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部的高級轎車行走在通往山頂的蜿蜓小路上,開向通往東方家的白色豪宅。
大宅邸的燈火輝煌,制造耀眼的人工白晝。楚楚外著一件深色披風,同喬家一群人站在走廊入口,冷眼看著一群群光鮮亮麗的人們陸續進入東方家。
簡直就是個暴君!她心底暗罵。
打上星期接獲這個宴會邀請之後,一整個星期她都帶著隱隱的怒氣,企圖尋求籍口不出席,要不是明了東方驥的邀請暗含的威脅,她真不想浪費自己寶貴的時光陪一群人爾虞我詐的人假笑整個晚上。
她花了很多的時間思考要穿什麼赴宴,特別是接收到東方驥傳來的訊息。
穿著含蓄一點。
東方驥藉由凌亦倫傳遞的訊息教她瞠目結舌、不可置信。
他當她是什麼?是禍水紅顏還是暴露狂?!簡直是個暴君!
立意要氣死他,于是她拒絕了東方驥差人送來的保守禮服,執意自己打理一切。
楚楚站在拱門入口,漫不經心的月兌下包覆自己的蠶絲披風交給門口的侍者,漫不經心的眼光在大廳里面游移穿梭,這時,她看見了他。
而心跳立刻不規則的、狂野的鼓動起來,就像巴伐洛夫實驗室的狗一听見鈴聲就流口水。她在心底無奈的自嘲,這樣身不由己的制約反應大概一輩子都改不了。
東方驥站在大廳的一角,身邊被幾個男女賓客簇擁著。
他的左手插在黑色長褲中,右手端著一個高腳杯,表情是冷淡自持的。
盡避身為眾人注目的焦點,被眾人圍繞,然而敏銳的人可以第一眼就察覺到他明顯的疏離感。
雖然從容的與周遭賓客應答著,但他的表情、模樣都帶著一種置身事外的冷漠超然,仿佛不屬于這個金粉世界的一分子。
然後楚楚看見一個縴細的人影加入了這一小群。
東方驥原本矜冷的眼神在看見來人後化為真摯的溫暖,當楚楚看清楚那個女人的模樣後,頓時如悶雷轟頂地僵立在原地。
一種非關天氣的冷意從腳底直竄而上,如入冰窖的遍體寒栗教她直打哆嗦。
痛苦地閉上眼,她命令自己不去看咫尺外那談笑風生的一對。
先前的心理建設都不能抑止此刻心口悸動的痛苦。
再睜開眼楮時,她已經巧妙的掩飾眼里的傷痛,眼楮只有兩簇撲朔迷離的、不馴的火焰
※ ※ ※
前一刻東方驥漫不經心地說著體面的場面話,下一刻他的心卻忽忽狂跳起來。
一種神秘的力量呼喚他,他心有靈犀般回應那永恆的召喚,本能的回頭,然後他看見了楚楚。
似乎有所感應,隔著言笑晏晏的人群,犀利的鷹眼對上水瀲的眸子,一雙寂寞的靈魂無言的相望,成為對方瞳眸中唯一的倒影。
那是怎樣的容顏?!他屏息。
以秋水為姿,凝目為星,仿佛她以這個姿態為他等候了一生一世。
她星眸中蓄積著一種無以名狀的情感,仿佛盈滿著承諾──一種死生契闊、關于永恆的承諾。
那一瞬間,觥籌交錯、笑語如珠的人群都褪成模糊的背景,宛若星子受引力的呼喚,他滿心所想的只有她。
他打量那連身長裙,顯然十分滿意服飾的保守、端莊。但她散發的美麗足以讓所有的人相形失色。
東方驥性感的唇閃過一抹男性的得意,對于她听話的動作顯然很滿意。
楚楚看見了那一抹刺眼的笑容里隱含的勝利意味,美顏一沉。
她隔著人群,故意展露出一個風華無限的魔鬼微笑,見他似乎被催眠的著魔表情,然後報復性的特意一個轉身。
看見她背後毫無遮掩的雪白風景,東方驥倒抽一口氣,臉色頓時變得鐵青,雙眼似要噴火。
她膽敢藐視他的命令!任那赤果果的背就這樣白白養了一屋子男人的眼楮!
懊死的!他怎麼能忘記,眼前這是一個隨意揮霍情感的女人,一個美麗蠱惑人心的假象。
怒氣勃發,他提步過去只想好好教訓她,眾人見他一路殺氣騰騰,如入無人之境的氣勢,紛紛閃避讓路。
慘了!理智叫楚楚趕緊逃命要緊,可一雙腳卻生根似的,動彈不得。
突然一個不知死活的家伙搭上東方驥的肩,阻止了他的前進,于是楚楚逮著了逃生的機會,乘機溜向偏門,得以暫時的逃月兌。
※ ※ ※
選擇了暫時的庇護所,她斜倚在落地窗外的大理石花雕欄桿上,視線穿過大廳,流連在唯一的焦點。
「哇塞!罷剛那真是致命的一眼!」
因為全神專注在那器宇軒昂的人影身上,冷不防被突然出現在身邊的喬倩給嚇了一跳。
喬倩倚在她身邊,視線雛離在楚楚和東方驥之間,遲疑地開口,「楚楚……你和東方驥之間……」她欲言又止。
楚楚斂眉,故意裝傻。「倩,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別裝傻,」她稍稍皺眉。「我們是一家人,所以才會關心你,從你回國第一眼見到東方驥時的驚慌失措,接著又一意孤行的搬出家里……這些都夠讓我們擔心了,而現在我們又成為東方驥的客人,受到這麼善意的對待,這一切都太教人困惑,你和他之間……該不會發生什麼……」
她激烈的猛搖頭矢口否認,「我們之間什麼也沒有!」
這樣的強烈情緒,簡直就是欲蓋彌彭。喬倩暗暗嘆了一口氣。
明眼人都不會忽略他們兩人視線交錯時所噴出的火花,那高壓電流足以媲美核能發電,旁人一不小心即有被電擊的危險。
這還不打緊,她最害怕的是楚楚自身反被這一場風暴所吞噬。
「沒有是最好的,畢竟東方驥是有婦之夫,我相信這樣的方寸拿捏你是懂得的……」喬倩握住她的手,暖意從她的掌上傳來。「楚楚,你知道不管發生什麼,我們永遠都在這里支持你。」
「我……」一股暖意打心底冒出,楚楚欲言又止。
「什麼都別說,我們全家都只希望最鐘愛的小妹能夠獲得幸福。」
幸福嗎?楚楚黯然神傷,想到這一場名為復仇的騙局,心宛若被針戳刺隱隱作痛了起來。
「倩……」
「嗯哼?」
「如果家勁大哥……有外遇的話,你會怎麼辦?」這問題她在心底悶了很久。
家勁和喬倩是公認的璧人,結婚七年感情依舊如婚前如膠似漆。
喬倩像是听見笑話噗哧一聲。「他敢!」
楚楚道︰「我是說如果……」
見楚楚一臉嚴肅,喬倩低頭想了想,「我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楚楚險險被嗆到。「這麼開放啊……」
「話還沒說完。我會眯起眼瞄準準星,一槍斃了他。」她冷笑補充,舉手比了個射擊的手勢。
暴力而,直接,這就是喬倩愛的表達。楚楚明白。這也是她的方式。
她想要的愛是獨佔的,絕對而純粹,永遠沒有折衷。這樣的愛是不能和別人分享的,然而在東方驥的心里似乎從來沒有對一個女人從一而終的認知。
難道真應驗了所謂男人多情,女人專情的名言?
「你們姊妹俯偷偷躲在這里聊什麼?」被喬倩冷落已久的丈夫尋來。
家勁將兩手上的雞尾酒各自遞給了楚楚和喬倩,然後在嬌妻的臉頰上輕輕落下一吻。
「原本想留點時間讓你們姊妹說些體己話,可是我已被擱置太久了,不耐寂寞,只好出來通緝嬌妻。」
「誰冷落你來著?剛剛才和楚楚聊起你呢。」喬倩愛嬌的偎入他懷中。
「喔?那肯定不是好話……難怪先前連連打了幾個噴嚏。」他擁著嬌妻,神情是輕松適意的。
「誰說的!我們正在贊美你是本世紀罕見的好丈夫典範。」
「婚姻之道,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每對夫妻都有自己的相處方式。」
三個人同時望向大廳。
家勁銳利的眼暗暗觀察今晚的主角,那頭的他正和賓客周旋著,自己則得以好整以暇的慢慢觀察。
東方驥像是一個磁場,自然而然吸引了注意力。賓客像眾星拱月包圍著他。
「誰會料到能有機會一窺這位傳奇人物?看看他背後,那里仿佛燃燒著熊熊火焰……」他轉向楚楚,「這是個性格無比強悍的男人,在商場上靠著有過人的領導力和決斷力,所以能無往不利。可這樣的強烈性格和駕馭他人的強勢,在本應對等的婚姻關系里未必是件好事……他的另一半若是不夠堅強就會被他吞沒,成為一個沒有聲音、沒有自我的影子。說句難听的話,就是成為他的附屬品。」他語重心長的說道。
家勁一番話像閃電直直打中她心坎,勾起了夢魘。
多年前的東方驥像一道旋風狂襲入她的生命,迅速得令她不及思索就被他周身炫目懾人的光亮俘虜了身心。
他太強悍,也逼得太急、太緊,在他炫目奪人的光彩籠罩下,她甚至無法呼吸。
在東方驥身邊,她甚至沒法慢下來思考,某些冷靜的片刻里,她會有類似的疑問,懷疑自我就要被他一點一滴的吸收、吸收,直到再也沒有自己的存在。
正是因為這樣的認知,讓她驚惶倉卒逃離開。
她第一次用另一種角度看待這件事,是否該慶幸她逃得快?否則今天在東方驥身後那道沉默無聲的影子很可能就換成是她。
想到這兒,她整個人不禁打了個寒噤。
但如今,東方驥再度發動攻擊,意欲操控她的種種舉動的一切不又是重蹈當年的覆轍?
明知道這一切都是他築構的陷阱,而她還是笨笨的宛如飛蛾撲火就這麼直直的躍入,而最可怕的是她根本情不自禁、不能自己!
瞧見她恍惚出神的模樣,喬倩向自己的丈夫投以一道輕責的目光,然後笑說︰「你別听你姊夫那一套。家勁是心理醫師的職業病,遇誰都不免先分析觀察一番,我偶爾稍稍嘮叨一下都會被他這庸醫診為歇斯底里癥侯群,所以你可別信他!」
家勁只當楚楚臉上出現的驚惶是單純的恐婚癥侯群,安撫地微笑。「楚楚,婚姻之道,如人飲水,我相信只要有心,定能把握住幸福。」
她點點頭,輕啜了一口杯中物,勉力而笑,「我也衷心希望如此。」
見楚楚略微黯淡的神色,喬倩知她極需要個人的空間整理紊亂的心豬,听見大廳傳來的華爾滋樂曲,于是放下手中的酒杯,勾起丈夫的手,嫵媚的一笑。「休息了太久,該是咱們下場跳舞松弛筋骨的時侯了!」她眨眼促狹,「當然哪,或許有人已經年老體衰跳不動,我也可以諒解的啦……」
家勁會意,露出個懶洋洋但充滿誘惑的一笑,接下嬌妻丟來的戰書。「這位小姐敢情是在暗示我體力不佳?等著瞧,看看是誰向誰求饒!」
他紳士般引領著妻子離開陽台,緩緩步入大廳,加入舞池中的儷影雙雙。
楚楚看著他倆舉手投足之間散發的情感和默契,欣羨之情油然而生。
抬頭望向天鵝絨般靛藍的夜空,夜涼如水,一陣冷風迎面吹來,驚醒了她短暫的迷離沉思。
她回過神,透過玻璃窗,試圖尋找人群中那唯一心系的人。
正因為她的雙眼是如此專注的瞧著那挺拔的身影,不曾注意到身邊多了一位女人。
意識到身邊多了另一個氣息,她抬眼,然後不由得身形僵住。
樂瞳心。
兩個本該一輩子無交集的女人,卻在這奇異的一夜相逢了。
一陣久久的寂靜後,樂瞳心緩緩的、遲疑的開口,「好久不見了。」
楚楚轉過身,面對她。
「的確,五年多了。」五年多前在幾次的社交場合她們彼此打過幾次照面,只可惜圈子不同,也沒機會建立起友誼。
一時間兩個女人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楚楚這一輩子沒踫過比現在更尷尬的時刻,畢竟她從沒想過肥皂劇中當大老婆遇見自己老公的情婦那類發噱的情景竟然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可是,她屏息暗想,東方驥該不會惡質到將兩人之間的交易透露給他的結發妻吧?
這念頭方閃過,就听見樂瞳心開口,「這陣子,驥的心情特別好,我猜這都是因為你的緣故。」
樂瞳心說得雲淡風清,可楚楚卻听得寒毛聳立,背脊發涼。
「什麼意思?」她小心翼翼的詢問。
樂瞳心欲言又止,最後長長的嘆了口氣。「你和驥之間……我都曉得。」
「你知道我們之間的……交易?」她張大眼,不可思議的叫嚷。
見樂瞳心微點了頭,楚楚不禁露出一個苦笑。
還說人生如戲,人生根本就是一出戲!
她極力回想劇里當老婆和情婦見面的場面該上演些什麼……至少要感謝樂瞳心沒有一見面就來段慣見典型的拳打腳踢、撒潑叫囂的全武行戲碼。
不,樂瞳心不會,那一類的戲不適合套在眼前這個女人身上。
楚楚定神打量眼前的女人。樂瞳心身上有種優雅雍容的特質,她的一言一舉都予人高貴近乎矜冷的感覺,一種用世故文明構築成,略帶疏離、冷漠的氣質。
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貴婦形象本該教人退避三舍的,可偏偏樂瞳心的周身環繞著另一種特殊的、無以名之的憂郁氣質,讓人看了不禁油然興起憐惜、保護之情。
「你為什麼不生氣?」直覺樂瞳心並非前來興師問罪,楚楚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
這回輪樂瞳心微笑。「說出來你一定不相信……可我真的很高興你回到驥哥的身邊。」
楚楚撇了撇嘴,低不可聞的咕噥︰「說得好像我有選擇權似的。」
「不可否認,你對驥哥是有情的……對吧?」樂瞳心試探的問。
「重點不是我對他是否有情,而是他是你樂瞳心的丈夫!」楚楚突然眼一眯。「難道他待你不好?」
她開始質疑這樁婚姻的品質,不然實在說不通樂瞳心奇異的行為言談。
樂睦心搖頭否認,「驥哥是很好的父親,對我很好很好……」
「什麼叫做很好很好?」她不可思議的提高了聲音。「他是你的丈夫,是你在神的面前立誓,執子之手,不論富或貧、健康或疾病,一輩子不離不棄要白首偕老的丈夫啊!而你唯一的結論只說他對你很好、很好!」
帶著一貫的溫婉,樂瞳心試著解釋,「他本是個一手支天、一手掌權的人,不可能只為一個女人所獨佔……」
楚楚瞠目結舌。這是什麼見鬼的理論,根本是封建時代的舊觀念!等不及她說完,忙不迭的插話,「所以你就忍受自己的丈夫在外頭明目張膽的打野食?你就這般委曲求全容忍我的存在?這算什麼?難道接下來你要開始跟我談兩個女人如何瓜分同一個男人?」
「我不介意做他背後的女人……一輩子。」樂瞳心的話以雷霆萬鉤之勢重擊她。
楚楚冷笑以對。「既然大老婆都這麼大方,我就卻之不恭的接收你老公,要不將東方驥一三五給你、二四六歸我如何?喔不,除我之外他還有可能有第三個、第四……反正都和我瓜分了,多其他的女人也沒關系是吧?」她氣極,以至于口不擇言。
沒想到樂瞳心卻搖搖頭,心平氣和的說︰「再沒有其他女人……這就是我剛剛未說完的話,雖然他是個站在權力最高點的男人,像許多其他的男人一樣,他本該被許多女人……前提是他沒遇見你。可偏偏就這麼撞上了你!」樂瞳心露出一個狡黠的微笑。「相信我,驥哥用他的方式獨鐘于你,你終究會明白的。」
「我不明白,一點也不明白。你明明是他名正言順娶進門、為他生兒育女的妻子,卻這樣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丈夫為別的女人所瓜分而不爭取。我一點也不懂……」楚楚猛榣頭。
「我們之間的事不足為外人道。」
是她的錯覺?樂瞳心的眼眸似乎黯淡了下來。
「我和驥哥……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到底是怎樣?」楚楚都搞胡涂了。
樂瞳心欲言又止,可最後出乎楚楚意料之外的,她只是執起楚楚的手,直視她的眼底。
「現階段我不敢奢望成為你的朋友,畢竟我們的角色是對立且尷尬的,可這不表示永遠都是這樣……我相信有一天,我們可以成為好朋友……」她眸光透著真摯。「總之,我希望你能給驥哥快樂,這是他應得的。」
什麼跟什麼嘛!楚楚暗暗朝天翻了個白眼。
一個男人的妻子對情婦說,她希望情婦能帶給自己的丈夫快樂?!這樂瞳心也未免太過文明了吧?
可偏偏她宇宇句句透露出的情感又是那麼的真摯無偽,簡直教人無所適從。
就在她絞盡腦汁想說些什麼打破沉默時,「啪、啪、啪」一陣刺耳的鼓掌聲冷不防的從樹叢後傳來。
兩個女人不約而同的轉頭尋向聲源處。
一個頎長的陰影自矮樹叢後現身,朦朧的花園里,來人高大而沒有五官。而這個陌生男子似乎已在陰暗的角落待了好一陣子。
陌生男子從容、緩緩的走近,即使隱藏在陰影里,他有著一雙甚至在黑夜中也燃燒透亮的眸子。
「抱歉,我不是故意打擾,只是兩位的對話太過隱私,為了避嫌,我只得及早揚聲。」陌生男子的嗓音低沉有力,是一種能蠱惑人心的聲音。
楚楚听見身邊的樂瞳心的抽氣聲,顯然她認出了這個陌生人。
樂瞳心在一見來人立即斂起之前帶著暖意的臉,唇角的弧度亦同時消失。「你在那兒鬼鬼祟祟的偷听干什麼?」
樂瞳心沖口而出的話中夾帶著一絲的防衛。
她不善的質問引來楚楚的轉頭側目。樂瞳心和這個男人是熟識?她語氣里銳利的斥責聲不是裝出來的。
「鬼鬼祟祟?」男人低沉的一笑,可笑聲不含一絲愉悅。「這話說得可嚴重了,我不過楚找個陰涼處歇歇,所謂的先來後到,算起來還是你們打擾到我的隱私了。」
「請問閣下是?」楚楚禮貌的詢問。
這時陌生男子已經近在咫尺,自大廳透過落地窗流泄的昏黃光源投射在他身上,雖是驚鴻一瞥,也足以令人敏銳的捕捉到他深沉的五官輪廓和渾身慵懶但又蓄勢待發的稍力。
「我是誰?」男人的黑瞳深不見底,表情是扭曲的。「這點東方夫人最清楚不過,何不由東方夫人為我們兩人介紹。」他故意強調東方夫人四個宇,並在看見樂瞳心畏縮了一下時,嘴角微微揚起,一個豺狼般的微笑。
楚楚察覺到陌生男人言談舉止中隱隱散發著一種敵意,且似乎全沖著樂瞳心而來。
「你們認識?」
「不……不很熟。」樂瞳心回避著陌生男子灼灼的眼。
聞言,他的表情深藏不露,眼光冷漠。
餅了一會兒──
「顯然東方夫人很健忘。」男子只是冷嗤一聲做為結論。
而樂瞳心身上那服憂郁的氣質似乎更濃郁了。
「應該說是鬼冢先生太看得起我。依我看來,全世界沒有一個人能窺測到您那深沉復雜的心,更遑論熟悉了。」樂瞳心還是一味的不慍不火,沉靜的應對。
她刻意撇清的舉動看在陌生男子的眼中,心頭怒意更生。
「好一張伶牙俐齒啊。不愧是商人的妻子,有東方驥這般高明的丈夫,夫人更是青出于藍,工于心計,連丈夫的情婦都懂得懷柔籠絡……真高明。」
「你!」樂瞳心的表情閃過一陣驚慌和淒意,驚慌的是領悟到他真將先前自己和楚楚的談話都听進了耳里;淒意則是因為明了到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是那麼不堪。
「難道不是?哪一種妻子會用這樣的態度包容丈夫的……」也許是及時意識到楚楚的存在,陌生男子突地收口。「這樣的寬容虛偽極了,簡直惡心到令人想吐。」
楚楚的額際打了一道折子,因著他對樂瞳心的殘酷。
雖然早知道他對自己已沒有什麼好話,但還是會為他殘酷的評語深受傷害。
樂瞳心在他不容情的攻擊下,身子不穩地一陣搖晃。
「小心!」咫尺之隔的楚楚眼明手快的扶住她腰際,眼角卻瞥見男人似乎跨向前一大步,又硬生生打住。
「這里是在上演什麼戲碼,這麼熱鬧?」一個沉穩帶著權威的男聲響起,是東方驥。
先前的三個人各有所思的瞧見他跨大步而來。
他來到楚楚和樂瞳心眼前,他的目光先是投向楚楚,與她交換了一個眼神。那眼神深沉難解卻又帶著赤果果無可躲藏的熱情,那灼熾的溫度幾乎要燒痛她。
然後他轉向自己的妻子。「小樂,你還好吧?哪見不舒服?」大掌順勢貼向她的額,探測她的溫度。
這樣自然體貼的動作看在另外兩人的眼中又引起不同的反應。
楚楚的星眸含水,而陌生男子眼中猝發的亮光幾乎稱得上是暴力了。
樂瞳心搖搖頭。「我沒事……只是有點累了。」
東方驥的表情沉吟,抬頭望向這一切的始作俑者,與那個陌生男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會。霎時,闐暗的空間里似乎電光一閃。
兩個男子各懷心思的打量彼此,帶著外人都能嗅著的敵意。
「大概是長期的貧血作怪,我帶你上樓休息。」東方驥沒多說,輕輕扶起自己的妻子,手在穿過樂瞳心背後時與猶在樂瞳心腰際的楚楚的手微微的接觸。
那觸電的感覺教楚楚猝不及防的收回手,她迫不及待的動作看在東方驥的眼里,換得嘴角微微一揚,露出有趣的表情。然而他不再說什麼,逕自扶著妻子離去。
楚楚怔怔地看著他們親密的上樓,一回神,發現那陌生男子灼灼的眼神盯著同一個方向。
注意到她的凝眸,陌生男子回頭,視線對上她的。「看來相關人士都退了場,我們只得自娛,任小姐。」
「你是?」他顯然識得自己。
可楚楚印象中卻不曾有這號人物。她百分之百肯定在今天之前,他們的生命不曾有任何交集。
直覺認定這個男人難纏、剽悍,不容人輕易忽視遺忘。
「既然及有介紹人,我還是一切自己來好了。」他靠近,有禮的伸手。「鬼冢曜司。」
「你是日本人?」楚楚禮貌性的一握,隨即松手。
「一半一半。」他似乎笑了,只見白牙在黑暗中一閃。
這時一陣風襲過,不耐這道風寒,楚楚打了個哆嗦。
「你身上的衣著撐不住今晚的涼意,來,我們進屋里。」他有檻的引楚楚進屋。
「你和東方夫婦……是朋友?」她隨他進屋。
「朋友……」鬼冢曜司仿佛瑭見笑話似的咧嘴一笑,可聲音中全無一絲笑意,反倒有濃烈的苦澀。
當他推開落地窗,踏入明亮的大廳的瞬間,楚楚突然倒抽一口涼氣。
「老天!你和東方驥……」他們的眉眼、五官之間驚人的相像。
表冢曜司挑眉。「楚楚小姐好眼力。」他不以為杵的揚唇一笑,撫著下巴。「看著這張臉,沒人能否定我和那家伙血出一脈的事實。」
只除了那個有膽一晌貪歡制造出他卻又沒膽承擔責任,到死都不承認他的老頭。
可為何……楚楚擰著眉,為何這兩人間的詭譎氣氛不似兄弟,反像仇敵對陣?
還有他說他姓鬼冢……
看出了她心底的疑問,他回答得直接、毫不避諱,「很簡單,我是庶出。」一語點出兩人與生俱來的情結。
這說明了他的姓氏,卻沒有說明他兄弟倆之間的仇敵心態。
一直到見他嘴角譏諷的抿起,楚楚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將心底的疑問出口,成為實際的問句。
「血不一定濃于水,庶出的那一個永遠沒有嫡長子與生俱來的權利,所以歷史上太多庶出的想打倒嫡出的太子戲碼,這也就不必我多說吧。」
「可他終究是你的兄長啊!」她沖口而出。
「兄長?」鬼冢曜司的哂笑宛如不懷好意的鬼魅。「不過是老頭子先搞了他的娘,後搞了我的娘罷了,我們兩個的成長過程和環境宛如天壤之別,在這樣的情況下,你要我和東方驥談什麼手足之情未免太過矯情。」
楚楚不置一詞。他坦誠直述的話語近乎下流。所有的故事都有兩面,單听鬼冢這片面之詞對東方家似乎有所不公,還有,他非得用如此猥瑣的話語敘事嗎?
表冢曜司看出了她微慍,但毫無悔意。「抱歉,我低下的言語玷污了你的耳朵,不過事實就是事實,不會因為華麗的詞藻、文典的綴飾就能磨滅所有的不堪。」
「你既然視東方驥如仇敵,那又為何出現在這里?還有你到底要什麼?」她抬頭梭巡他的臉,想從那諱莫如深的表情探得一絲絲人性的顯現。
映照在他黑眸湖心的是自己的倒影,除此之外再無其他,鬼冢曜司輕而易舉的把所有人摒擋在高聳的心牆外,關閉心思的通路。
「我要什麼?」鬼冢曜司突然仰頭朗朗大笑,「真是個好問題……」他笑得猖狂、笑得自我,即使引來周身的側目猶不曾稍歇。
好半晌,鬼冢曜司突然斂起笑容,表情沉冷──
「我要毀掉東方驥,和他所擁有的任何東西。」他一字一句冷冷的說,像是刻意的挑釁,他燃燒的目光同時細細梭巡楚楚臉上的反應。
楚楚只是定定的看著他,他眼中的神色總有那麼一絲無以名之的熟悉……是什麼呢?她試圖搜尋腦海里的記憶。
那蓄積著饑渴、燃燒著孤寂的灼灼雙瞳終于勾起了多年前遙遠驚鴻一瞥的回憶。
那是雪夜天山里見著的一只豹子。
仗著人多勢眾,楚楚一行人方得著勇氣隔著百步之遙打量著豹子。熱血在豹眼中躁動躍然,對于這一群無端闖入它地盤的不速之客只是投以無言的凝望。
熱血在它的眼中躁動,那種熒熒的饑渴,震懾了遙遙對峙的一群人。
至今,楚楚依舊記得豹子眼底勾勒出來的那份索然。
那血性的雙眼中寫著的幾乎是一種失望,沒有對手比沒有獵物更令它覺得痛苦。
它血液中渴求的是一場血污淋灕的搏斗,一種背弓高起全力以赴的戰斗,可人類大舉入侵的文明滲透了它的地盤,剝奪了戰斗的樂趣。
對于這一群用兩腳站立行走的可笑生物,它回視以漠然,眼神里閃爍的是一種睥睨的驕傲……盡避它甚至連對手都沒有了。
最後只有一回身,漠然獨行消失在銀燦的地平線彼方。
如今,她竟然在一個人類的眼中看見當日那閃爍在豹眼中的躁動。
同樣的渴求,同樣的寂然。
仿佛是只被困在鋼筋水泥的都市叢林中的野默,四周全是被文明馴豢的家犬馴貓,沒有對手恐怕比沒有獵物更令豹子覺得寂寥了。
對一只野獸而言,再也沒有比遇見另一只能喚醒它血管里野蠻的天性和原始戰斗的對手更興奮的事了,她看進鬼冢的眼中,幡然領悟。
于是她淡淡的笑了。「東方驥樹敵太多,許下這般宏願的絕對不止你一人。」
「可是能做到的,天上地下,只我一人。」他自大到近乎自負。
楚楚嫣然,戲謔地說道︰「想要毀掉東方驥,單憑想是不可能的,可還需要魔鬼的運氣。」
「魔鬼的運氣?」不知道是她語氣里的莞爾抑或是她的回應太過輕盈,鬼冢曜司舒眉報以同樣狎謔的語氣,「我就是地獄之王,來自黑暗世界,用熊熊的罪惡火把照亮了每個人貪婪脆弱的內心。」
楚楚噗哧一笑,哪有人自承是魔鬼的?她抬頭想取笑,可臉上的笑意在看見他矜冷、嚴肅的表情時頓時化為鳥有。
「你……是認真的。」
「沒錯。」鬼冢曜司犀利的目光掃過大廳的每一處,「終有一天,我會取代東方驥成為這王國里唯一的王,這是我存在的唯一目的……到時候東方驥的一切都會歸我所有,一切。」
或許是他話語中某種赤果果的渴望引得楚楚再度抬頭梭巡他的臉,這回那黑潭盡處恍然重疊某個似有若無的影子,那宛如是沁入他肺腑貪饞的深處,最熾烈渴望的回聲。
一瞬間,她靈光一閃月兌口而出,「包括樂瞳心?」
表冢曜司高大的身形一僵,有好一刻他直勾勾地瞪住她的眼神里寫著空茫嗜血的情緒,那是負傷的野獸背水一戰、不借玉石俱焚的眼神。
那一刻,他的表情真如索命的厲鬼,犀利決絕,這是楚楚多年來對一個人類起了沉入肺腑的懼意,同時也明白自己是遠遠地越界了。
但下一刻,他的眼神轉為清明恢復澄然,顯然多年培養下來的自制獲勝了。
「有沒有人說你太過聰明?」他展眉一笑,再度施展迷人的魅力。「我已經有多年不曾被人激到如此的境地。」
「我很抱歉。」楚楚真誠的說道。
表冢曜司點點頭,「我接受。」
此刻傳來一陣陣華爾滋的音樂,鬼冢曜司旋身,陰著眼鉅細靡遺的打量起屋內的裝飾、舞池里隨華爾滋節奏翩翩起舞的儷影雙雙,眼底愈來愈陰沉。
「見鬼的格調。」他低不可聞的輕咒一聲。
「什麼?」懷疑自己耳背,楚楚問。
「沒什麼,只是突然覺得這里的一切都十分礙眼。」這是一個東方家族用顯赫的財富、霸權所構築的金粉王朝,處處刻鑿著權貴與財富。
哪個女人會舍這樣的環境而屈就一個窮窘拮據的世界?即使今日他已非昔日吳下阿蒙,可要他以一己之力達到東方家窮三代之力所打造出的王國也未免有些托大。
且就算晉身富貴階級又有何用?「她」看他的眼神除了茫然和鄙夷,永遠不會有第三種表情。
這突來的悲意太過深沉,教他一時無力招架幾乎被襲倒,他只得召喚起憤怒。憤怒是好的,起碼是他所能夠駕馭的一種情緒,所以他決定繼續用怒意來面對這一切。
表冢曜司走到樂隊指揮的身邊低喃了幾句,同時朝他口袋塞進了一卷鈔票。
指揮點點頭。
華爾滋旋律戛然而止,忽然換上了快節奏的陽光森巴,舞池里的男女瞠目相對,一時來不及反應,全愣住了。
「你做了什麼事?」這種賄賂的本事果然像是魔鬼的作風。
「有錢能使鬼推磨。」鬼冢曜司輕推她入舞池。
人類的心脆弱且貪婪,只要一點點的誘惑,就足以引他們拿靈魂交換。
「敢嗎?」他攤開的手心是邀請,眼中寫的是挑戰。
血液在血管里加速躍動;心髒和著強烈的節奏開始鼓噪慫恿她。
飲下的酒發揮了效用,解放了桎梏的心靈,楚楚笑了。
接受他無言的挑戰,她握住他,輕盈的身子開始不停的旋轉、旋轉。
楚楚像狂野的火紅緋焰,被鬼冢曜司高超的舞技引領著,不停的打轉、再旋轉。美麗的紅影焰心燒灼每個人的眼,炫亮得令人目盲。
眯著半醉的眼,在懵昧間,隱約感覺到周遭男女的一陣陣騷動,隨即盲目的加入旋轉的行列,狂野的舞著、跳著、狂歡著,高雅、世故的社交晚宴頓時走味成為狂歡派對。
她醉了……
「放開她。」一個權威的聲音突然凌空劃過。
音樂驟然停止,原本狂扭著身軀的紅男綠女全都僵在原地,空氣中突然出現一種沉凝到令人窒息的不安氣氛。
楚楚停下舞步,眯著眼,看見東方驥帶著沉冷的表情穿越人群而來。眾人被他臉上的怒意嚇得連連退避,不敢怠慢。
東方驥在五步之遙外停住,目光和鬼冢曜司對上,後者回以懶洋洋的一瞥,空氣里隱約火花 啪,有一觸即發的態勢。
楚楚突然咯咯笑開,她的笑聲喚回東方驥的注意力,同時消弭一場緊張的對峙。
「你……太掃興了,舞會才剛要好玩呢……」結結巴巴的說完,下一刻她身子一軟癱了下來,沒注意到東方驥飛快地跨過鬼冢曜司,及時伸手接住失去意識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