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金屋藏兔 第2章(1)

夜里的琥珀廳燈火通明,白天的喧嘩熱鬧已被寧靜祥和所取代。

暈黃的燈光將頎長與嬌小的身影拉長,投射在掛著古董字畫的牆上。

殷槐笙一臉正經地就著燭光,端視手中的寶石。

雖然極不願意承認,可他的確是自他打從心里瞧不起的父親那兒承襲了鑒賞珠寶的天賦,珠寶的優劣,到了他的眼前都無所遁形。

曉兔盤腿坐在羅漢床上,嘴里咬著筆桿,雙手環胸,苦惱瞪著空白的畫紙。

「畫不出來就別畫了。」滿不在乎的聲音自槐笙好看的唇逸出。

曉兔拿掉咬在嘴里的筆,激動揮舞雙臂,小臉忿忿不平。「我才不是畫不出來,我是在思考該怎麼畫。」

沾了墨的筆經她用力一揮,墨水四濺,白女敕的小臉也噴到好幾滴。

「哎,糟了!」吐了吐丁香舌,小手忙著擦拭褥子上的墨漬,結果不擦還好,經她一擦,反而變得更糟。

「算了,別忙了。」槐笙轉頭便見她手忙腳亂想要力挽狂瀾的模樣,讓他又好氣又好笑。

「褥子被我弄髒了。」曉兔懊惱的垂下雙肩。

「我看見了。」槐笙將手中的寶石丟回木匣里,走到她身邊,取走她手中的毛筆,免得她又忘情揮舞,濺上他身。

她沮喪的低垂著頭,悠然長嘆了口氣。「唉!」

戲謔的長指勾抬起她的下巴,故意調侃︰「你還在醉嗎?」

白天為了慶賀翡翠姨的生辰,他們喝了不少酒,連酒量甚佳的他都有點醉了,酒量不如人的曉兔更是三杯就倒,直睡到掌燈時才醒來。

「我都灌了好幾壺濃茶,哪還會有醉意啊!」她嘟著唇,要他別取笑她。

「也是,都喝了那麼多濃茶,再繼續醉下去,未免太不中用了。」發現她兩頰皆沾到墨漬,誘人的桃花眼盛滿濃濃笑意。

曉兔不滿意地咬著下唇瓣,怒瞪槐笙,「我才沒有不中用!」

「對,你沒有不中用,對我其實是大大有用處。」

她驕傲的抬起下巴。「你知道就好。」

他故作沉吟,扳著她的臉左瞧,右瞧。「曉兔,你臉上沾到墨漬了,別動!我幫你擦擦。」

「是嗎?」曉兔乖乖听話,一動也不動。

曉兔的全然信任,使得掛在槐笙嘴角的笑容隱隱透著邪惡,可他仍佯裝正經,以食指沾著她頰上的墨漬暈畫開,右頰連畫三撇,左頰依樣畫葫蘆,將秀麗可愛的小臉蛋變成大花臉。

「阿笙,你幫我擦干淨了嗎?」曉兔滿心期待。

「當然,簡直跟用水洗過沒兩樣。」槐笙毫不愧疚,說得斬釘截鐵,事實上已經在心里笑翻了。

她傻乎乎的被他畫了三道胡子,就像只正遭狐狸戲耍的無辜小兔兒,完全不明所以,還呆呆地相信狡詐的狐狸,如此可愛的她,要他怎麼舍得不一再逗弄?

曉兔笑揚了唇,好不開心,突然想到下午醉倒一事,便噘起粉女敕女敕的唇瓣,敲了敲腦袋瓜。「好不容易能跟翡翠姨娘她們見面,都怪我一時貪杯,醉了整個下午,沒能跟她們聊上幾句,阿笙,我醉倒之後,你跟翡翠姨娘她們聊了些什麼?」

「我們在聊該如何料理你這只醉倒的小兔兒,才最為美味。」他拉起她的小手,放到嘴里一咬。

「哎呀,輕一點,臭阿笙,你怎麼可以咬我。」曉兔痛呼了聲,忙怞回手,氣鼓了小臉,看著被他咬的地方,手背上盡是泛著淡淡玫瑰色澤,並未留有齒印。

「我不是咬你,是在吃你這只沒三兩肉的小兔兒。嘖!差點崩壞我的牙,怪了,你明明三餐吃得不比別人少,為何都不長肉?」他不甚滿意的左瞧,右瞧,為了她不長肉這件事,下午時他被一群女人念到耳朵長繭。

曉兔被他念的心虛的沒臉看他。「我也不曉得怎麼會這樣……」

「所以說你每天浪費米糧一點也不為過。」

「我又不是故意的,不然從明天開始,我少吃一點好了。」反省,她要好好反省。

「誰說你要少吃?從明天開始你要吃更多明白嗎?」桃花眼往上一挑。

「可是你不是說我浪費米糧嗎?」曉兔嘟著唇,提醒他曾抱怨的話。

「你浪費的是殷家的米糧,別忘了,咱們進殷家是來興風作浪的。」他壞壞地輕彈了下她的鼻尖。

「對哦!我差點忘了,不過今兒個白天你把殷夫人氣得半死,我瞧今晚她肯定會氣到睡不著。」徐水蓮的壞脾氣赫赫有名,她若不發火,就不叫徐水蓮了。

「她睡不著就睡不著,咱們能睡得香香甜甜才最重要。」槐笙不在乎地聳了聳肩,他與徐水蓮互視對方為眼中釘,今年以來雙方更是懶得加以掩飾,反正他已大權在握,壓根兒無需理會徐水蓮的威脅。

「你說的對。」曉兔完全同意。

她與阿笙一樣,不會輕易忘記徐水蓮曾經是多麼苛刻的對待阿笙與他娘,翡翠姨娘的半生心血翡翠閣甚至差點毀在徐水蓮父兄手中,她爹也多次被徐家所派的打手打得偏體鱗傷,這傷痛不是說忘就能忘的。

大掌柔了柔她的發心,明白她想起了幼年那一段總是令他們膽戰心驚的日子,漂亮的桃花眼閃過一絲陰霾,旋即又隱匿消失。

他低沉著聲,若有所思問︰「你可曾害怕過?」

「怕什麼?」她不懂的偏頭望著他。

「跟我住進殷家,你害怕過嗎?」大掌自她的發頂移下,把玩著柔細沁著香氣的發絲。

「當然。」她回答得毫不遲疑。

「既然害怕,為何還答應跟我住進來?你又是什麼時候感到害怕?」他以為她一直都傻乎乎的,他要她往東,她就往東,要她往西,她就埋頭沖向西,完全不懂害怕為何物。

「打從你被接進殷家後,我無時無刻都在害怕,因為我知道徐水蓮絕對沒安好心,假如她欺負你,沒我在旁邊幫你,你該怎麼辦?所以過了半年,你回翡翠閣問我要不要跟你一塊兒住進來,我高興得不得了,以為我終于可以幫你了。」曉兔句句說得真摯,一如她的心。

原來她始終都在為他擔心害怕,勾揚的唇角帶著暖乎乎的笑意,恨不得將她揣進心口,讓別的男人無法發覺她的美好。

「傻曉兔,難道你不曉得小白兔是沒長爪子的,真出了事,你要如何幫我?」健臂懶懶地勾住她的腰肢,以鼻尖摩了摩她的鼻子。

「小白兔雖然沒有長爪子,卻長了一口堅固的好牙,必要時刻,絕對會把人咬得蹦蹦跳。」溫熱的氣息教她雙頰泛起漂亮的粉紅色澤,她努力斂定心神,不心猿意馬。

心情愉悅的槐笙以額頭逗摩著她的額頭,低聲笑說︰「看來我得待你更好些,才不會辜負你待我的好。」

「你知道就好。」感覺得到他心情愉快,她跟著笑得好開心,很希望他能天天這般笑著。

槐笙快樂的笑著,緊抱著嬌小身軀的雙臂怎麼也無法松開。

「不管發生什麼事,我永遠會站在你這一邊。」她認真的向他保證,就算世間所有人都非議他,鄙視他,她都會毫不遲疑為他挺身而出。

他輕合上眼,心頭盈滿感動,低喃︰「我知道。」

她是他歡樂的源泉,有她牽引陪伴,他才不至于變成地獄來的厲鬼,殘忍,嗜血,連自己都感到丑陋,害怕。

「不過阿笙,你有一件事讓我不是很高興。」她雙手稍微用力推開他的胸膛,仰望著他,不滿地提出抱怨。

「我讓你不高興的事太多了,天天都有,你指的是哪一件?」她的推離,讓他不是很高興,眉心微蹙了下。

「就是京城四公子之一的宮熙慎到城中鋪子訂制發釵這件事。」瞧他說得好像她沒事愛找麻煩,要知道不是她愛生氣,而是他在招惹她。

「不喜歡畫他訂制的發釵,那就別畫了,我讓別的畫匠去想就是了。」小事一樁,好解決的很。

「不是這樣的。」

「不然是怎樣?」他看她似乎正為這根發釵想破了頭,怎麼又說不是這回事?

「你要知道,對方可是宮熙慎哪!」她善心大發為他指點迷津。

「那又怎樣?」他不懂宮熙慎有何特別之處。

「他可是長得比女人還要漂亮三分的宮熙慎。同樣生長在京城。我卻從來沒見過他,妄為京城人士。現下他好不容易親自上門來訂發釵,你卻沒讓我見上一面,你說我能不生氣嗎?」她氣呼呼的捶了下他的胸膛理論。

「不過就是一個長得比女人還要好看的家伙,有啥好看的,無聊。」槐笙拉下臉來,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穩健的雙臂松開她的腰,回到桌邊坐下,繼續選寶石。

曉兔赤足跳下羅漢床,緊跟在身邊。「誰說我無聊,我再認真不過了。」

「在我看來,他和一般人沒兩樣,都是兩個眼楮,一個鼻子與一個嘴巴,等哪天他長出三頭六臂,我一定讓你如願和他見面。」他看也不看他一眼,專注力全在手中的紅玉髓上。

「長出三頭六臂,那豈不是成了怪物?」她跺著腳。

「所以才有讓你和他見面的價值不是嗎?」槐笙的語氣顯得漫不經心,皺起的眉心,顯示對手中的紅玉髓成色不甚滿意。

「臭阿笙!」她小聲咕噥。

「如果你累了,就先回房去睡,別吵我。」槐笙頭也不抬的趕人。

「去睡就去睡,你就整夜跟你的紅玉髓窩在一塊兒吧!」曉兔重重踱回羅漢床邊穿上鞋,惱他無法體會少女旺盛的好奇心。

穿上鞋後,她故意用力踩著步伐自他身旁晃過,對著他的後腦勺扮了個鬼臉,這才心甘情願回房去。

殷槐笙不用回頭也可以猜到她在他背後所玩的小把戲,他佯裝不知,縱容著她。

曉兔離開後,他對手中的紅玉髓越看越不滿意,緊鎖的眉心都可以夾死蚊子了。

「這些紅玉髓是怎麼采的?全都上不了台面。」忿忿地扔下手中的紅玉髓,起身煩躁地在琥珀廳走過來又走過去。

「女人實在是很莫名其妙,為何會想看一個比女人還要漂亮的男人?那根本就稱不上男人好嗎?」他一路碎念,嘴角難看扭曲。

擺飾得富麗堂皇的琥珀廳也愈看預不順眼,右腿揚起,踢了下擺在角落碩大的古董青花瓷。「哼!誰讓你不識相擋了我的路。」

踢了古董青花瓷後,並沒能消除心頭的陰影,他暴躁的尋找下一個倒霉的目標。

「可惡的小兔兒何時開始注意起男人,我怎麼會不曉得?而且她哪個男人不去注意,偏要注意早有未婚妻的宮熙慎,是不是太好笑了?」愈想愈火大,俊美的面孔跟著難看猙獰,心頭直泛酸。

「不對,小兔兒沒認識多少男人,不懂得怎麼挑,我得教導她才行。」猛地轉身,就要到她房里跟她好好聊聊。

殷槐笙人尚未走到門邊,緊閉的門扉已遭人自外用力推開,卻見曉兔怒氣沖沖沖了進來。

「臭阿笙!」曉兔氣急敗壞地揮舞著小小的拳頭,一副要痛扁他的模樣。

「怎麼了?」殷槐笙一愣,不解她好好的覺不睡,怎麼又回頭跑來對他發火,說到底,他才是該發火的那一個。

「我的臉!」食指忿忿地指著被畫上長須的臉頰,幸虧她回房後照了鏡子,這才發現他的杰作,不然她豈不是要頂著這張臉睡到明天早晨?

「哦,原來你是為了這個在生氣。」他還以為是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嘖。

「你把我的臉畫成這樣,難道我不能生氣?」她氣呼呼的以食指點著他結實的胸膛。

「當然行。」

「所以什麼?」

「所以你是不是該道歉?」她可不許他裝傻。

「好,是我錯了,請小兔兒大人有大量,原諒我這頑劣之徒吧!」槐笙非常爽快的道了歉。

他的爽快利落,反而讓曉兔愣住了,她還以為他會東拉西扯,硬是不道歉,結果他道歉了,她反倒不知該如何反應。

「折騰了大半天,我累了,走吧,咱們回房去睡。」殷槐笙勾著她的肩往外走。

「阿笙,我怎麼覺得你怪怪的?」

「哪里怪?」他挑眉反問。

「我也不曉得是哪里怪,就是說不上來。」眼前的他太過莫測高深,非平凡如她所能看透。

「既然說不上哪里怪,就是你太多心,想太多了,走吧,睡覺,睡覺。」

「你的紅玉髓忘了收起來了。」曉兔想到被他隨意擺在案上的紅玉髓,趕忙轉身代他拿。

槐笙站在燭光半照得到,半照不到的明暗交匯之處,看著曉兔忙碌的收拾紅玉髓,小心確認沒有任何遺漏。

這是頗為奇怪的一件事,雖然曉兔長得白白女敕女敕,擁有純淨無辜的大眼與粉女敕女敕的唇瓣,但充其量不過就是長得較為甜美可人,並非美麗絕輪,可是莫名的只要有她在身邊,他的心就會感到特別平靜,不再沉溺在恨海中,讓苦澀的仇恨將他淹沒。

只是他常抵擋不住體內的劣根性作祟,總會忍不住想捉弄她,看她氣得像只暴沖的小兔兒蹦蹦跳跳。

「好了,咱們去睡吧。」收拾好珠寶,曉兔揚著笑捧著木匣子回到他身邊。

殷槐笙接過她手中的木匣,與她並肩走回房,僕佣在回廊沿路皆點上了燈火。

「小兔兒,你有沒有想過,假如有一天我們離開了這里,將會上哪兒去?」偏頭問向伴隨在身側的曉兔。

「我從沒想過,反正不管你到哪兒,我就跟到哪兒去,無論發生什麼事,咱們兩個都不會分開不是嗎?」她回答得理所當然。

「是啊!我上哪兒去,你自然得跟著過去。」槐笙眼眉低斂,嘴角帶著掩不去的笑意。

「尚若咱們倆沒地方去,還可以回翡翠閣。」

「回翡翠閣做什麼?」她已經長成標致的大姑娘,雖然翡翠閣是他們的根,可是她並不適合再回到那里。

「你當大龜奴,我就假扮成男人當小標奴,你說是不是很好?」曉兔的眼瞳閃耀著興奮的光芒,深深覺得自己實在是太聰明了。

殷槐笙被自己的口水嗆到。「我從來都不曉得你想當小標奴。」她神氣的揚高下巴,此乃家學淵源,並非他所能及得上的。

「可不是,你若當不成好龜奴,就沒人能當個好龜奴了。」他故意揶揄她,想看看大言不慚的她是否會害羞臉紅。

「我就知道你會懂的。」她開心的用手肘輕推他的腰際,調皮的眨眨眼。

丙然,他不該對她抱有太高期望,正自鳴得意的她哪懂得什麼叫害羞。

算了,由著她去編制美夢,反正不管她有多渴望當小標奴,他與翡翠姨娘都不會點頭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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