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同居惡狼 第七章

梁尋音覺得自己病了。

莫名其妙的患得患失、忽悲忽喜,有時可以若無其事地拉著李媽說上半天話,有時卻又突然郁郁寡歡,一整天都不肯踏出房門一步。

窗外的雨已經連續下了一個禮拜,灰蒙蒙的天空厚重得像是永遠也等不到晴朗的一天,梁尋音心里像被蒙上了一層陰影,無論怎麼撥也撥不開。

這幾天,易慎人比往常更加忙碌,有時甚至忙到深夜才回來,前晚甚至沒有回家,只有艾秘書回來替他拿了一套干淨的西裝襯衫。

這些天他們交談的話甚至不超過三句,有時易慎人進到家門,一看到特地在客廳等門的她,也只是淡淡打了個招呼,就立刻轉身走進書房,再也沒有出來。

受傷那段日子的體貼與照顧,仿佛是鏡花水月,如今只剩一堆泡影。

她知道自己有多渴望他的關愛,就像被丟棄在街角的小貓,不過是被好心喂食了幾餐、溫柔地模了幾下腦袋,她就傻得想追隨人家到天涯海角……

是的,她死心眼地早在第一眼,就已認定了自己的主人。

即使知道他心里已經有了艾秘書,對她只是義務性的照顧,而非對她有特別的感覺,但在幾次的眼神交會剎那,他真的讓她以為,他其實有一點點喜歡她、有一點點在意她。

但現在她知道,這一切只是她的痴心妄想。

意興闌珊地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發呆,門外突然傳來細微的開門聲,高跟鞋的聲響清脆的敲在地板上,梁尋音知道是艾芸來了。

「尋音?」不一會兒,一張嬌美如花的臉蛋探進房來,梁尋音立刻閉眼裝睡。

看到床上動也不動的身影,艾芸聳聳肩,小心地關上門便立刻退出去。

听到房門被關起的那一刻,原本緊閉的雙眼緩緩張開。

她原本不怎麼討厭艾秘書,但自從撞見她跟易慎人在一起的那天起,梁尋音開始對她產生莫名的敵意與厭惡。

她世故又能干,美麗又成熟,跟她孩子氣的稚女敕、生澀完全是天壤之別。

像易慎人這種事業成功、運籌帷幄的成熟男人,喜歡的當然是能與他相匹配的艾芸。

躺在床上,梁尋音听見門外響起艾芸高跟鞋的聲音,喀答喀答地走向對面的書房。之後聲音靜寂了下來,顯見她人正待在書房里。

梁尋音知道身為易慎人的私人秘書,艾芸的工作除了事務所里的大小鮑事,還得處理他私人的一切瑣事,包括照料她這個大麻煩。

她慢慢地走下床,小心地到房門邊拉開一條縫。

書房沒有關,她一眼就看到穿著一身合身套裝的艾芸,就坐在易慎人慣坐的那個位置上,以女主人的姿態逕自翻閱他的資料、信件,那模樣像是在炫耀他跟易慎人的關系有多麼親密。

梁尋音的目光往下移,看到她腳上穿著易慎人的室內拖鞋,有幾秒鐘的時間,她腦中一片空白,接著從胸口傳來一陣異常的窒悶。

看到艾芸毫不避諱地公然宣揚她跟易慎人的關系,沒有任何事比這更教梁尋音心痛難受。

她失魂落魄地慢慢走回床上坐下,心里充塞著一股難以形容的失落與苦澀,好像目睹最喜歡的男孩和別的女生牽著手,旁若無人地從她眼前走過。

原來她始終只是個旁觀者,甚至連真正走進他的世界也不曾有過。

懷著紛亂的思緒不知過了多久,對面傳來了關門的聲音。

听到書房門關上的聲音,梁尋音小心翼翼地從房門里探出頭張望。

書房里已空無一人,屋子里也悄無聲息,只剩下空氣中還飄散著屬于艾秘書的濃烈香味。

她立刻沖出去將客廳里的大片落地窗拉開,好讓新鮮空氣沖淡屋內濃得散不去的香水味。

深吸一口氣,確定屋里再也聞不到任何屬于艾秘書的味道,梁尋音才重新關上落地窗,慢慢踱到客廳,來到玄關看著那個上等的柚木鞋櫃許久。

突然,她彎身打開鞋櫃,一眼就看到擱在最上層那雙屬于易慎人的室內拖鞋。

望著那雙拖鞋半晌,梁尋音悄悄把它放到鞋櫃最底層,一個最不起眼的角落,然後再輕輕地關上鞋櫃。

在轉身的剎那,她唇邊竟浮現一抹得意的微笑。

***

他竟然找不到他的室內拖鞋!

易慎人一如往常地踏進家門,大手習慣性地往鞋櫃里一模,卻撲了個空。

他以為是自己早上臨出門前接了一通電話,分神下沒放好,于是彎,卻發現那屬于室內拖鞋的位置竟是空的。

易慎人納悶地盯著鞋櫃好半晌,他的生活習慣完美到無可挑剔,所有屬于他的東西,永遠都會放在它該放的位置。

難不成是鞋子長腳跑了?

正納悶時,背後傳來極其輕微的腳步聲。

一回頭,只見穿著一襲白色連身睡衣的梁尋音朝他伸出手指。

「在那里!」

順著她的手指方向,他回頭一找,果然發現他的拖鞋就放在鞋櫃底層,一個最不起眼的位置上。

「謝謝!」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他道聲謝後才彎身拿出自己的鞋子。

這陣子,他明顯感覺到她有點古怪,說不出是哪里不對勁,但就是覺得她人變得陰沉、郁郁寡歡,連李媽都打了好幾次電話,跟他說她這陣子不尋常的舉止。

他在猶豫,該不該跟她好好的談一談。

任務完成,梁尋音轉身回房,書房就在她的房間對面,他的腳步也就這麼理所當然地跟在她的背後。

她的背後沒有長眼楮,卻敏銳地感覺到一道犀利的眸光,正盯住她的背影。

屋子里開著空調,卻怪異得令人感覺到悶熱,被人盯著瞧的不悅感逐漸加深。

一段回房間的短短距離,梁尋音卻宛如走萬里長城,永遠都走不完似的。

「為什麼要移動我的鞋子?」

「我只是替你換個位置而已。」她加快腳步,含糊其辭地敷衍道。

「我要听的是實話。」

一句話,立刻教即將進房門的梁尋音僵住了腳步。她就知道,她這種小舉動絕對瞞不過他那雙精明的眼。

「我——」她想否認,但在他灼然的注視下,卻完全說不出謊。「我不喜歡艾秘書穿你的鞋。」她瞪著地板,僵硬地吐出一句。

「艾秘書穿我的鞋?」易慎人挑了一下眉,眼底並沒有任何喜怒情緒。

「那是你的鞋,她不該擅自拿去穿。」

「這讓你感覺不舒服?」他刻意以再平常不過的口氣問。

她緊抿著小嘴,許久後才終于不情願地點點頭。

看著她賭氣似的倔強小臉,易慎人平靜地說道︰「謝謝你告訴我,但我要你知道,我並不介意艾秘書這麼做。」

聞言,梁尋音狠狠地咬了一下唇,擱在身側的小拳頭握得死緊。

他當然不介意,因為他跟艾秘書本來就是男女朋友的關系,他或許求之不得,介意的只有她一個人。

不,或許應該說,她是在嫉妒,嫉妒他們兩人的關系沒有她介入的余地。

她的胃突然莫名翻攪起來,逼得她忍不住反胃想作嘔。

梁尋音不發一語,扭頭就要往房里沖,卻驀地被一只大手從背後給拉住。

「你討厭艾秘書?」易慎人讓她迎上自己幽黯的黑眸。「為什麼?」

因為——

梁尋音悲傷地凝望他的眼,知道答案就藏在她的心底深處,呼之欲出,但她卻咬著唇,低頭沉默不語。

「艾秘書是個聰明能干的女人,這幾年來,一直是我工作上的得力助手,她幫了我很多忙,我不希望你敵視她。」第一次,他向一個跟他完全不相干的人解釋這麼多。

「你當然不希望我敵視她。」梁尋音嘲諷一笑。

「什麼意思?」眼前這個臉帶嘲諷的女孩,陌生得幾乎快讓他認不得了。

「我都知道了!」她驀然抬起頭,用前所未見的犀利目光直視他。

這個帶有殺傷力的眼神讓他一驚。

「你跟艾秘書其實是男女朋友,我知道你們那晚發生的事。」

一個那麼純真無瑕的女孩,卻毫不扭捏地說出這種話,易慎人不由得一驚,也驀地領悟到,她其實並沒有他想像中的那麼天真無知。

他情緒復雜地看著她,突然間發現,她的頭發留長了。

極為柔細的及肩發絲,遮蓋住她白皙縴秀的脖子,有幾綹覆在她光潔的前額,白兔般的縴巧耳朵在發絲間若隱若現。

他盯住她的耳垂,目光倏地深濃,一股前所未有的渴望席卷而來。

他猛地一驚,及時別開視線。

他竟然對一個才十九歲的小女孩有了性沖動?

「我跟艾芸發生關系,不是因為我愛她,而是因為——」目光觸及她清澈的眼眸,他的話及時打住。

「因為什麼?」她鍥而不舍地追問。

「只是因為生理的需要!」他近乎惱火地別過頭。

這實在太可笑了,他竟然得跟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女孩解釋「性需求」這麼赤果果的問題?!

無來由的,他竟惱火起她的追問不休。

他沒發現的是,背後的人兒猛然倒抽一口氣,毫無神采的雙眸因為這番話,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花。

他的意思是說,他對艾秘書沒有愛,只有性的需求?

也就是說,他們不是男女朋友,只是因為生理的需要而在一起,下了床就什麼也不是?

突然間,梁尋音從日夜折磨她的痛苦深淵中月兌離,躍升至極度的狂喜,她激動的胸口一下子被塞得好滿,飽脹得像是快溢出胸口。

她沖動地自背後抱住他,將滾燙的臉蛋貼在他結實的背肌上,清楚听到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聲,夾雜著自己因高興而顫抖的心跳。

易慣人強迫自己保持冷靜,但她兩只柔弱的胳膊那樣堅定地環抱著他,像是一條掙月兌不開的繩索束縛著他。

「我喜歡你!我……愛你!」她紅著臉大膽表白,听到自己怯懦的聲音在空氣中回蕩。

只是他沒有反應,冰冷得宛如一座石雕,那股寒意透過抱著他的背肌,慢慢傳進她的四肢百骸。

他的身體繃得死緊,渾身僵硬得像是輕輕一動,就會化成一塊塊碎片。

像是到了忍耐的極限,他兀地自她的環抱中抽開身,面無表情地轉身面對她。

「我想你大概弄錯了,你愛的不是我,而是渴望得到我的關愛。」

他很清楚,像她這麼一個長期被忽略的小女孩,一旦遇上願意多照顧自己一點的人,就會產生一種移情作用。

他不會把這種只是渴望關愛的情緒反應,誤認為是愛。

「不,我是真的——」

「別再說了,我不想听這些幼稚的話。」他語氣強硬地打斷她。

急忙咬住唇,她輕輕吸著鼻子,失望而委屈的淚珠在她的眼眶里滾動,好半晌梁尋音才能再發出聲音。

「剛剛的話,我以後絕不會再提,但我希望——我的意思是說,如果你有需要的話,我、我可以……你不必對我負責,也不需要作任何的承諾。」她緊張而結巴地說。

她只想跟他在一起,只要能待在他身邊就好,她什麼也不會奢求。

低頭定定望著她,陽剛淡漠的臉孔不帶任何的情緒,久到她幾乎以為自己會被他犀利的目光給看穿一個洞。

「你以為自己玩得起成人的游戲?」他的眼神冷得像是快把人凍結成冰塊。

她難堪地臉色突然刷白,身子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你只是我接手的案子,一個有名字、有編號的案件,除了契約的關系外,我們沒有任何的關聯,這樣你听明白了嗎?」

他毫不留情地把她心底最後一絲希望都摧毀。

眼淚懸在眼眶邊,眼看著就要潰堤,梁尋音遽然轉身飛奔進房間。

听到房門踫地一聲關上,站立原地的易慎人依舊面無表情。

必上客廳的燈,只留下走廊的一小盞壁燈,他機械化地轉身走進書房放下公事包,又轉身回房間。

必上房門,易慎人像解除武裝似的閉眼靠在門上,臉上閃過各種復雜、矛盾的情緒。

我喜歡你!我……愛你!

她羞怯卻又勇敢的聲音,再度自他耳邊響起。

雖然他看似絲毫不受影響,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早已是波濤洶涌,一直引以為傲的冷靜,全被梁尋音給打亂了。

一直以來,律師界的人給他「鐵面無私」這麼一個封號,但此刻他卻開始懷疑自己根本是虛有其表。

邁著近乎麻木的雙腿走到窗邊的沙發,他慢慢坐了下來,想厘清腦中紛亂的思緒,連盞燈都沒有開。

他無法置信自己竟然會對當事人產生了幻想?她甚至才只有十九歲,一個在民法上不具行為能力的未成年小女孩。

他知道自己早就該跟她保持距離,一個絕不會讓情感、理智失控的安全距離,只是現在他才察覺是否已經為時已晚?

他再也騙不了自己,接受艾芸的身體,只是為了要轉移對梁尋音的異樣情愫,只是為了發泄積壓在內心的渴望……

一個真正專業的律師,絕不會讓工作參雜進私人的情感!

易慎人這輩子第一次懷疑,自己根本沒有資格當一個公正無私的律師1

***

「尋音,爸爸不能留下污點,算是爸爸求你,把罪扛下來,你只有十九歲,法官會從輕量刑的!」

「爸爸,我怕——」

「別怕,記得爸爸跟你說的,無論是誰問你都別說話,除非上了法院,法官問你才說,知道嗎?只有你能救爸爸了……還有,你一定要守住這個秘密,除了你跟我,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有沒有听到?」

「爸爸,我知道,我會保守秘密的,我絕不會向任何人透露一個字——」

絕不!絕不——

「爸爸,我絕不會說!」

黑暗中,梁尋音遽然從床上彈坐起來,驚悸得大口大口喘著氣,夢境中的影像卻依然盤據不去。

擦去額頭上的汗水,她又夢見了父親,夢見了他魔咒似的聲音,禁錮著她的靈魂意志,讓她幾乎無處可逃。

這陣子,她經常莫名地夢見父親,像是察覺到自己的心軟與動搖,鬼魅般的影子總是忽地出現,讓她終日有如驚弓之鳥般惶惶不安。

不一會兒,門上傳來兩聲剝啄。

「睡了嗎?」

門外的低沉嗓音,讓她心弦一震。

幾天前,她徹底當了個自作多情的傻瓜,現在她完全不知道要如何跟他相處,只能假裝若無其事。

「還沒。」她小小聲回答。

「那麻煩你到我書房來一趟,我有話跟你說。」沒給她拒絕的機會,他的腳步已經快步往對面的書房而去。

在這種尷尬的情況下,她實在不想跟他單獨面對面,但顯然他並不在意前些天發生的事;或者,他壓根已經全忘了。

勉為其難地爬起來,她拖著沉重的腳步踏出房門,一眼就看到易慎人正坐在房門未關的書房里。

梁尋音拘謹地走向那張偌大的書桌旁,書房里彌漫著一股莫名的緊繃氣氛,讓她忐忑不安。

桌後的高大身影兀自低頭翻看資料,僵滯的氣氛幾乎快讓人窒息。

明明是他要她到書房來一趟,怎麼這會兒又好像故意忽視她,存心讓她站在這里罰站似的。

瞬間,他跟艾秘書親密摟抱進房的畫面,突然浮現在梁尋音的腦海——

終于,她再也忍不住地悶悶開口。「易先生,叫我來有什麼事嗎?」

那個始終不看她一眼的忙祿身影,這才像是終于發現到她的存在,緩緩地抬起頭來。

「下周一你要出庭。」易慎人不帶感情地望著她,以公式化的聲音宣布。

突如其來的消息,讓梁尋音渾身一顫。

突然間,她意識到眼前平靜的生活結束了,她始終逃避、假裝不存在的殘酷現實正等著她去面對,曾經美好的一切只是假象,當了好長一段時間的公主,她終究還是得回到灰姑娘的現實生活。

是啊,她真傻!她還以為自己可以得到易慎人的關懷與愛,她以為自己是誰?她不過是個殺人犯啊!

「上次的預備庭你因傷請假,這次正式開庭,無論如何你都不能缺席。」

像是完全不顧她的驚惶,他以公事公辦的姿態逕自說著。

「我說明一下法院開庭的程序,首先,進入法庭時……」

梁辱音恍惚地看著桌後昂然挺拔的易慎人,他有條不紊地說明開庭的流程與必須注意的事項,突然間她覺得眼前這個曾經熟悉、曾經讓她感覺到關懷與溫暖的男人,變得好陌生、好遙遠。

他們之間隔著一張桌子,把兩人遠遠地分開,這段距離宛如天上與人間般遙不可及,誰也踫觸不到誰。

頓時,梁尋音明白了他的意圖,他刻意劃清彼此的界線,抱持著公事公辦的態度,不牽扯私人的感情與情緒。

她木然望著眼前的易慎人,強迫自己不要顯露出難堪與狼狽,默默地把心痛和苦澀吞回肚子里。

「……大概的進行流程就是這樣!」

易慎人修長的手在桌前交握,以平靜的語氣直視著她。「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聞言,她迅速築起一道心防,抗拒地抿唇不語。

「我要你老實告訴我,命案當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犀利的目光緊鎖著她的眼眸,不容她逃避。

書房里一片死寂,只听到梁尋音因情緒起伏而不規律的呼吸聲。

「是我……是我殺了她!」她顫抖地吐出一句。

她嘴里承認,但她的眼楮卻不敢直視他,光憑這一點,他就可以斷定,人絕對不是她殺的,她只是想替真正的凶手頂罪。

這段期間,易慎人調查過她的父親——不,應該說是她的養父梁先仁,發現他長期委托征信社暗中調查方琳琳的行蹤,易慎人甚至還查出他有在醫院精神科定期就診的紀錄。

病歷上的診斷是︰精神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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