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九年六月十五日,桃園中正國際機場——
這天對于殷湄來說,是一個重要的日子。
因為她相交近五年的男友賈亦鋒,將從美國回台度假,他是去年到哈佛攻讀企管碩士學位的。
距離他上一次回國,他們已有四個月沒見了。
所謂「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對于他們這對愛得如膠似漆,感情深厚的愛侶來說,更是萬分貼切,一點都不嫌夸張。
兩人相識于一場校際聯誼會上。那時,殷湄剛上大二,賈亦鋒大四,兩人雖不同校、不同年級,卻同一科系,因此少了分隔閡,多了分投契。從課業延伸至社會層面,兩人無話不談;很快的,兩人便相知相惜,談起戀愛來了。
一晃眼,五年了。期間,賈亦鋒當了一年十個月的兵,到美國念書又佔去了九個月時間,七扣八減下來,兩人真正相處的時間並不算多;但是,這絲毫無損于兩人的感情。
殷湄的個性溫婉,明是非、識大體,不只周遭的朋友喜歡和她相處,就連長輩也對她疼愛有加、贊賞不已;所以,像她這般零缺點宛如天使下凡的女子,任誰和她在一起,都不會產生莫名的沖突,更何況是愛她愛得無法自拔,把她捧在手心上呵護,全心全意待她的賈亦鋒呢?
因此,這也是兩人五年一路走來,感情日益深濃的緣故;空間的阻礙,也絲毫影響不了他們的感情。在他們心中,早認定了彼此是今生的唯一,誰也無法拆散他們。
懷著一顆既興奮又期待的心,殷湄中午一下班即立刻飛奔到機場;當然,事先的精心打扮是免不了的,女為悅己者容嘛!
突然,身後有人搭上了她的肩。
「嗨!殷湄,你還是來了,我就說嘛!你怎麼可能不來呢?」一個長發披肩、身形高挑的女子嘴角噙著笑說。
殷湄回過頭。
「子璇姐,你就別笑我了!」越過賈子璇,看向她身後兩位笑容可掬的長輩,她回以同樣的笑容,親切、熱絡的問候道︰「伯父、伯母,你們好!好久不見了!」
賈母上前拉住她的手。
「你呀!從鋒兒一出國後,就很少來家里坐了;好像沒有他在,你就來不得似的,干嘛這麼見外?」她的語氣是善意的責備。
「不是啦!伯母,我是因為工作忙;有時晚上還得上公司安排的課,所以才抽不出時間去看你們,絕對不是亦鋒不在的關系。」殷湄急急解釋,安撫老人家一番。
「是嗎?」賈母故意噘起嘴,假裝不相信她的話。
「是啊!是啊!」看到她的態度,殷湄急了。
「好了,老伴!你別看她善良就想逗她。她和亦鋒又沒名沒分的,誰規定她一定要來看咱們?來是多禮,不來是不好意思,對不對?丫頭!」賈父一語道破她的心事。
「伯父……」殷湄羞澀的低下了頭。
雖然,她和賈亦鋒感情穩定,和倆老也十分熟悉;他們待她就像對自己女兒一樣。可是,畢竟兩人還沒有任何婚約,要她獨自上他家拜訪,她難免感到拘謹、唐突;加上他們還有一位未出嫁的大女兒隨侍在旁,她也就不刻意上賈家走動了。
「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你是我們未過門的媳婦,遲早是我們賈家的人,多來走動、走動也是應該的!還把我們當外人啊,嗯?」賈母握住她的手更緊了。
「當然不是!我早就當你們是自己的爸媽了。」她的臉微微泛紅。「只不過,我生性比較內向,凡事也不是那麼積極,所以才——」
「哎喲!內向怎麼能用在這里呢?!換做別的女人啊!早巴著我們不放,百般討好了,哪像你?」
「那這麼看來,我還真不太會做人呢!」殷湄淺笑道。
「話不是這麼說。做人做過頭也會惹人反感,你呀!恰到好處,正合我意!」賈父插話,發表己見。
「話雖是這麼說,你還是得改改自己的個性,大方一點嘛!主動到我們家來,我們會竭誠歡迎你的!」賈母鼓舞道。
「好!以後有空我會常去叨擾你們兩位老人家的,不會再那麼別扭了。」
「是嘛!這才對。說好嘍!說話可要算話。」
「一定!」
「好了,老爸、老媽,你們就放過人家吧!殷湄平常要忙工作,假日就算不和朋友出外走動,也要陪陪自己的老爸,哪有多余的時間上我們家呢?」賈子璇在一旁仗義執言。
「人家小湄都說好了,你還攪和什麼?我們倆老自從退休在家後可是無聊、煩悶得很,你懂不懂啊?!」賈母忍不住板起面孔,訓斥了女兒一番。
「老媽,您還有我這個女兒呢!」
「你還敢說!上班之外的時間常常是不見不影,簡直把家當旅館了,也不曉得你到底在忙些什麼!快三十歲了連男朋友都沒有,在外頭晃蕩的時間卻不比有一堆男人的女人少,你呀!可要好好檢討了!」
「是是是!以後我會多加約束自己行為的,稱職的當一個貼心的好女兒,這總可以了吧?」
「嗯,這還差不多!」賈母稍稍緩和了怒氣。
「這是起碼的要求。最終我們還是希望你能盡快找個好男人嫁出去,了了我們做父母的心願。」賈父適時添上一句。
「又來了!」她翻翻白眼,朝殷湄聳聳肩,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笑容。
殷湄也配合的回以她一個善意的笑容。
她和賈子璇雖然談不上熟稔,但是,她知道她是一個獨立、自主性強的女人,事業上的順遂,讓她不時流露出女強人的氣勢。想當然爾,在感情這條路上,亦絕非如一般尋常女人順遂如意;又或者,她一點也不想依賴男人。在她眼中,她看得起的男人恐怕少之又少吧?殷湄想道。
可憐了賈家倆老,殷殷期盼著女兒能有個好歸宿,卻不知人各有志,只能一年又一年的叨念,卻是連個影兒也沒有,只能苦苦痴望……
「爸、媽、大姐、小湄!」賈亦鋒笑吟吟的推著行李車朝他們走來。
「喲,已經出來了!我們光顧著講話聊天,都沒注意到呢!」賈父笑著說。
「鋒兒!」賈母已等不及主動飛奔上前,緊緊抱住愛兒了。
「老媽,您還是這麼有精神!」他笑看賴在他身上的母親大人。
「那可不!」她抬起頭,拉開了一點距離。「我人老心不老,這是認識我的人都知道的!」
「是啊!還做出口碑了呢!」
「知道就好!」她還挺得意的抬高了下巴。
其余三人也走近了。
賈亦鋒向殷湄眨眨眼,隨即伸手把她拉到自己身邊。以往,若是沒他人在場的時候,他們總會很有默契的來個大擁抱。
「最近還好吧?」
「很好,你呢?」殷湄嬌羞的淺淺一笑。
「本來不好的,但看到你,什麼都好了!」他深情款款的凝視她。
「真的?」她也大方的禮尚往來,柔情以對。
「當然是真的!你是能治我百病的良藥,你難道不知道嗎?」
「花言巧語!」她輕啐一聲。
「喂喂喂!你們兩個可以了吧?當我們其他人全不在啊?」賈母板起臉孔假裝生氣,但一絲笑容仍殘留在臉上。
「媽,我們好幾個月沒見了耶,難道一點點情話都說不得?」他也佯裝一副可憐樣。
「不是說不得,是用不著急著現在說。你們接下來還有大把時間呢,留著以後慢慢說!」
「是啊!我們趁著天還沒黑,趕快回家吧!阿德不知道在外面繞多少圈了。」賈父提醒道。
「也對,我們快走吧!」他推著行李準備打道回府,大家簇擁著他一起往外移動。「你們幾點到的?」
「我們是二十分鐘前,至于殷湄,你問她吧!」賈子璇搶先回答。
「怎麼?你們不是一起來的?」他疑惑的看向賈子璇和殷湄。
「昨天我打電話給她,問她要不要和我們一起來,結果這個殷大小姐她說啊!她公司很忙,也許要加班,叫我們自己來,她可能不來了。你說這怎麼可能嘛!就是請假,丟了工作她也一定會來的,你說對不對?」
「沒錯!這是怎麼回事?」他低頭看向偎在他身旁的殷湄。
「也沒什麼啦!你也知道我下班時間比較不一定,我不想讓他們遷就我,還要等我,這樣我會不好意思。」
「哎喲!你這傻孩子真是的!這有什麼關系呢?你下班了,打個電話給我們,再順道去接你,這不就得了嗎?!」賈母一听,不由得尖聲怪叫起來。
「我就知道你們一定會這麼說,我才謊稱可能不來了。說真的,我真不好意思要你們三個等我一個。」
「哎!你喲——老是這麼見外!蚌性真的要改一改了!」賈母無法苟同的搖頭嘆氣。
「人家小湄是臉皮薄,會替人著想,沒什麼不好嘛!」賈父不以為然的反駁。
「可是不能這樣下去啊!以後嫁到了咱們家那還得了,人家還以為我們虐待媳婦,她才會跟我們這麼生分呢!」
「你也太多心了!小湄要是嫁到咱們家來,自然不會有這種問題。媳婦就等于是另一個女兒嘛!是不是啊小湄?」
殷湄有點不好意思的偷看了賈亦鋒一眼。
「我想應該是吧!不過,伯父、伯母,我跟你們保證,以後我再不會把你們當外人看了;不論有事或沒事,我都會去叨擾你們、麻煩你們的!」
「好好好!這樣最好了,深得我心!」賈母滿意贊道。
來到了外頭,阿德正好把車子停駛在他們面前。他下了車,準備將賈亦鋒的行李搬進九人座的廂型車里。
「那你自己怎麼來的?」趁著上車前空檔,賈亦鋒在殷湄身旁輕聲問道。
「坐機場巴士啊!一百二十元,便宜又方便。」殷湄雲淡風輕回道。
賈亦鋒攏緊了眉頭,既心疼又不悅。
「下次不可以了,能跟我家人一起來就一起來;否則的話,我寧可不要你來接機。」
「是,我知道了!我剛剛也跟伯母保證了,不會再有下次,你可以放心了。」
「那就好!」他愛憐的輕捏一下她鼻頭。「你臉皮厚一些,我在國外也才能安心。」
「歪理!我臉皮薄會讓你這麼放心不下嗎?」
「那當然!你只會委屈自己,不會保護自己。你不改變的話,我陪在你身邊一輩子,也會擔心一輩子……」
「喂喂喂!好了沒呀你們?!」已上車的三人笑看著他們,大嗓門的賈母又繼續道︰「有什麼肉麻的情話,上了車,回到家,關起來再說!」
兩人相視一笑,隨即遵命上車。
「來,小湄!你多吃一點!你好久沒吃到我做的菜了,多吃才會上癮!以後亦鋒要不在了,你才會大著膽子不請自來!」賈母拼命挾菜給殷湄,以美味佳肴誘她上鉤。
「伯母,您別忙了,我自己挾就好!」殷湄連忙推辭,還偷偷和坐在一旁的賈亦鋒,交換了一個不知如何是好的眼神。
「是呀!媽,小湄要吃什自己會挾,您這麼‘企圖’明顯的喂她,反而會嚇跑人家;本來答應您要常來的,結果就更不敢來啦!」賈亦鋒不得不跳出來幫女友說話,看她碗里堆得有如小山高,他不禁咋舌。
「是嗎?小湄,你會被我嚇到?」
「沒有啦!您別听亦鋒亂說。伯母您是好意,我怎麼還會被您嚇到呢?」她睨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該這麼說。
「那就好,不然女朋友怎麼跑的,他都還不知道呢!」賈母笑開了嘴,今天的她,笑容似乎沒停過。
「你媽呀是太開心了!好久沒一家人在一起吃頓飯了,外加一個未來的媳婦,會這樣開心也就不足為奇了!」賈父幫妻子解釋著,他開心的程度也不下于她,只是沒表現得那麼明顯罷了。
「你爸說得沒錯!還是他了解我。對了!你們兩個——打算什麼時候結婚哪?有沒有個打算?」
殷湄酡紅了臉,她看向賈亦鋒,擺明了要他回答。
事實上,因為他們兩人從未談到婚姻這檔事,都是雙方的家長在催;可就是他們感情太好了,對彼此都有一定程度上的把握,所以並不急著靠一紙婚約來約束對方。
「一切等我學成歸國再說!」賈亦鋒答得簡單扼要。
「這是當然的!那你的意思是說,等你一拿到學位回國,就馬上和小湄結婚了,是不是這樣?」賈母不忘乘勝追擊。
「我拿什麼來娶小湄?沒半點事業基礎的。再說,我是打算先賺一部車子、一棟房子,再來考慮成家。」
殷湄一楞。
她倒從沒想過他是如此打算的。她以為現實的考量,是不會在兩人的愛情里佔有什麼舉足輕重的地位;她倒不是因此心生不悅,只是突然覺得有點突兀……
「那還要再等幾年呀?!」賈母提高了嗓門。「家里有房間給你們住,也有車子給你們開,干嘛還要自己買呢?難不成你想搬出去,留我們倆老在家等死啊?!」
「媽,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要換一間大一點的房子。您想想看,家里多了一個人,沒多久,可能又會多出一堆孩子,我們現在這個房子還住得下嗎?」
一听到「孩子」兩個字,賈母的火氣就消了些。
「那也是以後啊!換房子還不急于一時嘛!可以先住著,沒道理要等你買了房子再結婚嘛!」
「不,要先未雨綢繆嘛!再說,明年要是我結婚了,我這個親愛的大姐還賴在家里嫁不出去;小湄一過門,我們這個家一下子就顯得人多了,是不?」
原本正在吃著飯,不發一言的賈子璇,听到話題一扯到自己,立刻停下來,一雙白眼怒瞪著坐她對面的賈亦鋒。
「你怎麼這麼說?!」殷湄用手肘踫踫他。
「激勵我大姐嘛!大姐,我沒惡意喔,別生氣、別生氣!」賈亦鋒轉而向賈子璇陪了個笑臉。
賈子璇冷哼一聲,不答話,繼續吃她的飯。
「我說鋒兒啊!你的借口也未免太爛了吧!我們家怎麼說也不算小,你大姐嫁不嫁人根本沒影響,你少在那給我哈啦了!」
「就是啊,」賈父也看不過去,加入話題了。「要不然這樣好了!老爸、老媽把所有積蓄都拿出來買棟豪華別墅給你們,就當是送給你們的結婚禮物好了!這樣一來,什麼問題都沒有了;只要你一回國,就可以安心結婚了!」
「好哇!我贊成!而且要買就買大一點,起碼要三層樓,還要有一片空曠的庭院;這樣小孩再多也不怕,而且又有可以活動的空間,多好啊!是不?」賈母興匆匆的連忙附和。
賈亦鋒一手撐在桌上,習慣性的揉著太陽穴。
「爸、媽!你們給我個機會做個好兒子、好丈夫好嗎?我不想用你們的錢,我想憑自己的實力;我相信,我要賺一棟房子,絕不是件難事,別一副有得等的模樣好嗎?」
「可是……」
賈母還是不能理解他要先有車子、房子再談婚姻的想法,明明兩人愛得濃情蜜意的,為何他一點都不急呢?
「算了!兒子想靠自己的本事買房子,那就由他去吧!以他的聰明才智,我相信不用兩三年,一定能如願的。我們就別再多事,強人所難了。」兒子有骨氣是好事,賈父也樂見其成。
「這……也對啦!鋒兒明年回來也才二十七,婚姻大事還不必急于一時,可以在事業上先奮斗個幾年再說。可是……我們年紀都大了,想抱孫子想得緊呢!」
「老媽,您今年不過六十出頭,起碼還有四十年好活,急什麼?!還怕等不到孫子抱嗎?」賈亦鋒一本正經的說,逗得倆老相視而笑。
「不正經!我才沒把握我能長命百歲呢!我呀,能活到八十,我就心滿意足啦!」賈母陣道。
「八十?!老媽,這又顯得您太沒志氣了!活不到一百,您起碼也可以活到九十,是不是?到時,不只有孫子抱,我看呀!連曾孫都有了呢!」賈子璇剛解決了晚餐,這會也趁機插話發表高論,一手還搭在身旁的母親大人肩上。
賈母一听,精神一振,更加樂不可支。
「是呀!很有這個可能喔!到時四代同堂,多熱鬧啊!」
「子璇,你給你媽這麼大一個希望,到時美夢要不能成真,你可就罪過了!」賈父促狹說道。
「不會,您放心好了!這事包在我身上。對于我這未來的佷子啊!我一定緊迫盯人,不時耳提面命要他早早結婚,以完成老媽四代同堂的心願。安啦!看我的!」賈子璇一副胸有成竹的拍胸脯保證。
「你話說得這麼早,可現在你連個佷子的影兒都沒見著呢!」話雖這樣說,賈母卻依舊笑吟吟的。
「哎呀,這遲早的嘛!爸、媽,你們看!你們這英俊的兒子,再加上這麼個美貌的媳婦,兩人產下的愛情結晶,不是萬人迷也是千人迷了!到時主動追求的女孩,肯定有如過江之鯽,你們還得費神幫忙挑選了!」
「這一定的!」賈母笑得更是合不攏嘴,驕傲的眼神看向自己出色的兒子。「鋒兒出國一趟之後,好像又變得更帥、更有男人味了!小湄,你可要看緊點,小心他別讓國外的金絲貓給追跑了!」
殷湄看了賈亦鋒一眼。
「不會的,我相信亦鋒。」
「就是嘛!人家感情好得很。兒子也不是沒定力的人,你這是唯恐天下不亂嘛!」
「說說笑嘛!大家都听得出來我是開玩笑的,你干嘛那麼認真?」
「我不是認真,我是怕人家認真!到時因為你一句話,而弄得人家成天提心吊擔的!」
「剛剛小湄都說不會了,你就別在這煽風點火的,把問題搞大了。」
「我搞大問題?!子璇,你來評評理,誰才是始作俑者?!」賈父有著山東人強硬的性格,凡事據理力爭。
「唉……這個問題,本人持中立的立場,不予置評。請你們自行解決,本人要告退了。」
賈子璇忙不迭的站起身,收拾好自己的碗筷,臨走前,還投給殷湄一個「沒法度」的表情。
「你看,女兒都不想理你了……」
「她是不想說實話,怕傷了你的心……」
兩個加起來快一百三十歲的老人,還在為了一個芝麻綠豆大的小事爭論不休,看在殷湄的眼里,只覺得有趣和溫馨;不像她早年喪妻的老爸,一個人總是孤獨無依的,連個拌嘴的對象都沒有。
不一會,她的視線移到賈亦鋒的臉上,她不由得一愣……他的沉默寡言,令她心悸。
「怎麼了?你心情不好啊?」她低聲問道。
「沒事。」他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伸手握緊了她的手。「我只是在想事情,想得出神了。」
「你在想什麼?」
「在想我們將來的小孩,到底會長什麼模樣?」
聞言,她嫣然一笑。雖然不是很相信,但也勉強接受了這個答案。
兩個月匆匆一過,賈亦鋒又得收拾行囊,準備返回美國繼續課業了。
中午,殷湄在銀行忙著結算上午所處理的傳票,下午則請假準備替賈亦鋒送行;若不是早上銀行人手不夠,她一定請一整天,珍惜彼此所剩不多的時間。
可,天殺的!算來算去,金額老是不對;早上又沒幾筆交易,卻搞得一團亂,平時都不曾這麼離譜呢!
「小湄,你還在啊,你還沒弄好嗎?」剛吃完午飯的翁婉頤,見殷湄還忙得焦頭爛額覺得吃驚。
「是啊!金額老是不對,我算好多次了,都快搞瘋了!」她頭也沒抬的說。
「你呀,太心急了,一急就容易出錯啦!」
「好了、好了!終于對了!」殷湄抬起了頭,一副如釋重負樣。
「你今天是怎麼了?急驚風似的,一點也不像平常的你,你和賈亦鋒又不是第一次分離。上回他第一次離開台灣,也不見你這麼心神不定啊!」翁婉頤審視著她的臉。
「我也不知道。」殷湄握緊了那疊傳票貼在胸口,幽幽回道︰「可能是他這次離開比較久吧!一想到要到明年五月才可以再見到他,我心里就不好受。」
「為什麼明年的寒假他不順便回來過年呢?」
「他說反正快畢業了,干脆等畢業了再回來,只差兩三個月嘛!」
「這也對啦!你也別太難過了,耐心的等他回來;他一回來,你又是個幸福的小女人了。」
「但願如此。」
「好了,快走吧!幫我向他問好。這次他回來,我連他的面都沒見到;你呀!只顧著自己霸佔著他不放,也不讓我們這些老朋友敘敘舊。」翁婉頤佯裝生氣。
她們兩個自大學時代就是好同學,所以,翁婉頤對賈亦鋒亦不陌生;雖稱不上深交,但也有一定程度的熟識。
殷湄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對不起嘛!因為他待的時間不長,我和他相處都覺得不夠了,所以……下次吧!下次他回來,我一定讓你們見見面!」
「說好了,不準黃牛!」
「這有什麼問題!」
「嗯——好久沒看到他了,下次再見到他,不知道他會不會變了很多……」翁婉頤猶自沉思、玩味著。
賈家的司機阿德,載著賈亦鋒和殷湄前往機場。
賈家倆老臨時回大陸處理事情去了,賈子璇則「刻意」缺席,好留給他們二人有獨處的機會。
一路上,兩人並沒有什麼交談,只是依偎著彼此,緊緊握住了對方的手。
還未到登機時間,他們決定到餐廳坐坐。
「明年我利用休假到美國去看你好不好?」
「不要!」賈亦鋒急切的拒絕。
「為什麼?」他的反應令殷湄不解。
「飛機票貴,而且我明年要忙著畢業論文。你來了,我也沒時間陪你,何苦跑這一趟呢?」
「可是……」她低下了頭,眼角泛著淚光。「下一次見你,已經是八個月以後了……」
賈亦鋒起身從對面移到她身旁,把她摟進了懷里。
「你在擔心什麼?」
「擔心你會忘了我。」她說得直接,其實是開玩笑。
賈亦鋒不由得渾身一顫,她沒發現他驚懼的眼神。
「不會的!到死……我都不會忘了你。」他把她摟得更緊了。
「你說什麼?」她沒听清楚他說的話。
「我說我不會忘了你的,永永遠遠都不會!除非你不再愛我了……」
「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你對我難道沒信心嗎?」她抬起頭看向他。
他俯下頭以唇封住了她,代表了他的回答。
「討厭!鮑共場所也不怕別人看。」她嬌嗔道。
「反正又不犯法,怕什麼?膽小表!」他輕捏一下她鼻頭。
「你又捏我鼻子了!老愛捏我鼻子,鼻子都被你捏扁了。」
「你不喜歡啊?那好吧!我會記得改掉這習慣的。下次從美國回來之後,我保證不再犯了。」
「你說的喔!下次再犯,我一定饒不了你!」
「沒問題!你想怎樣懲罰我,我都照單全收,這樣可以了吧!好了,時間到了,我們走吧!」
殷湄的神色一下子又變得晦暗起來,她無法習慣,更無法坦然面對這樣的分離。
賈亦鋒拉著她的手,一步步朝大廳走去;短暫的距離,他們卻覺得走來辛苦而漫長。
站在通關口,兩人相視無言。
片刻之後,賈亦鋒又將她緊緊擁在懷里,離別的感傷似乎更甚于她。
「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千萬別讓我掛念,好嗎?」
「嗯,我會的!你也一樣。天冷了要記得加衣服,三餐要定食定量吃,不要因為太專心課業而搞壞了身體。」
「你也一樣……」
殷湄抬起了頭,望進他滿含憂傷的眸子,內心不禁惶惑不安。
「你怎麼了?是不是有心事?」
「沒什麼,只是一想到要和你分離這麼久,心里就覺得難過;怕你變心,被人追走了。」
「你又來了!罷剛不是才保證過的嗎?你還不放心?那我發誓好了——」她馬上舉起手,卻立刻被他拉下。
「別這樣!我不再胡思亂想就是了,你別發誓。」
他相信,也十分有把握兩人之間的感情,怕只怕,人斗不過天,他決定不了自己的命運。
「下次回來帶一只皮卡丘給你,你喜歡黃色,一定會愛死它的!」他輕撫著她柔女敕光滑的臉頰,眷戀不已。
殷湄粲然一笑。
「你總是知道我要什麼,其實我可以什麼都不要,我只要你——」
「我懂!」賈亦鋒點點頭,輕點一下她朱唇,專在凝神的看著她明亮的雙眼。「等我回來!」
殷湄目送著他通關走向一旁的走道,彼此揮揮手,直到他在她眼前消失不見。
殷湄數著日子,等待明年再見……
二○○○年四月二十六日——
今夜,殷湄作了一個夢,教她還不到天亮就驚醒;醒了之後,她便無法再合眼睡去。
這個夢,令她驚懼不安;更令她不解的是,她怎麼會作這樣的夢?
夢里,她看到自己移情別戀了——她當著賈亦鋒的面,投入了另一個男人的懷抱;而那個男人是誰,她沒看不清楚,只看到自己跟隨著他離開,狠心的對賈亦鋒揮手道再見。
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夢境呢?
以往,她是可以完全不在意的,畢竟夢境不等于現實人生,可如今呢?
從三月十八日之後,她已確信自己的夢有預知的能力,那麼,這代表了什麼?她會變心……不可能啊!她愛亦鋒的心,不會因時間、空間的阻隔而短少半分,她怎麼可能變心呢?更何況亦鋒就要回來了,這更沒道理呀……
她內心非常煩悶,卻是無人可傾訴。她遲遲不敢告訴別人自己這項「天賦異稟」,只有一人獨自體會這其中酸甜苦辣的滋味。
原本,她是打算等賈亦鋒回國之後,告訴他這件事的;現在看來,倒必須考慮考慮了。
她甩甩頭,想把殘留在腦海中的影像全部揮去。
她相信這個夢絕不會成真的!變不變心完全操縱在自己,她又何需豈人憂天、自尋煩惱呢?想通了這點,她不禁釋懷笑了……
亦鋒要回國了!
當天夜里,殷湄高興得幾乎睡不著覺;但最後還是難敵周公的召喚,沉沉睡入了夢鄉……
如果可以重新選擇的話,她發誓,她絕不會讓自己合眼睡去,她竟然夢到賈亦鋒死了。
夢境中,賈家二老及賈子璇哭得泣不成聲;但怪異的是,她居然不在場,她到底哪里去了呢?
難不成……之前移情別戀的夢是真的?!因為她變心離去,所以連他死了她也不在他身邊,是這樣的嗎?
不!不……她無言的吶喊著。
她冷汗涔涔的醒來,接著便是絕望痛苦的哭喊。成長的歲月中,從來沒像這一刻,教她如此痛徹心扉;可是,那只是一場夢啊!
亦鋒就要回來了,現在的他應該在飛往台灣的飛機上,她就快要見到他了!
她發誓,不論如何,她都不會讓他在她面前死去,誰也休想帶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