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妹,征凶,無攸利。」紅巾桌上的小銅爐吐出煙霧,將佔卜者的面容籠上一層陰郁神秘的色彩。「這是……凶卦。」
「凶?」平凡的聲音,沒有絲毫特色,連音調都缺乏起伏。
「小兄弟,你現在覺得很迷惑吧?不知道該怎麼決定吧?」
理著平頭的男孩機械式地點一下頭。
「歸妹,兌在下、震在上,澤上有雷,卻是少女悅而後長男動。」穿著一襲深赭色舊馬褂的命相師手捋山羊須,低聲沉吟︰「禮法既亂,豬羊變色、口耳不明,終必有弊也。」
求卦的男孩面容凝滯,低垂的目光不知在思索什麼。
「那,小兄弟,你看好,這個『歸妹』,是一個曖昧的卦象。澤和雷之交,代表的是天地感應、化生萬物,但是『歸妹』卦,卻是從『澤』開始,『雷』方震動,應該是被動的女方卻采取主動,這是位不當、柔乘剛,不會有好結果的。」
「……女方?」
「小兄弟,我看你不太擅長表達自己的感覺吧?每次談感情,都是女孩子主動來追求你吧?」
男孩拾起眼,不濃不淡的眉頭微微攢起。
似乎得到了他要的答案,解卦的中年男子嘆氣。「這就對了,小兄弟,照我看來,你是那種容易受到女人追求,然後糊里胡涂陷下去的類型。你看,這個卦象已經很清楚告訴你了,君子以永終知蔽,這種感情是不會長久的。」
「可是……」
「你一定不相信我對不對?覺得這個年代了,女人主動是很正常的,對不對?」
「不是這個問題。」
「小兄弟,听我一句勸,這個陰陽之分啊,還是要照天理來才行。男人是天、女人是地,天地天地,人不可以逆天而行,一定要依歸天理,才能順應正果。」
「……」
「听我的話不會錯,小兄弟,這個卦,就當我們有緣,送給你了。記得,紅顏是禍水,千萬不要因為一時心軟,就給女人爬到頭上去。這段姻緣,你還是忍痛斷了吧!而且我勸你,最好啊,是等到三十歲以後才找對象,那個時候,才是你真正的姻緣。」
男孩緩慢搖頭,平板的聲音依舊毫無起伏。「問題是--」
「小兄弟!」年長的男人皺起眉頭,沉重地嘆氣。「我知道,對你們年輕人來說,這種長輩的話很難听進去,可是你要好好想想,逆天行事,不會有好下場的!」
男孩安靜下來,看著桌上的銅錢,似乎終于放棄了抗議。
中年男子伸出手,拍拍男孩的肩膀。「相信我吧!小兄弟,我菱陽居士在這里幫人看相二、三十年,從來沒有看錯半個人、斷錯半次命!有沒有看到,鐵口直斷!我說這段感情真的不適合你,還是及早放棄比較好。」
騎樓底下的命相攤子,小銅爐里的白煙裊裊,繞上男孩端正的五官,為那雙沒有表情的眼楮增添一絲微妙的哀傷感。
「小兄弟……」中年命相師輕喟︰「你要相信我,這是命啊!」
「……謝謝。」
「不用客氣,相逢自是有緣嘛!」命相師點點頭,對于孺子之可教深感欣慰。
「不過,小兄弟,雖然我剛剛說要把這一卦送給你,不過你知道,每一行有每一行的規矩,我們是不能真的幫人白算命的,我看這樣好了,我幫你打個折,就當是我們有緣。這一卦……算你一千五就好。我平常幫人算這樣一卦,最少都要三千塊以上不止的!」
男孩簡單地搖頭,似乎不以為意,從皮夾里掏出兩張嶄新的紙鈔,放到紅巾桌上,推到命相師面前。無聲的機械式動作,不帶一點多余的情緒。「……我還有一個問題。」
命相師看看坐在面前的客人,滿意地露出微笑,將鈔票收進口袋。看來,今天釣到的是大魚。「什麼問題?盡避說出來,小兄弟,像你這種有錢--緣人,不管是什麼問題,我羑居士一定給你一個滿意的答案!」
男孩低垂著目光,許久沒有開口。
「怎麼?小兄弟,你有什麼問題?」
又經過半響,坐在紅巾桌旁的挺拔男孩才用平板的聲音開口︰「我剛剛問的,是事業卦。」
親切的微笑凍結,一滴冷汗滴溜溜從命相師的額頭滑下。
馬路上,一輛公車叭叭作響,然後絕塵遠去。
「那……我們重來。」
縴長的手指收緊,她嚴肅地看著話筒,然後將電話掛上。動作干淨俐落,毫不猶疑。
太荒謬了!她不可能作這種事。無論如何,她絕對不作這種事。
毅然決然轉頭,她走回書桌旁邊,從架上抽出書本,習慣性伸手扶一下臉上的無框眼鏡,深呼吸,開始準備明天的課程。
吧淨的書桌,除了計算機和鍵盤,沒有多余的雜物。書本按照科目,一目了然地排放在架上。
井然有序,正常到幾乎無趣的地步,是這張書桌的特征。
唯一比較不同的地方,是桌子角落的塑料籠子。
白色的籠子附近,少許的木屑被踢出來,不知道為什麼,其實有點潔癖的書桌主人卻沒有注意到。籠子里,過胖的黃金鼠「思薇爾」窩在角落,呼呼大睡。
「余音,」聲音從床上傳來。「妳不打電話嗎?」
劉余音銳利地瞥室友一眼,搖了搖頭,沒有開口。
「喔。」充滿睡意的聲音又埋進棉被里,似乎已經沉沉睡去。
劉余音轉回頭,低垂的視線望住桌上開敞的書頁,專注的神情像是已經摒除一切雜念。
明月夜,夜深沉,人魚虔誠仰望的銀輪盈滿,灑落純潔的白光。微風舒爽,萬籟俱寂,這里是平和的大學校園。
四人房的女生宿舍,只有她和一名室友。另外兩名寢室成員趁著周末回家省親,尚未返校。
經過不知多久,床上傳來細微的聲響,一雙軟綿綿的胳臂跟著掛上她的肩膀。「余、音,妳在干嘛?」
「念書。」簡潔的語調,暗示她不想被打擾。「妳不是要睡覺?」
「睡不著,剛剛好象做了一個怪夢。」孫映紅一邊說,一邊打個呵欠,伸手從桌上拿起塑料梳子,漫不經心地開始梳理好友美麗的長發。
「夢?」
「高中的數學老師拿著成績單追殺我。」想起剛剛的夢境,女孩顫抖了一下。「好可怕。」
「這個夢是在暗示妳要好好準備期中考,別一天到晚往外面跑。」
孫映紅吐吐舌頭。「淑鳳和秋秋她們什麼時候回來啊?」
「淑鳳星期一有通識,大概明天早上回來吧。秋秋的話,除非她要蹺星期二早上的課,不然最晚明天晚上。」
「我還以為淑鳳今天就會回來了。」孫映紅噘起嘴,嘀嘀咕咕︰「她上次明明答應陪我去逛街的。」
「上次,是什麼時候?」她明白地指出好友話里的漏洞。「而且,映紅,妳也沒有跟她約時間吧?」
「妳這樣說,也是沒有錯啦……」
「還有,不是我要說,」劉余音輕輕抿起嘴,忍不住要說︰「映紅,妳這個星期又買了新衣服,對不對?妳自己的櫃子放不下,衣服又掛到我這邊來了。」
「可是、可是最近換季嘛!妳就借我掛一下啦。」
「不是這個問題吧?」深邃的眼眸透出嚴肅的神情。「映紅,妳太會花錢了!」
「哈哈。」孫映紅心虛地縮一下脖子,識相地轉移話題。「余音,妳剛剛忘記誰的電話了嗎?」
她僵住。「--為什麼這樣問?」
清脆的嗓音在呵欠聲里變得模糊。「因為,余音,妳整個晚上一直像剛剛那樣,一下子拿起電話,一下子掛上。所以,我想說妳是不是忘了誰的電話號碼?」
原本僵直的身軀變得更像冰柱,她以為她睡著了!「……沒有。」
「沒有嗎?」
她深呼吸,加強了語氣。「沒有。」
「喔。」
她用力清一下喉嚨。「……映紅,妳趕快去睡。看妳眼楮都睜不開了。」
孫映紅頓下手邊的動作,眨眨眼楮。「嗯,好吧,余音,妳也早點睡,時間不早了。」
說完,她將梳子放回桌面,走離兩步,像是想起什麼,又繞了回來,伸手將原本擱置在桌上的書本倒轉。
「余音,妳書放反了。」
說完,渾然不覺自己剛剛作了什麼,孫映紅爬上鐵架床的上鋪,不到兩分鐘的時間,已經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夜深沉,微風輕搖玻璃窗,不知道從哪里的遠處傳來淒厲的歌劇女高音,籠子里的黃金鼠抽抽腮幫子,繼續牠甜美的睡眠。
這里是平和的大學校園。真的,非常平和。
砰地一聲,筆直僵坐的鄒族美少女一頭栽上書桌,模糊發出氣惱的申吟。「映紅,我討厭妳啦!」
王書偉,十九歲,不太普通的大學一年級生,正面臨人生中最大的危機。
坐在他面前的,是佔卜研究社正副社長,朱明欣和楊謹學。兩位社團里的大人物約他這個學弟吃午餐,當然是有重要事情的。
「社長,關于上次那件事……」
平淡無趣的開場白一下子被戰火吞沒。
「你夠了喔,楊謹學!是男人就不要這麼小氣!不過就是忘了打電話而已,你到底要念多久?」
「社長!朱明欣社長!不是這個問題吧?學校那邊明明老早就來了通知,妳現在才突然叫我去開會?我也要上課啊!」
「上你的頭啦!那明明是導師課時間--」
不過,這所謂的「重要事情」,很顯然暫時性地被遺忘了。
看看眼前的態勢,王書偉沉默低頭,以規律的動作繼續進食,對于這樣的場面已經見怪不怪。
佔卜社社長朱明欣,身高一百七十三公分,體重七十三公斤,個性和她的外型一樣,粗獷而豪爽,直來直往的海派作風,深得多數社員的愛戴。
當然,有一部份的原因,也可能是因為這位社長總是大方地利用各種機會,用社團的經費請大家吃豆花的緣故。
氨社長楊謹學,同樣的一百七十三公分,體重卻只有五十三公斤--這個數字,還是情況最好的重量。
扁就外型上的氣勢,已經明顯遜社長一截,再加上斤斤計較的性格、有點神經質的脾氣……兩個不管在外型或個性上都是南轅北轍的人,為什麼會湊在一起,共同帶領一個社團?
老實說,這是一個謎。不過,沒什麼人在乎答案就是了。
五月初,在大學校園里屬于一個很微妙的時間點。各系的期中考說不定還沒有完全結束,許多教授們已經磨刀霍霍,開始準備期末的大屠殺。
距離學期終點還有一個月,暑假的氛圍早已微妙地在校園里擴散。這是高中生無法想象的大學生活,一種浮動、自由、混亂的生活型態。
將最後一粒米飯咽進喉嚨,王書偉放下餐具,擦拭嘴角,目光瞬也不瞬地凝望桌面,似乎正思考著存在于桌巾花紋和宇宙運行問的偉大真理。
然後,終于,他的存在被想起了。「對了,書偉!起來!不要睡了!學姐有話要跟你說!」
「……我沒有在睡。」
朱明欣完全不在意學弟說了什麼。「我問你,上次那堂通識,老師有沒有點名?」
王書偉眨一下眼楮,沒有料到是這個問題。的確,很少在課堂上出現的社長這學期跟自己選修同一門通識。
「沒有。」
「啊,那就好。」朱明欣拍拍胸膛,放心地拿起飲料啜飲。「我想說萬一沈老頭點了名,我這堂通識大概又要當了。」
「……學姐,上星期是期中考。」
噗地一聲,朱明欣口中的飲料噴了出來。
像是早就預料到似的,王書偉的身軀微微往旁邊一側,剛好閃過嗆飛出來的女乃茶,接著順手抽出紙巾,開始擦拭髒污的桌面,維持一貫的面無表情。
「朱明欣、朱社長明欣同學,妳未免也太夸張了吧?」楊謹學張大嘴,猛搖頭,一臉不可思議。「連期中考都忘記?!」
「這、這不是重點!」朱明欣瞪了乘機挖苦的副社長一眼,然後轉向學弟。「書偉,我說你這樣就太不夠意思了。社長我平常待你也不薄,該請你吃的豆花也沒少過,這麼重要的事,你竟然沒有提醒學姐?」
男孩緘口不語,低下頭似乎正在反省。
「啊啊,算了算了!」朱明欣翻個白眼,放棄了這個討厭的話題。「今天找你出來呢,是有一件事要跟你說……」
來了。王書偉抬起眼,專注地看向社長,等待她將話說完。
「……你知道的,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朱明欣頓一下,理所當然地轉向身邊的副社長。「謹學,你說吧,我們今天找書偉出來是要作什麼?」
……她完全忘記了。在座的另外兩人一時無言以對,只能默默望著臉不紅氣不喘的社長。
「……是關于下屆社長……」
王書偉平板的聲音被副社長氣急敗壞的語調給掩蓋。
「妳夠了喔!朱明欣,妳不是要跟他說余音的事嗎?」
朱明欣拍拍頭,臉上依舊毫無愧色。「啊,對,余音的事。」
王書偉楞一下,再次被意料之外的發言擾亂思緒。
余音?有些熟悉的名字進入腦海,反復兩三圈,一張美麗的面孔這才浮現。
劉余音--這學期才加入社團的一年級新生。
會記得這個名字,是因為這樣美麗的女孩並不多見,而且他有耳朵,在每次社課都會听到各種竊竊私語的情況下,他很難不記得。
但是,他……應該不認識她才對。社長要跟他說什麼?他以為這次社長找他出來,是要談論另一件事。
似乎察覺了他的困惑,朱明欣露出白亮的牙齒。「書偉,別說學姐不照顧你,這個社上最美的小學妹,社長可是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特地留給你了。」
「朱明欣同學,請妳不要胡說八道,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好嗎?」楊謹學不悅地皺眉,立刻反駁社長的曖昧發言。「學妹是因為--」
「她想學塔羅牌。」
氨社長的話聲中斷,驚訝地看向安坐在對桌,臉上還是沒有任何表情的學弟。不會吧!這學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嗎?
王書偉不動聲色,一雙沉默的眼楮直勾勾望住社長。
接收到學弟的目光,朱明欣只是挑高眉,露出滿意的笑容,沒有開口說話。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很難解釋的。
例如︰學校里面有座山,山的半腰有座橋,橋的下面有一條奇妙的大水溝。
例如︰一個對星座命理從來沒有半點興趣的人,卻在某天晚上旁听過一門易學課之後,便拖著自己的室友,加入一個專門研究佔卜的社團。
又例如︰喜歡。
劉余音跨開長腿,踏著穩定的步伐,往位在半山的藝文中心邁進。
直亮的長發規矩地東成馬尾,在背後韻律地一擺一晃。淡金色的肌膚、深邃的杏眸、凹凸有致的身材,盡避臉上掛著樣式樸素的無框眼鏡,簡單的打扮也算不上什麼流行,然而源自原住民血統的絕色容貌,依舊吸引著路人的目光。
必于後者,她一律當作沒有看見。
……好吧,她喜歡那個人。她認了。
那個人--理著小平頭、沉默寡言、灰暗呆板,沒有一絲一毫的存在感。據說上了一個學期的課,連每堂點名的老師都不記得他的名字。
王書偉。平凡、樸素、簡單到一點特色也沒有的菜市場名字,跟那個名字所指涉的本人……搭配得天衣無縫。
但是,她喜歡他。她甚至不太確定這是怎麼發生的。
明明,那是一個不太引人注目的人。雖然見過好幾次面,她卻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才終于記起自己早就認識了這個人。
明明,兩個人的交集,除了這個社團,什麼也沒有。連在這個說大不大的大學校園里,也沒有真正踫過幾次面。
明明,她根本沒有打算在大學里修完他們說的戀愛學分。
但等到她發現的時候,那個人卻已經在她的心里,佔據了一塊不大不小的位置,壓迫血液的循環,影響正常的理智思考。然後,她終于打了那通電話。
這種事情,某種程度上也是很暴力的。
她拐過樓梯,推開社團活動室的門,提得高高的心一下子沉了下來。
他遲到了。
還來不及分辨自己到底是覺得失望或是松口氣,平板的聲音突然從背後傳來。
「……劉余音?」
她嚇一跳,迅速轉回身。「王--書偉?」
理著平頭的男孩微微皺起眉頭,似乎對她的反應感到困惑。「我剛剛在路上看到妳。」
「剛剛?看到我?」
他點頭。
她努力平復心跳。「你可以叫我。」
他看著她,端整的臉上沒有表情。
「……那,我們開始上課吧。」她抿抿嘴角,只能這樣說。
王書偉點一下頭,跟著走進了社團活動室。
三四坪大小的社團活動室,白色的牆壁上懸著八卦鐘,和幾束象征祈求好運的干燥花束,地上鋪滿熱鬧的彩色巧拼板,房間的正中,架著一張方形和式桌,用一條黑色的方巾覆蓋,上面鎮著一顆透明的水晶球。
簡單的陳設,加上老舊燈管營造出來的光線,佔卜研究社的社辦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神秘空氣,連五顏六色的泡棉地板都彷佛是這個古老謎團的一部份。
當然,那只不過是幻覺。
和式桌和巧拼板都是以前的學長姐畢業丟下的家具,花束由幾名不願具名的社員貢獻,黑色的桌巾是從舊衣回收箱里撿來的,而唯一花了錢買來的那顆神秘水晶球,其實只是玻璃制品。
學姐說,社團經費有限,而正牌的水晶球太貴,所以買顆玻璃充數就成了,經濟不景氣的現在,大伙兒要懂得節約--不過,用社費吃豆花的時候,社長大人搬出來的說詞,自然又是另外一套。
做人,要懂得變通。這也是社長的口頭禪。
身材高瘦的男孩將水晶球搬開,在桌子另一端屈膝坐下,停頓一下,從隨身的背包里掏出一只暗銀色的長形金屬盒子。銀盒打開,里面是一副精致的手繪紙牌,他取出紙牌,在黑色的方巾上一張一張攤開。
無聲平穩的動作,他沒有開口,而她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小小的室內慢慢累積慌張的心跳,空氣變得稀薄。
盡避預想過這個狀況,她還是覺得緊張,推一下眼鏡,她故作鎮定地開口,試圖打破充塞在室內的奇妙沉默。「對、對了,書--王書偉,我听說……明欣學姐要你接下一任的社長?」
他抬起頭,點頭。「嗯。」
所以,傳言是真的。
佔卜研究社的傳統,由大二學生擔任社長職務,大三以後的老人,會逐漸淡出社團活動。所以,已經接近下學期末的現在,正是現任社長挑選接班人的時候。
一年級的新生,扣除幾名從來沒有出現過的幽靈社員,大概還剩下十幾位,而橫看豎看,不管怎麼看,都沒有半點領導人架勢的王書偉,之所以能從這十幾名社員中月兌穎而出,被社長指定為下屆社長候選人,原因無他,和她現在之所以會在這里的理由相同--他對各種佔卜都有研究。
易卦、面相、紫微斗數、塔羅牌、鐵板神算……甚至有幾次,易學老師撥不出時間到社團上課,都是由這個才不過一年級的新生上場代打。
他們說,他是天生下來吃這行飯的奇才。
但是這位天才此刻卻不發一語,垂目凝視著桌面上的塔羅牌,像是突然睡著了似的。
「……王書偉?」
「劉余音,」他抬頭望向她,平板地說︰「其實想學塔羅牌,妳看書就可以了。圖書館有書。」
她楞一下,別開眼,滾燙的溫度迅速爬上臉頰。這一點,她當然知道。
圖書館里有好幾本關于塔羅牌研究的書籍,網絡上也有很多的討論區。在眾多佔卜術中,塔羅牌的入門並不算困難,根本不需要像這樣大張旗鼓地拜師學藝。
所以,她這樣做,其實是有其它目的。
加入佔卜社、選擇塔羅牌、說要拜師學藝,這些這些,都是包藏著特殊的目的--相同的目的。
司馬昭之心,已經明顯到她覺得自己快要因為羞愧而死的地步,他……發現了嗎?至少,他會這樣問,是表示他應該察覺到什麼了吧?
然而,那個人卻只是看著她,面無表情,顯然完全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打算。
她的臉更紅了。這一次,是因為氣惱。
像這種時候,她就會很想問自己︰她到底喜歡上這個人哪一點?
「我看不懂。」終于,她逼自己這樣說。
「嗯。」像是接受了她的說詞,男孩低下頭,開始鋪展桌上的紙牌。
她瞪著那顆頭發剪得短短的低垂頭顱,突然有一股暴力的沖動。
他相信了?!他相信了?!這個笨蛋竟然相信她連簡單的佔卜書都看不懂!
她……想要哭。
呆頭鵝!
似乎沒有發現到眼前人內心的怒濤洶涌,王書偉用缺乏起伏的聲音開始解說紙牌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