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緊張,只是見見面、聊聊天罷了。連外國人都能應付了,跟說中文的男人講話又有大不了的。
總之,夏橘兒!你絕對不能在此刻退縮,你想結婚想了一輩子,現在連相親都不敢的話,會被天下人笑掉大牙的!
夏橘兒此刻正在飯店的洗手間里,對著鏡子里的自己心戰喊話。
為了今天的相親,她已經連續好幾天睡不好,一直想著該穿什麼衣服、做什麼打扮、說什麼話。
今天還起了個大早,精心打扮,為的就是給對方一個好印象。
夏橘兒緊張地一次次整理已經非常整齊的衣服,又撥了撥長長的卷發,襯著象牙白的心型臉蛋,像個粉雕玉琢的洋女圭女圭。
來,笑一個!夏橘兒。
夏橘兒做了個深呼吸,扯出一個實在稱不上自然的僵笑,露出可愛的小虎牙,嘴角顫抖幾下,小臉垮了下來。
完蛋了!這麼緊張,待會怎麼辦?
夏橘兒又開始在洗手間里自言自語,來回踱步起來。
要是今天就踫上她的「新郎」,怎麼辦?
以前她就曾在書上看過,人的第一印象很重要,一直到幾年以俊,對方通常都還是以第一印象最為深刻,所以待會要是不好好出場,她這輩子的幸福說不定就溜走了。
怎麼辦?怎麼辦……
唔,她的胃開始痛了。糟糕,她的胃藥不知道有沒有帶。
夏橘兒捂著胃,皺起眉頭開始翻找皮包。
一陣手忙腳亂之後,手機鈴聲忽然響起,害她嚇了一大跳,東西散了一地,她一面慌亂的撿東西,一面接起電話。
「夏小姐,你現在人在哪里?溫先生已經到了喔。」她媽媽的朋友的叔叔的女兒,也就是今天的媒人—林太太熱絡的聲音傳來。
「好,好。我就到了。」她發現自己的聲音顫抖得不像話,握著電話的手更是活像中風老人一樣。
幣上電話,好下容易收拾完一地殘局,夏橘兒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對著鏡子做了一個很深很深的深呼吸。
夏橘兒!就把對方當作是大學里最難纏的史蒂芬教授,你要有自信!你一定可以簡單擊敗他的!
想完,她對自己露出「近似」自信的笑容,如往常一樣,打開水籠頭,迅速洗了把臉,好振作精神。
然後抬起頭,萬分挫敗的想大聲尖叫。
天啊!她、的、妝……全、花、了!
∼∼∼
「夏小姐今年剛從美國紐約大學畢業,長得很漂亮,笑起來甜甜的,像梅格萊恩那樣。」
梅格萊恩?她可以再夸張一點。
溫望非看著媒人一張一合的嘴巴,不耐地想著,臉上卻掛著百分之百溫文儒雅的溫柔笑容。
這套翩翩貴公子的假面具,他老早就會裝了。
自從那年老爸死了,他被早跟老爸離婚的媽媽帶走,因為聯考沒考的關系,他去參加了一所名貴族私校的招生,以榜首入學。
入學之後,他發現身邊每個同學都是富商名流的小孩,別說要打入那種圈子,一個小康之家的孩子,連要讓那些用鼻子看人的小孩瞧得起都有困難了,他意識到這點,於是開始學會裝腔作勢。
他天生資質好,要裝氣質、裝教養簡直易如反掌。
加上本身的豐富學養和早熟的心智,沒多久就把那群見識不廣的有錢人家子弟騙得死死的。
原本他以為他的高中生活,都得在裝模作樣的無聊日子度過,卻沒想到遇上了以同樣手法在學校里叱吒風雲的蔣承禮,這才開啟了他燦爛的高中歲月。
溫望非的思緒越揚越遠,想起那段年少時光,他的嘴角不禁漾開一抹笑。
「夏小姐來了。」
媒人尖銳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抬起頭,他冷不防心口一震。
一張甜美的心型臉蛋映入他眼底。
一張素淨的臉,長長的睫毛,彎彎的眉,烏黑的眼瞳圓圓亮亮的,像一只好奇的貓,下面是漂亮的鼻梁,和草莓般紅艷艷的柔軟唇辦……似曾相識。
那唇辦微微蠕動,欲言又止……
不!溫望非警覺地皺起眉,有預感自己並不會喜歡听到她正想說的話。
「飛天狗!」
嬌軟的嗓音帶著驚訝,劃破了僵持的空氣。
丙然!全世界會這樣叫他的,除了那個小表還會有誰!
溫望非絕望地低嘆一聲,翩翩貴公子當場被打回原形。
「飛天狗,怎麼會是你?」夏橘兒熱絡地沖上前,雙眼晶亮,興奮的不得了。
「你們認識啊?」
「我不認識這位小姐。」溫望非努力保持翩翩好風采,僵硬地扯起溫文微笑否認。
「好久不見耶!我們幾年沒見面了,飛天狗?」夏橘兒絲毫不顧忌他的努力,大方地一在他旁邊的位子坐下來。
「十二年。」溫望非忽然覺得頭很痛。「不、要、叫、我、飛、天、狗。」
「呵呵。」
不是才說不認識嗎?媒人在一旁陪笑。
「對耶!十二年。」
夏橘兒熱情地扯著燦爛笑容,十二年不見,她早從可愛小女生變成了漂亮大女生,眉眼間,都染著女人獨特的韻味。溫望非看著她極近的笑臉想著——韻什麼味啊!她變漂亮關他什麼事情。
「沒想到今天相親的對象是你耶,好高興喔。」夏橘兒絲毫未察覺到對方的冷淡,漾著甜蜜的笑容,真情流露。
「是。」溫望非冷冷望她一眼,撇開頭。
他可是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遇到她,他有種回到小毛頭時代的錯覺—那個在進聖喬諾高中前,黑暗的回憶、懦弱無助的自己,還有被個小表頭喊「飛天狗」的自己。
當然,還有那個他極度不願記得的初吻!
「我剛從國外念書回來,終於準備要結婚了。」夏橘兒毫不隱藏的大方表態,一如六歲時候的她。「你呢?你也開始想結婚了嗎?」
溫望非的頭越來越痛了,他開始確定自己有偏頭痛的病癥,最好馬上去醫院檢查。
就在他想不出該回答什麼的時候,手機適時的響起。
溫望非連忙接起來,他這輩子還沒這麼感激過發明手機的人。
「兄弟,相親有趣嗎?」蔣承禮的聲音帶著惡意的調侃。
「啊?什麼?怎麼會這樣?」溫望非答非所問,溫醇的男中音明顯帶著憂慮。
難得听到溫望非說謊,蔣承禮一時反應不過來,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才哈哈大笑。
「那他人現在在哪里?很嚴重嗎?」溫望非俊挺的眉頭越蹙越高。
「你的情況看起來比較嚴重。」蔣承禮戲譫地說。
「好好,我這就趕過去。」
啪。
溫望非收起手機,溫文儒雅的面容此刻十分凝重,帶著歉意地看著眼前的夏橘兒和媒人。
「抱歉,我朋友出了意外,他在台北沒有親人,我必須馬上趕過去。」溫望非眼神誠懇,那種听到朋友有難,恨不得插翅飛去,卻礙於禮貌不得不暫緩情緒的表情神韻,詮釋得天衣無縫,完全打敗了歷屆的金馬獎影帝。
「好好,那你趕快去吧。」夏橘兒果然被唬住了,還跟著瞎著急。「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盡避說。」
「不,謝謝你的好意。我先走了。」
溫望非拿著手機,就這麼匆匆退席。
他向來不是個會選擇逃避的男人,可是二十七歲的溫望非,還是像十五歲時候的他一樣,在她面前,落荒而逃。
∼∼∼
非常保全
例行性的早晨會議、例行性的六人組、例行性的咖啡香味、例行性的在瞎扯中進入尾聲。
「新的工作分配大致是這樣。」溫望非一如往常,代替偷懶的總經理耿仲平主持完會議。「我們目前工作量太大,當代畫廊的案子我會暫時考慮回絕。就這樣,還有什麼問題嗎?」
「那你的第四次相親結果如何?」會議終於即將結束,項敬之邊打哈欠,邊聊八卦。
「不怎麼樣。」溫望非輕描淡寫的帶過。
經過連續幾天的密集轟炸式相親,溫望非開始後悔答應 親的事情。
每天得跟不同的女人見面,重新自我介紹,問身家、興趣、工作、休閑活動什麼的,實在非常無聊。
「沒半個中意的嗎?」項敬之戲譫的笑。「還是……念念不忘把你嚇跑的那一個?」
破天荒的逃跑之舉,讓溫望非足足被友伴笑了好幾天。
想著,那張甜美的心型臉蛋躍人腦海,令他驀然恍神,不過,緊接著想到的那聲「飛天狗」,讓溫望非毛骨悚然。
他最近似乎常常想起那甜美的笑容,還有年少時候,她老是跟在他身後的笨模樣。
「你工作量太少嗎?」不願作答,溫望非頭也不抬地把話堵回去,繼續收拾著一疊文件。
「好忙啊!好忙!」項敬之這才識相閉嘴,只是一回頭看著自己那一大疊被指派的工作,忍不住哇哇大叫︰「我一定會過勞死!沒人性!」
沒辦法,每每接近選舉季,保全業務的工作量就會大幅增加,而在公司負債累累、又沒資金多請人手的情況下,六位公司高層只能想辦法把工作用力消化掉。
「這麼點工作,嘖。」蔣承禮諷刺的撇起嘴角。「你少去Pub兩天,就肯定做得完。」
「如果高助理沒有被挖角,我就不需要少去兩天Pub。」項敬之一臉哀怨,說出眾人的心聲。
自從高助理離職之後,所有人的大小雜事全都得自己來,光是影印、找資料就繁瑣地令人抓狂。
「而且即溶咖啡好難喝。」耿仲平贊同地放下咖啡杯皺眉頭,他好想念高助理的咖啡啊!
「對。」從會議開始就沒說過話的石晉,忽然進出一個字,出聲贊同,眾人訝異地看了他一眼,等待他發表高見。
不過石晉不愧沈默之名,也就此封住金口,拎起自己的文件,像幽靈一樣默默地走出會議室。
「看吧!連我的同伴也都表示贊同了。」項敬之率先從他帶來灼沈默風暴中月兌身。「我們的新助理到底什麼時候會來?」
盡避高助理的離職帶給他們很多困擾,不過,他們每個人都非常能諒解他的決定。
在非常保全,助理這職位實在跟打雜員工差不多,每個部門、每件事情都得管一些,與其說是助理,不如說是六位大爺的老媽子。
「樊主任,人事部開始徵選新助理了嗎?」溫望非禮貌地詢問著在座五人中,唯一長輩級的人物。
「已經找到人了。」年約五十出頭、個性謹慎保守,身兼會計部和人事部要職的樊主任搭腔,遞出一份履歷給眾人傳閱。
「什麼時候會開始上班?」溫望非並不好奇,只是淡淡地問出重點。
「今天。」樊主任頓了頓。「事實上她人已經在會議室外面了,要我請她進來嗎?」
「當然!」項敬之熱切的贊同,一大早到現在,終於有點新鮮的事情可做了。
樊主任按了對講機的按鍵道︰「請夏小姐進來。」
「夏小姐?」項敬之雙眼一亮,精神都來了。「是個小姐?」
溫望非從資料中抬頭,眉頭微微一揚。
他沒料到這麼繁重的工作會聘請女性員工,不過樊主任必然有他的理由,他也不多表示意見。
不過那是指他還沒看見那位「夏小姐」之前,當下一秒鐘,門被打開,那張幾分鐘前從他腦海晃過一回的甜蜜笑臉,活生生的出現在他眼前時,他心中的意見馬上成千上百的涌出來。
是她?真的是她!
溫望非確定自己沒看錯,平靜的臉上出現了難得錯愕的表情。
「各位早安,我是夏橘兒,新任的助理。」清新悅耳的嗓音、甜蜜可人的臉蛋彷佛一線曙光,瞬間撥開了會議室里的沈悶烏雲,毫無疑問的,她得到在場所有男性同胞的友善歡迎。
除了臉上逐漸籠罩陰霾的溫望非—他手上的筆開始在修長的指尖問不規則的轉動起來。
「請大家多多指教。」夏橘兒微微低頭,行了個禮。
盡避她平日迷糊,可是在美國商學院訓練下來,裝模作樣的本事也是有的。行完禮,她抬起頭,笑容微揚十五度角,莊敬而不嚴肅,眼神定定地在每個人臉上停留幾秒,最後停駐在離她最近的溫望非臉上,雙眼忽然為之一亮,一個燦燦的笑容揚起。
「啊!飛天——」
一個挺拔的身影飛快閃過。
眾人才失神,下一秒鐘,「非常保全」里堪稱最溫文儒雅的男人,已經飛撲到美女身上,一掌穩穩捂住她的嘴。
眾人錯愕的無言,室內漫起一陣長長的沈默。
「身手不錯哪。」蔣承禮率先打破沈默,慵懶地鼓掌起來。
若是十二年前,遇到這等情景,溫望非早就臉紅了,不過年歲增長,果然有差別。
溫望非只是白了他一眼,輕咳了兩聲,放下手掌,輕松自若的坐回位子,抓起桌上的筆,繼續把玩旋轉,彷若方才什麼也沒發生,一臉正經的對夏橘兒開口︰夏小姐,你可以開始工作了嗎?」
「可以的。」夏橘兒公式化的回答,圓圓的眼眸頗有深意,微眯帶笑的看著溫望非。
「夏小姐看起來就是聰穎過人的樣子,一定沒問題的……我叫項敬之,電腦部門的主任,夏小姐初來乍到一定還很陌生,就讓我帶你去熟悉熟悉我們公司的環境吧。」
眼看這等奇妙的情勢,項敬之曖昧一笑,面對美人,豈有不動手的道理?他胡亂贊美地上前迎去。
「喔。」夏橘兒把視線從溫望非身上收回來,對著眼前挑染著金發的英俊男人微微一笑。「謝謝你,項先生。」
這個笑容依舊是那完全單純、毫無心機的笑。暖暖燦燦的,令人打從心底感覺舒服愉快。
溫望非不動聲色的抬眼打量著,手上的筆旋轉之快,簡直就像小叮當的竹蜻蜒一樣飛起來了。
「那麼我們走吧。」項敬之那臉瀟灑帥氣的笑容下,包含著在場每位夥伴都能明白的危險訊息。——小美人要被大野狼吃掉了!
「項敬之。」就在眾人眼睜睜看著小綿羊入虎口的當兒,一句冷淡的話語忽然響起。
溫望非「啪」地一聲,停住手中轉動的鋼筆,定定地看著項敬之。「當代畫廊的案子就先由你負責。」
「嗄?」項敬之一愣。
「接洽的事情交給你,明天把企劃交上來。」
「什麼?不是決定要回絕了?」不可置信地望向好友,再轉頭看看一臉看好戲的蔣承禮,項敬之頓時覺得烏雲罩頂。「為什麼?」
溫望非沒回答,瞥他一眼,站起身,收拾好自己的文件,往門外走去,連正眼也不瞧地,對搞不清楚狀況的夏橘兒下指令。
「夏助理,麻煩到我辦公室來,我有幾份文件急需影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