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妓營,暗灰色的天空正降著皚皚白雪。
雪降得既快又猛,不消片刻,土地上已然有了不少積雪。
朱盈羅困難地走在雪地里,抬頭望向黯淡的天色,心里有著淡淡的驚悸。這是她來到韃靼之後,第一場雪。
晦暗的天帶著某種陰沉沉的氣息,不斷降下瑞白的雪,始首仰望的她必須護著臉,才能不被雪花蒙住視線。
「啊——」一個不留意,她撲倒在雪地上,身下的艷紅長裙散在純白的雪地,綻放出美麗的花形。
跌坐在雪地上,朱盈羅不急著站起,只是痴痴地望著手中裝著藥汁的小瓷瓶,緩緩地將其打開。
雪花一片片飛落在她的嬌軀上,一沾到她微微溫熱的身子,立刻融成了水,不一會兒,她絳赤色的衣裳已然全部濡濕。
透骨的寒冷侵襲著她虛軟的身于,但是她幾乎沒有知覺。她握著瓷瓶的小手微微顫抖著,另一手撫向自己的小骯,霧眸緩緩滲出水淚來。
骯中的孩子會不會怪她?會不會怪她還沒讓他看看這個世界,就要殘忍地將他扼殺?
「孩子,別怪娘啊!」她喃喃地低語著,淚水緩緩落到她過于在白的面頰上,和雪水融合為一。
她不是不讓他看這世界,只是,這世界是如此丑陋,一個稚女敕的孩子如何受得了這些?
這孩子又要怎麼面對他爹?連她都已經不知道要怎麼面對孩子的爹了!
「原諒娘……」朱盈羅因為過于寒冷,已經打起寒顫來。「原諒娘……別出來……就不用像娘一樣受苦了!」
她顫巍巍地打開瓷瓶,仰著天,正要喝下那藥汁——
凌空擊來一塊石子,將她手里的瓷瓶射翻于雪地之上,流出來的烏黑藥汁一踫到雪地,立刻氳起了白煙。
望著那好不容易才得來的藥汁滲人雪地里,朱盈羅全然呆愣住,慌亂的她甚至想以手掬捧雪水來飲用。
「該死的,你做什麼!」
一雙強而有力的手在此時出現,緊緊地捏握住她的肩,不斷地搖晃著,完全制住了她的行動!
戎焰!居然是他!
朱盈羅霎時悲愴地笑了出來,淚水泛得更為凶猛。「我不要你的孩子!我不要……不要……」
「該死,你竟然不要我的孩子!」戎焰狠狠地咒著,冰綠色的眸子已然狂亂。「你竟然要殺死我們的孩子!」
我們的孩子……朱盈羅听著他的話語,突地一怔。「不,他是我的孩子,不是你的!我不要讓他有你這個父親!」
「你——」戎焰憤怒地將她整個人卷至懷中,意外地發現她的冰冷。「該死的你,竟然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
他飛快地帶她急奔在雪地里,以最快的速度往他們的大帳面去。
「沒有你,我又怎麼會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朱盈羅淡淡地說道,虛弱的身子已然提不起絲毫的驕傲。
「不,我不允許!我要那個驕傲的你!你不許變成這同模樣!」戎焰粗暴地嚷著。
「我沒有力氣了。」朱盈羅淺淺地扯出一抹笑。「也許這樣能把孩子流掉也說不定。」
「你敢!」戎焰吼道,冷幽的綠眸有著絕不容許的陰影。
「我為什麼不敢?」朱盈羅再度笑了,笑容里有著深深的絕望。「而且,這已經不是我敢不敢的問題了。」
戎焰望向她素白的容顏,激動地難以成言。
他不要她如此!他要那個會與他對峙的她!他得讓她有精力!
戎焰抱著她進了大帳,立刻褪去了兩人濕透的衣衫,抱曹她偎在爐邊,以自身的體溫和爐火為她取暖。
冰涼的身子在溫暖爐火的燃燒,以及他體溫的熨燙之下,開始有了暖意,但朱盈羅的心還是冰冷的。
「我不要生你的孩子。」朱盈羅的驕傲重回眸中。「把我的藥汁還來!」
「那藥汁會害死你!」戎焰再度因為她的話語而瘋狂。「那藥汁喝了,不只我們的孩子保不住,連你都留不住!」
他方才早已狂暴地命人將妓營給掀了。
「啊?」朱盈羅頓時想到了那些軍妓對她的冷漠和只覬覦她佩飾的姿態,思忖著那藥汁究竟是什麼?
「你想怎麼喝那藥?一整瓶?那一整瓶藥你喝下去,必死無疑!那一次只能喝一滴廣戎焰緊緊圈擁著她,緊密的力道讓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他說的是真的,朱盈羅沒有懷疑。「那又如何?」她睨向他。「我死了也跟你沒有關系!」
「我不許你死!」戎焰狂猛地吻著她的芳唇,幾乎令她的唇破裂。「我不許我們的孩子死!你們任何一個人死去,我就殺光全天下的人!听到沒有!」
他在威脅她!他總是這樣,蠻橫而霸道地威脅著她……
「你敢?」朱盈羅啐道,眼眶充盈著清澈的淚水。
「那就要看你敢不敢殺死孩子了!若你覺得我做不到方才所說的,你大可以拿孩子的命賭賭看!」戎焰狠狠挑眉,冰綠色的眸中有著堅定的幽光。
「你——」朱盈羅頓時崩潰。
她當然不會以為他做不到!若她真的殺死孩子,他一定會拿全天下的人來陪葬!
「禽獸!」朱盈羅憤恨地咒罵著,晶瑩的淚水緩緩地滑落她細致的面頰。「我怎麼敢留下孩子?
你要他怎麼面對你這個禽獸不如的父親?」
她的話語讓戎焰頓時怔住,再回神時,更為憤怒。
「你必須生我們的孩子,你必須!」戎焰使勁地提著她嬌弱的肩膀,不停地搖晃著,幾乎要將她弄出瘀痕。
「我不許你不生我們的孩子!你听到了沒有?」戎焰狂烈地吻著她的唇,在她絳唇內不斷翻攪。
朱盈羅不停地顫抖著,已分不清是因為恐懼他瘋狂的態度,還是因為他太過激烈的吻觸。
「那孩子是我的,你竟然想要殺掉他!」
「就是因為那孩子有你這樣的父親,我才不能讓他活下來!」朱盈羅從唇齒間迸出這一段話。
戎焰啃嚙著她胸前那柔艷的女敕紅。「有我這樣的父親有什麼不好?我會教他騎馬、教他拿弓、教他射箭,教他許許多多……」
朱盈羅微怔,感覺眸中水氣更甚,一時之間竟然難以言語。她若是沒有听錯,他的話語中,滿滿的都是一個父親對孩子的溫柔……
戎焰在她的胸前抬眸,幽綠的眸光狠狠瞅著她。「你憑什麼剝奪我和那個孩子的聯系!憑什麼?」
「你以為孩子會接受他的父親是殺人凶手?
不,他不可能接受的!」朱盈羅劇烈地搖著頭。
「與其讓孩子日後掙扎痛苦,不如我先了結一切!」
「你竟然放擅自做決定!你知道我是多麼想要有我們的孩子嗎?我要你幫我生孩子,生我們的孩子!」
戎焰已經徹底地狂亂,鷹後從她胸臆之間往下移去,在她柔軟平滑的小骯上點起一簇又一簇的火苗。
兩人同時浸婬在激烈對峙所帶來的欲火之間,她在他猛烈的攻勢下虛軟,只能不停地在他的吻、他的模索之下翻覆著。
「我不會讓你不生我們的孩子的!絕不!」戎焰嘶喊著,綠眸仿佛著了火般,有深深的堅決。
朱盈羅感受著他在她身子里的充盈滿漲,深深望進他瘋狂的綠眸,幾乎要折服陷溺在其中。
「別以為我做不到!若是你真的弄死了他,我一定會拿全天下的人來陪葬!不只如此,我一定會不停地要你,直到你再次受孕!」戎焰揚聲說道,燃燒的綠眸宜告了他的勢在必行。
朱盈羅倒抽一口氣,不停地嬌喘著,一時之間只感到頭昏目眩,幾乎要昏死在他威脅的目光之中。
她知道,他真的會這麼做!
兩人交織著的網,直到朱盈羅再也沒有力氣迎合他的進襲,在他的懷中沉沉地睡去。
戎焰凝視她幽幽的睡容,好不容易才讓憤怒的心平靜下來,伸手撫向她凝滑如脂的嬌顏。
他沉重地嘆了一口氣,隨即像是做了什麼重大決定般地吻上她的唇,綠眸深幽如潭。
朱盈羅正巧在此時出幽轉醒,凝向他那深不可測的眸光,微微蹙起秀眉,感覺他似乎有話想說。
戎焰凝視著她,徑自開口。「如果你是因為我是殺人凶手,所以才不生這個孩子的話——」
朱盈羅的目光更為集中。他究竟想說什麼?
戎焰迎向她疑惑的目光,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我必須告訴你,束兒帖不是我殺的。」
朱盈羅先是一怔,半信半疑地瞅著他,隨後冷笑。
「如果你是因為想要我生這個孩子,所以才這麼騙我的話,那你大可不必如此大費周章!」
她微微一頓,笑得極苦。「反正你都已經拿全天下來威脅我了,我又怎麼敢拂逆你?」
她再怎麼不想要這個孩于,也不敢拿全天下人的命來開玩笑!
「人不是我殺的!真的不是我!」戎焰緊緊搭著她的肩,瘋狂地搖著。「該死的,我已經背了這個罪名夠久了!」
朱盈羅被他的狂態給孩住。他似乎很認真,非常非常的認真……他的話究竟是真抑或是假?
忽視肩頸傳來的痛苦,她挑高秀眉。「你不需要在此時此刻才如此否認!若真的不是你做的,為什麼你之前不但不否認,還幾近于承認?
你以為我會傻到在這個時候相信你?不!」
「我為什麼不否認?我有我的苦衷!」戎焰的俊容流露出真真切切的痛楚,讓她為之一愣。
朱盈羅愈來愈無法判斷他的話是真或偽。他的痛苦太過真實,而那些痛苦已然撼動了她。
「有什麼苦衷值得你在我面前背負這個罪名?」朱盈羅顫著聲問道,心里害怕著他說出一個太過完美的苦衷,那將讓她完全不知道應該如何面對他。
「既然是苦衷,我怎麼能說?」戎焰沉著聲說道,深幽的綠眸中流泄出顯而易見的悲傷。
朱盈羅為他眸中的傷痛所震懾,差點想要反手摟住他,告訴他她願意相信他……然而,理智阻止了她的行為。
「你不能說,又要我相信你?」她冷冷一笑,話語中有著全然的譏諷。「若我相信了你,那豈不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了?」
「我同意你說的話。」戎焰點頭淺笑。「我不能勉強你相信,但是,相信我絕對會讓你比較好受。」
听他的活,似乎真的是為了她而著想。但是,能信嗎?她不停地捫心自問,旋即選擇了回諷他。
「听起來你好像真的有滿月復委屈似的!還說要讓我比較好受……我實在不知道你安的是什麼心!包何況,若束兒帖不是你殺的,那麼你把太子關起來又有何用意?」她挑眉問道。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戎焰淡淡地答。
「我實在佩服你!」朱盈羅冷笑著。「需要我替你鼓掌叫好嗎?你將所有的罪都怪到他人身上,有什麼意義?就為了要我生孩子?我說過了,為了不讓天下人受苦,我會生!你用不著如此費事!」
「我說的全是真的。」戎焰沒有憤怒,只是深深地凝視著她。「如果可以,我之前又何嘗願意瞞你?」
他語聲中所透出的苦楚讓她的心突地揪痛。
如果這一切都是他在演戲,那他一定是戲班子里最紅的小生——
他演得實在是太絲絲人扣了!逼真得讓她不得不心痛……若不是尚有理智存在,她幾乎都要相信他了。
「你的戲演得真好!」朱盈羅的唇畔泛著冷然的笑。「你接下來該不會是要告訴我,你根本一點也不想當可汗,這一切都是你被迫的吧?」
「不。」戎焰搖了搖頭,冰綠色的眸于鎖著她水靈靈的瞳眸。「我非當不可,因為只有當可汗才能得到你。」
「你——」朱盈羅看著他霸道卻又堅定的模樣,一時之間竟然無言以對。「那你方才說的那些,不都是廢話?為了當可汗而殺束兒帖、關太子篡位,這不就是你所做的事嗎?」
「若我說,為了得到你,為了要當可汗,而必須背負這樣的罪名,你相信我嗎?」戎焰扯唇一笑。
她相信嗎?她該相信嗎?她能相信嗎?朱盈羅不停地問著自己。
她目不轉楮地凝視著戎焰,正不知道該如何回復他的話語,他突然放開她,起身著衣,往旃帳外頭行去。
她愕然一怔,他回首狂笑,笑中藏著深刻的悲哀。
「我根本不冀望你相信。因為如此荒謬之事,連我自己都不相信!」
拋下此語後,他快步出帳,獨留旃帳內獨自發楞的朱盈羅。
對于他的話,她究竟該不該信?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他離去時的表情,讓她險些想要瘋狂地抱住他、吻住他!她只知道,再跟這個危險至極的男人相處下去,她的心遲早有一天不再屬于自己!
相不相信他的問題依舊橫亙在兩人之間,只不過,戎焰和朱盈羅都默契十足地忽視它。
朱盈羅不知道他為什麼沒再提過,而她自己,是存心躲避著這個問題,因為唯有如此,她才能好好地度過這段懷孕的時間。
這些日子以來,他將她照顧得無微不至,細心體貼到她都難以想象的地步,而且不容許她抗拒。
事實上,她亦抗拒不了。
這里畢竟和京城不同,天氣是她從沒想過的寒冷,她原來就不甚適應,在懷孕的當下,身體更是糟得厲害。因此對于他的妥善照料,她完全沒有抗拒的能力,只能一天天地依賴著,終于成了擺月兌不了的習慣。
她心里一直想著,如果沒有那些惱人的事件,他和她是單純地相識,會不會,他們真的可以幸福快樂地在一起?
然而,她卻還是只能在心里幻想著這樣的情景,畢竟現實依舊存在,他們之間的問題依舊存在……一切都已然不能改變。
目前的她,為了月復中的孩兒,已沒有力氣與他再爭執下去,只能守著眼前暫時的平淡幸福,自私地假裝束兒帖被殺、太子被關的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只要等到孩兒出生,她就會再度恢復成先前那個驕傲的女子,她就會再度與他對峙……她一定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