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時候,她在辦公室里收到一大束白玫瑰。
完美的長梗純色花種,用同色的雪紡紗包裝,除了翠綠的葉片,沒有一點雜色瑕疵,宛如葬禮一般的純淨。
白色的玫瑰,花語是「敬意」、「無心的愛」。做為這段關系的句點,似乎還算不錯。
「哇!千樹,你們都交往多久了,怎麼還搞這麼大排場?怕大家不夠眼紅嗎?」剛好從辦公室走出來的周美媛笑,湊過來嗅聞她放在一邊的大花聲。「真是漂亮的白玫瑰,連一點點損傷都沒有,一定很貴吧?果然不愧是菲爾•夏。」
「這種排場當然不能小。」她挑眉,推開吃了兩口的便利商店餐盒,順手蓋上食蓋,丟進旁邊的垃圾筒。那只雞腿看起來有點膩得教人惡心。
她沒有胃口。
「這可是分手的禮物。排場弄小了,他就不是國際級的公子了。」
周美媛安靜下來,看了她一眼,又轉頭看看那一大把幾乎可以把半個人淹沒的白玫瑰花束。
她自在地拿起杯子,喝了口已經涼掉的茶,一邊打開電腦,回應MSA上網友傳來的訊息。
「分手?」周美媛終于回過神來,瞪大眼楮,確定自己剛剛不是听錯了。「千樹!你騙我!」
「周姐。」她露出一臉無辜。「小聲一點,你嚇到人了。」
「你才嚇到我了!」周美媛壓低聲音,一臉凶惡地逼問她︰「說!暗千樹,你剛剛是在捉弄你可憐的上司對不對?」
「我干嘛捉弄你?周姐!」她賞上司一記白眼。「又不是吃飽了沒事干,我還有稿子要寫、還有訪問要跑咧,誰那麼無聊?」
「可是……分手?」周美媛在她旁邊的座位上坐下來,有氣無力地問︰「為什麼?我前兩天還看見你們兩個好好的呀,他不是還跟著你去參加LV的那個發表會嗎?為什麼才過一個周末,馬上就說分手?你們小兩口只是吵架吧?不要嚇我這個老人家。」
她搖頭。「分手了。我提的。」
「你提的,人家也不一定要答應啊!」周美媛凶巴巴地說︰「他這束花說不定是送來賠罪兼挽回的,千樹,快!看看有沒有卡片!」
她賴皮地笑,雙手一攤。「你自己看。」
仔細翻過花束里的每一片葉子,幾乎要將花瓣一片一片剝下來看了,根本沒看到一張紙的痕跡,更別說是她一心想找的道歉卡片了。
攤坐回椅子上,官方年齡三十歲的總編輯還不肯放棄,哀聲說︰「怎麼會?一定是花店忘了附上!」
「周姐,我都說得那麼明白了,好聚好散的嘛!」她閑閑地說︰「人家是國際級的公子,不可能這麼不識相。我覺得他這個退場很漂亮,如果他不這麼做,我反而會覺得失望。」」真的分了?」年長的女人不死心。
「真的。」她向上司保證。
周美媛沉默下來。「……為什麼?」
「周姐,這種玩玩的感情,分了還有為什麼?時間到了、感覺沒了……」她故作輕松地說︰「然後就是散了。」
「玩玩?可是我以為……」周美媛嘆口氣。「我真弄不懂你這個孩子,明明一點也不像是玩玩的樣子。」
「周姐,當初是你叫我跟他玩玩就好,別談感情的。」她提醒她︰「而且什麼叫做不像是玩玩的樣子?」
周美媛瞪她一眼,不高興她趁這個時候翻舊賬。「我叫你做你就做?那我叫你把薪水統統送給我花,你肯不肯?說得一副乖寶寶的樣子,明明人家叫你往東,你就偏偏要往西的個性,什麼時候這麼听過周姐的話了?」
她朝她扮個鬼臉。「周姐,風度、風度,你的歐巴桑嘴臉露出來了。」
周美媛冷哼。「在這個辦公室里,除了湯尼尼之外,我反正就是年紀最大的歐巴桑,還怕誰知道啊?你跟那個夏行權不是交往得好好的嗎?整天膩在一起,我這個老姑婆在旁邊看得都眼紅了。上次看見你們在吃飯,他望著你的那個溫柔樣子,你說只是玩玩?那你倒是告訴我,什麼樣才叫做認真?」
她翻白眼。「周姐,人家風度好,對每個女伴都是那個樣于的,不信等他帶了新的女朋友出現,你再觀察觀察。」
「你騙周姐是三歲小孩嗎?這都分不出來?」周美媛看她一眼,口氣卻突然放軟︰「……好啦好啦,分了就算了,你高興就好。晚上怎麼樣?要不要跟周姐去喝一杯?」
應允的話正要出口,眼角卻瞥見那把分手的花束,她遲疑一下。
罷剛談笑風生的氣勢在一個轉眼間,已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直存在那里的輕微麻木感。
說得再輕松,還是有影響的。她……並不是真的那麼不在意。
從昨晚累積到剛剛的疲憊一下子涌上來,她只想要獨處。
搖搖頭。「改天吧,我今天想回家。」
周美媛凝視著她,深深地嘆口氣,沒有再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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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上的時鐘指針一格一格往前推移,每前進一步,就會發出一點細微的機械聲響。空調靜靜運轉,流動的氣體刮過出風口,咻咻作聲。手指飛快敲著鍵盤,也會發出一種沉悶的敲擊聲音。
「老板,你今天好安靜。」小邵澀澀地評論︰「正在思考國家大事嗎?感覺怪恐怖的。」
他回過神,笑。「小少爺,我不知道世界上竟然有什麼東西會讓你覺得恐怖,你不是天下無敵的嗎?」
「武林高手都有罩門,何況是區區在下我一個領薪水的苦命上班族?當然要仔細觀察老板臉色。」小邵低頭翻著資料,嘆氣。「說吧,行權,只要別再叫我幫你照顧傻蛋,什麼都可以商量。」
萬能小邵的第一個弱點——他怕狗。尤其怕那種完全沒有親疏差別待遇,非常喜歡人的溫馴小狽,例如傻蛋。
「小邵,你真是善解人意,知道我想拜托你的就是這個。」
小邵迅速抬頭,狠狠瞪他。「免談,老板,你明明知道除了飛機以外,我最怕的東西,就是你家的傻蛋。別故意找碴。」」可是,小邵,我明天就要出去啦。臨時哪里找得到人幫我照顧傻蛋?」
「那是你做人失敗。」反射性地下完評語,小邵的眼楮突然睜大,似乎這才發現他剛剛說了什麼。「出去?老板,你要去哪里?」
「昆里島。我們上次不是排好了嗎?」他一臉無辜地問。
「排好你的大頭!我明明記得就在前兩個星期,某位大老板臨時叫我把李哥找回來,幫你帶這個團,只因為那位大老板突然決定不帶這次團了,要在國內專心享受熱戀。為了這件事,我被李哥念、被夏太太念,還要幫李哥跟‘驚獅’那邊道歉,因為我們臨時搶了人家的導游。一堆有的沒有的事情,搞到我的頭都快炸開了……哪里來的‘排好了’?」
「這位老板現在又改變主意了。」
「這位老板的主意改變得太遲了。」小邵不買賬地哼了一聲。「李哥已經答應幫我們帶這個團了。你要加入,可以,請付錢。」
「小邵,你叫我自己付錢參加自己的旅行團?」
「當然,老板,公管公、私歸私,你既然不以導游的身份出去,想跟團當然要付團費。這一點道理都不懂嗎?我沒跟你說報名時間已過,恕不受理,已經是格外通融了。最多再算你員工折扣價當作優待,再多沒有了。」小邵抬高眉毛。「怎麼樣?你有別的話要說嗎?」
他搖頭笑。「沒有。」
靜默半晌,小邵又開口︰「干嘛?吵架了?」
他簡單地說︰「分手了。」
「分手了?」小邵意外地跳起來。「行權,想省團費也不用這種苦肉計,你在跟我開玩笑吧?」
「喔?」他往後靠向椅背,雙手抱住腦後,挑高眉。「小少爺,你的意思是,如果我真的被甩掉,你會讓我免費跟團出外?」
「你想都別想。」小邵朝他比根中指。「反正你大老板的銀行戶頭里存款數字有好多個圈圈,放著也是放著,這筆團費連利息的零頭都算不上,我干嘛這麼好心幫你省錢?」
他笑著嘆氣。「我沒看過這種員工,整天就是想著要賺自己老板的錢。」
「這表示你根本沒做過人家的員工。天底下所有的員工想的,就只有賺老板的錢,否則你以為我們領的是誰的薪水?」小邵頓一下,又繞回剛剛的話題。「我看你跟傅小姐好好的,從來沒看過你這麼乖過,還想說鑽石王老五終于要被套牢了,怎麼會才沒過多久就分手?」
他微微皺起眉頭,顯得有些困惑。原來在小邵眼里看起來,他像是已經要被套牢的樣子嗎?
或許,她先提出分手並不是一件壞事。
「她提出的,你問我,我也不知道。」他用指節敲敲桌面,勾起嘴角。「總之分手了,大家好聚好散。」
小邵愣愣地看著他,然後搖頭。「你們這些墮落的大人,真是瀟灑啊!花那麼多精神力氣談個戀愛,然後好聚好散?我搞不懂你們到底在做什麼。」」小少爺,大人的世界是很復雜的。」他咧開嘴。「等你長大就會了解了。」
「鬼才要了解你們那種腐爛的戀愛觀。」小邵嗤之以鼻。「本人是正直向上的有為青年,才不要跟大家同流合污。」
類似的對話,他們偶爾會來上一回,畢竟出身不同的兩個人觀念相差很多。不過,小邵也很久沒有針對他的戀愛生活發牢騷了。
「那麼,小少爺,傻蛋……」
「我可以幫你介紹很棒的寵物旅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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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回家,她什麼事也沒做,只是呆呆地看著電視,然後躺在床上失眠到凌晨四點。
應該答應跟周姐去喝一杯的,至少不會白白浪費掉一個晚上,第二天還要為前一晚的失眠所苦。
因為連鎖反應,接下來幾個晚上,她也沒有睡得太好。再加上夏天常見的食欲不振,這整個星期,她幾乎都在偶發的失神中度過。
星期五,正常的上班日,分手的第五天。
中午出來參加說明會的時候,已經跟周姐報備過,今天不會再進辦公室。結果!」商的說明會出乎意料的簡潔迅速,還不到兩點,她發現自己已經無處可去。
突然想起今天還沒有進食,她找了一間蛋糕吃到飽的下午茶餐廳,決心胖死自己。
一塊接一塊地將各式的巧克力蛋糕塞進肚子里,直到她終于覺得有點膩了。滿足地放下叉子,拿起柳橙汁輕啜,視線漫無目的地四處游走。
采光明亮的意式餐廳里,只有幾個客人,空氣里飄著輕音樂,是很適合一個人放松的空間。
然後,她的視線定住。她見過那張臉孔。
小巧的臉、水靈的大眼、白皙的皮膚。或許在某些人的眼里,那張臉還算不上是美麗,但是那個獨坐在角落的女孩卻有一種精致而秀氣的感覺,讓人忍不住想要保護她。
紀亞茹。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個名字。游建平就是為了這個女孩,決定和交往十年的自己分手。
她好奇地望著那個坐在角落的女孩。她似乎是自己一個人到這間餐廳來念書的樣子,旁邊沒有任何人。
不是在等游建平。她很確定。那個男人這個時間應該是規規矩矩地坐在辦公室里,做他的主任工作,不可能蹺班出來陪小女朋友。
但是她呢?如果她沒記錯,紀亞茹應該也是在銀行上班才對。一個新進的銀行行員為什麼會在上班時間出現在這里?
還來不及細思,她起身走到她的面前。「嗨。」
女孩抬起頭,疑問地看向她。「你……是在叫我嗎?」
她不認識她。這是當然,除非游建平讓她看過自己的照片。
而後者發生的可能性極低。就算游建平那根木頭再怎麼老實,也應該不會做出這種自找麻煩的事才對。
她甚至懷疑眼前這個女孩知不知道自己的存在,畢竟游建平當初是為了要追求她,才毅然絕然向她提出分手,而當時,他根本還沒對她表明心跡。
她露出微笑。「對,我一個人坐在那邊喝下午茶,覺得有點無聊,想找個人聊聊。你有空嗎?」
臉上保持著微笑,她卻忍不住佩服起自己來。她竟然可以說謊說得這麼流暢,連大氣都不用喘一下。
女孩遲疑幾秒,低頭看向自己手邊的書,表情擺蕩在困惑和戒備之間。
別說她,連自己都覺得奇怪,她為什麼要來打擾這個女孩子?
她不確定。或許,她只是想弄清楚,自己到底是輸給了什麼樣的對手。
事已至此,她也沒有回頭的道理。
「我保證,我不是推銷員。」她歪頭,隨和地笑,試圖用輕松的姿態消弭她的疑慮。這一招在街頭找路人受訪寫問卷的時候非常有用。「如果不行的話,也沒有關系,我只是覺得有點無聊而已。」她重復一次剛剛的說詞,以加強說服力。
涉世未深的女孩沉思半晌,似乎不太好意思拒絕這樣親切的笑容,也跟著露出微笑。「嗯,請坐。」
成功。她保持臉上的表情不變,在她面前坐下。「你叫……」
「紀亞茹。」紀亞茹好奇地看向她︰「你呢?」
「你叫我千樹就可以了。」她不打算連自己的名字都要隱瞞。「亞茹,你自己一個人而已嗎?」
「嗯。我男朋友要上班,我在家里又容易分心,所以出來找地方念書。」」念書?」她看向桌上那本厚厚的參考書。「你還是學生?」
「不……不是。」年輕的女孩搖頭。「是其它的考試。我在銀行做事,最近想要轉到公營的銀行去上班,所以……」
「說的也是,公營的銀行比較穩定吧?」
真正的原因,應該不是這個。雖然是從事相同的行業,她和游建平卻是一個在私人銀行,一個在公家機構。紀亞茹會想要轉到公營銀行,有一部分的原因,應該是受到游建平的影響。
「嗯……嗯。」紀亞茹頓一下,然後開口解釋︰「其實我是想跟男朋友在一起工作,所以才把現在的工作辭掉。」
辭掉?她的眼楮微微瞠大。這個小女生未免也太有破釜沉舟的勇氣了。「這樣做……不會太冒險了嗎?」
「可是……」她抬起頭,晶亮的眼楮充滿年輕的信心,很認真地說︰「這樣我才會真的努力準備啊……不然的話,我只會想著反正還有現在的工作,然後就會忍不住想要偷懶,根本考不上。」
她搖搖頭,笑。「你真的那麼喜歡你男朋友?」
紀亞茹的臉染上淡淡的紅暈,紅潤的色澤透上白皙的臉頰,帶點羞怯的神態連她都忍不住覺得可愛,難怪游建平會喜歡她。
「嗯。」年輕的女孩別開視線,顯得有點尷尬。
她沉默下來,不知道自己要說些什麼。
「……其實……」半晌,女主角深吸口氣,又開口︰「其實,我曾經在路上看見你跟你男朋友走在一起。」
紀亞茹張大眼楮,似乎非常意外。「真的嗎?在哪里?」
「好幾個星期以前,有一天晚上,你跟男朋友是不是在晚上十一點多的時候,在仁愛路那邊散步?」
她用力點頭。
「我……」她勾起嘴角。「我看見你們兩個,手牽著手,一邊走一邊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好像很幸福的樣子……我覺得很羨慕。」
紀亞茹低頭訥訥幾句,似乎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對你好嗎?」
紀亞茹輕輕點一下頭。「嗯。」
她低聲嘆息。「他一定很愛你。」比愛我還要愛你。
年輕的女孩听不出她話語中的復雜情緒,只覺得尷尬,急著想岔開話題︰「那你呢?你這麼漂亮,應該也有男朋友吧?」
她笑。「我?我跟他已經分手了。」
「喔。」女孩安靜下來,發現自己說錯了話。
「他……」她定定地看著眼前的獵物,曖昧地開口︰「他是一個很好的人,我遇過最值得倚靠的男人。我們交往了很久,我一直以為他會一直在那里等我,然後我們會結婚、會一起生小孩,然後一起變老。可是他變了心,愛上了別的女孩子。」
紀亞茹睜大眼楮看著她,似乎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對她說這些話。
她微笑不語,輕聲告退,離座去倒了一杯柳橙汁,然後回到她的面前,狐狸般的眼楮炯炯,盯著眼前的女孩,還是保持沉默。
紀亞茹微微皺起眉頭,嘴角還是帶著那抹困惑的微笑。「我……」
「對不起。」她打斷她。「你一定覺得很無聊。你跟你的男朋友這麼幸福,當然跟這種事一點關系也沒有。我……我只是想找個人听我說話而已,亞茹,你不要介意。」
听到她的說法,紀亞茹咬咬嘴唇,露出掙扎的表情,然後突然沖動地開口對她傾訴︰「其實……其實我們也不是你想像的那麼好。我一開始也想過不要跟建平在一起……因為有人告訴我,他好像有女朋友的樣子。可是,他告訴我,他已經跟女朋友分手,然後才來追我……而且他又一直對我很好……所以、所以我們才會在一起的。」說到這里,紀亞茹急忙抬起頭來看著看起來似乎很成熟干練的傅千樹。「可是,我沒有破壞他們喔!我真的沒有。我跟建平說過,我不想變成破壞人
她微笑,只能笑。在這種時候,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樣的反應。
「我明白。」
紀亞茹沒有錯。她不是第三者。她早就知道這些,為什麼還要跑來刺探人家的感情近況?他們跟她,早就是沒有關系的人了。
她突然覺得自己很無聊。
用力壓下胸口隱隱的作痛,她站起身,微微撇頭,看向從頭到尾對整個狀況一無所知的年輕女孩,勾起一彎笑。「啊,五點了,我得去跟朋友會合。謝謝你陪我說話,亞茹,祝你考試順利。」
女孩遲疑地點頭。「嗯,不客氣。」
深吸口氣,她跨步離開這個位于角落的座位,
「千樹。」
她轉回頭,微微揚眉,疑問地看向突然出聲叫喚她的女孩。
紀亞茹露出甜美的笑容,一雙清亮的眼楮誠摯地凝視著她。「我覺得,你一定可以得到幸福的。」
她僵住,勉強扯起嘴角,點點頭,然後轉身離開餐廳,快步沖進外面炫目的夕陽余暉中。
罷剛吃下去的甜點惡毒地在一天沒進食的空月復里翻攪。她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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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夜里,她發了高燒。
好幾年沒生過病,病毒一旦成功入侵,就像是要補足當中的空白似的,更是變本加厲地大肆作亂。
趴在馬桶旁邊,把那天下午吃的甜膩巧克力蛋糕全部嘔了出來,她奄奄一息地閉上眼楮,攤在冰涼的浴室地板上,只想要就此死去。一了百了。
當然,那只是一時的自暴自棄。
人的求生意志是很堅強的。她終于還是爬丁起來,想辦法打電話給人在新竹的妹妹,要她連夜趕上台北來救人。
沒打電話給周姐,是因為周美媛沒有她這間小鮑寓的鑰匙,而她沒有把握自己有足夠的力氣,爬到玄關去幫她開門。
第二天早上,她被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妹妹拖到附近的診所,打了針、吃完藥,昏睡過整個周末。
終于清醒過來,是星期一的上午。
還在研究所念書的妹妹已經回到新竹的學校去,只留下一張紙條,說明她打了電話到公司幫她請假,並且要她這個不懂得照顧自己的姐姐記得按時用餐、正常起居。
一個女人因為失戀,不吃飯、營養不良而病死是一件非常可恥的事情。
暗千華這樣寫著。
看著原本空空如也,現在已經被妹妹用各種補給品塞滿的冰箱和櫥櫃,她大概知道妹妹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結論。
這一個星期,她確實吃得太少了,有時候一整天吃不到一餐,加上失眠造成的睡眠不足,難怪會病倒。
至于失戀,八成是周姐告訴她的。
失戀……嗎?
望著手上的小紙條發呆。她不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況算不算失戀。
「戀」這個字,包含了一顆心,但是她的心似乎從一開始,就不曾放在這段關系當中。
她和夏行權,只是交往,從來談不上在戀愛,更無所謂失戀。
但是真要說起來,她也確實是失戀了……應該說,她始終漢能從失戀的打擊中回復過來。
她的心,一直掛在一年多以前那個離開她的男人身上,找不回來。
游建平,才是她失去的戀人,走失了、不會再回來的戀人。
她以為自己撐過來,卻始終還是困在里面。這一陣子發生的事也讓她看得更清楚——她並沒有忘掉那個傷口。
十年的感情,不是這麼簡單就能放手。
而她們說的夏行權……她並不愛他。
至少,她是這樣告訴自己的。
她不愛他嗎?
說到底,她還是有一點點在乎那個男人的吧?這一陣子的恍惚失常,代表的,多少是這個意思。
如果答案是這樣,那麼,她很慶幸,自己在陷得更深之前,已經抽身而退。
他是一個太容易讓人愛上的男人,卻不是一個她應該愛的男人。
這樣的結局,是她主動的選擇,也是最好的選擇。好聚好散。
要是運氣好的話,她不會再和他有任何的牽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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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運氣這種東西,從來是由不得任何人決定的。
幾天以後的下午,她接到電話,熒幕顯示是一組全然陌生的號碼。
「喂?」
「傅千樹小姐嗎?」手機那頭傳來的聲音,是柔滑的女性嗓音。很悅耳,但是非常陌生。她不記得在哪里听過這個聲音。
「我是。」
「這里是長安動物醫院,Val剛剛被人撿到,現在在醫院這里。」
「Val?」她眨眨眼楮,Val為什麼會被人「撿」到動物醫院去?
停頓一下,電話那頭的聲音微微轉冷。「Val,您的狗。」
她閉上眼楮,對自己扮個鬼臉。心跳平復下來。
是傻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