拌芊顏每隔幾十天,就會到解心居,向京夢然回報一下龐澈的生活情況以及身體狀況。
「辰時,他跟著柴賊入宮,申時,接待張侍郎,酉時開始處理奏摺……大概就是這樣,他的氣色也極好,能吃能睡,應該沒什麼問題。」
他這一段日子,無聊的乏善可陳。
「他連秦摺、信箋都讓你看了?」
「是啊,他還說我想抄什麼都可以,對了,他之前還讓我謄寫柴仲侖的密賬賬冊,我花了好一番功夫才謄完一本,還有好幾本還沒抄錄。」
拌芊顏將手探進兜衣里,小心翼翼將賬冊拿了出來。這可是討伐柴仲侖的最佳罪證,她當然得妥善保管。
「芊顏!辛苦你了,龐澈沒有為難你?有沒有找你的麻煩?」京夢然依然擰著眉頭,無法松懈。
雖然這幾個月下來,據芊顏回報的消息,他配合度極高,也沒惹過什麼麻煩,可她卻隱隱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總想說狡詐如他,事情該不會如此單純。
「沒有,他還請我吃餅喝茶——」芊顏仿佛遭到電擊般,猛地住嘴。
「吃餅喝茶?」京夢然挑眉,訝異地盯著她。
「然後呢?」
「然後?哪有什麼然後,就這樣,沒什麼。」歌芊顏忙不迭搖頭。「夢然,你別胡思亂想,我可沒讓龐澈那家伙收買。」
瞧她連氣都不敢喘的樣子,京夢然忍不住噗哧笑出聲。
「呵,你別緊張,我沒懷疑你什麼,就像你之前說的,龐澈為人詭譎多詐,表面上跟你說說笑笑,骨子底在計量些什麼鬼主意,沒人知曉,等你發覺時,說不定早就上當了。」
嚇!她說對了!
拌芊顏吸了一口氣,冷汗涔涔。她就是那個不過吞了幾塊糕、喝了幾口茶,不知不覺就被騙上當的笨蛋。
「芊顏,你怎麼冒冷汗?身體有什麼不舒服嗎?」
京夢然模模她的前額,澄亮的眼眸寫滿關心。
芊顏黑瞳轉了轉,咬了咬唇,眼淚一股腦兒傾泄而出。「夢然,對不起……我搞砸了,對不起。」
憋了幾天,她終究瞞不下去了,她真的不願意見到,姐妹們因她一時疏忽,而身陷險境。
被她突如其來的眼淚嚇了一跳,夢然也慌了手腳。「芊顏,你先別哭,有話慢慢說,別急。」
「嗚嗚……我上當了,我被他拐了。」
「你慢慢說,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是不是龐澈欺負你?」京夢然全身繃緊。若他真有膽欺負芊顏,她絕對有辦法讓他悔不當初。
芊顏吸了吸哭紅的鼻子,抽抽噎噎地說出實情。
「他突然邀我喝茶吃蓮心糕,誰知,吃著吃著,話題突然轉到玉大哥身上,我不小心說溜了嘴,說出你費心醫治他的事,接著他就猜出玉大哥的身份。」
拌芊顏沮喪地垮著雙肩,恨不得一刀了結自己。
等了半晌,京夢然沒有半句回應,芊顏停住眼淚,抬起頭,以眼角余光偷覷著她,別見她的眉心越擰越緊,她更是愧疚心虛,連忙開口道「夢然,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很生氣,對不起,這個禍是我闖的,我一定會想辦法解決。」
說罷,芊顏握住幣在腰際的劍柄,轉身離開,頗有「荊軻刺秦王」一去不復返的氣勢。
「芊顏,你上哪去?」夢然猛一回神,發現她急著去送死,連忙追上去將人逮回來。
「如果……我現在去殺了龐澈,說不定只有我一個人會死,這樣就不會連累你和鳳絲。」
「胡說!」夢然漲紅了臉,大聲斥喝。「說這什麼鬼話,你若白白送死,我和鳳絲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芊顏睜大了水眸,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不敢置信一向溫和的京夢然,會發這麼大的火。
「對、對不住!」
「唉。」京夢然吐出一口長氣,看著一臉愧疚的好姐妹,實在不忍苛責。「算了,你別自責,這件事交給我來想辦法,你就暫時別回相府了,省得自尋死路。」
「那怎麼行?龐澈是我們惟一的希望,難道就這樣放棄他這條線索?」
京夢然擺出個「禍都闖了,又能如何」的表情,原本稍稍釋懷的芊顏,小臉再度皺成一團。
「那……不如,還是讓我去監視他,若他敢做出傷害玉大哥的舉動來,我就和他同歸于盡。」
芊顏拍著胸脯,豪氣千雲。
「唉,這根本不是誰死誰活的問題,龐澈體內還有黑心蠱,他還是必須受制于我們,諒他也沒本事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我想他暫時應該不敢找我們的麻煩。」
「那我們現在該怎麼做?他可能已經知道我們和五大哥的關系,萬一他向柴賊告密,玉大哥的處境恐怕危險。」
京夢然點點頭,深表認同。玉冷霄的安危,正是她最在意的,他是恩人之子,為保他周全在所不惜,但就這麼放過龐澈——她絕對不甘心!
思忖了半晌,京夢然抿了抿唇,儼然有了決定。
「夢然,我知道你一定想到辦法了,快告訴我吧,這一次我會小心行事,絕對不會誤事。」芊顏急著將功折罪,躍躍欲試。
京夢然唇角掠上一抹淡笑。「芊顏,這段時間辛苦你了,接下來就讓我來吧,我也該盡一份心力,總不能老是躲在你和風絲身後,眼睜睜看著你們出生入死,我卻什麼也沒做。」
「天啊,難道你要自己人相府謀刺龐澈?不行,我絕不答應,你連一把劍都提不動了,更遑論殺人,沒有劍,你如何護身?更別說置敵人于死地。」
芊顏一雙隱藏在人皮面具下的水眸,一改先前雙眼無神的萎靡狀,陡地睜大放亮。
「呵呵,誰說殺人只能用劍?」京夢然神秘地笑了笑。
已經有人吃過苦頭了,因此,她對自己的銀針殺人更有信心了,也相信小小的銀針,能讓敵人輕忽,她就能乘其不備,攻其要害,輕松取勝。
「不成,我不答應,這太危險了。」
京夢然步至芊顏的跟前,主動給她一個溫暖的擁抱。「芊顏,相信我,我有我自己的方法,我也絕對不會去送死。」
眼看拗不過她,芊顏只好退而求其次。「好吧,我不阻止你,那……你能不能先告訴我,你要如何做?至少讓我心里有個底,萬一你出了個什麼意外,我也好救你。」
「嗯,有一件事你可以幫我。」
既然龐澈這條線索斷了,她只好另尋良策,恰巧某人這個時候可以派上用場。
「究竟是什麼事?你盡避交代,我一定會做到。」
芊顏迫不及待想知道,連忙出聲催促。
京夢然頓了頓,表情轉趨嚴肅,沉聲說道,「我希望不管我發生什麼事,你都別來插手——」
不等她說完,芊顏急急打斷她。「這怎麼可能!」
「我是認真的,這次我真的不希望你插手,這是扳倒龐澈惟一的機會。」不管她是否听得進去,她執意把話說完。
「可……可我……」
「芊顏,什麼都別說了,這回你什麼忙也幫不上。」
拋下這句話,京夢然便頭也不回地往後堂走去。
忽然,她又停下腳步,決定再多嘮叨一句︰「雖然我們立誓同年同月同日死,但我認為無謂的犧牲是不必要的。」
「夢然……」
芊顏望著她逐漸隱沒的背影,早已淚流滿面,心中隱隱浮現出不祥的預感,胸口更像哽了一口氣,逼得她幾乎無法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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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朝皇帝以身體不適為由,開始不上早朝,漸漸地,若群臣有要事請奏,不再像個傻子站在宮外听傳,而是主動到相府找柴仲侖議事,柴仲侖的嘴已經和龍口不相上下,這個言而不宣布的事實也成為群臣之間特有的默契,大伙兒巧妙地不予以戳破,而是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任柴仲侖日漸坐大,權傾半邊天。
今日算來,已經是皇上連續第三個月沒上早朝,群臣早習以為常,見怪不怪,就算想見上皇上一面,沒有透過柴相穿針引線,根本是不可能,久而久之,宮里甚少朝臣走動,僅剩柴仲侖來回出入罷了。這些傳聞,京夢然也耳聞了。
「李尚書,你確定你能讓我見到皇上嗎?」
「當然行,京大夫,你就安心等待吧。」
為了在美人面前有所表現,李尚書使出渾身解數,用盡鎊種手段,也要讓她進宮面聖一趟。「事成之後,你答應我要搬入尚書府,應該會做到吧。」
「嗯,我說話算話。」夢然趕緊轉開視線,就怕一接觸到那惡心的目光,會令她作嘔。
斷了龐澈那條線索,不得已,她只好另謀方法,而李尚書就是最佳人選,既然他敢夸下海口,可以讓她見到皇上,她樂得利用這難得的機會。
說不定她還能乘機揭露當年上官家的滅門慘案,正是柴賊所主導的,她相信皇上一定是被柴賊的花言巧語所蒙騙,才會放任他為非作歹。
「那就好、那就好,哈哈哈。」李尚書難掩婬色,搓著雙手,眼巴巴地望著清麗出塵的夢然。
就怕他那一雙色眼,直盯著自己,夢然趕緊轉個話題。「李尚書,你之前說皇上病了,為什麼都好些時候了,宮里的御醫還治不好地?」
「宮里盡是些膿包大夫,根本比不上京大夫的一根指頭,更別說能治好皇上的龍體。」
「李尚書謬贊了。」京夢然冷冷一笑,極力壓抑住反胃的惡心感。
「哈哈哈,京大夫太謙虛了,只要你這回能治好皇上,我包準你榮華富貴享用不盡,到時候可別忘了我一份。」
「現在說這些都言之過早,或許根本見不到皇上。」
京夢然挑眉仰望著頭頂的烈日。他們已經站在太陽底下,足足等了半個時辰,前去通報的小太監,至今尚未出現。「李尚書,我看還是得勞駕柴相,才有機會見到皇上。」
明顯嗅出她話語中的譏諷,李尚書漲紅了肥臉,拼命抹著汗。「不需要,我好歹也是個禮部尚書,皇上沒理由不見我。」
為免讓李尚書下不了台,惹惱了他,到時候惟一的機會都泡湯了,京夢然選擇閉嘴,內心則是在盤算著,萬一真讓她見著了皇上,她該說些什麼讓皇上相信她。
「李尚書,你知道皇上究竟生了什麼病嗎?」夢然避開敏感話題,決定先了解目前的狀況。
「呃,這我就不清楚了,皇上的一切,都是柴相轉述的,關于皇上的狀況,他應該是最清楚的。」
「那李尚書又如何知曉,皇上重病之事?」直覺地,夢然月兌口問道。
「那是因為……因為……」
他哪能坦承,他之所以知道,完全是意外偷听到柴仲侖與龐澈的對話,為了向美人邀功,這才一個沖動泄了密。
正因為是偷听來的,萬不可驚動柴相,他還特地挑了一天,絕對不會撞見柴相的日子,才敢放大膽子進宮試試運氣,反正只要他做到帶她進宮面聖,就算完成她交代的事,他的如意算盤是這麼打的。
「因為?」
「哈哈,別管那麼多,皇上的身體狀況,自然是每一位臣子都該關心的事,再說——」
李尚書猛地住嘴。只見他雙眼圓凸,瞪著長廊的另一端,臉色青煞,全身肥肉抖的一顫一顫的。
眯起眼來看,還真像一頭撞鬼的肥豬。
「李尚書?」京夢然強忍住發笑的沖動。
「再說……再再……再……」
他就像中邪般,眼神盯著她身後某一點,一句話重復了老半天還沒說完。
嗯?還再抖?難不成大白天真撞鬼了?
壓根兒不信邪的京夢然轉過頭去,當她瞧清楚是什麼鬼東西後,唇上的笑痕也跟著消失了,她同樣睜大雙眼,小臉滿是驚愕。
他……怎麼會在這里?
「李尚書,今個兒怎麼有閑情逸致進宮來?」
「柴柴柴柴……柴相!」李尚書費了一番功夫,才吐出這兩個字,冷汗早已像瀑布竄流而下。
「咦,這位可不足鼎鼎大名的京大夫嗎?她怎麼也會在這里?」柴仲侖眯起老眼,打量著京夢然。
「屬屬屬……下馬上離……」
警覺李尚書要打退堂鼓了,夢然趕緊接話。「柴相,因為李尚書告訴我,皇上重病,宮里的御醫都沒有法子,所以我才跟著他進宮瞧瞧。」
「哦,原來如此,李尚書你還‘真有心’吶。」柴仲侖特意強調那三個字,嚇的李尚書差點腿軟,直接跪在他面前求饒。
「柴相,事實上,屬下只是……只是……」
「很不巧,最近朝事繁重,老夫正要進宮面聖議事,等處理完這些瑣事,皇上恐怕還要休息個幾天,屆時再請京大夫入宮瞧瞧,你看如何?」
「當、當然,一切就隨柴相安排。」
「京大夫,抱歉。」
「無妨。」她虛假淺笑回應。
「對了,京大夫,老夫人身體近日有些不適,可能得麻煩大夫過府看看。」柴仲侖不等夢然回應,又繼續接著道︰「龐澈,你先陪京大夫回相府,別忘了好好招待客人。」
「是,相爺。」
什麼跟什麼!「等等」京夢然急嚷。
「京大夫,請!」
龐澈的薄唇餃著一抹玩味性的淺笑,瞧得夢然渾身發毛。
眼前的情況詭異到了極點,她直覺一旦進了相府,恐怕難以月兌身,何況還有一個龐澈在,他恨她入骨,恨不得找機會報復她,她這就不是自找死路?
不!打死她都不跟他有獨處的機會。「等等,不如——」讓她先回解心居,等柴仲侖需要她,她再到相府去。
「京大夫,請。」
京夢然話還來不及說完,龐澈就直接打斷她,加重語氣說了第二次。這回他直接走到她身後,趁著她慌亂無措之際,大掌扣住她的縴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她耳後低聲道︰「想活命就跟我走。」
「啊——」
來不及有所反應,京夢然已經被龐澈強推著離開,臨走前,她只來得及狠狠睨了李尚書幾眼。
在柴仲侖面前,他不過是只惟惟諾諾的應聲蟲,早知道,根本不該將最後的希望押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