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翼帶求安回月影樓,將她安置在椅子上。‘你等著,我去幫你拿藥。’
正當他要放下懷中的人兒時,赫然發現她的小手緊緊揪住他的衣襟,瑟縮在他懷中的人兒,不停顫抖著。她在發抖?
‘你……知道嗎?他、他差一點就掐死我了……我真的很害怕,我真的很怕他會殺了我。’一想起剛剛那些恐怖的畫面,求安就慌亂的不知所措。
他無言地望著她,血色盡褪的蒼白臉蛋,紅潤的唇瓣也因懼怕,而咬出一圈血痕,身子更是抖個不停,眼眶邊還蓄著淚水。
她真的嚇壞了。他看著她驚魂未定、渾身傷痕累累的樣子,愧疚感油然而生。
今天的一切都是他的錯,他明知道上官鴻有攻擊人的傾向,還讓她輕易涉入如此危險的情況中,要不是他一向守在外頭,才有可能阻止悲劇的發生,他真不敢想像萬一他不在,事情會演變到何種地步,而她……又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她臉上、肩上、手臂上,布滿掙扎而慘遭抓傷的傷痕,看著滲出血珠的傷處,他的心也跟著擰緊,面色沉重起來。
‘別怕,沒事了。’他輕聲安撫著,一向帶著漠然的瞳眸,慢慢褪去冷漠,掠過一抹難得見到的柔光。
‘我真的好害怕……他像瘋子一樣撲向我……我真的不知該怎麼辦……’她蜷縮在他的懷中,怎麼也不肯離開他安全的懷抱,小臉寫滿驚恐。
她驚慌的淚水沾濕了他的衣襟,小手緊攀住他的腰際不放,她全然的信賴,讓他的心猛地一窒,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悄悄盤據住他的心口。
包怪的是,她的眼淚像甘霖,滴滴落在他布滿傷口的心田上,滋潤他枯寂的心房,讓他有一種逐漸被填實的感覺,他的心,似乎不再那麼空虛。
‘我真的好怕……好怕……’她泣不成聲的模樣,增添了他的罪惡感,他想安慰她幾句,無奈他從來沒有做過安慰女人這事兒,他的一雙手就僵在空中,想幫她順氣也不是,想安慰她也不是。
他困窘地說著。‘沒事了,沒人會傷你。’
‘嗯……’低泣緩和下來,她的小臉蛋就枕在他的肩上,飽受好幾個時辰的驚嚇,讓她疲累不堪,眼皮也不知不覺重了起來。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她已經安全了,她放心地閉上雙眸。
察覺懷中的人兒一動也不動,他有些焦急,輕喚了聲。‘求安?’突然發現,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我……好困……讓我歇一下好嗎?’她虛軟地說著。她真的好困。
上官翼微怔,不太習慣女人如此貼近他,當下還是決定將她‘扳’下來。‘我……’我扶你到床榻上睡?
話還沒說完,耳畔就傳來她細微的鼾聲,他只好硬生生將沒有說完的話給吞回月復內,最後補上一句。‘嗯,睡吧。’
他挺直了身軀,好讓枕在他懷中的人兒,能睡的舒服一些。
這事他原本就理虧,慶幸,她只受了皮肉傷,和一些驚嚇,否則他絕對無法原諒自己。
上官翼低頭看著自己的右手,他沒記錯的話,他剛剛用這一只手勒住上官鴻的脖子,只為了逼他松開掐在她頸上的雙手。
他怎麼會突然這麼做?算了,就當做他一時想不開吧。他不願去細究,這個舉動背後的原因,他只是慶幸,還好這回他沒有遲。
他清冷的眸,落在懷中縴細的人兒身上,眸光不由自主放柔了。
‘抱歉,讓他傷了你。’僵在空中的雙手,隨手抓來他披掛在椅背上的外衫,再覆蓋在她背上,就怕她會著涼。
他的心上,有一股莫名的激昂情緒激蕩著,不知是什麼原因,他竟然覺得胸口流過一陣暖意,沒有過去孤冷的感覺,還是……因為她?
這個不請自來,緊緊貼在他胸口的人兒的體溫?
或許有些不習慣,可他卻不排斥這種感覺,甚至還覺得有一絲被依賴的滿足。
這種被信賴、被依靠的溫暖,他許久沒有感受到了。畢竟,他最在乎的人,卻對他避之唯恐不及啊!
步求安,你究竟是什麼樣的女人?
第一次,上官翼有了解一個女人的沖動。
※※※
‘該上藥了。’一道深沉的嗓音,從房間的另一角傳來。
上官翼熟練地從櫃子里拿出藥箱,走到床榻邊,拿出消炎的藥酒。
‘嗯。’求安乖乖伸出被抓傷的手背。
上官翼細心幫她上藥,再拿出紗布,幫她包扎,他的包扎技巧相當純熟,顯然這事對他來說並不陌生,從受到驚嚇的那一天開始,她就被留在月影樓養傷,幾天下來,真的只有‘充滿驚奇’四個字可以形容。
以往她根本沒機會在上官翼身邊,多待上一些時候,但在這段時間,他不僅親自幫她上藥,還請徐嬤嬤她們將膳食送到這兒來,好方便她用膳。
即使他們還像之前一樣,鮮少有交談的機會,多半時候只有她吱喳個不停,他則是安靜听著,雖然她不確定他是不是想听她說話,至少他沒捂著耳朵嫌她吵。
可也不能怪她多話呀,如果兩個人都不說話,氣氛就這麼僵著,她、她會更不安的。
‘大少爺,其實我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我可以回去了。’
‘抬頭,你的頸子還有傷。’像是沒听到她的話,他抬眸凝視著她,專制地幫她上完所有的藥。
‘可……’她不是說她快好了,他到底有沒有听見?他實在是個很固執的人。
對于他親自幫她上藥的事,她雖然很感動,可他總是蠻橫地指使她,抬頭就得抬頭,伸手就要伸手,他要她做的事,好比上藥的時間與順序,永遠都是他決定。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好似她的傷,不過是他一份必須完成的工作,如果幫她上藥,只是出于他的責任,她寧可不要。
‘我自己來。’她看著他,態度格外堅決。憋了幾天的悶氣,今天,她決定由她自己來。
他瞟了她幾眼,黑湛的眸子閃過幾許打量,似在猜測她鬧情緒的理由何在。
收回視線,他淡淡開口。‘抬起頭來。’
‘好啦!抬就抬。’氣、氣死人了,他還是一樣故我,根本沒考慮她的心情。
話雖如此,她還是乖乖仰起頸子,他根本不讓她有違抗的機會,他在指尖上裹著棉布,沾了藥水,輕刷過她頸子上的傷處,他俯低身軀好方便上藥,卻也讓她嗅到屬于他的氣息。
仗著他雙眼盯著她的傷口,她則是睜大眼注視著他,腦袋瓜不停思索著,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的五官、他的眼神、他的表情……只有這一刻,她才能如此接近他,近到讓她瞧見他眸中的認真,不再是以往她看過的漠然。
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求安的怒火隨著這個發現而掩滅,她的小嘴微張,瞠大的圓眸滿是驚奇。
歷經大劫而空白多天的腦袋,也恢復了運作,一個接著一個的疑惑,開始充塞在她的腦袋瓜子里。
為何她和上官鴻發生了沖突,上官翼卻選擇相信她?還救了她?
還有那天,他為什麼剛好救了她?
她記得她在門上瞧見的那個身影,還有上官翼救她的事,上官鴻老嚷嚷外頭有人……將這些線索聯系起來,上官翼極有可能,一開始就在門外。
推出這個結論,求安的心窩一陣緊縮,無法置信。
‘等等──你、你一直都在門外看著?’小手攀住他忙碌的手臂,圓澄的眼眸盯著他。
他是在擔心她嗎?不可能,那只有另外一個可能。
她頓了頓,語氣有些不穩,又繼續接著道︰‘還是你不相信我?’
他看了她幾眼,沒有遺漏她眸中流泄而過的受傷情緒,他眸色一斂,褪去以往的冷然,選擇另一個較不傷人的答案。‘你盡力了。’
他承認,從她進去寶扇樓第一天開始,他就站在門外監視著,一開始確實是不相信她,可連日來他看到她的努力,他對她的觀感,也正逐漸改變中。
‘嘎?’這是什麼答案?
‘低頭,你的頸子後面還有傷。’
他又往前欺近,壓下她的頭,讓她的前額貼在他的肩膀上。‘先靠著我,等藥干。’他撩起她的長發,繼續上藥。
‘喔。’這一刻,她又不想和他吵了,寧可他就這樣幫她上藥,她好喜歡這個姿勢。
因為她可以更貼近他一些,她的臉蛋又熱的像被蒸熟了,他陽剛的氣息充斥在她的鼻間,讓她感覺一陣暈陶陶。
小手情不自禁往前探了探,偷偷環住他的腰際,當然是在他沒發現的情況下,一顆心怦跳個不停。
然而幸福的時光總是短暫的──
‘可以了。’他放下她的發,而她則是趕緊收回一雙賊手,故作鎮定地離開他溫熱的胸膛。
‘麻、麻煩你了。’她羞窘地低下頭。
‘在傷勢痊愈前,你先別去寶扇樓,等他的情緒穩定以後再說,他傷了你,我很抱歉。’他極力維持淡然的口氣,縱使他的目光對她已不再單純。
‘啊,對了,上官鴻的病癥,是他無法接受愛妻的死去所引發的,未必和你有關,別把罪都扛在自個兒身上,那只會苦了自己。’也苦了她,因為她不想見到,他獨自承受那些罪,有些事根本與他無關。‘不打擾你了,我先回房休息了。’
他怔忡地看著她飛也似逃離的背影,還看見她臉頰漾出的瑰紅色澤,他的嘴角意外揚起一點弧度。怎麼剛剛還氣呼呼的樣子,馬上變成嬌羞的女兒態?
他唇上的笑意更深了,手湊近鼻端,嗅了嗅,除了有藥酒的味道外,還帶有屬于她淺淺的馨香,指尖也還留著綿女敕的觸感,心頭回蕩著她拋下的那句話。
苞他無關嗎?偏偏他就是造成這件慘禍的罪魁禍首,雖然不同意她的結論,可他明白她的好意,只是他不懂,她為何如此在意他的事?
或許,對她的感覺,連他自己也弄不明白,不然為何見到她陷入危險時,他緊張的屏住氣息,沒有思考立即沖了進去,就怕瘋狂的手足,真會誤傷她。
他當然也知道親人的力量,比任何人的幫助都來的有效,但他因為愧疚,而不敢面對上官鴻,每看到他一次他就會想起,他是如此的無能,竟會讓親人遭遇如此慘禍。
這輩子,他將注定孤老一生,不配擁有任何情愛,包括她。
※※※
經過幾天的休養,求安好了許多。
可她同上官翼說了幾次,他還是說,她的傷還未痊愈,不準她離開月影樓,明明她的傷就好得差不多了,她真的越來越模不清他的脾性。
雖然她上次真的被上官鴻嚇壞了,但她相信他會慢慢改善的,好不容易有一點成果,如果現在放棄,那真的太可惜了。
她內心更希望,隨著上官鴻的痊愈,上官府能恢復往昔的風光,而他也不用再悲傷自責,料定他又不準她去,求安索性在天還沒亮透前,躡手躡腳離開月影樓,溜回灶房,翻開食譜,選擇一道較不費時的蒸蛋。
忙了好些時候,天早亮了,府里的下人也開始走動,她將蒸蛋盛在碟子里,小心翼翼端到寶扇樓。
站在上官鴻的房門前,腦海里還是掠過當天的情景,求安瑟縮了一下,深吸幾口氣。
‘鴻,我幫你送早膳來了,有你最愛吃的蝦仁蒸蛋唷。’她試著以最輕松的態度,來面對眼前的難關。
她才剛要推開房門,房門卻先開了,映入她眼簾的是一臉愧疚的上官鴻。
上官鴻忽然跪在她跟前。‘晴兒,對不起,原諒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再失去你,那個人也躲在這里,我怕……他會傷害你,所以我……’
那個人?求安憶起,上官鴻那天見到上官翼的驚恐模樣,難道他一直將他的親哥哥,視為迫使他失去妻兒的凶手?
天啊!一場意外,卻同時折磨著兩人,明明他們都是最無辜的受害者呀,但在上官鴻情緒激動的當頭,她還是什麼都不能說。
‘我知道,可你這麼做卻會嚇壞我,這里很安全,沒人會傷害我。’求安小心翼翼地說著。
‘可他在啊,他會來傷害你,我知道……我真的知道。’上官鴻抬起無辜的雙眼望著她。
‘鴻,听我說,這里沒人會傷害我,也不會傷害你,只有最關心你的大哥在這里,為了你,他犧牲一切也在所不惜。’
‘晴兒……你知道嗎?就是他害我們失去孩子的。’
‘他不是凶手,他是……’眼看他的情緒又激動起來,求安只好將到嘴的解釋吞下,攙著他到桌邊坐著。‘算了,這蒸蛋快涼了,趁熱吃吧,我們別談那些不開心的事了。’
‘好,不談,吃蒸蛋。’接過碟子,他唏哩呼嚕吃起來。
看著上官鴻滿足的模樣,求安有些罪惡感,如果哪一天,她坦承她不是楚晴,真正的楚晴已經死了,不知道他會如何?
是崩潰,還是接受這個事實?
求安不敢往下想,更擔心萬一讓上官鴻的情況惡化,上官翼說不定會恨她,而她最不想見到這樣的結局。
等他吃完,她收拾好碗筷,才剛走出房門,轉角處忽然伸出一雙手,將她扯到角落邊,迎頭就是一陣痛批。
‘步求安!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啊,’她嚇了好大一跳,定楮一看,才發現拉住她的竟是上官翼,他氣喘吁吁,滿頭大汗的像是剛跑了一圈上官府。
‘我怎麼了?’她什麼也沒做啊。
‘怎麼了?你剛剛危險到了極點知不知道?我不是要你暫時別來寶扇樓,好好養傷嗎?萬一真發生什麼事,我又不在那,誰救得了你?鴻隨時有攻擊人的傾向,這點你應該也很清楚才是,何況他現在狀況還沒穩定,你就貿然跑來,你到底有沒有把我話當做一回事?’他一臉鐵青,劈哩啪啦就是一大串,求安根本無法招架。
在還沒弄清楚狀況前,她不敢貿然回話,只敢以眼角余光偷觀他嚴厲的表情。
他、他好像生氣了?
‘對、對不起,我只是擔心二少爺的狀況,情況好不容易有了改善,就這麼放棄未免可惜,何況我知道,他不是真心傷害我的。’
為何她感覺他這次的怒氣,是出于對她關心,對她安危的在意?而不是過去那種冷著臉的惱怒?
‘可也必須注意自身安全,你不該擅自前往。’他沉下臉。
回想起乍見她失蹤,可能來寶扇樓時,他險些嚇壞了,發瘋似沖來這兒,就怕他一個疏忽遲了,又必須面對另一場悲劇,這可惡的女人,竟然還敢一臉無事的樣子。
她走近他跟前,踮起腳尖,圓亮澄澈的眸子直直盯著他,桃澤唇瓣一點一點露出笑意。
被她瞧的怪不自在,他別開視線,退離一步。‘干嘛盯著我?’
‘你在擔心我嗎?’她笑問著。
沒料到她問的這麼白,上官翼臉上紅白交錯,尷尬萬分,他咳了幾聲,保持嚴肅。‘別胡思亂想,我再重申一次,在你的傷還沒痊愈前,不得擅離月影樓,沒有我的允許,你也不準來。’
下次會發生什麼事,無人料的準,最好的辦法,就是阻止發生的可能。
瞧見他眸中擔憂的神色,她也滿足了。‘知道了啦。’
她瞄了瞄他一眼,將剛剛那一串長話再細想一回。
萬一真發生什準事,我又不在那,誰救得了你?
那不就表示,他間接承認他一直都在?甚至是為了保護她而在?
何況他現在狀況還沒穩定,你就貿然跑來,你到底有沒有把我話當做一回事?
這也表示他很關心她,也很擔心她?想著、想著,一抹笑容自她嘴角綻開,她走近他,臉蛋漾紅,眼波流轉間有著羞怯。
‘你又要干嘛?’
瞧她一臉笑的賊兮兮的樣子,上官翼防備地盯著她。
‘今天我好開心。’她的眉眼笑眯成一條縫。
‘開心?’聞言,他的臉色更沉了。讓他急的團團轉,她很開心?這是哪門子道理?
‘對呀,今天是你跟我說最多話的一次,你還說你很擔心我,所以我覺得很開心。’
‘這有什麼好開心的。’他撇撇頭,不置可否。他的關心向來沒人肯要,上官鴻不就是一個現成的例子。
求安沒有絲毫遺漏,他眸中那一閃而逝的陰郁,她猜,他又想到某些不開心的事,不知哪來的勇氣,她朝他比了個手勢,要他彎軀,附耳過來,他依言彎下腰,冷不防被她的小手圈住頸子,她的紅唇旋即印上來。
‘你──’上官翼嚇了一大跳。
蜻蜓點水似的吻,掠過他的薄唇,突然一股悶氣從胸口涌上來,他立刻感覺到喉口一陣濕黏,他知道這是他急咳前的征兆,他連忙推開人兒,轉過身去。
被上官翼一把推開,求安重心不穩險些跌倒,她錯愕地望著他堅實的背影,眸里有些受傷。
‘上官翼──你……’
她怔忡了一會兒,選擇走近他,一顆心則是忐忑不安。
听到她靠近的腳步聲,上官翼伸直臂膀,拒絕她的接近。‘你別過來,快離開這里。’他勉強止住強烈的吐意。
他不尋常的嚴肅態度,讓她有些懼怕。‘到底怎麼了?為什麼……’他要趕她走?
話還沒說完,上官翼捂著嘴飛快離開,然而嘔出口的鮮血,卻仍從指縫間溢流而出,沿著他離去的方向,點點滴落在地。
鮮紅的血漬,滴落在白灰色的石板地上格外鮮明,瞥見那些血痕,求安驚愕地瞠大眸,腦海里掠過當天她在他的書房里,發現的那些干涸血跡。
這一刻,她的心揪緊,屏住氣息,下意識拔腿往他的方向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