敦說。「你才應該離開書房讓你的外甥女跟我們私下談談。令尊在遺囑中寫得很清楚。」
「怎麼可能會有這種條件存在?」伯爵夫人嚷道。「家父根本不知道潔思懷孕。他不可能知道的,我和確定。」
「你妹妹寫信告訴令尊他將有外孫的事,我相信那封信是她住在你家時寄的。她還留了一封信給伯爵,但伯爵在她失蹤一年後才發現。」
「潔思不可能寫信給他。」翠霞哧鼻道。「你在說謊。我檢查過每封信。」
「你的意思是你毀了每封信,對不對,伯爵夫人?」韓德森迎視翠霞的怒目。「你不希望令尊知道他有繼承人的事,對不對?」
翠霞的臉紅似火。「你不要胡說八道。「
莉娜擔心阿姨氣壞了身子,她走過去把手放在她肩膀上。「外公如何得知我的存在並不重要。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兩位。」
兩位律師忙點頭。「有道理,親愛的。」韓德森說。「根據遺囑的條件,我們必須私下向你說明財務。」
莉娜看到阿姨張口欲言時,稍微施力按住她的肩膀。「如果我要求伯爵夫人留下,你們同意嗎?」她問。
「當然。」包爾敦在韓德森點頭後說。
「那麼請坐下來解釋。」莉娜在感到阿姨放松下來時,放開她的肩膀。
「一個自稱韓莫夏船長的男子把你母親的信送給艾敦伯爵。」韓德森說。「那封信和潔思留給伯爵的信都在我們的檔案里。如果你不相信,伯爵夫人,我們可以拿給你看。我不詳述信的內容,莉娜公主,因為誠如你所言,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你的外公立刻立了一份新遺囑。他跟你斷絕了關系,伯爵夫人,又很氣他另一個女兒的行為,因此決定把財產全部留給他唯一的外孫。」
「他不知道他的外孫是男是女,因此開出兩種版本的條件。但我們只就外孫女的版本來說明。」包爾敦說。
「我的母親做了什麼事使她父親改變對她的心意?」莉娜問。
「對啊!我的聖人妹妹到底做了什麼事使她失去父親的寵愛?」翠霞諷刺道。
「潔思離開她的丈夫使她的父親顏面受損。莉娜公主,你的外公很痛心。他很喜歡他的女婿,認為他的女兒舉止……異常。」包爾敦用聳肩來掩飾尷尬。
「你何不明講我父親終于明白潔思瘋了?」翠霞說。
「說來可悲,但那是事實。」包爾敦投給莉娜同情的一瞥。
「那麼錢直接歸莉娜所有嗎?」翠霞問。
韓德森看康翠霞的眼神狡猾起來。他差點笑了出來,艾敦伯爵地他大女兒的看法果然正確。他決定速戰速決,以免壞了午餐的胃口。
「在你滿十九歲之前,繼承權暫緩決定,莉娜公主。如果你在十九歲生日以前結婚,那麼財產將歸你丈夫所有。」
「那離現在不到兩個月。」翠霞說。「她不會那麼快結婚。身為她的監護人,我——」
「請听我說完。」韓德森冷硬地要求。「艾敦伯爵雖然很喜歡他的女婿,但決定小心為上,以防女兒對女婿的指控屬實。」
「沒錯。」包爾敦接口道。「伯爵生性謹慎,因此對巨額財產的分配做了進一步的限定。」
「拜托你們趕快說出那些該死的條件。」翠霞說。「再這樣下去,我會變得跟潔思一樣瘋狂。」
阿姨又激動起來了。莉娜支持她的要求,但用的語氣溫和多了。「我也很想听听其余的部分,請說下去好嗎?」
「當然。」韓德森說。他故意不去看公主,惟恐她美麗的藍眸會使他看傻了眼。他很驚訝這兩個女人竟然真有親戚關系。伯爵夫人是個其貌不揚、態度惡劣的老婦人;但站在她身旁的年輕女子卻仿佛有天使般的容貌和心地。
韓德森把注意力放在桌面上。「如果你滿十九歲時,仍然待字閨中,那麼你的財產將由你的父親掌管。莉娜公主,你的父親在離開英國去尋找你的母親前已被告知遺囑的條件。他明白他不可能得到那些錢,直到——」
「他不可能還活在人世,」伯爵夫人說。「他已經音信全無好多年了。」
「但他確實還活著。」包爾敦說。「我們一個星期前才收到他的一封信。他目前住在法國北部,計劃在他女兒十九歲生日當天回來領取他岳父的遺產。」
「他知不知道莉娜還活著,而且人在倫敦?」伯爵夫人問,聲音因憤怒而顫抖。
「不知道,而且我們覺得沒有必要告知他。」韓德森說。「莉娜公主的生日距離現在不到兩個月。當然啦,如果你希望我們設法在你父親啟程前通知他——」
「不要。」莉娜控制她的聲音,但想要大吼拒絕的沖動令她喉嚨發緊。「這會令他十分驚喜,你們說對不對?」她微笑地問。
兩位律師微笑同意。「兩位,我們使我的阿姨厭煩了。」莉娜說。「根據我對遺囑的了解,我永遠無法掌管我的錢。如果我嫁了人,錢將歸我丈夫管;如果我還沒有嫁人,那麼財產將任憑我父親處置。」
「是的。」包爾敦回答。「你的外公不願讓一個婦道人家掌管他的錢。」
「這些年來我一直以為我會……」伯爵夫人跌回椅子上。「父親瘋了。」
莉娜擔心阿姨會啜泣起來。她在幾分鐘後打發兩位律師走。韓德森慷慨地告訴莉娜,他會撥出一筆錢供她撐到她父親回來取得監護權。
莉娜謙虛地道謝,送兩位律師到前門,然後回到書房。
伯爵夫人不明白她的外甥女有多麼煩惱。「我失去了一切。」她一看到莉娜回書房就訴起苦來。「希望我父親的靈魂下地獄。」她喊道。
「別這麼激動,阿姨,」莉娜說。「對你的身體不好。」
「我失去了一切,你還敢叫我別激動?」伯爵夫人尖叫。「你一定要替我向你父親求情,莉娜。如果你開口,他會給我錢。德華不喜歡我。我以前應該對他好一點,但我嫉妒潔思的幸運而無法對他客氣。我至今仍想不通他為什麼選中潔思。潔思擔小如鼠。我長得比她好看多了。」
莉娜沒有理會阿姨的嘀咕。她在書桌前走來走去,腦海里充滿即將面對的問題。
「你很驚訝你父親還在人世嗎?」
「不會。」莉娜回答。「我始終不相信他死了。」
「你一定要照顧我,莉娜。如果你父親不供養我,我要怎麼活下去?我會淪為上流社會的笑柄的。」伯爵夫人哭喊。
「在我們離開波士頓前,我就答應過會照顧你,阿姨。我會信守承諾的。」
「你父親也許不會同意。那個混蛋會掌管我的錢,我敢打賭他一毛錢也不肯給我。」
莉娜在阿姨面前嘎然止步。「讓我父親掌管錢不適合我的目的,我不會讓那種事發生的。」
康翠霞從來沒有見過她外甥女如此生氣。她點點頭,露出了笑容,因為她認為那個笨丫頭是在替她打抱不平。「你真是個好孩子,這麼關心我溫飽福利。我父親對我太不公平了。我花光最後的積蓄為你治裝,到頭來卻是一場空。我真該留在那個荒僻的殖民地的。」
阿姨的怨天尤人令莉娜惱火。她深吸口氣,按捺著性子說︰「事情還不到全盤皆輸的地步。在我看來,想要解決我們的問題只有一個方法。我必須在父親返回英國前結婚。「
莉娜的鎮定宣布引起翠霞的注意。她睜大了眼楮,甚至在椅子里坐直身子。「我們不知道德華什麼時候會到。快的話,說不定明天就會走進這個房間。「
莉娜搖頭。「我認為不會。記住,千萬不要讓他知道我還活著。其他人見到我時似乎都很驚訝。我打算盡快結婚。「
「我們怎麼可能來得及安排?我們心目中甚至沒有合適的人選。「
「列出一張我必須考慮的人選名單。「莉娜說。
「這樣做不合適吧。」伯爵夫人反對道。
莉娜正要爭辯時,注意到阿姨眼中的亮光,因此知道阿姨正在考慮這個主意。莉娜順水推舟地說︰「如果我們想要成功,動作就得快。」
「為什麼?你為什麼願意如此犧牲自己?」翠霞狐疑地看了莉娜一眼。「你為什麼寧願讓錢由你丈夫控制,也不願意讓你父親管錢?」
「阿姨,我說過錢歸我父親管不合我的目的。好了,在看出我的計劃可行前,你還有什麼反對的理由?」
「你的父親現在可能已經發了大財,他也許根本不想要這筆錢。」
「你不會傻到那樣想的。」莉娜說。「我懷疑他現在很有錢。如果他真的發了大財,那又何必跟律師聯絡呢?噢,他一定會回英國來的,翠霞阿姨。」
「如果你聲稱德華會想要我父親的遺產,我不會跟你爭辯。」
「很好。」莉娜說。「我認為你是我認識之中最聰明的女人,」她贊美道。「你一定可以想出一個能夠使人信服的理由來解釋我的倉促結婚。」
「沒錯,我是很聰明,但你的婚姻對我會有什麼好處?」伯爵夫人問。
「我們會要求那個跟我結婚的男人簽字同意把一大筆錢讓給你。他必須在我們結婚前前下同意書。」
「那麼你的結婚對象必須是個好控制的人。」伯爵夫人嘟嚷。「那樣的人不在少數。我得想出一個好理由來解釋你為什麼急于結婚。你可以出去了,莉娜,我會列出一張你的丈夫人選名單。憑你的容貌,我們幾乎可以使任何人同意我的條件。」
「我希望李昂侯爵在你的名單上,而且是頭號人選。」莉娜咬牙準備面對阿姨的不悅。
「你不可能是說真的。」伯爵夫人結結巴巴地說。「他家境富裕,不需要錢,不是那種會跟我們合作的人。」
「如果我能使他簽下同意書,那麼我可不可以在我停留英國英國的期間跟他結婚?」
「既然你願意做此必要的犧牲,我想我也不便反對你接近那個討厭的人。他不會同意的,但我答應讓你試試看。」
「謝謝。」
「你仍然打算回到那些紅番身邊嗎?」
「他們不是紅番。」莉娜說。「只要錢到手,我會不回去對你應該是一樣。」
「你最好不要對你選中的對象提起這件事,否則他一定唾棄你的。」
「是的,阿姨。」
「好了,上樓去換件衣服,你穿黃色難看死了。順便把頭發也梳理整齊些。」
莉娜回到臥室後就解除偽裝。她全身發抖,胃部打結,頭痛欲裂。她不得不承認她很害怕,但一點也不喜歡那種感覺。
豺狼要回英國來了,他會企圖殺她。莉娜毫不懷疑她父親的決心,豺狼不會因歲月而改變本性。
莉娜不打算給德華謀殺她的第二次機會。如系天意,她會先殺了他。
日記一七九五年十月十二日
這世上真的有惡魔,莉娜。我本來不知道人可以如此邪惡,直到我親眼目睹無辜的孩童遭到凌虐、肢解和殺害,為的只是使他們的父母服從。軍隊屠殺無反抗能力的農民。我的丈夫是個獨裁者,任何被懷疑有顛覆思想的人都遭到殺害。垂死著和死者遍布大街小巷。貨車每晚都會來清運尸體。每天傍晚使我們在宮里關閉門窗的惡臭不是來自過多的垃圾,而是來自焚燒的尸體。
人民始終吃不飽,為的是不讓他們有體力造反。連水都是配給的。那些令人作嘔的暴行令我無法冷靜思考。我忠心的女僕瑪拉勸我不要去找德華對質,擔心我會有生命危險。
我應該听他的勸的,孩子,但我卻像個天真的傻瓜似地去質問我的丈夫。
從我的錯誤中學習,莉娜。唯有如此,你才能活下去。
李昂無精打采地坐在書桌後面,手里握著滿滿一杯白蘭地,膝蓋上放著一個熱水袋。
說也奇怪,他今晚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腿傷。現在是凌晨四點多了,疼痛和噩夢使他被迫回到書房處理業務。他打算工作到黎明降臨倫敦,直到他累得無法思考為止。
他有點不舒服。一個老戰士,他微笑地心想。莉娜不就是那樣叫他的嗎?戰士,沒錯,他記得她叫他戰士……老,沒有,他不記得她有那樣叫過。
往事涌上心頭。為國效命的這些年已經造成了損害。在法國社會許多不光彩的日子里,他仍然令人喪膽,事實上他已成為傳奇人物。李昂總是被派予最艱難棘手的任務。他從未在罪行犯下、證據確鑒則奉召。他的任務是獨一無二的,他以從不失手而出名。李昂侯爵被視為英國最危險的人,有些人聲稱他是全世界最可怕的危險分之。
無論叛徒藏身何處,李昂都有辦法把他找出來,然後以干淨利落的手法悄悄處決掉。
他的任務從未失敗。連一次也沒有。
他的忠誠帶來一體兩面的結果。李昂因英勇而獲封勛爵,因殺戮而噩夢不斷。退役對他來說並不困難。由于他獨自居住,所以沒有人知道他所受的折磨。作噩夢時他又看見那些被他殲滅的臉孔,旁邊沒有人看到他的痛苦。
李昂幾乎不再想到詹姆或蕾蒂。但是每當想到他在國外對方叛國之徒時,他的哥哥卻在家鄉背叛了他,李昂仍然會搖頭苦笑。
自從遇見莉娜公主之後,他就心神不寧得幾乎無法冷靜思考任何事。他是個好奇心極強的人,只要引起了他的興趣,再難解的謎他都要解開方肯善罷甘休。但是莉娜仍然神秘莫測、難以捉模。他還不知道她在玩什麼把戲。她沒有公然與他或隆恩打情抹俏,光憑這一點就足以勾起他的興趣了。李昂不斷思索著他和莉娜的奇怪對話,但在一段時間後他就放棄了。他必須再見她一面,她給他的線索太少,無法滿足他的好奇心。
她究竟是在哪里听過獅吼的?
李昂知道他想要查明莉娜公主來歷的意念變得有點走火入魔了。他的決心連他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他從未遇到過如此令他手足無措的女人。他對莉娜的興趣比膝蓋的疼痛還要令他困擾。
他要知道她所有的秘密。他一定有秘密,每個女人都有。等他的好奇心滿足後,他就可以把置諸腦後。
他對她的執迷也會隨之結束。
做出那個決定後,李昂立刻寫了短信給社交界的流言首領。他以旁敲側擊的方式詢問莉娜公主的事,以他妹妹黛安和她的踏入社交界作為他想知道事情來龍去脈的主要理由。
他並沒有因他的欺騙手段而良心不安。但在所有的詢問信都得到答復時,李昂比先前更加沮喪了。根據所有的消息靈通人士所知,莉娜公主根本沒有過去。
那個女人在兩個月前根本不存在。
李昂不打算接受那樣的結論。他的耐性逐漸耗盡,他想得到真正的答案……他想要再見到莉娜。他原本想在星期六柯家的舞會上堵她,後來又決定不再等待。
彼不得是否失禮,他在早晨九點就登門拜訪。他沒有事先通知,因為他可以肯定壞脾氣的伯爵夫人一定會回信拒絕他的求見。
李昂的運氣不錯。前來應門的是一個黃發蓬亂、身體孱弱的老人。他的衣著顯示他是僕役長,但他的態度卻粗魯無禮。
「伯爵夫人剛剛出門赴約去了,先生,至少要一個小時後才會回來。」
李昂努力保持笑容。「我不是來找伯爵夫人的。」
「那麼你到底要找誰?」僕役長以高高在上的語氣問。
李昂讓他的不悅顯現。老人像看門狗似地守在門口,李昂在他還來不及抗議前就直接走進玄關。「我有話跟莉娜公主說。」他故意用他最令人害怕的語氣說。「現在。」
老人悶悶不樂的臉孔突然綻出愉快的笑容。「伯爵夫人不會喜歡的。」他拖著腳步領李昂走向玄關左邊的雙扇門。「她會不高興的,一定會。」
「你似乎並不太在意那個後果。」李昂在老人呵呵干笑時,挖苦道。
「我不會告訴她你來訪的事,先生。」僕役長轉身走向樓梯。「你可以在那里面等。」他朝雙扇門揮揮手。「我去通知公主你有話跟她說。」
「你不要告訴你的女主人誰來找她或許比較好。」李昂吩咐,心想,莉娜也許會拒絕見他。「我想給她一個驚喜。」
「你沒有告訴我你尊姓大名,所以順從你的意願並不困難。」
在李昂看來,僕役長好象花了一世紀之久才穿過玄關。他靠在門框上注視著走路有如蝸牛爬的老人。一個問題突然浮現李昂的腦海。「如果你不知道我是誰,那麼你怎麼能如此肯定伯爵夫人會不高興?」
僕役長發出另一聲粗嘎刺耳的干笑。發笑差點使他跌倒。他抓住樓梯扶手,站穩後才回答李昂。「你是誰並不重要,先生。伯爵夫人誰也不喜歡。任何事都無法使那個老巫婆高興。」僕役長繼續蝸牛似地慢慢爬上樓梯。
李昂發誓那個老人上三個梯階就花了足足十分鐘。
「我猜雇佣你的人不是伯爵夫人。」李昂說。
「沒錯,先生。」僕役長氣喘吁吁地回答。「我可以說是莉娜公主從垃圾堆里撿回來的。她把我弄干淨,給我新衣服穿。我在落魄前當過僕役長。」老人深吸口氣繼續︰「公主不喜歡我叫她阿姨老巫婆,說那樣有失尊嚴。」
「有失尊嚴或許是真的,但用老巫婆來形容伯爵夫人可以說是再貼切不過。」
僕役長點個頭,然後又抓住樓梯扶手。他保持那個姿勢許久。李昂以為他在歇口氣,但他錯了。僕役長終于放開扶手,把手掌窩成杯狀放在嘴邊,扯開喉嚨往樓上喊︰「公主,有人找您。我把他安置在客廳。」
李昂不敢相信他的眼楮。當僕役長再度高喊時,他忍不住大笑起來。
僕役長轉身對李昂解釋。「她不希望我累著了,必須省下我的力氣供老巫婆使喚。」
李昂點頭。僕役長三度叫喊,莉娜突然出現在樓梯頂層,吸引了李昂全部的注意力。他永遠不會習慣看到她,李昂心想。他每次看到她都覺得她比上次更漂亮。她今天沒有把頭發綰在頭頂,那頭淡金色的濃密頭發披散在天使般的臉蛋邊,美得令他屏息。
當她開始下樓時,李昂看出她發長過腰。她穿著一件淡粉紅色的衣裳,豐滿的酥胸在湯匙形的領口下若隱若現。端莊的衣著透著些許古怪,但李昂的心思大部分都放在她對僕役長展露的笑容上,因此無法判定到底是什麼地方令他感到古怪。
她還沒有看到他。「謝謝你,亞伯。趕快去坐下來休息。伯爵夫人馬上就會回來,到時你又得站著了。」
「你對我真好。」亞伯低聲說。
「你這麼想就代表你心地善良。」她繼續拾級而下,接著看到李昂靠在客廳門口。
他知道她吃了一驚,因為她的眼楮突然睜大。「天啊,伯爵夫人會——」
亞伯顯然听到了他的話,老人粗嘎的笑聲隨著莉娜進入客廳。李昂跟在她後面關上房門。「信不信由你,莉娜,倫敦的其他人都認為我還算討人喜歡。我不明白你阿姨為什麼對我那麼不滿意。」
李昂聲音中的懊惱令莉娜微笑,他听起來像個需要安慰和保證的小男孩。她故意坐在兩人座沙發的中央,使李昂無法坐在她身旁。她示意他坐在沙發旁的單人椅上。
「你當然很討人喜歡。」她說。「別讓我阿姨的看法影響你。我知道我不該說,但事關你的感受,所以我承認我阿姨喜歡的人並不多。」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李昂慢吞吞地說。「我根本不在乎你阿姨對我的看法。我只是覺得奇怪……」她戒備的眼神使他決定改變話題。「你不高興我來找你嗎?」他問道隨即為自己的問題皺眉。
莉娜搖頭。「日安,爵爺。」她月兌口而出,好象突然想去她忘了應有的禮貌。這都要怪李昂看起來又是那麼英俊迷人。她發現自己在盯著他看,但決定不為她的失態找借口,因為他正以同樣專注的眼神在凝視她。
「我喜歡看你。」她說。「我也喜歡看你。」李昂低笑回答。
莉娜把雙手交疊在大腿上。「你的不克前來有什麼特別的目的?」
「不克前來?」李昂一臉迷惑。
「不請自來。」莉娜急忙更正。
「我懂了。」
「怎麼樣,爵爺?有特別的目的嗎?」
「我不記得了。」李昂咧嘴而笑。
她猶豫地報以微笑。「想要喝點什麼嗎?」
「不用了,謝謝。」
「那麼請你說明你不記得的事是什麼。」她一臉期待地望著他,好象她剛才問的是世上最合理的要求。
「不記得的事叫我如何說明?」李昂問。「你又開始莫名其妙了,是不是?」
他的微笑可以使冰雪融化,莉娜開始坐立不安起來。她滿腦子想的都是李昂的吻和該用什麼辦法使他再度吻她。那些當然都不是淑女該有的念頭。
「天氣變暖和了,是不是?」她設法寒暄道。「有些人說好多年沒有這麼暖和的秋天了。」她全神貫注地瞪著雙手。
李昂因她明顯的緊張而微笑。他緩緩伸直雙腿,準備從容應戰。如果莉娜一直這麼緊張不安,那麼求得謎底應該不會很困難。
李昂的鞋尖踫到她的裙邊,她立刻往後靠,低頭瞄地板一眼,然後輕輕驚叫一聲。「你想喝點什麼嗎?」她以令人意外的響亮聲音問,猛然抬眼望向他,再度往沙發邊緣移動。
她像被遺棄的小貓般易受驚嚇。「你已經問過我那個問題了。」李昂提醒她。「不,我不想喝東西。我令你不自在嗎?」他問,臉上的笑容顯示他會很高興令她不安。
「你怎麼會那樣想?」她問。
「你坐在沙發邊緣,一副需要準備隨時逃跑的模樣,甜心。」
「我的名字叫莉娜,不叫甜心。我當然感到不自在,你會令野牛緊張不安。」
「野牛?」
「你皺起眉頭來會使任何人都緊張不安。」她聳聳肩說。
「很好。」
「很好?噢,李昂,你說的話真是莫名其妙。」
「我說的話……」李昂大笑。「莉娜,從相識的那一刻,一直莫名其妙的人是你才對。每次見到你,我都發誓要跟你像正常人一樣談話,但是——」
「李昂,你在胡思亂想。」莉娜打岔。「這只不過是我們第二次——不,第三次見面,如果你把同一晚算成兩次——」
「你又來了。」李昂說。
「我又怎麼了?」
「企圖使我手足無措。」
「我不可能使你手腳無處安置,你太高大壯碩了。我知道我的力氣,李昂。」
「你總是照字面解釋別人的話嗎?」
「不知道,我有嗎?」
「有。」
「也許真正莫名其妙的人是你。」莉娜點個頭來加強她的話。「沒錯。你老是問些不合邏輯的問題。「
他瞪她一眼,她突然笑了起來。「你來找我到底有什麼事?」她再度問。
她又開始凝視雙手,粉頰上浮著淡淡的紅暈,好象突然難為情起來。
他不知道她為什麼難為情,但那並不令他意外。只要是跟莉娜有關,奇怪也會變成平常。李昂自認現在已能應付任何狀況,他有自信在離開前查明她在玩什麼游戲。
「我很清楚你為什麼來找我。」莉娜怯怯低語。
「哦?為什麼?」
「因為你喜歡跟我在一起。」她回答,鼓去勇氣瞄他一眼。看到他沒有惱怒之色時,她開始起勁地繼續她的話題。「李昂,你相不相信命運?」
他又是一臉迷惑,莉娜長嘆一聲。「好吧,你承認你喜歡跟我在一起,對不對?」她誘導地問。
「對,但只有天知道為什麼。」李昂坦承,傾身把手肘擱在膝蓋上。
「對,大神最清楚為什麼。」
「大神?」李昂搖頭。「天啊!我開始像鸚鵡一樣只會重復你的話了。好吧,這位大神是誰?」
「當然是上帝啦!不同的文化對全能的神有不同的稱呼,你一定知道的。李昂,你該不是無神論者吧?」她似乎對那個可能性感到驚恐。
「不,我不是無神論者。」
「你犯不著對我發火,我只不過是問問而已。」
他默默地凝視她良久,然後站了起來,出其不意地把莉娜拉進懷里,把下巴擱在她頭頂。「我不勒死你就得吻你,」他宣稱。「選擇權在你。」
莉娜嘆口氣。「我寧願你吻我。但是請你先回答我的問題好嗎?那對我很重要。」
「什麼問題?」
「你相不相信命運。」她後仰望向他的臉。「你有注意力無法集中的問題,對不對?」
她埋怨的眼神令他啼笑皆非。「我沒有那種問題。他咕噥道。
莉娜看來並不相信。她是個女巫,想對他施法下咒。當她的藍眸直視他時,李昂就覺得自己像個智能不足的傻瓜和沒有用的笨蛋。
「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李昂問。他因自己的可笑反應而搖頭,一撮頭發掉下來遮住他前額的疤。莉娜不再嘗試掙月兌他的懷抱,她伸手把那撮頭發撥回原位。她的溫柔踫觸使他大夢初醒般想起她的問題。
「不,我不相信命運。」
「真遺憾。」
她的表情好象他剛剛招認了不可原諒的滔天大罪。「好吧。」他說。「明知不應該,但我還是要問。遺憾什麼?」
「你在嘲笑我?」她在看到他的笑容時問。
「不敢。」
「我猜那也無所謂。」
「什麼無所謂?嘲笑你嗎?」
「不是。你相不相信命運都無所謂。」莉娜回答。
「為什麼?」
「因為無論信不信,該發生的一定會發生。這道理是不是很簡單?」
「啊。」李昂拖長聲音說。「沒想到你如此豁達。」
她在他懷里一僵,再度怒目相向,情緒轉變之快令他措手不及。「我說錯話了嗎?」
「我不是輕佻女子。你怎麼可以隨便肺我?我以誠相待,直言我喜歡看你和寧願你吻我,你卻說我輕佻。」
李昂覺得自己快被她搞瘋了。「莉娜,我說你豁達並無誹謗你的意思。」
她一臉狐疑。「那麼你是什麼意思?」
「我說你豁達是指你看得開。」
「原來如此。」她說。「我想我是誤解了豁達的意思。別一臉匪夷所思的表情,李昂。那是很容易令人誤解的字眼。」
「容易?我從來沒有听過如此不合理的解釋。除非……你是最近才學會說英語的。莉娜,你是嗎?」
他自以為是的得意神情令莉娜不忍吐實說她學英語已經好幾年了。
「是的,李昂。」她撒謊道。「我會說許多種語言,有時難免會搞混。但我決不是喜歡賣弄學問的女子,而且我好象只有跟你一起時才會出這種差錯。我比較喜歡說法語。法語比英語容易多了。」
「難怪我經常听不懂你在說什麼,莉娜。」他好象突然想通了似地說。「這完全是因為你剛學會我們的語言,我的推斷很正確吧?」
莉娜搖頭。「恐怕不太正確,李昂。其他人似乎都听得懂我在說什麼,而且毫無困難。你說英語的時間長嗎?」
他把她拉回懷里。她的「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令他又好氣又好笑。一個念頭在他內心深處萌芽,他甘願就這樣抱著她在這客廳里站上一整天。
「李昂?如果我真的是喜歡研究學問的女子,你會不會不高興?阿姨說連承認讀書都不合時尚,因此我也必須假裝無知。」
「也必須假裝?」李昂注意到她的話中另有蹊蹺。
「我真的很喜歡閱讀。」莉娜避重就輕地坦承。「我最喜歡的故事是你們的《亞瑟王傳奇》。你看過那本書嗎?」
「看過,作者是馬洛禮爵士。」李昂回答。「現在我知道你的幻想從何而來了。武士,戰士——兩者都是一樣的。你具有浪漫的天性,莉娜。」
「我有嗎?」莉娜微笑地問。「太好了。」她在李昂點頭時說。「浪漫是淑女的良好氣質,對不對,李昂?」
「對。」他拖長聲音說。
「當然啦,我們不能讓翠霞阿姨知道這種傾向,否則她一定會——」
「讓我猜猜看。」李昂打斷她的話。「她一定會不高興的,對不對?」
「對。你該回家了。等你想起來你想跟我說的事時再來找我。」
李昂哪里也不想去,但他也不太想再听她說話。他決定吻她來換取片刻的耳根清靜,然後他會使她乖乖地回答他的問題,如果他想得起來問題是什麼。他已經對她的背景有了初步的了解。莉娜顯然上在法國或說法語的地區長大的。現在他想查明她為什麼要極力隱瞞這個事實。她感到羞恥難堪嗎?也許戰爭是她保密的原因。
李昂撫模她的背來轉移她的注意力使她不再執意打發他走。他傾身用嘴唇輕輕踫觸她的唇,雙手繼續先前的。莉娜回到他的懷抱里,緩緩地伸手環住他的脖子。
她顯然很喜歡李昂的。當他不再挑逗而完全攻佔她的唇時,她踮起腳尖迎向他的吻。她的手指伸進他的頭發里,帶給他全身一陣戰栗。李昂把她抱離地板,使兩人的唇位于同一高度。
被人這樣抱著的感覺很奇怪,但遠不及李昂對她感官所造成的影響奇怪。他的男性氣味令她迷亂。當他的舌尖滑入她口中時,她感到的熱流在體內奔竄。
莉娜很快就變得跟李昂一樣大膽。她的舌尖與他交纏,最初還有點羞怯,但越來越大膽。她知道他喜歡她的回應,因為他的吻變得近乎粗暴,她還能听到他愉悅的申吟。
李昂從來沒有遇到過像莉娜這樣反應熱烈的女人,她的狂熱令他驚愕。他習慣了大多數女人對這種事的假裝純真,因此莉娜對自身的坦誠令他耳目一新。她還使他迅速亢奮起來。強迫自己跟她分開時,李昂已是氣息濁重,全身顫抖。
她不願放開他。莉娜環住他的腰,給他一個出奇有力的擁抱。「你真的很喜歡吻我,對不對,李昂?」
在剛才那樣吻過他後,她這會兒竟敢用如此怯生生的聲音問他?天知道她的舌頭比他還狂野。「你很清楚我有多麼喜歡吻你。」他在她耳邊低吼。「這是裝模作樣的一部分嗎?你跟我在一起不必忸忸怩怩,莉娜。我真的不在乎你跟多少男人上過床,我仍然要你。」
莉娜緩緩地抬眼注視他,他的眼中充滿激情和佔有欲。她突然喉嚨發緊,無法言語。李昂跟戰士一樣勇猛強悍。
天啊!她會輕易愛上這個英國男子。
李昂以為她眼中的恐慌是因為他猜中了實情。他抓住她的一把秀發纏在手上,把她拉回懷里直到她的酥胸壓在他的胸膛上。然後他強迫她抬起頭,傾身在她唇辯難呢喃︰「我無所謂,莉娜。但我保證你跟我上床時不會想到別的男人。」
他再次吻她,證明他的誓言不假。他的吻毫無顧忌又極盡挑逗之能事,但在莉娜開始回應時,李昂突然抬頭抽身。
他的目光立刻吸引住她。「我滿腦子想的都是我們在一起會有多美妙。你也想要,對不對,莉娜?」他的聲音因而沙啞。
他認定她會跟別的女人一樣否認,他錯了。他不該把她當成一般的女人。因此她的回答令他驚愕莫名。「噢,是的,我想過跟你親熱。那一定會很美妙,對不對?」
莉娜趁他張口結舌之際溜出他的懷抱。她柳腰款擺地走向門口,在開門時停下來對他回眸一笑。「你該回家了,李昂。再見。」
她又在打發他了。「莉娜,回來!」李昂吼道。「我還有話要問你。」
「問我什麼?」她緩緩往門外移動。
「別一臉的狐疑。」李昂咕噥,交抱雙臂對她皺眉。「首先我想問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去听歌劇?」
莉娜搖頭。「伯爵夫人不會答應的。」
她竟敢在拒絕他時微笑,李昂忍不住嘆了口氣。「你知不知道你就像變色龍一樣?一下皺眉一下微笑。你要到什麼時候才會停止這種莫名其妙的行為?」
「我相信你剛才在侮辱我。」
「我沒有。」李昂咕噥。她這會兒的無辜表情令他想要咬牙切齒。「你存心想把我逼瘋,對不對?」
「如果你以為罵我蜥蜴會贏得我的好感,那麼你就大錯特錯了。」
他充耳不聞。「你願意明天跟我去公園騎馬嗎?」
「噢,我不騎馬。」
「你沒學過嗎?我會很樂意教你,莉娜。只要有一匹溫馴的……你在笑什麼?」
莉娜努力忍住笑。「我不是在笑你。」她撒謊道。「我只是不喜歡騎馬。」
「為什麼?」
「馬鞍太容易使人分心。」莉娜轉身快步穿過玄關。李昂連忙追出去,但他抵達樓梯口時,她已經上樓上了一半。
「馬鞍令人分心?」他喊著問,想確定自己沒有听錯。
「是的,李昂。」
老天為證,他不知該如何反駁。他決定認輸。莉娜贏了這一仗。但戰爭尚未結束。
李昂站在原地搖頭,心滿意足地目送她上樓的綽約的身影。直到她出了他的視線範圍,他才恍然大悟他乍見她時,覺得不對勁的地方在哪里。
原來莉娜公主打著赤腳。
翠霞赴約返家時的心情好極了。拜訪外甥女的可能追求者雖然不成體統,但結果非常令人滿意。
施埃敏果然是她希望的那種人。她祈禱他遺傳了他父親的卑劣天性。她沒有失望。埃敏是個沒有骨氣的笨蛋,不僅身材矮小,連貪婪的胃口也不大。他跟他父親一樣。他對莉娜的婬念很快就顯而易見。他在翠霞說明來意時,連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從她提去跟莉娜結婚的那一刻起,那個笨蛋就任憑她擺布。為了得到莉娜,他同意簽字轉讓一切。
翠霞知道莉娜不會中意埃敏,那家伙太軟弱無能。為了安放外甥女,她列出一張可能的人選名單,甚至把李昂侯爵排在名單的最前面。那當然是做樣子而已,但她不希望莉娜起疑心。她不打算冒險。無論在哪種情況下,她都不會讓莉娜嫁給像李昂那樣正直的人。
原因非常簡單。翠霞要的不是她父親的部分財產,她要的是全部。她替施埃敏擬定的計謀連最陰險毒辣的壞人都感到可恥。當她從容不迫的告訴埃敏,他必須綁架她的外甥女,把莉娜擄到蘇格蘭的格雷塔格村,在那里強迫她跟他結婚時,埃敏驚駭得臉色煞白。伯爵夫人還表示她不在乎埃敏在結婚證書簽字之前或之後她的外甥女。
埃敏比翠霞還要害怕事情敗露。她告訴他可以找兩、三個幫手協助制服莉娜時,他立刻停止抱怨和全心贊同她的計劃。她注意到他褲檔里的隆起,知道他的心思轉向跟莉娜上床,因此認定他會猴急得對她言听計從。
憂慮令伯爵夫人精疲力竭。埃敏對莉娜的婬念雖強,但生性懦弱的他仍然有可能臨陣退縮而壞了大事。
因此翠霞知道她必須擺月兌莉娜那討厭的紅番家人。如果莉娜沒有跟埃敏結婚,而是嫁給李昂那樣意志堅強的男人,那麼他們的婚姻必定維持不了很久。莉娜的身世遲早會曝光,她不可能永遠隱藏她的野蠻本能。哪個正常的丈夫能夠忍受她令人作嘔的愛情觀和榮譽感?他一定會對她的真實本性感到驚駭厭惡。他雖然不可能跟她離婚,但一定會嫌棄她而去找別的女人。
如此的待遇很可能會使莉娜回去投靠撫養她長大的印地安人,那個笨丫頭仍然堅持要回家,伯爵夫人不能讓那種事發生。莉娜已成為她重會上流社會的工具。連那些記得她昔日不檢點言行的人都因喜愛莉娜而勉強自己重新接納伯爵夫人。
她的最後一項憂慮是德華。莉娜的父親不會高興她智取他。雖然他在她記憶中是個本性敦厚的人,但他仍然有可能想分一杯羹。伯爵夫人相信莉娜一定制得住她父親。
噢,是的,在翠霞大功告成前,莉娜那個丫頭必須留在英國。絕對有其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