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靳安的一番話起了作用,李野對寧真的態度有了轉變,如今他每一天都來到慈和宮。
這一日,丁香剛走出廊外就遠遠地瞧見內官之旁的李野——
「娘娘,王上來了!」丁香忙來到寧真身邊,拿起梳子替主子打理一頭烏絲。
「用不著費心了,丁香,這樣就很好了。」說著,她取下丁香手中梳子,起身到外頭迎駕。
寧真知道他來是為了月復中的孩兒,絕非為了她!
面對不再喜歡的人,即使對方再如何妝扮自己,也于事無補。
丁香在主子身後嘆了口氣,隨即跟到了外頭跪迎王上來臨。
「全都退下!」李野照例下令,他向來喜歡單獨和寧真相處。
當周遭只剩下自己和李野的時候,寧真總是高懸著一顆心,同時保持著沉默。
「你坐!」李野輕輕地開口,一雙深沉的黑眸直盯住她,目不轉楮。
他估量的注視令寧真不由得緊張起來,這是他接連三日的探視里,頭一回開口和她說話。「王上,臣妾不——」
「坐!」這一次,俊顏起了微怒。該死的!她還要他怎麼做?連這點小事都要拒絕。
寧真這才緩緩地坐了下來。
他一貫予取予求……
兩人沉默半晌——
「靳安的傷勢如何?」寧真打破沉默。
「怎麼?寡人一來,你就只能問起不相干的人嗎?」他薄怒地道。
旁的女人一見到他,莫不極盡能事地討他歡心,唯她不在此列!
懊死!她到底在想些什麼?
難道她一點也不知道,為丈夫盡心是妻子的義務?
李野的心一如打翻了五味壇子,各種滋味攪和在心底,卻辨不出酸甜苦辣。
寧真一怔,隨後道︰「靳護衛救了臣妾,問起他也屬常理,王上何須動怒?」她的嗓音不大,卻鏗鏘有力,字字敲人李野心版上。
她倒看出了他的不痛快!
「他的傷勢雖重,但一條命算是保住了!」李野遏下醋勁,面無表情地回答。
寧真瞧住他,遲疑了會兒,開口道︰「臣妾可否前往探視?」
李野一雙黑眸頓時透出銳利之色——
「倘使寡人不允呢?」他徐徐地開口。
「臣妾只是想向他道謝!」她答。
迎著她澄澈的眼眸,李野終于問了一句——
「在你心底,難道沒有寡人的存在?」
寧真半垂下眼回避他的銳利眸光。
她最看重之人便是他……然而,她卻不敢告訴他自己只是個樵夫的女兒,和他的尊貴相差廠十萬八千里……
對她而言,他像天上的龍,而她怎麼也配不上。
「你說啊!」他薄怒地上前捉住她的手。
到了這時候她還能沉默如舊,她不明白他愛她愛得幾近瘋狂了嗎?哪怕是她對他只有一絲絲的感情也會令他欣喜若狂!
他李野大概是天底下最傻的男人,竟執意在一個女人身上傾注所有感情。
自古以來帝王皆風流多情,哪一個不是妻妾成群?
然而,遇上她之後,六宮粉黛盡失色,他的心竟再也容不下其他女人。
懊死!他真恨自己不夠絕情。
「王上……求求你別這樣……」寧真輕聲哀求。
瞧著地水氣氤氳的雙眸,一股因她而起的愛憐再次佔滿了他的心。
終于,他松開了手,一顆心隱隱地作痛。
他和所愛的人,彼此竟無法交心……
她一定恨透了他吧!
「讓丁香陪你去探訪靳護衛吧!」他淡淡地丟下一句,隨即轉身大步而去。
「王上!」她喊住他。
李野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
「謝謝你!」
「……知道嗎?其實你我之間根本不該如此!」說完,他再度邁步而去。
寧真心底的波瀾卻久久不能平靜。
今天過後,他還會來嗎?
雖然明知自己配不上他,她卻無法欺騙自己想見他的心!
再見靳安時,他已能夠坐起身,一見寧真和丁香到來,掙扎著要下床行禮——
「坐著就行了。」寧真忙上前道。
「多謝娘娘!」
「我才應該向你道謝。」停了停,寧真續道︰「倘若你果真為我而死,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保衛皇後是卑職的職責,即便有危險也萬不能退縮。」靳安答得雲淡風輕,甚至有淡淡的笑意。
這是他頭一回卸下心防和她說話,只忠于一個主子的感覺十分輕松暢快,再也不必兩面做人!
「無論如何,謝謝你救了我和月復中孩兒!」寧真誠心地道。如今這未出世的孩兒已是她在世上僅有的至親,一想到這兒,她的心底一片慈愛。
「蕭太後還遣人送密文予你嗎?」丁香掩上門問道。
靳安搖搖頭。「此番我為救皇後而險送命,相信蕭太後已明我心意。」
「真的沒有關系嗎?」寧真有些擔心地問。
蕭氏和她真正相處不過半年多,她卻明白蕭氏是個為達目的不揮手段之人。
「皇後不必過分擔心,卑職早將個人生死置之度外!」靳安淡道。
寧真瞧住了他,不由得在心底長嘆……
她何德何能,竟得他和丁香如此效忠?
往後,她是不是更該利用上天賜予她的地位來造福更多人,才對得起這一切?
寧真暗暗發誓,倘若可以,她一定做一名仁德兼具的皇後,來幫助百姓。
人夜之後,李野在床榻上翻來覆去,總是難以人眠。
不知道為什麼,靳安那一席話始終深烙在他腦海里……
弒君真非她本意嗎?
想起寧真那雙水一般澄澈的明眸,他的心告訴自己,有這樣眼神的人絕不會背叛自己的夫君!
下一刻,他由床上一躍而起,直往宮房外而去。
「王上、王上……這麼晚了王上擺駕何處?」內官追了上來。
「寡人要上慈和宮去見皇後,爾等不必跟隨,寡人想給皇後一個驚喜!」深更半夜的,他不想擾了寧真幽夢,只想去瞧瞧她,告訴她自己已經不怪她了!
語畢,李野大步而去,腳步是從未有過的輕松。
他深深相信,寬恕別人的過錯之後,自己會更快活!
很快地,他獨自來到慈和宮外。
早在守門宮女福身之前,李野便低聲阻止她們發語——他要一個人靜靜地去看寧真,不受任何打擾。
爆女們皆會意而噤聲,個個面帶微笑。
她們已經有很久一段時間沒見王上入夜之後來了。
李野推開房門而人——
棒著屏風,他可以隱約地瞧見內室里點了一盞昏黃的燭燈。
下一瞬,一道黑影閃了下,燭火倏地熄滅!
李野一征,直覺地搶上前去,入了內室——
「什麼人?!」他大喊一聲,雙眸直掃向寧真床榻。
黑暗中,白光閃了閃,一柄長刀直往寧真床鋪方位砍去……
「不……」李野在這危急的一刻,傾手抄起桌上的銅制燭台迎上前去,及時格開了這一刀。
寧真早已被驚醒,嚇得蜷縮在床榻角落。
刺客是蕭氏所派,他並不因李野出現而停止自己的任務,反倒更迅速地刺下另一刀。
李野目光尚未完全適應黑暗,卻要再度面對刺客的侵襲,而他手中唯一可以抵御的,僅有那個一只手臂長的銅燭台。
然而,他武學根底扎實,即使合上雙眼也能听音辨位,因此在面對刺客的致命襲擊時,尚能招招對上,避開無情的刀鋒。
只是刺客武學修為亦不低,刀刀致人于死的攻勢漸佔上風…
眼看著李野就要落敗而中刀……在這一瞬,他忽地一腳踢翻了桌子,發出轟然巨響,在深夜里格外教人心驚!
外頭的侍衛立即循聲而來——
刺客同樣教此舉而略為分神,慢下攻勢,李野趁勢挑下他手中之刀……
原以為可以就此結束刺客侵襲,豈料此人早有所備,在長刀落地的同一刻,他袖中暗器便朝寧真皇後射去……
李野腦中一片空白,想也不想便撲身擋下了暗器。
侍衛們在此刻破門而人,圍住了刺客。
刺客不甘被擒,飛身竄出窗外,卻沒料到弓箭手早已候在外頭,待他一出,即教亂箭射中而亡!
侍衛手中的火炬照亮—了整個房間,也照映在李野臉上。
寧真挨近了躺在血泊中的他,渾身如風中的落葉般抖著……
「快傳太醫!」丁香和內官同聲道。
寧真抱住李野,讓他靠在自己大腿上。
這一刻,沒有人敢發出聲,四周靜得仿佛連她落淚的聲音都可以听見。
寧真的淚一滴一滴淌在李野雙眸緊閉的臉上。
她不要他死呵……
驀地,她手上的指環燦出一瞬的光芒,隨即隱沒。
寧真呆了呆。這是……
李野卻在此時睜開了雙眼。「莫哭……」他想伸手抹去她臉上的淚,卻在剛抬起手之後又重重落下。胸前的創痛比不上心底因她而生的痛!
「不要離開我……求求你……」寧真拉過他的手貼在自己熱淚滾燙的臉頰上。
「告訴寡人……在你心底……我究竟是什麼?」他低啞地問出了口。
寧真緊盯住他,說了一句藏在心底已久的話——
「王上是我這一生最愛的人!」
李野笑了!
雖然僅止于唇角微微地牽動,但他心中的滿足卻如波濤般洶涌……
他不會死!
為了她和孩子,他會拼了命地活下去!
當太醫們趕到之時,李野已再度合上了眼。
然而,不止息的生命力卻透過心底的愛而源源不斷,漫遍了周身……
一年後
馬車里,李野和寧真相對而坐。
打從半年前蕭太後教親王們暗中謀弒之後,她仿佛解下了多年的挪鎖,體驗到真正自由的滋味!
從今以後無論金陽國由何人繼承王位,都不再與她有任何關系!
望著懷中的皇兒,寧真忍不住升起淡淡的驕傲,這孩子像極了王上!
沒多久,馬車停了下來,兩人步下馬車——
「這里就是王上要給臣妾的驚喜?」她望著四周重重的山巒起伏,忍不住有種莫名的熟悉。
李野勾起了笑,將孩子抱到一旁的丁香手里,拉起寧真往山坡上走。
未幾,眼前出現了一幢木造的房舍,房前站著一對年約五十上下的夫婦。在夫婦身邊尚有兩女三男,一伙人目光全凝聚在寧真身上,神情激動——
「王上……他們是……」
「是你的家人!」
寧真盯住李野。「主上……早就知道臣妾的身分?」她在下馬車之後就隱約想起,此地像是她夢中的故鄉。
「我要的,只是一個你,不管你是何身分都無法抹去這一點!」他深深地望人她明眸里。
早在她和靳安在花園對話的那回,他便已知道她不是金陽國的刁蠻皇太女!
但,這又有何干系呢?他多慶幸老天爺賜給他眼前的這一個寧真!
寧真淚盈于睫……
「去吧,大家等著和你團聚呢!」李野推她上前。
寧真點點頭。「謝謝……」
「快去吧。」
這一回,寧真含淚朝家人走去……
李野瞧著地背影,一股幸福再度緩緩流人心田。
他知道,這一生他將永遠呵護著她,他深深知道!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