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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雀在候 第4章(1)

不冷不熱的舒爽午後,被玉蘭、海棠與牡丹花,各色名花簇擁,美輪美奐的皇家戲台正熱熱鬧鬧表演「西廂記」,四周花香宜人,教人看戲時心曠神怡。

坐在戲台前看戲的正是母儀天下的皇太後,坐在皇太後右側的是皇後,左側則是最受皇上寵愛的十四女——明珠公主。依序而不是貴妃、嬪妃,在她們身後各有太監、宮女隨時听候主子差遣。

唯一不是皇家女眷,卻被皇太後召見陪同看戲的君傲翊,神態自若地端坐在紫檀木椅中,似乎渾然不覺自己成了被觀察的對象。

嬌艷的明珠公主手執香扇,眼波流轉,唇帶笑意,一次又一次偷偷打量君傲翊,每次見到他,明珠公主總覺得他風采更甚以往,他氣宇軒昂、光彩奪目,舉手投足間帶著冷傲氣質,面對皇女乃女乃與母後時不卑不亢,教她見了,很難不為他的氣度折服。

台上扮演崔鶯鶯的花旦惆悵地唱著;「可正是人值殘春蒲郡東,門掩重關蕭寺中;花落水流紅,閑愁萬種,無語怨東風。」

已看穿今兒個是怎麼回事的君傲翊佯裝興致盎然地看戲,實際上深陷苑舞秋的厭惡當中,盡避她不願再見到他,他心心念念的依然足她。

飽受相思折磨,他再次夜不成眠,沿著屋牆定了一圈又一圈,有時躍上屋脊,望著滿天星子,想著他們倆在同一片天空下,同一塊土地上,同一座城中,她的心里卻始終沒有容得下他的位置,是他太過強求,方會妄想終有一天,她會留個小小的位置給他。

想到這兒,君傲翊不由苦澀地自嘲一笑。

明珠公主見到他微笑,逮著機會輕啟朱唇︰「君校尉也喜歡‘西廂記’嗎?」

「臣回公主話,‘西廂記’頗為有趣。」君傲翊口是心非回著,從頭到尾他都心不在焉,壓根兒沒注意戲台上正在唱什麼。

本來專心看戲的皇太後、皇後、貴妃與嬪妃們听見兩人交談,立即轉移注意力,不動聲色地留意兩人。

對君傲翊很是滿意的皇太後開了金口︰「君校尉無須過于拘謹,明珠與你年紀相仿,你們倆應當很有話聊。」

「臣遵旨。」君傲翊隱藏心頭的真實感受,畢恭畢敬的起身回皇太後話。

「哀家瞧這戲也唱了好一會兒,君校尉乃少年英雄,淨陪著我們看戲,免不了會煩悶,不如由明珠陪君校尉逛逛宮後苑好了。」皇太後擺明了要讓兩個年輕小輩多多相處,培養感情。

已對君傲翊芳心暗許的明珠公王聞言喜上眉梢,嬌滴滴起身言一福。「是,皇女乃女乃。」

皇太後、皇後、貴妃及嬪妃,所有人皆揚笑看著宛如天造地設的兩人,君仿翊拒絕不得,唯有遵從皇太後懿旨。于是兩人在眾人目光期盼下提前離席,身後跟著太監與宮女,一同到宮後苑游賞。

兩人踩在排列出各種典故、花卉或人物圖案的花石子上,欣賞苑中青翠的古柏與古松,太監與宮女和兩人保持一小段距離,讓兩人得以心無旁騖盡興交談。

走在君傲翊身畔的明珠公主不住偷偷打量他冷峻的臉龐,他屬于父皇親軍,常出入宮中,她與宮女常躲在暗處偷看他,都沒被發現。她一直很中意他,只是不好明說,當得知父皇有意將她下嫁君村傲翊為妻,她是開心到連作夢都會笑,但就不知他對她感覺如何。

明珠公主來到一座以雨花石堆疊拔地而起的假山前,佯裝欣賞,嬌柔說道︰「君校尉武藝超群,是難得一見的少年英雄,可外表看來卻似文人,而非武人。

明珠公主中意他之處在于他長相俊挺冷傲,身材結實沒有多余的贅肉,也無一般武人的粗獷及虎背熊腰。

君傲翊冷淡有禮一笑,「臣蒙公主盛贊,誠惶誠恐。」

「君校尉太謙虛了,君校尉這回立不大功,朝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想來父皇定會好好重賞君校尉,但不知君校尉希望得到什麼樣的賞賜?」明珠公主眼波流轉,蘊藏深意。

「臣不過是盡為人臣子該盡的本分罷了,豈敢奢求聖上賞賜。」君傲翊故意裝作听不懂暗示。

「原來君校尉為人不僅謙虛也很客氣,依本公主說,也許父皇會將最珍愛的無價之寶賞賜給你。」她這個暗示夠明顯了,就不信君傲翊真會傻到听不懂。

「既是聖上最珍愛的無價之寶,依臣卑微的身份,只怕受之有愧。」

明珠公主嬌臉往下一沉,不是很高興地問︰「君校尉,你不會是認真的吧?」

想她可是高高在上的十幽公主,是父皇最寵愛的女兒,每個人見著她無不竭盡所能討好她,況且她美貌天下無雙,想得她青睞當駙馬的人數都數不清,君傲翊卻擺明了對她無意,若他不是瞎了眼,就是早已心有所屬。

她可不喜歡他心里藏著別的女人,她非得查個清楚,看是哪個女人膽敢與她搶夫婿。

「臣確實受之有愧。」他再次堅定重申立場,不怕因此惹得公主不悅。

明珠公主想了下,揚唇淺笑,話鋒一轉。「父皇會給你什麼賞賜,本公主也不曉得,或許是升你官職,或許是其他,屆時你再去想是否受之有愧吧。」

「是。」

「君校尉平日專心致力于保護父皇、熱衷練武外,可還有其他愛好?」明珠公主暫時撇下佔據君傲翊心頭的女人,打听他的嗜好。

「愛好?」君傲翊愣了下,想著他的愛與惡。

他可以輕易說出自己最快樂是什麼時候,當他與熙禎聯手為小舞打造秋千完成時,小舞開心地坐在上頭,熙站在後頭推她高飛,她那燦爛愉悅的笑容,可以在瞬間奪取他的呼吸;即使汗流浹背,但他光是靜靜站在一旁,也感到無比快樂。

他十八歲奪得武狀元的那一刻,內心是感到驕傲,因為沒有白白浪費多年辛勤習武。

當天夜里熙禎約他在酒肆的廂房慶祝,他前往赴約,直接進房接受熙祺道賀,誰知小舞突然開心的自屏風後沖出來,他誤以為是到處惹是生非的熙禎的仇人,想都沒多想,一掌打向小舞,剛發現來人是她時,他當場嚇得魂飛魄散,不顧會傷到自己,猛地收回擊向她心口的掌力。

捧著滿懷粉色花朵的小舞一時重心不穩向後仰跌,他忍住內力反擊的痛楚探出手臂攬住她的腰,與她四目相接,她手中的花兒往上飛拋,在廂房內,在他們倆之間下了一場美麗、芬芳的粉色花雨。那是他最接近她的一刻,雖有驚嚇,雖有痛楚,卻美得教他日不轉楮,難以忘懷。

取得武狀元的喜悅永遠都及不上擁著她,與她相互凝望的那一刻,在那一刻,他可以盡情假裝她的雙眼僅看得見他,心里除了他以外再也容不下其他男人,她是真正屬于他的,就在那一瞬間。

扁是回想那美得教他心醉的時刻,他冷凝的表情便不自覺地放柔。

明珠公主發現冷若冰霜的他臉上表情忽然如冬日暖陽乍現,春意融融、情意綿綿,立即意會他是想到了心上人,心生護意,滿懷不悅,卻仍是優雅揚笑問︰「是否君校尉的愛好太多,一時間拿不定主意要說什麼,又或者君校尉吝于與本公主分享?」

斑傲的嗓音將君傲翊自美麗的回憶中拉回,他冷淡有禮地回道︰「回公主,事情並非如此,而是臣乃一介莽夫,沒什麼風雅喜好,這才遲遲無法回答。」

他堅持不肯透露,明珠公主更加耿耿于懷,可為了不讓他看出端倪,她依舊而帶微笑。「君校尉就是太謙虛了,咱們上橋吧。」

「是。」維持一貫的謙恭有禮,君傲翊遵照皇太後旨意,繼續陪伴明珠公主。

明珠公主不經意的提問,令他的心湖起了萬丈波瀾,對小舞的思念更是狂烈的再也關攔不住,他想她,非常、非常想,不管她是否厭惡他,是否再也不願見到他,他仍舊渴望能夠再看看她,而這份強烈的思念,已經快沖破心口。

兩人走上以白石雕砌而成可供御船通過的拱橋,欣賞著在橋下碧波里嬉游的錦鯉與兩岸垂柳。

‘君校尉,你瞧,水里的錦鯉好逍遙自在,本公主喜歡看錦鯉,你可喜歡?」

明珠公主望向他,戴著瓖滿寶石釧兒的雪白右臂指向水中 鯉。

君傲翊淡淡瞥了眼水中的錦鯉,以平淡的口吻道︰「臣對錦鯉並無特別感受。」

「所以是既不喜歡也不討厭?」明珠公主挑起秀眉,對他淡然的口氣很是不快,原先她是被他冷傲的氣質深深吸引,今日乍見他眸底盛滿溫柔,眸光流轉,為原有的孤傲冷然注入有別于以往的神采,她更為之傾倒。

但一想到他的溫柔僅為心上人,面對尊貴受寵的她竟然冷淡敷衍,她很難淡然以對。

「是。」君傲翊簡單回活。

明珠公主被他總是波瀾不興的語氣惹惱,心頭火燒了上來,解下腕上的寶石釧兒丟入水中,驕傲的提高下巴說︰「木公主的寶石釧兒掉進水里了,君校尉你下去幫本公主撿上來。」

清楚看見明珠公主故意將寶石釧兒丟進水里的君仿翊並不動怒,連眉心也不皺一下,直接領命,修長的身影翩然躍入冰涼的水里,水花濺揚。

苞隨在兩人身後的太監與宮女心知公主動了肝火,沒人敢出聲,就怕她一個不高興,要所有人跟著泡在冰涼的水里。

明珠公主站在橋上冷眼看著君傲翊彎腰在水里找她的寶石釧兒,心頭的怒焰不減反增,她恨恨跺腳咕噥。「好你個君傲翊,敢這般無視本公主,本公主就給你苦頭吃!」

很快的君傲翊便找著寶石釧兒,面無表情地再次翩然躍回橋上,雙手呈上寶石釧兒。「公主,臣已找到您的寶石釧兒。」

明珠公主取餅他手中的寶石釧兒高高揚起,無聲威脅他她會再次將寶石釧兒丟入水里,讓他再撿上一回,看他是否會慌亂或不悅,可令她失望的是,他的神色始終波瀾不興,與他無聲對峙好半晌,明珠公主發現他骨子里的不馴,噘著唇將寶石釧兒戴回腕上,不敢再威脅他。

「君校尉退下吧,本公主累了,不想再游宮後苑了。」

「臣告退。」君傲翊下卑下亢,不在乎她想玩幾次丟寶石釧兒的游戲,她的行為看在他眼里是仗勢欺人也是無理取鬧,使他對她更無一絲好感,告退之後,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懊悔的明珠公主目送他離開,心里感到委屈,她長到十八歲何時受過這種閑氣?一股火正待發泄,眼角瞥見站在一旁默不作聲的太監與宮女們,便大步沖上,開始拳打腳踢。

「都是你們!你們怎麼可以傻傻的站在旁邊看本公主將寶石釧兒丟進水里?看君傲翊一個人下水去撿寶石釧兒也不幫他,你們是存心恕氣死本公主嗎?」

明珠公主將所有的氣都發泄在太監與宮女身上,太監與宮女有苦說不出,被打又不敢跑,僅能默默在心中為無辜的自己垂淚。

月夜,涼風淒淒。

睡不著覺的苑舞秋沒有驚動鄰房已經睡著的春雨,一身單衣走出房外,呆呆地坐在小花院中的秋千上,仰頭望著如弓般的彎月。

「禎哥哥走了,再也回不來;傲哥哥走了,也不會再回來,唯獨我留下來,日以繼夜忍受著孤獨……」她的聲音清冷飄忽,不帶一絲氣力,不知情的人听見,真會以為深夜撞鬼。

「好奇怪,明明是我將傲哥哥趕走,以為這樣我就開心了,為何寂寞還是快將我吞噬?」

從前的她從來不曉得寂寞為何物,因為她身邊始終有哥哥與傲哥哥陪伴,如今他們都離開了,她才知道寂寞的可怕與痛苦。

她早已不再悲傷哭泣,常常就是一個人呆呆傻傻坐上一整天,又或者茫茫然躺在床上一整天,盤踞在她心頭的有禎哥哥也有傲哥哥。

仔細回想起來,他們三人吃喝玩樂總是在一塊兒,禎哥哥是她的未婚夫婿,她深愛著他,他在她心中的分量自足旁人無法取代,那傲哥哥呢?這些年他一直守著她,每一天都看著她和哥哥濃情密意,心頭肯定是百味雜陳,而他竟然還肯陪她到「金織坊」取嫁衣;當時的他究竟是懷抱著怎樣的心情陪她定那段路?

每次一想到這兒,她的心就忍不住為他痛上一次,一次又一次不斷向上堆疊,氣她的一無所覺,也氣他的傻氣。

本以為她的心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痛楚,結果她錯了,原來它依舊會痛,而且是為了另一個他……

幽夜里,她長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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