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北皇戲鳳 第四章

將近半個月的時間,藍隻兒才有辦法下床走動,但是傷處卻仍然沒有痊愈,因此她總是一拐一拐地走路。

她學聰明了,決定听從藍慶的吩咐,當個柔順不生事的下人,她不想再添人麻煩,而李澤,她更選擇躲避,只要不見著地,她就不會難過,也不會心澀。

他繼續愛他的青蓮,她繼續當她的下人,如今,她只想過著安穩的日子。

藍隻兒端著熱湯一跛一跛地走向梅靈居。

現在她也不將煤渣抹在臉上,因為在第一天她進府後,李澤就明白告訴她,府里不需要骯髒的下人。

之前遲遲不敢露出真面目,是擔心有人認出她是個女人,但經過幾日的試驗,根本是她在窮緊張,王府里來來去去的人,起碼有百人以上,她不過是個小小的下人,哪有什麼人管她長什麼樣子。為了避免他會以骯髒理由,將她趕出府,她還是寧可冒一點風險,恢復原來的樣子,反正在他眼中,她也不過是個不起眼的下人,什麼樣子也無所謂。

走過長廊,在轉角處猛然撞上一個挺拔的身影,來人輕巧地扶住,藍隻兒手上端的圓盤。

「當心點!」

他的聲音依然如同往昔般沉郁迷人,她端著圓盤的雙手微微顫抖著。

「又是你這個臭小子,你走路都不長眼楮嗎?萬一這湯灑在青蓮身上,你賠得起嗎?還是想再嘗嘗那二十棍?」

青蓮嘲諷的聲音再度響起,她蹙緊了眉心,小臉寫滿不悅,不過這次,她選擇隱忍不發作,因為她答應了藍慶,不再生事。

「是,王爺,小的會當心,青蓮夫人,小的冒犯了。」拿妥圓盤,她始終低著頭,不敢多望那高挺的身軀一眼,費力繞過李澤身旁,急促地離開。

他的腳步又快又急,但卻是跛著腳,形成一副極為詭異的畫面,是他的傷還沒好嗎?都過了半個多月了。「站住!你的腳怎麼回事?」

猝然听到他的喝聲,藍隻兒驚慌地停住步伐。「沒事,多謝王爺關心,小的不過受了點傷,不礙事,小的還急著替沃姑娘送熱湯……」

看著那急忙離去的嬌小背影,他的唇角竟揚起一抹淺笑。他何時這麼怕他了?他不是一向勇于挑戰他的權威?怎麼這會兒倒成了縮頭烏龜。

只是他腿上的傷,讓他有些驚訝,難不成是上回那二十杖?二十杖對一個男人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他的低聲下氣,讓李澤與青蓮同時愕然。

他原以為他會像上回那般義憤填膺;而青蓮則是以為,她還有機會可以向李澤哭訴她的委屈,博取他的憐惜,但這次竟什麼事也沒發生,不甘心錯失機會,青蓮決定出招。

「站住!王爺問你話呢,干麼走得那麼快?這像話嗎?」

「回王爺話,不知還有何事吩咐小的?」她態度極為謙卑,就像個道地的下人。

他卑微的態度,讓李澤相當不習慣,仿若眼前的他,不是當初他所認識的藍平。

「沒事,快把熱湯送到梅靈居。」

「是!」藍隻兒微微欠身,隨即離開。

青蓮還想多挑撥幾句,忽然接觸到李澤冷寒的眸光,頓時噤了聲。「夠了嗎?你還想多說什麼?!我勸你別得寸進尺。」

這幾句話警告意味十足,青蓮隨即綻出個笑臉。「王爺,青蓮哪敢!」

「最好不敢!」李澤瞥了青蓮幾眼,深邃的眼眸隱含著深意,旋即轉身離去。

藍隻兒端著熱湯,在走廊間疾走,擔心身後那巨大的身影會追來。

她明明早已告訴自己,要將李澤當成一般的主子,不要對他存有任何幻想,但好不容易避了半個多月,今日突然見到他,還是讓她心慌的手足無措,臉頰也微微發著燙……

只是惟一沒變的是,他依然沒有大腦,仍將青蓮那無恥的女人當寶,他是不是打仗的時候,摔傷了腦?!

煩死了!她究竟生了什麼病?為何一見到他,她的心思就像月兌了韁的野馬,管也管不住。

「藍平!你杵在那干麼?還不快把藥端來,小姐等著喝呢。」碧晴喚了一聲。

「是!馬上來。」

這次染上風寒的沃雲深,跟她一樣,幾乎有半個月的時間,下不了床,現在仍躺在床榻上,身子相當虛弱。

「碧晴姑娘,沃姑娘今日好些了嗎?」

或許明白了她與沃雲深之間的差異,藍隻兒早將她視為景仰的對象,對她,她只有無限的欽佩,而她竟然希望李澤能與沃雲深在一起,只因他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小姐今日仍然咳得厲害,一早,小姐一吃東西就吐了出來,根本什麼東西也吞不下。」

「碧晴姑娘!你不要心急,我想沃姑娘再多休息幾日,應該就會痊愈了。」

「希望如此,對了,小姐要我問你,你的腿怎麼了?怎麼看起來像是瘸了?」

「沒什麼,小的犯了一點過錯,讓王爺責罰,過幾天就沒事了。」

對于沃雲深的關心,讓藍隻兒心頭一暖,鮮少有主子會主動關心下人,沃雲深是其一,但李澤的關心,她可不敢領教,她才不相信他會在意她的腿如何,那可是他命人打的,若說他真關心她,那顯得太矯情,她寧可他是在暗示她,腿瘸了可不能在府里工作。

「藍平,不知道能不能麻煩你一件事?」碧晴忽然客氣起來,臉上也露出燦爛的笑容,只是那笑容讓她有些毛骨悚然,驀然竄出一股涼意。

「有什麼地方是小的能幫得上忙,請碧晴姑娘盡避吩咐!」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前些天專賣胭脂水粉的王二哥,拿了一些新貨過來,想讓小姐試試新的水粉,不過你也知道,小姐這幾天病得不輕,根本沒有辦法試。

「再說之前你的皮膚雖然看起來髒髒的,但我瞧你這幾天,洗的還滿干淨,我們才知道原來你皮膚這麼好呀,就跟女孩子的皮膚一樣,小姐希望你能幫她試試,涂在你臉上,再讓她選顏色,這才能在下午的時候,將不要的水粉還給王二哥。」

「呃……這……」藍隻兒一臉錯愕。這要求會不會太怪了些?竟叫她這堂堂的大男人,哦不是,假扮的男人做這種事,這未免太丟臉了吧!

「藍平,你先別急著拒絕,你也不想想,小姐平日對你多好,天天撫琴給你听,你好歹也幫一點忙吧,何況男人上妝,也不是什麼丟臉的事,從古至今你也不是第一人。」

拜托!她撫琴是給李澤听,又不是專程彈給她听,她只是在打掃庭院,不得不听罷了。

「可是這種有損男人尊嚴的事……」

「現在當你是朋友才這麼客氣拜托你,你應該不希望用強迫的吧?」

碧晴一下威脅,一下動之以情,顯然若她不答應,必定大禍臨頭。

「好吧,沃姑娘都這麼說了,小的也不敢說什麼,就听碧晴姑娘的吩咐吧。」

她暗自心驚,一時之間也找不到合適的推托之詞,但轉念一想,她可是貨真價實的女人,上上妝應該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兒。

「太好了,跟我進屋來吧!」

「是!」

奇怪!怎麼老是有種上當的感覺,該不會……

碧晴手忙腳亂了一陣,一下子替藍隻兒上妝,一下子又拿了女人的衣衫讓她套上試試,說什麼也要順便挑選布料花色,這一切來得太突然,太奇怪,一時之間,她也模不清沃雲深的目的何在。

「好了!哇!藍平若你身為女兒身,一定迷死天下男人。」碧晴驚呼道。

「怎、怎可能?」她根本不認為她能多漂亮,以前她還是女裝扮相的時候,也沒听誰提過,稱贊她漂亮。

「不然你自個兒瞧瞧!」

接過碧晴遞過來的銅鏡,她深吸了一口氣,才睜開雙眸凝望鏡中的自己。

「天啊。」

瞬間,藍隻兒自個兒也看傻了,她怎麼也不相信鏡中艷麗的人兒,竟是她。

「我就說你當女人一定很漂亮,真羨慕你的‘天生麗質’!」

「嗄?」天生麗質?

她心中悴然竄進一絲驚惶,隱約感覺到沃雲深此番用意,並非真要她試水粉,而是要──

她心頭大驚,連忙大咳幾聲,壓低嗓音。

「呵呵,碧晴姑娘真愛說笑,小的……可是個大男人,怎麼也不會像女人。」

吧笑了幾聲,將真實的性別撇得一干二淨,她動手就要將好不容易化好的妝拭干淨。

碧晴連忙制止。「藍平,你還不能擦,你別忘了,小姐還要挑顏色呢,來,請跟我到小姐的床榻前,讓小姐好好看一看。」

「是!」她懊惱地擱下手,隨著碧晴的腳步,來到沃雲深的榻前。

「小姐!藍平化好妝了。」

沃雲深見了,隨即綻出激賞的笑靨。「藍平,你真是個美姑娘,來,別上這支珠釵說不定更美。」沃雲深撐著虛弱的身子,拿掉頭上的珠釵,改插在藍隻兒的頭上。

「啊……」她驚愕地退了一步,大眼寫滿疑惑。

這太不尋常了,听她們主僕倆的口氣,好似將她當成女子了,不可能呀,她從未在她們面前泄漏她真實的性別,是不是她們發現她的秘密了?

那李澤呢?他是不是也發現了?!

惶恐不安盤據她所有的心思,可眼下這個情況,她也沒立場問個明白。「沃姑娘,碧晴姑娘,實在……是太為難小的,小的……」

「雲深!你好些了嗎?要不要再幫你請個大夫瞧瞧。」

廳外突然傳來李澤的嗓音,伴隨著腳步的逼近,嚇得藍隻兒驚慌失措。

怎麼辦?怎麼辦?李澤……李澤來了……

她急著要將滿頭的珠釵、金步搖傍扯下來,卻讓沃雲深制止。「藍平,別慌張,我的水粉可還沒挑,你先別急著拆。」

「可是……」天啊!難道要她眼睜睜等死嗎?

不行!她絕對不能讓他看見,她女裝扮相的樣子。

藍隻兒睜大一雙眼,渾身不停發著抖,四處搜尋有無躲避的地方,赫然發現通往庭院的紙門沒關,她躡手躡腳,打算趁沃雲深主僕一個不留神之際,溜到庭院去。

「雲深!好些了嗎?」下一刻,李澤的身影已經出現。

啊!來不及了!

她驚慌地轉過身,那雙慌張的眸子卻意外地,對上那雙黑沉、深邃的黯眸,剎那間,她渾身一陣僵硬,嚇得無法動彈,定成一尊化石。

而他──

眼前的女子,絲緞般的長發有些凌亂地,垂落在她的雙肩,只露出月牙兒般白的一半臉蛋,卻無法遮掩她的美,一雙美眸晶瑩似玉、晶亮漆黑,唇瓣嫣紅欲滴,正微微啟著,肌膚如瓷般細致,兩雙秀眉微蹙著,添了一股輕愁之美,那一身華麗衣衫,適時勾勒出她美好的曲線,讓男人心頭大亂,不由得想入非非……

「你是?」他不認識她,也從未見過她,只是那雙明亮大眼,讓他感覺有一絲的熟悉。

李澤呆愣著,眼眸映滿那張細致的容顏。

糟了!曝光了!她完了!

逃!逃命去!

腦袋一片空白的藍隻兒,僅剩下這個念頭,趁著李澤發呆之際,她迅速月兌下這一身繁雜的衣飾,由于套在她身上的女裝,僅是一件外衫,拉開衣結,就可以輕松月兌去,來不及拔掉滿頭發飾,轉身往庭院奔去,再拉上通往庭院的紙拉門。

她這一突如其來的動作,也驚醒李澤飄散的意識,猛然回過神來,那美麗的倩影就這麼無端在他眼前消失,看著散落一地的衣物,他以為──

他是不是見著了落入凡間的仙子?!

而碧晴在沃雲深的眼神暗示下,主動擋去李澤的去路。「王爺!沃姑娘正等著你呢!」

「奇怪?剛剛……」難不成他撞邪了?他明明看到一個女子。

「王爺!可否走近點?雲深不方便起身。」沃雲深適時出聲喚了李澤,以轉移地對庭院外頭情況的注目。

他揉揉雙眸,走近榻前,擔心連日來的軍務操勞,讓他產生幻覺。「雲深!罷剛是否有位女子站在這兒?」

看著那一地的衣物,卻又真實地存在過,但人兒就這麼憑空消失,實在是讓他難以消化這詭異的景象。

「有嗎?王爺是不是太過疲累了?這里從來沒有其他「女子」出現,頂多是多藍平一個‘男’人。」沃雲深抿著淺笑,美麗的眼眸含著深意。

「怎麼可能!敝了,可能是最近幾天太過疲累,以至于產生幻覺。」

李澤坐在軟墊上,探揉發疼的額際。

「王爺,是不是情勢有了什麼變化?」沃雲深眉心也皺了起來。

「上回殲滅狄牙族的亂黨,據探子傳回的消息,又有死灰復燃的可能。」

「唉!他們還不死心嗎?罷了,王爺,請听雲深為您彈奏一曲,消消郁悶。」

「嗯!」李澤閉上眼,仔細聆听那悅耳的琴音,連日來的緊繃神經,也趨于紆緩,然腦子那抹嬌艷的身影,卻依然鮮明可見。

她究竟是……那雙眸真的讓他覺得眼熟。

听到屋內傳來熟悉的琴音,藍隻兒這才松了一口氣,提至喉間的心也才放下。

幸好!她閃得快,沒讓他發現,不然她可玩完了,可是這未免太過巧合,巧合到讓人感到不可思議。

她扔下掃把,這才有時間拔掉滿頭的發飾,輕手輕腳走到水池邊。想洗去滿臉的胭脂水粉,從小到大,她從來沒在臉上抹過這麼多的胭脂,說實在,她真的不知道她也能這麼漂亮。

湊近水池邊,由于水池看起來頗深,她彎子小心接近,深綠的水面映照出她的臉,她怔忡地望著,心緒則是回想著李澤那驚訝的表情。

不知道他是覺得她漂亮,還是覺得她惡心?

她才剛掬起一窪池水,正要往臉上抹去時,忽然腳底一陣濕滑,她來不及反應,隨即跌落池水中。

腳觸不到池底的恐懼,讓她驚慌不已,只能拍動四肢,努力發出聲音。

「救……救命……救命!」

而隨侍在側的碧晴,發現藍隻兒掉進了水池里,驚慌喊出聲。「小姐!藍平掉進池子里了。」

「天啊!」沃雲深停住琴音。

李澤將目光調往屋外,發現一抹人影在水池里載浮載沉。

「我去救人!」匆匆撇下這句話,他迅速起身奔出屋外,由于池面有相當多的藻類植物,讓在水中掙扎的藍隻兒,更難呼吸。

「救命呀!」她揮動的雙臂,陡然全身一陣乏力,她的身子迅速沉入池里。

「別掙扎,放輕松,不然會沉得更快。」

眼看情況緊急,李澤只好自己下池救人,努力游到藍隻兒身邊,將急欲滅頂的人兒給拉了起來。

由于某些特殊因素,李澤在這水池底,設計了可以和靖遠王府外連接的通道,因此水池挖得特別深,足足有兩三尺深,當初也是看在一般人,絕對不會懷疑這造景水池里暗藏對外通道,才有此設計。

藍隻兒的上半身才剛月兌離水面,濕透的衣衫將她胸前的豐盈,徹底顯現出來,而她臉上僅存的殘妝卻讓李澤大為驚愕。

拉起她的身子,圈住她的腰際,好讓她能借他的力浮出水面。

「吁……」待臉浮出水面,她迫不及待吸了一大口的空氣,驚慌的心緒也才稍微緩了下來。

睜開雙眸,正要道一聲謝時,眼前過于逼近的臉龐,讓她瞬間刷白了臉。

「王……王爺?」

李澤瞥了那明顯的渾圓幾眼,又親眼目睹她臉上的殘妝,而那原本藏在下人帽子里的黑瀑長發,也因入水沖掉帽子而掉了出來,眼前的‘他’,十足的女人樣。

他還杵在驚愕階段。

「你、你是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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