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日子過後，嫄琇靜下心，漸漸地發現了一項奇怪的巧合。

每當子時過後，聶影就不見蹤影！

何星亦然！

初時，她並不敢確定，只是留心觀察。

直到兩日之前的一個夜里，趁著子時一過，她大膽地走出房門外，一路直達宅院大門……

以往，那是辦不到的！

她總會一再在房外兜著圈子，永遠到不了大門口！

她心知那是幻術所致。

那一個夜里，她並沒有逃，反倒靜靜地退回房里，悄悄地開始準備。

她知道自己絕不能回阿爹家！

因為，他必定會尾隨而來，再一次把她帶回身邊。

沉思良久，她突地憶起一事……

翌日，嫄琇來到聶影面前。

「我想回家探望阿爹和姊姊們。」停了下，她又道；「倘若不放心，你可以讓何星送我回去！」

聶影瞧住她。「我送你過去！」

嫄琇點點頭。

到了程家之後，嫄琇首先到房中探二姊……

「二！」

「啊，你回來啦！」程金定笑盈盈地放下木梳。

「你……全都好了？」

「當然，你的藥草真是神奇，你瞧瞧，我的皮膚是不是比以前更細了？」她伸過手來。

嫄琇一瞧，果真白里透紅。大概是靈芝仙草的功效。

「你，可記得那一晚發生了什麼事？」遲疑了會兒，她仍問出口。

程金定卻現出一絲苦惱。「真奇怪耶！我一點也想不起來，到底發生什麼，讓我病了這麼久？」

「一點也想不起來？」

程金定搖搖頭。

走出房外，聶影像是看透她心思……

「黑心草雖可寧心神，卻也是劇毒之物，它讓二姊忘卻發生過的事！」

「你是存心要她忘記一切，是嗎？」

「我不希望有任何事來破壞你我之間的關系！」

「告訴我，你有沒有想過施幻術，來讓我忘記一切，重回你身邊？」

「想過！可是，我不想那麼做！」

「為什麼？」

「幻術得到的，只是虛假的感情，我要的，是你的真心！」

嫄琇心中一片淒然，表面上卻不露半點心緒！

曾經她是那麼喜歡他，一心以為兩人可以白頭到老！

即使到現在，她也還辨不清心中對他是喜是惡？

「我……恐怕會令你失望！」她直接道出心底的想法。

「我會等你回心轉意！」

「可是……」

「我會一直等下去！」

迎著他像是充滿感情的雙眸，嫄琇的心更加迷惘……

蛇妖，也能擁有人類的體會，人類的感情嗎？

為什麼，他的眼神如此真摯……那幾乎要令她忘卻他非人的事實，幾乎要為這樣的深情而熱淚盈眶！

到底，她該相信什麼呢？

對聶影的到來，程家大小熱烈歡迎，煮了滿滿一桌菜來款待。

「多吃點呀！」程老爹笑咪眯地瞧住這個一表人才的女婿。

能嫁給這樣的人，真是嫄琇的福氣呀！

聶影感受熱烈的親情，心中的沖擊擴大。

「倘若，有一天，你們發現我不是人，還會……這麼喜歡我，還會把我當成一家人嗎？」話就這麼說出口。

嫄琇一怔，暗自抑下心驚……

她可以了解，他為何會這樣問！

程玉英反問了句。「不是人？那會是什麼？妖精啊？」口吻帶著三分玩笑。

「也許！」他答，面上的笑容不變。

「真的嗎？三妹，妹婿真的不是人嗎？」程金定挑起眉。

「金定，不許這麼無禮！」程老爹出盲輕斥。

「我說錯話了嗎？若妹婿真的是妖精變的，那多可怕啊！」

誰也沒注意到，聶影眼底掠過的黯然！

「難道，你們沒想過，妖精也有心地善良的？」他忍不住問。

「妹婿你見過嗎？」程玉英問。

聶影只是瞧住嫄琇，沒有回答。

「其實……只要是心地好的……不管是不是人，應該都沒有關系吧！」程老爹忽然開口。

此言一出，程氏姊妹倒也沒有反駁！

只有嫄琇臉上，始終一片漠然。

聶影心底輕輕地嘆息……

要怎麼做，她才能明白他的心呢？

這一夜嫄琇開口要求，要留下來過夜。

聶影站在竹籬外瞧住她……

「明日一早，我會親自來接你！」

嫄琇順從點點頭。

然後突如其來地，他在她額心印下一吻。「相信我，我的心意和從前一樣，不會改變！」

瞧著他漸漸遠去的身影，嫄琇怔怔地佇立原地，淚水不爭氣地流下來。

子夜剛過，嫄琇就睜開眼，由床榻上爬坐起來……

「快起來！」她來到大姊、二姊的床邊，使勁地搖晃她們。

「干什麼呀……」兩人睡眼惺忪地坐了起來。

「快點，咱們要離開這里！」

「為什麼？」程金定打了個呵欠。

「原因在路上我會向你們解釋，請你們相信我一次，時間真的不多了！」

「喂，那咱們大半夜的要上哪兒去呀……喂……三妹……

嫄琇早巳奔出房門外，來到阿爹房中－－

「爹……快起來……」

「阿琇，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程老爹年歲已大，淺眠易醒，神情在剎那間不復睡意。

「爹，咱們要先離開這里，時間已經不多了，求求您听我一回！」

見她神情焦急，程老爹再無疑惑，當下走出房外，與程玉英和程金定會合。

「快，咱們走！」

「我包袱還沒收拾好耶！」程金定咕噥道。

「用不著收拾了，再遲就來不及了！」

「咱們上哪兒去呀？」

「海音寺！」

半夜里上廟去做啥？

「那很遠吶，走路要花一個時辰，比妹子家還遠呢！」程金定抱怨。

「先別說了，咱們快走吧！」程老爹開口。

嫄琇這孩子一向不會亂來，他相信她一定有很好的理由。

提著燈籠，父女四人就這麼匆匆寓開了。

一路上，嫄琇終于說出聶影為蛇妖的事實……

「什麼？三妹你沒有說錯啊？?程玉英忍不住叫了起來。

「是呀，三妹你在發夢嗎？」

「我所言句句是真，請你們相信我！」

須臾，程老爹忍不住開口……

「可是，他是那麼的好，而且從來沒傷害過咱們一家子！」唉……為什麼好事偏偏多磨呢？

才以為女兒有了好歸宿，現下卻變成這樣……

「那麼，上一回擄走三妹的蛇妖，是妹婿嗎？」程玉英忽然想起這件事。

「我想應該不是！」

「有那麼多精怪呀？」程金定咋舌道。

嫄琇默然無語。

「為什麼偏偏得大半夜離開？」程老爹問。

「我也不清楚，但我知道，在天亮之前，他不會出現！」

「海音寺那牛鼻子老道真能保護咱們嗎？」程玉英懷疑地問。

「我不知道，但一切總要試試！」

瞧著女兒強撐起精神的臉，程老爹知道她一定比任何人都傷心，畢竟，那是她的郎君吶！

唉……

三更過後，父女一行人終于來到梅音寺大門外。

豈料，道長已打開寺門，候于門外！

「各位，貧道已等侯你們多時了！」一雙精瞿的眼在黑夜里格外燦亮。

「道長怎知道咱們今夜會來？」嫄琇開口，有些吃驚。

吳金微微一笑。「請各位隨貧道入寺吧！」

案女四人很快地走人海音寺，寺門隨即重重合上！

遠在大宅的聶影，在這一刻正睜開了眼，眸中碧芒大盛……

****

「我要見我的妻子！」聶影與何星來到海音寺門外。

「不知施主尊姓大名？」

「聶影！」

「施主請在此稍等…」

寺門再度掩上。

不多時，寺門重新開啟，年輕的寺憎探出身來……

「很抱歉施主，您的妻子不願見您！」說完，就要把寺門掩上……

「等一下！」聶影很快的伸手阻擋他掩門的動作。

「施主還有何事？」很顯然地，他並未想過有人會如此，因此微微訝異。

「我要見我的妻子－－程嫄琇，請她出來一見！」

「施主，程姑娘說了不想見您！」

這一次，聶影眸中碧芒閃了閃，一個運勁就將寺僧推到五、六步之外。

「沒有人可以阻止我見她！」隨著這一聲話語，寺門大開。

寺里的僧眾們紛紛拿起木棍沖上前應戰……

聶影冷笑出聲，雙手袍袖一揮，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向後彈開……

「施主請自重！」開口的是吳金。

聶影一見這黑袍老道，當下即明白了三分……

「請你把我的妻子還給我！」

「施主錯了！這不是貧道可以決定的事，須由程姑娘自己決定。」

「那麼，我必須听她親口告訴我！」

「這一點，貧道無法做主！」

聶影聞言，不由得怒焰高張……

「我們夫妻之間的事，什麼時候輪到你這個妖道來插手？」說著，他一步步逼近，眼看就要進寺里……

「大膽妖孽，休要入得本寺！」吳金說完，開始口念咒語。

一時間，只見地上的棍棒與大石突地騰空而起，一齊襲向聶影……

「去！」聶影張口吐了一口氣，霎時，所有的棍棒與大石盡皆化為烏有。「雕蟲小技是阻擋不了我的，妖道！」語罷，他很快地踏入寺中……

「嫄琇……嫄琇……你在哪里？」隨著他所到之處，盡教他毀壞。

一路走來，寺憎紛紛走避，深怕一個不留神，教倒下來的樹木與屋瓦所擊……

吳金在此時取來了鎮寺之寶……金剛悍。

「妖孽，今日貧道要替天行道，伏妖誅魔！」

「請等一等！」嫄琇忽地自房中走了出來。

「程姑娘快人內，貧道自有法子應付這個妖孽！」

「我想先和他說清楚！」

「是嗎？」老臉上掠過陰沉，掃向聶影。「貧道明白！」語罷，他冷哼一聲，暫且退了開。

嫄琇瞧著周遭被破壞的寺院，忍不住輕蹙起眉。「你一定要這樣嗎？」

「我不許那妖道把你囚禁于此！」

「你錯了，是我求道長收留我們！」

「我們？」

「阿爹與姊姊們也在這寺里。」

「你認為我會傷害他們？」

瞧著他受傷的眼神，嫄琇半垂下臉，不忍再注視他。「我……我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該相信什麼？

半響……

「跟我回去吧！」

「不……」嫄琇抬起頭。「求你不要逼我！」

「難道你想一輩子躲在這海音寺里？」

嫄琇無言。

「你以為憑那老道可以阻止得了我？」

「你放過我吧！」

聶影眉心漸漸地糾結……

「當喜歡一個人的時候，豈能說放就放？連我這非人者都能明白，為何你不能？除非，你從來不曾喜歡過我，否則你該明白這樣的心境！」

對上他坦然而痛苦的眼眸，嫄琇轉過身……

「你走吧！求求你！」

他知道她在哭！

心下輕輕地嘆息……

「我不會放棄你的，倘若你需要時間厘清思緒，我會給你時間！但，嫄琇，這一回，你只有三天，我給你三天！」語罷，他轉身離去。

經過寺門的時候，他停了下，盯住吳金……

「我會再來的！」

「恭候大駕！」

下一刻，聶影袍袖一甩，衣袂飄絕，剎那間已領著何星去到數十丈外。

****

三日晃眼即過。

聶影千里傳音，直達海音寺……

「倘若你願意到我身邊，只要你心里回答，我就可以明白！」

遠在海音寺的嫄琇，只是坐在房里默默垂淚，沒有回應。

再一次，耳邊又傳來聶影的聲音……

終于，嫄琇在心中輕輕回覆道︰「請你放我走！」

聶影閉上雙眸，深吸了口氣……

「既然你不能來，那麼，我只有過去了！」

再睜開跟時，眸中碧芒閃爍，俊美臉龐充滿勢在必得的冷鷙！

「三妹，你怎麼哭了！」程玉英來到她身邊。

嫄琇連忙抹抹淚。「沒什麼！」

「那就好。」

「大姊、三妹，阿爹要咱們到大堂用齋飯。」程金定站在房門口喊。

「就來了！」

「快一點，我快餓死了！」

「真是的，都什麼時候來著？還這麼愛吃！」

嫄琇心底卻反而希望，自己能像二姊一樣，心性開朗，無比無慮。

「你們去吧！我不餓！」

程玉英卻道︰「這怎麼行？昨晚你也沒吃，今早又不吃，你想成仙不成啊！」

「我真的不餓！」嫄琇強撐出一抹笑。

「行了，咱們走吧！回頭給三妹帶兩個素包子不就成了！」程金定催促道。

程玉英瞪了二妹一眼。「餓死鬼投胎！」

「你們去吧！」嫄琇道。

「那好吧！待會兒給你帶吃的回來！」語罷，程玉英與程金定相偕而去。

嫄琇獨自倚在門前，仰頭望住青天……

她不能永遠躲在海音寺，她知道！

然而，還有何處可去呢？

約莫一盞茶之後，程金定急匆匆地朝嫄琇奔過來……

「不好了……三妹，不好了……」程金定氣喘吁吁地在三妹身前站定。

「發生什麼事了？」

「你……快跟我來，快！」程金定二話不說，拉起嫄琇奔往大堂。

還未到大堂入口，已見寺僧一個個驚惶地往外逃……

「阿琇，快逃啊……」程玉英拉著阿爹夾雜在眾僧之中而來。

「到底……」話到嘴邊，嫄琇瞧見大堂入口竟開始結冰！

凍結的程度很快，眼看著許多來不及逃走的寺僧，亦在剎那間凍成冰柱！

很快的，冰層向程家四口龔來，眼看已無路可逃－－

奇怪的事卻發生了！

冰層在程氏一家腳底下蔓開，獨不將程氏一家凍結！

吳金道行頗深，此刻在大堂外就地打坐，口中不住念著經文……

冰層就在吳金身邊打轉，卻始終無法近身將他吞噬！

「怎麼辦吶？」程玉英憂懼地環顧起四周。

「都結冰了耶！」程金定一派的天真，神情未顯害怕，反倒欣賞起琉璃般的奇景。

「這……這都是女婿干的吧？」程老爹至今仍沒有改口，因為他心底隱隱認為聶影並不是喪心病狂的妖孽，在蛇精之中，應該也有心地善良的！

「阿爹，那是蛇精變的人，別再當他是女婿！」程玉英說道。

「可是，他可也沒害過咱們啊，不是嗎？」

「阿爹說得對，有個蛇精妹婿也挺不錯！」

「有什麼好？說出去了，保證你程金定一輩子嫁不出去！」

「不嫁就不嫁，你以為你嫁人就很了不起呀？你瞧三妹還不嫁個蛇－－」話到唇邊，她倏地捂住嘴，滿眼歉意地瞄了瞄嫄琇。闖禍了……

「哼！多嘴！」程玉英瞪她一眼。

「三妹……對不起，我不是有心的！」

「我明白！」

「現下該怎麼辦？」程老爹開口。「是咱們把災禍帶來的，該怎麼收拾？」聶影雖然對他們一家手下留情，卻不肯饒過旁人哪！

再這麼下去，要闖大禍的，殘害生靈是要遭天懲的，難道聶影不怕？

「阿爹別擔心，也許，我可以讓他停止！」嫄琇說著，然後找了一處坐下，閉上眼，用心想著聶影……

不多久，嫄琇耳邊清楚傳來一道低醇的嗓音……

「你叫我，是後悔了嗎？」

「我希望你能停止這一切！」

「為什麼要停？」

「那對你的修行沒有一點助益！」

「停手就能增加道行了嗎？」語調是微微的嘲諷。

嫄琇靜了下來。

「倘若我終止這一切，你就會回到我身邊？」

沉默半響……

「我不能！」

「既然如此，就等著瞧我毀滅這個地方吧！」

「不要……求求你……」

無論嫄琇如何努力，始終得不到他的回音！

「啊！三妹，你真行，冰果然退了！」程金定高興地叫了起來。

嫄琇睜開跟……

冰層果真迅速消失，所有凍結的寺僧，在剎那間又動了起來。

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嗎？

瞧著吳金仍坐在原地誦經……

嫄琇忽然有了很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