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戀成狂 第6章(1)

一年後,關外。

藍天白雲、青翠遼闊的大地,雄鷹于天際盤旋飛翔。

練絕騎在黑色的駿馬背上,神色慍怒,額際青筋浮跳,眺望著返回關內的方向。

「君若兮那可惡的女人已經不是第一次騙你,你就忘了她吧。」雷剎托同情好友的遭遇,被同一個女人一騙再騙,當自個兒識人不清也就算了,居然還不死心,對那滿月復心計的君若兮始終念念不忘,甚至興起回中原見她的念頭,簡直是痴傻得可以。

「我要當面問她為什麼。」練絕低沉著聲,執著韁繩的手握得死緊,像是要掐住某人的脖子般,體內的氣息四處竄流,教他難受到幾欲嘔血。

「還有什麼好問的?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君若兮要嫁給『麒麟堡』少堡主為妻,只有你還傻乎乎地以為她會遵守一年之約,死心塌地在這兒等,假如她要來早就來了,你醒醒吧!」雷剎托不懂,他這個旁觀者看得清清楚楚,可練絕不僅雙眼遭受蒙蔽,連心也被蒙蔽了,硬是不肯面對事實。

「……」練絕牙根咬得死緊,嘗到了血味。

當他獲知她將要嫁給「麒麟堡」少堡主時,整個人無法克制地陷入瘋狂,心智備受煎熬,經脈大亂、內力反噬,若非雷剎托在一旁導引他體內狂亂的氣息,早已命喪黃泉。

在瘋狂瀕死邊緣,纏繞于心頭的還是若兮——

她是否已忘了一年之約?當初是存心騙他出關?又或者其實當年君傲天根本就沒打算對他不利,一切全都是她編出來的?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疑雲密布,他已不知該相信哪個,唯一知道的是,她再次棄絕他,他再次被她傷得遍體鱗傷。

「中原的人大多狡猾奸詐,尤以君若兮為最,像我們哈薩克民族就截然不同,不論男女全都真誠無偽。你雖是漢人,但在這片草原待了這麼久,應當很清楚才對,別再回到中原那塊充滿謊言與欺騙的土地了,這里才是能讓你真正敞開胸懷、任意遨游的天地。」雷剎托拚命說服他留下,君若兮那種女人根本就不值得留戀。

練絕沉默不語,她曾對他許下的承諾依舊在心間回蕩,教他痛徹心肺。雷剎托說得沒錯,他不該再思念她,不該再讓滿腔相思折磨心志,倘若自己聰明,就該完全忘了若兮,一如她忘了關外還有個傻子在等她一樣,偏偏知道是一回事,想要真正做到卻難如登天。

「雅娜很喜歡你,從前族人們反對與漢人通婚,不過他們已經接受了紅綾,你在族里又待了好一陣,若你想和雅娜成親,族長額什木與其他族人並不會反對,最重要的是雅娜為人直爽、心地善良,你永遠不用擔心她會背地里算計你。」雷剎托極力鼓吹,希望他最好能在這片廣闊大地落地生根。

「我對雅娜沒有感覺。」雅娜喜歡他,他何嘗不知,只是自己的心早被君若兮佔據,根本就容不下別的女人。

「我真的不懂君若兮哪里好,值得你這般真心相待,像她那種惡毒、滿嘴謊言的女人,我見一次就想砍一次,根本就不覺得她哪里討人喜歡。」雷剎托毫不隱瞞自己對君若兮的厭惡,事實上他若見到君若兮,真的會二話不說拿起彎刀直接砍了她,以免她再加害練絕。

「是啊!她究竟是哪里好?」練絕自嘲一笑,她待他並不是很好,不是欺騙他,便是語帶嘲諷挑釁,偏偏自己就是犯賤,心頭依舊滿滿都是她的身影,可說是深愛到骨血里。

「你先前為了她差點走火入魔甚至死亡,已是足夠,你什麼都不欠她,忘了關內種種吧,不要回去找她。」雷剎托完全不敢提出要練絕報仇的主意,就怕練絕一見著君若兮又鬼迷心竅,再次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間。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別為我擔心。」練絕心意已決,拍拍好友的肩頭,淡笑。

「那我陪你一道回中原。」雷剎托見說服不了他,擔心又會出事,遂決定為他進入中原。

「不用了,弟妹已懷有身孕,需要你陪伴在身邊,我一個人沒事的。」關紅綾剛懷有身孕,月復中胎兒還不是很穩定,他不能讓雷剎托丟下她一人,陪自己一同涉險。

「有人陪著,至少君若兮會投鼠忌器,不敢再出手害你。」雷剎托始終無法放心,就怕下一次接到的消息是,練絕已死在君若兮那狠毒女人的手里。

「別忘了釋劍在『龍淵山莊』,我若有難,他定會出手相助。」

「我就怕遠水救不了近火,唉!你真的是非見那惡毒的女人不可?」雷剎托嘆了口氣。

「對。」他的心思篤定,沒有任何猶豫。

「就算明知會賠上性命也要見她?你們漢人不是有一句話叫『浪子回頭金不換』嗎?你現在想要浪子回頭還來得及哪!」雷剎托恨不得練絕能多些理智,別再讓滿腔情愛牽著鼻子走。

「這句話不是這樣用的。」練絕應了聲,苦笑。自己早將性命交到她手中,只是令他疑惑不解的是,若兮沒來找他,也沒有將他的下落泄漏給旁人,就這樣不聞不問地將他棄于關外,教他難以接受。

「不管是不是,我都希望你別那麼愛她,該找個值得你傾心相待的女人才對。」雷剎托恨恨道。

練絕仍舊是揚唇苦笑,值得嗎?不值得嗎?他對她的愛濃烈到連自己都吃驚,無論如何他都會依照一年前的承諾,若兮不來找他,他就親自去尋她,哪怕她心里不再有他,哪怕她即將嫁為人婦,哪怕她會再出手殺他,他都要見她……

★★★

一個月後,關內,君家莊。

成堆的綾羅綢緞、珠寶首飾,一箱箱、一盒盒整齊地堆放在莊內的「朝露閣」,供主人玩賞。

「未來姑爺和莊主實在是太疼愛小姐了,送來這麼多珍貴的衣料和珠寶首飾。」服侍君若兮的貼身丫鬟——拾月話中帶著濃濃的羨慕。

依拾月看來,全天下除了宮中的後妃、公主外,再也沒有別的女人比君若兮更好命嘍!君若兮不僅有過人的美貌、疼寵她的父親,現下又多了個英俊瀟灑、武藝不凡的未婚夫婿,可以想見她的未來不僅一帆風順,更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這樣的好命,如何不教人欽羨哪!

慵懶躺臥在軟榻的君若兮輕應了聲,對滿屋子珍貴的衣料首飾提不起半點興致。

「小姐,你一定要看看這個,這是姑爺特地派人送來的南洋珍珠,你瞧,每一顆不僅色澤相同,連大小也一致,姑爺要找來這滿滿一盒的南洋珍珠,肯定花費不少心力。」拾月捧著一盒珍珠到君若兮跟前贊嘆,要她看看齊伯浚的用心。

「如果我的琉璃珠用完了,這盒南洋珍珠倒是可以暫代。」君若兮輕瞥了一眼盒中如彈丸般大小的南洋珍珠。

「小姐!你怎麼能將這盒價值連城的南洋珍珠和慣用的琉璃珠相提並論?姑爺若是听到,肯定會很傷心。」拾月倒抽了口氣,不敢相信君若兮竟然想把南洋珍珠拿來當兵器使,實在是太暴殄天物了。

「是嗎?」君若兮淡淡一笑,完全不在乎齊伯浚會怎麼想,反正她對他只有深深的厭惡。

爹想要和「麒麟堡」共結秦晉之好,壯大君家莊在江湖中的聲勢。「麒麟堡」少堡主齊柏浚貪戀美色,且覬覦她已久,于是爹投其所好,雙手奉上她這個僅剩美貌可利用的女兒。

君若兮想反抗父親的決定,不願齊伯浚成為枕邊人,可是自一年前那夜練絕悄然離開後,爹震怒之下完全無法接受,盡避她特意讓自己顯得和練絕的離開無關,但爹仍舊無法輕易原諒,加上後來她暗示父親,練絕可能逃到哪座深山,使爹派出的人馬四處亂找亂竄,更加種下對她的懷疑與不滿。

為了不讓父親看穿她的背叛,她僅能咬牙吞下所有的不滿與不願,接受父親的安排,然後一再告訴自己,只要練絕過得好,只要練絕安然無恙,最終她會變得怎樣都無所謂……

「當然,小姐,你再看看這些瑪瑙,如果做成首飾戴在身上,一定會很漂亮。」拾月將南洋珍珠擱在軟榻旁的小幾上,再取來瑪瑙。

「拾月,你別忙了,這些東西我會慢慢看。」君若兮不想再看這些她將以身體換取的珠寶。

「小姐,你累了嗎?」拾月听她這麼一說,才依依不舍放下手中的瑪瑙,本來還興奮地想取來羊脂白玉讓她欣賞的。

「對,我累了,想歇會兒,你下去吧。」美麗的嬌容蒼白毫無血色,整個人有氣無力。

「小姐,你都快要和姑爺成親了,怎麼會在這幾個月突然病了,且一直沒能好轉呢,一定要快快好起來哪!」拾月拿起薄被蓋在君若兮身上,擔心君若兮嫁到「麒麟堡」後會被嫌體弱多病。

「我會的。」君若兮淡淡一笑,眼窩下有著淡淡的陰影,她疲累地合上眼,心里苦澀泛酸。

拾月告退後,君若兮睜開眼看著裝飾華美舒適的臥房,種種陳設都像刻意顯示對她的疼愛,可看在自個兒眼里卻覺得諷刺可笑,這一切都是假的!全都是用來欺騙眾人的謊言!

再想到拾月所說的病,她帶著嘲諷意味的笑容更加張揚,因為自己這病永遠都好不了——

爹將對她的不滿與懷疑化為行動,故意教導錯誤的內功心法要她練,倘若自己有絲毫遲疑、不願就表示已經背叛,她想爹到時不僅會徹底毀掉她這個女兒,還會上窮碧落下黃泉找出練絕,且找到後將會反覆凌遲,使練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此方能消去心頭之恨。

她太明了父親的想法與作為,所以不敢有任何猶豫,照著爹所傳授的心法練武,且還特意練給父親看,讓他不再有所懷疑。

錯誤的心法愈練愈糟,傷及她的心脈,使她功力銳減,時常有氣無力,最心寒的是,爹見了卻笑著說這是練這門功夫必經之路,只要沖破這一關,武藝自會大有進展,要她無須擔心。

從小到大,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遵照父親的指示,連殺人也是,從未有絲毫遲疑,因為父親是自己打從心里敬愛的人,也認為父親絕對如他表現出來的那樣疼愛她。可是自從她背地里偷偷違背父親的意思後,漸漸了解不是這麼回事,在父親心中,只要她與名勢、名利起了沖突,就是隨時可以丟棄的。

她看穿他的謊言、看穿他的不在意,在悲傷之余仍得噙著笑容,順從父親的意思去做,以免他看出端倪來。

「一報還一報,我欠你的,已經還完了。」她輕聲說道。

這一年,每當夜深人靜時,她便會偷偷在心中咀嚼他的名字、咀嚼當日的誓言,然後告訴自己,明日便可以啟程到關外找他,實現當日承諾,如此反覆,一次又一次地自我欺騙,才沒讓強烈的渴望將心摧折,不教滿月復相思啃蝕得她形銷骨毀。

君若兮咽下滿腔酸楚,素白的手覆在眼上,不讓淚水流下,突然間感覺到一道銳利的視線朝她射來,心里打了個突,移開手,猛地對上一雙深邃黑眸。

「為什麼又騙我?」練絕如鬼魅般出現在「朝露閣」里,低斂的眉眼滿布陰霾,直視著眼前這個教他又愛又恨的女子。

君若兮沒料到他會出現,朱唇驚愕微啟,自軟榻坐起,痴痴然看著練絕,她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他了,想不到現在竟出現在眼前,教她又驚又喜。

「為何不說話?是心虛?還是根本就忘了我在關外等你?」她的沉默不語,讓練絕大為光火,他俯身,忿怒地逼向若兮,非要她給個答案不可。

「我沒忘,只是沒想到你還真傻等了我一年,我早告訴過你,關外只適合你這種粗人,自己張大眼仔細瞧瞧我房里吧,每一樣物件皆精巧細致,我已經習慣被綾羅綢緞、珍珠瑪瑙包圍了,可不想過著被牛羊圍繞,弄得滿身騷味的日子。」驚喜過後,旋即想到練絕不能留下,所以立刻擺出高傲不屑的姿態來逼退他。

爹一直派人暗中監視自己的一舉一動,她擔心練絕的出現已遭發現,他得速速離去才行。

才剛見著面就又要分離,無限感傷沖上心頭,不過也該感謝老天爺對她的厚待了,讓她可以再見他一面,好滿足心頭強烈的渴望,嗯,是該知足了。

「你說完了沒?」又是令他憎惡的高高在上的姿態,他氣惱自己總是學不會教訓,老是記掛著若兮。他早該知道,沒有他,她只會過得更好,不會更糟。

「還沒,有件事我要告訴你,就是我要成親了,對方是『麒麟堡』少堡主,他風度翩翩、武藝高超,最重要的是家財萬貫,我以後會過得很好,所以你可以走了。」她擺擺手打發他,無視自個兒心頭正淌著血。

天知道她有多渴望投入他懷中,告訴他自己一點都不想嫁給齊伯浚;天知道她有多想大聲要求他,帶她遠走高飛,偏偏她不能這樣做,只能將所有的渴望,用悲戚深深埋藏。

「我不管你要嫁給誰,我來只為求一個答案。」練絕強忍著不對她即將嫁給齊伯浚一事大發雷霆,不讓她知道他在乎這件事在乎到連命都差點賠上。

他要表現出他的不在乎,不再讓她有機會將自己雙手奉上的真心狠狠地砸在地上踐踏。

「什麼答案?」她心一顫,佯裝不知。

「一年前,你在我出關前,曾經承諾一年後會將所有事情始末都說清楚,這些話該不會全是說來騙我的吧?」他瞪著她。

為了見她,為了得到一個解釋,練絕從關外一路以不要命的速度策馬狂奔,中途遇到有人尋釁,也以最快的速度解決。他一路擔心馬跑得不夠快,直到趕抵君家莊,確認她尚未出閣;直到偷偷潛入,看見她慵懶地躺臥在軟榻上時,懸吊在心頭的大石方能安穩落下。

「被你說中了,我的確是在騙你。」君若兮微微一笑,當著他的面把玩拾月擱在一旁的南洋珍珠,明顯感受到練絕身上勃發的怒意。

「你為什麼可以說得這麼輕松?一再欺騙我很好玩嗎?」練絕發現他真的不懂她,分手前,他以為她對他有心;分手後,他卻自己在漫長的等待中度過,這君若兮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是否真貪慕虛榮、自私自利、陰險狠毒、表里不一?

可他又想到她曾出手助自己逃過他人追緝,現在回想起來,真的不曉得能不能再相信她也有真心?或者當時出手相助是一時興之所至?

「是很有趣,你特地為了我說的謊趕回關內,讓我很開心,現在開心夠了,你可以走了。」快走!快走!千萬別被爹發現!

君若兮把玩珍珠的模樣很礙練絕的眼,想到她為了這些東西而蔑視他,就很不痛快,他從她的手中奪過那一箱光彩奪目的珍珠。

「你做什麼?」君若兮不懂他為何要搶珍珠。

「沒什麼,只是想欣賞這些讓你割舍不下的寶貝。」他以拇指及食指拿起一顆圓潤透著光澤的珍珠審視,稍加使力,手中的珍珠立刻化為粉末飄散空中。

「看來我是太用力欣賞了。」練絕不帶任何歉意淡然道,然後故意打翻手中的珍珠。

近百顆的珍珠紛紛掉落在地面再彈跳起,叮叮咚咚清脆好听如樂曲般的聲響此起彼落地撞擊響起。

「你竟敢打翻我的珍珠!」君若兮眼看他將珍珠打翻,知曉他在發泄心中怒火,故意出聲指責。

「對,不小心手滑了一下,既然你這麼喜歡,就自個兒一顆顆慢慢撿回來吧。」練絕再拿起一旁的瑪瑙盒,同樣倒在地上,他得藉由傾倒珍珠瑪瑙的動作,才有辦法克制雙手不掐上她的脖子。

練絕一再告訴自己,別再讓她擾亂心緒,今日他出現就是為了揮劍斬情絲,不是來和她繼續再糾纏下去的。

猛地,一道凌厲的掌風自背脊襲來,練絕旋身,拔刀抵擋來人攻勢,雄厚的內力重重擊在刀面上,練絕被震得往後退了一大步,氣血翻騰看著出掌的人。

「爹,他是練師兄!」君若兮見狀,立刻躍下軟榻,有意擋在練絕身前,直視父親充滿殺氣的眼眸。

終究還是太慢,讓她爹知道練絕出現了,沒有辦法之余,唯有希冀爹仍想在練絕面前維持慈愛長者的表相,讓她得以伺機放練絕離開。

「我還以為是哪個色膽包天的采花大盜闖入『朝露閣』,原來是練絕。」君傲天的口吻充滿殺意。

整整一年,君傲天派出眾多人馬上山下海四處找尋練絕,卻始終找不到,好不容易練絕出現了,君傲天也厭倦再當和善可親的師伯,他不願再錯過機會,想要馬上將武功秘笈拿到手。

練絕感受到君傲天彰顯于外的敵意,暗自猜想君傲天對他的殺意應當是來自一年前,他將衣衫不整的君若兮拋在客棧房里,壞了君若兮的名節,是以君傲天才會出手狠絕,他理虧在先,不能責怪君傲天下手毫不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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