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一排整齊有序的黑衣人在玉階下並列站開,向蒙著紅色面紗的女子恭恭敬敬地行禮。
無影門只是一個單純的殺手組織,卻也十分注意上下分別,尤其是在面對自己的首領時。
天、地、人、君、師五位啞奴依次站在一旁,靜靜地等候她的宣召。雖然並不明顯,但他們幾個都感覺到了主人此次帶傷回來後,的確是變得多了。
只是他們也不知道主人哪里變了,看著她面紗下平靜無波的神色,猜不出她的心思,以前的主人雖然冷漠,卻也不會像現在一樣難以捉模。但為人屬下的,只有盡好自己的本分,而不應該多言。
「叫他出來吧。」面紗微動,劍舞轉頭看向天道。
天道無言地向她點點頭,走進了內堂,領出了一個男孩。那個男孩只有十四五歲的光景,以同齡的孩子而言,他顯得很高,一身黑衣包裹著高瘦的身子,冷眼如冰。
即使是面對著這麼多面色冰冷的殺手,他仍是面色不變,頗有大將之風。黑色的眸子靜靜地看著玉階上的女子,看她紅衣似血,像一只浴血的鳳凰。她,是他的恩人也是他惟一認同的人。
自從一年前她把自己從地獄中救起的一剎那開始,季家的小少爺已經死去,留下的是一個忘卻過往的無心人。因為心,已經被仇恨淹沒。
紅衣女子朱劍舞伸出手,讓男孩站到了她的前面,他的眉是兩道濃黑的劍,眼楮狹狹長長的,原來應該是溫和而愛笑的孩子,現在這雙眼里卻滿盛著無盡的冰冷。
如果不是因為這樣的眼神,也許自己不會在那里獨獨救出了他,她的慈悲心沒有泛濫到那種地步。
也許……是讓她想到了自己,只有經歷了一場最痛苦變故的眼神,才會如此的呵。
這一年來,朱劍舞一直把他丟在了這里,讓他學習所有的武功和他所該學習的一切,現在,應該是到回報的時候了。
寒光在他的眼前一閃而過,男孩卻是連眉也沒有挑起一下。飄然而落的一縷烏黑,是他的發,也是他欲斷而不能斷的過去。昔日的歡笑與溫暖,于今天反而變成了莫大的嘲諷。
雙親和家人們的慘呼聲,那個被火映亮的「世伯」的猙獰笑容,讓他明白,要情何用,多情何苦,無情無義才是人的真本性……
「從今天起,你的名字就叫無影。」清冷的嗓音吐出所有的人都沒有料到的事實,無形中宣告了他未來的地位。
男孩微微一怔,還沒有明白她的意思,只在模糊中覺得,這一句話會改變他人生的方向,再也由不得自己。
「參見少門主。」所有的殺手馬上低首行禮,門主決定的事,向來是容不得他們有異議。
「跟我走吧。」這句話是單單對他說的,烏黑的發絲揚起,朱劍舞纖長的手撫上男孩的肩,轉身離開。今日,該是為他的劍開鋒的時候。
男孩垂下眸子,握緊了手中的劍,沉默地跟她離去。
即日起,冷氏山莊永遠消失在江湖之中。數月之後,朱劍舞的消失,並未為無影門的歷史狠絕劃上句號,反而因為新的少年主子無影而更加被人傳得沸沸揚揚。
據說,那是另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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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苔古木蕭蕭,
蒼雲秋水迢迢。
紅葉山齋小小。
有誰曾到?
探梅人過溪橋。
瑞雪兆豐年,十二月的揚州城,會下雪是毫不奇怪的。城里城外一片銀白,屋檐上到處掛著冰稜,條條亮得刺眼,雪白得不沾染灰塵似的。
坐在偌大賬房中的少女將上好的湖州紫兔毫隨便擱在桌上,惘然的目光不知不覺又投向了窗外的那棵老梅,低低嘆了一口氣。
她小小的動作,卻是驚動了在磨墨刺繡的兩個貼身丫環。芙兒蓉兒悄悄抬起頭看了她一眼,復又低下,心知小姐能讓她們一直跟在身旁的原因,就是因為她們的不多話。
心里卻是悄悄為自己的小姐打抱不平,本來嘛,在這種天氣里還要來打理賬本就是老爺無理的要求,小姐再怎麼聰明,也不過是個女孩兒家啊,怎麼能要她做這麼繁重的工作。
上官飛煙瞥了她們一眼,倒是把她們的心思收在眼里,一手拿著賬本卻是心不在焉,心神早就飛到外面的梅樹上去了。
那幽幽的淡香,似乎是在時時提醒著過去的記憶。一樹梅花下,是女孩兒蘋果似的紅潤小臉,微微張開的粉唇呼喚著一個名字——棠哥哥。短短小小的腿努力要跟著前面的男孩身影,卻因為力不從心而撲通一聲摔在了地上。
好疼,映入眼簾的是季家哥哥溫柔而帶著擔憂的眸子,一顆豆大的淚珠便裊訟呂矗□匱首瘧?埂?
接著傳入耳中的,是男孩溫柔的安慰聲,大手牽著小手站了起來。不一會兒便可見到小女孩破涕而笑。其實,穿著厚厚的棉褲摔在同樣松軟的雪地上會產生多大的影響呢,只不過是一個撒嬌的借口罷了。
握著他的手充滿著安全感,暖暖的,小女孩抬起黑白分明的眸露出詭計得逞的笑容,但男孩並沒有注意到。
但上官飛煙看到了,也一直記在心里。可如今的她只能坐在這里,聽小女孩銀鈴般的聲音和男孩低沉的聲音漸漸遠去,逐漸消失。
那個溫柔的棠哥哥,已經在季家的那一場大火中不見了,但沒有親眼看到他的死,飛煙絕對不相信他已經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像是相信她的棠哥哥,會在世界上遙遠的一個角落,終有一天會來這里接她。他的聲音,溫柔得一如既往!
棠哥哥,你現在還好嗎?上官飛煙抬起星眸,案前正擺著一瓶芙兒剛折下不久、開得正好的梅花。略怔忡間,她已經拿著一支雪梅無意識地握緊在手心,接近了鼻間輕嗅。
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西洲在何處?西槳橋頭渡。日暮伯勞飛,風吹烏臼樹。
她拈梅而笑,淡雅的香氣在周身回蕩著,仿佛是久遠以前的記憶。上官飛煙偏了螓首看向窗外,幽然的目光忽然凝住了。
一個黑衣男子,站在那一樹的梅花下,抬起的沉靜眸子正迎上她,仿佛是等了千年萬年般望了過來。纖手持梅,顏面如畫,端得是好一個玉人兒。一時間,癡纏的視線再也移轉不開。
是三生三世的糾纏,在第一見面時已經注定。他的眸光冰冷,仿佛是萬年不變的波濤。但她卻從交織的目光中擷取到他隱藏最深的眷戀,絲絲縷縷,至死方休。
上官飛煙覺得自己幾乎是呼吸不過來了,像是在做夢一樣,她又見著季棠了,他就在窗外的梅樹下。
「棠哥哥。」飛煙臉色一白,顧不上考慮什麼,連忙丟了手上的梅花,掀落了腳上暖暖的毯子便跑了出來。雖然有幾年的時間沒有見面了,但她的直覺告訴她那是季棠沒錯。
即使這是一場幻夢,她也要把它變為真實。
「小姐。」被她突兀的動作嚇了一大跳,芙兒和蓉兒看向窗外時只有一片白雪
外面干干凈凈的一片雪地,除了幾點幾乎分辨不出來的梅花花瓣和雪混在一起,甚至連個腳印都沒有。
「棠哥哥。」上官飛煙連披風都沒有帶,單薄的身子在冷風中簌簌發抖,卻絲毫也顧不上。
一雙靈動的眸子向四周焦急尋找著,渾然沒有注意到雪地的寒意已經侵入了她的玉足。
「棠哥哥,為什麼不肯見我?」她的話中流露出絲絲脆弱,是從來沒有在其他人面前出現過的,只是因為知道他的存在,才全然地展現出她惹人憐的另一面。
「小姐,是不是你看花眼了?」芙兒小心地詢問,還好賬房離主房還有一段距離,這時候也沒有僕人進出。不然的話小姐奇怪的行為傳入老爺的耳中,怕是又有一頓麻煩了。
「他剛剛真的在這里。」上官飛煙的臉上已經不見剛才的冷靜,靈動水眸里的深情讓人心折。
「小姐還是先進去再說吧,要是凍著就不好了。」蓉兒向姐姐使個臉色,將手上帶出來的披風包在她纖細的肩上。
飛煙若有所失地再看了周圍一下,才快快地任她們兩個帶著自己回到溫暖的賬房,被遺落在桌上的梅花,也顯出幾分寂寞。
「我看到他了,可棠哥哥為什麼不願意見我?」
不久後,房屋的另一角踱出了一個身影,赫然是方才的黑衣男子。風過,剛好帶來未關緊的窗戶中泄出的嘆息聲,幽幽柔柔的,卻悸動了他的心。
不該多作牽扯的……
無影的身體僵了一下,垂放在身體兩側的手隨之握緊,還是轉身掠開。只是,這回雪地上留下了一串湝的腳印,標志著那人難以平靜而把握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