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送神舞 五 傀儡師

降靈握住師宴的手,讓她手持著「妄念之葉」,慢慢往自己胸口送去。只要刺穿了胸口,他的神之靈魂就是師宴的了,到時候就算死了也能復生,何況師宴只是昏了過去,還沒有死。

「等一下。」黑暗的地洞里浮現出一個影子,一個白衣翩翩的很年輕俊美的男子。

「你是——」降靈的動作頓了一下,「什麼?」

白衣男子打了個哈哈,「我是新近的天使,神的使者,因為剛剛上任有點兒糊涂,忘做了不少事,讓一個傀儡頂著人皮借用神之靈魂活了那麼久,真是罪過啊罪過。」他狡黠地看著降靈,指著自己的鼻子,「我叫無害,是神的使者,現在要收回你身上那半個神的靈魂,知道了嗎?笨笨的小傀儡。」

「不要!」降靈突然說,「我要救師宴。」

「她?」白衣男子繼續打哈哈,「她命該如此誰也沒辦法,好了乖寶寶,把你的靈魂交出來我拿走,就這樣。」他倒並沒有強搶的意思。

「不要!」降靈緊緊地抱著師宴。

無害有趣地看著他,這樣就能躲避神的追債?不可能的,讓他白活了那麼多年已經便宜他了,是他太忙沒發現這種事,不然哪里容這種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東西活到現在?他的目光突然一聚,降靈握住了師宴那把「妄念之葉」的飛刀。

罷才紫蜒想要他的神之靈魂,他可以給。但現在不可以,神之靈魂他要給師宴,不能還給使者,就算是神之使者也不可以!他要給師宴!

他所有的……最昂貴的東西,即使原本不是他的,他也要給師宴。

「你要反抗?」無害挑起眉,「我們事先說好,我打敗你你就把靈魂交給我。」他說得像過家家一樣。

「不要!」降靈一口回絕。

無害模模頭,「不要?不要還打什麼?乖,把東西交出來,你是個好寶寶,我不想弄壞你。」他本想說「打傷你」,但降靈根本不是人怎麼會被打傷?只能說「弄壞你」,感覺這個詞怪怪的,于是模了模鼻子。

「我要給師宴,不能給你。」降靈握住「妄念之葉」的刀柄,對著無害。

「你會打架嗎?」無害問。

「不會。」雖然滿懷敵意,降靈仍然老老實實地回答。

「你會做飯嗎?」無害又問。

「不會。」降靈滿面疑惑。

「Bingo!」無害打了個響指,「那你就是不會用刀了?那還打什麼打?快放下來,你看我——」他不知從何處弄來一把刀,刷刷刷亮了幾個招式,刀光閃閃虎虎生風,「我厲害嗎?」

降靈點點頭,那些他都不會。

無害笑吟吟地用刀尖去挑降靈的下巴,「怎麼樣?我不想欺負你,乖乖地把靈魂交出來……」他還沒說完,「當」的—聲,他刀尖上兩寸長的一段已經被降靈一刀劈斷跌落到一邊。」

他是用「妄念之葉」劈的,反手握著,的確全然不會用刀的樣子,但他一點兒都沒有放棄,他很努力很相信自己能夠保護要給師宴的東西。因為信念,所以那雙本是畫上的黑瞳如人眼一樣閃閃發光。

這家伙……無害心里浮起一種微妙的預兆,長期讓他這麼下去說不定真的會變成人,不過……他一抖刀身,「降靈,你再不听話,我就要叫你主人來了。」

主……人……降靈全身一震,是啊,每個傀儡都是有主人的的。

「大漢朝陰陽師降靈的主人,天地第一傀儡師祀咖。」無害說,「祀珈,你做的女圭女圭太不听話,出來吧。」

黑暗的地洞之中浮現出另一個男人的身影,他肩寬頸直,眼神深邃,和別人都長得不一樣,看不出有多大歲數,也看不出他衣服的顏色。

「降靈。」他低沉的聲音震得地洞嗡嗡作響,「看來我是放肆你太久了,沒想到你也會反抗神的規則。」

不要!雖然面前的男子對降靈來說充滿了創世主般的威嚴和恐懼感,但神之靈魂要給師宴!他是堅持了就不會想改變的單純的人,拼命搖頭,卻默不作聲。

「還給我吧,我一半的靈魂。」祀珈伸手往降靈身上抓來。

降靈突然揮刀,「妄念之葉」劃破了祀珈的手指,刀尖帶著神的血跡。降靈在空中劃了一個符咒,竟然剎那間帶著師宴從地洞里消失了。

無害看著這一切,感興趣地說︰「啊,跑掉了。你對你的女圭女圭真不錯。」

「你如果真的要抓,早就抓了,不是嗎?」祀珈淡淡地說,「他是我最好的女圭女圭之一,是一項杰作。」

我只是想看那只寶寶各種可愛的表情而已。」無害支著下巴斜眼看向祀珈,「你怎麼做出這麼可愛的女圭女圭?什麼時候也給我做一個?」

「這種女圭女圭,做出來一個就不可能再有第二個了。」

「也罷,今天畢竟還學到拿著神的血這麼劃啊劃的,就可以憑空移動。」無害對祀珈勾勾手指,「你的血再借給我點兒試試。」

祀珈嗤了一聲,轉身漸漸消失在地洞里。

「別那麼小氣嘛,真是。」無害聳了聳肩,也消失在地洞里。

降靈帶著師宴瞬間移動到了京城的大街上。

京城深夜的大街上行人稀少,他抱著師宴去敲門。

「咚咚咚!咚咚咚!」他完全不懂得夜半三更正是人睡覺的時刻,如此大聲地敲門,主人必然火冒三丈。

「誰啊?孩子他媽,去看是不是我丈母娘又來要債了?告訴她我不在,家里沒人……」睡得睡眼朦朧的人稀里糊涂的說。

「咿呀」一聲大門開了,開門的是一位貌若煎包身若肉包的大嬸,「誰啊,半夜三更這麼敲敲敲,見了鬼了你……」她先是見到降靈捧在手里的師宴,頓時大叫一聲︰「死人啊!孩子他爹,死人啊!」

「不是死人。」降靈的黑瞳帶著一種祈求的溫柔的光澤,「她的血快流光了,你們……救救她……」他把師宴往大嬸手里送,「你們救救她。」

那大嬸見到是個漂亮的年輕人,哼了一聲︰「救她?我又不是開藥鋪做生意的,喏,藥鋪在那里,你去那里找人救命。」話剛說完,驟然看見降靈肩上那混合著血跡、稻草和絲線的「傷口」,頓時大叫一聲︰「妖怪!」她「砰」的———聲關上門,殺豬般地大叫起來︰「妖怪啊——孩子他爹,救命啊,妖怪來了……」

妖……怪?降靈怔怔地听著門里驚惶失措的聲音,為什麼他是妖怪?因為他不是人嗎?抱著師宴,他往那邊的藥店走去,但因為那煎包大嬸這麼殺豬般地一叫,街道上本來寥寥無幾的行人剎那間都不見了蹤影,幾家本來還開著的店轉眼間黑燈瞎火,一切就如同從來不曾存在過一樣。

「咚咚咚!」他去敲藥鋪的門。

「妖怪大人,小老爺以後再也不敢賣假藥,求求你放過我,妖怪大人……」藥鋪的主人在門板後瑟瑟發抖。

假藥?降靈怔了一怔。

抱著師宴走回星月璀璨的街道上,為什麼沒有人救她?只因為他不是人嗎?

緩緩抬起頭望著漂亮的星星,他握住師宴的手,讓她抓住「妄念之葉」往自己胸口刺來。那飛刀如此銳利,削鐵如泥——何況是刺穿木頭,「喀喇」一聲微響,刀尖穿胸而過,一陣寒冷的感覺……

就在「妄念之葉」堪堪完全刺破他的胸口的時候,突然他臉上輕輕挨了一記巴掌,那把飛刀收了回去,他懷里的人抬起頭來對著他微笑,「傻瓜,你在做什麼?」

「師宴。」降靈說,「我在救你。」

師宴用手指堵住他被刺破的胸口,「哦?那麼我活過來了。」她從發簪上折下一顆珍珠塞住被「妄念之葉」刺穿的胸膛,「你的靈魂我只要一半就行了,算是你給我的定情信物。」她仍是那麼仿佛很溫柔的狡黠模樣,「我們回家吧。」

定情信物?降靈滿臉茫然,隨口應了一聲「哦」。

呵呵,他的表情還是那麼可愛啊。她解下沾滿鮮血的外套罩住他恐怖的「傷口」,兩個人緩步走回狀元府。

狀元府的烈火還在燃燒,阿鴉呆呆地站在離火最近的地方,眼楮布滿血絲。公主已然離去,平靖王卻也還站在那里。

「阿鴉,你在干什麼?」降靈疑惑的聲音此時傳來就如天籟,阿鴉驀然回首,呆呆地看著他走過來,只听降靈說︰「我餓了,我們回家吧。」

另一個青衣女子一邊抿嘴微笑,一邊對平靖王行了禮,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阿鴉僵硬許久的身體還沒有作出反應,降靈已拉住他,「我們回家吧。」

「字奉平靖王敬閱︰小女子落難京城為王爺收容,感激不盡;現知陰陽師降靈、阿鴉公子于王爺有恩,助王爺有功,因而師宴隨二人而去,代盡恩德,此後必追隨二人左右,不負王爺厚望。」下面寫︰落難女子師宴夜書。

看了這封信,平靖王的第一反映是疑惑,這信寫的那麼楚楚可憐,仿佛師宴暗懷委屈,但為了報恩毅然堅持遵從王爺的囑托要跟在降靈身邊。但他明明記得師宴到王府的那天——

一大早,一位俏眉俏眼的俏姑娘笑吟吟地站在王府門口,探頭進來問︰「這里請人嗎?」

花圃的大嬸搖搖頭,「王府最近不缺人。」仔細看了看師宴的衣著,她有些奇怪地問︰「姑娘看來像富貴人家的小姐,怎麼來這里找事做?」

「噓——」師宴豎起手指陰沉沉地說,「其實我是綠林大盜的妹子,因為兄長被抓衣食無著,才想在京城找事養家糊口。這件事你千萬別說出去,否則衙役要來抓我。」

大嬸被她唬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那個……這個……」

「哈!炳哈哈!」她忽然捂著嘴笑了起來,顯然剛才全是胡說,「騙你的。我喜歡這里,想在這里住,就算是不領工錢也無所謂,大姐讓我進去吧。」

「你真的不是綠林大盜?」大嬸仍然在懷疑。

師宴拉著大嬸,「讓我進去吧,不如我也給大嬸發月錢,這樣你就有兩份月錢了,好不好?我喜歡這里……的花……」她眼尖地看見了大嬸是收拾花圃的。

一說到花大嬸笑逐顏開,「啊,我去給管家說說。」

原本管家還覺得師宴極是可疑,但觀察了一陣發現她倒樣樣做得有模有樣,再過一陣倒成了王府最稀罕的人物了。

這樣的女子——算是「落難女子」?話說回來.他又什麼時候「厚望」師宴幫他報恩了?平靖王看著那封信頭痛,心里不免暗自有點兒慶幸,幸好三兒求婚被拒,否則……

否則如何?後果不堪設想啊。

通向祭神壇的路上,三個人並騎而奔。

「師宴姑娘是信巫教的高手?果然眼力。和身手都不凡。」阿鴉領先,在風中說。

師宴大部分時候笑得很溫柔,也很嫻靜,「我們的教是以拜物為精神支柱,拜月教啊、拜日教啊、拜火教啊,都是我們派系的一種。即是說,崇拜某種事物,相信它能給信眾神力。但本教和其他派系不同的是,本教所信奉的神物只有教主一個人知道。」

「你也不知道?」阿鴉微微蹙眉,「我知道拜物一派的習慣,但如果沒有信眾廣泛的崇拜,如何會有神力?只有教主一個人敬奉,信眾怎麼能信服?」

「神秘的力量啊,只有每隔三十年的大祭,教主才會把神物請出來。但就算請出來了也是驚鴻一瞥,沒人看得清那是什麼東西。」師宴嫣然,「我就沒看過,姐姐小時候見過,我也偷偷問她到底是什麼,她不肯告訴我。現在她是教主,更加不肯告訴我了。」

「神秘的祭物,信巫教果然不可思議,怪不得是西南最具盛名的術教。」阿鴉說。

「呵呵,祭神壇也一樣不可思議啊。」師宴突然伸手用力拉了一下降靈的馬韁,若無其事又笑吟吟地說︰「遲鈍的陰陽師。」

「啊。」降靈根本沒听師宴和阿鴉在說什麼,師宴突然拉了一下他的韁繩,他的馬頓時長嘶一聲跳躍了幾步,降靈嚇了一跳,卻見師宴和阿鴉往左邊轉彎了,他的馬卻筆直地往前奔去。

「哈哈。」師宴伏在馬背上直笑,阿鴉卻大吃一驚,調轉馬頭便往降靈那里奔去。

「降靈,拉住韁繩!別讓它再跑了。」阿鴉揚聲大叫。

「馬想要跑。」降靈任它跑。

「降靈!」阿鴉大喊,「從那里跑下去不是回家的路!快回來!」

「馬在害怕。」?降靈說,「它想跑。」

「你要跟著那匹馬到天邊去嗎?快回來——」

「呵呵……哈哈哈……」師宴調轉馬頭,擦著笑出來的眼淚。那兩個人,實在太可愛了。驅著馬往降靈跑去的方向跑下去,管它去哪里呢,她和這兩個人在一起一定會長命百歲的,一定。

鬃毛飛揚的駿馬快若流星地從荒野上奔過,朝陽變夕陽、夕陽變朝陽……如能如此,該有多好。

「喂,降靈,既然跑錯路了,不如去我家,好不好?」她追上降靈狂奔的駿馬,若無其事地回頭看著他。

「你家?」降靈看著她縴縴玉手伸過來輕輕牽住自己的馬頭,也不知她是怎麼牽的,狂躁的馬漸漸安靜下來,放緩了奔跑的速度。

「去我家玩吧。」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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