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真是如飛般疾逝,一轉眼竟已到了大業十三年。我從來沒想過,自己竟能在古代呆這麼久。我無法回去,也無法就這樣丟下李玄霸。
這兩年來,我們輾轉流落了很多地方,三個月前,李玄霸最終決定定居晉陽。也許,這一切都是注定好了吧?
此時各方勢力更是緊張,戰端一觸即發。
我和李玄霸找了個地處偏僻的村落住了下來,我基本上也適應了古代的生活,日子過得倒還安寧,只是我從來沒放棄過找顏清。三年前我們就那樣不告而別,顏清怕真是會罵死我了。
鮑元617年2月,馬邑人劉武周起兵,殺太守王仁恭,進佔紛陽宮,自稱天子,國號定陽,又引突厥進逼太原,一時間人心惶惶。
李淵趁機借機以討伐劉武周為名,在晉陽自行募兵,籌建軍隊。
晉陽城上下,人人自危。
我听到這個消息並不吃驚,因為我知道,李淵將會趁著這次機會,在晉陽起兵反隋,這是為大唐奠基的重要一戰。
然而,當我把這件事告訴李玄霸的時候,他卻是面無表情,就好像李家的事與他無關一般。
我知道,三年前,他已然死心。
這幾年,李玄霸變化極大,已經由一個稚氣任性的少年轉變成了一個清俊內斂的年輕男子。雖然並不多話,但我總是會從他的眼神中捕捉到除了冷漠之外的另一種東西,那種神色,竟有點類似于李世民。
我第一次見到李世民的時候,我就從李世民的眼楮看出了這種銳利的東西。
他手中的兵書從未放下過,依然在刻苦地鑽研著。
如果他真的不關心李閥的爭斗,他又為何要研讀兵書?我知道,在他心底的深處,他並沒有真正放下。
李家的兒郎又怎會是這麼輕易便放棄的人呢?
轉眼,已是五月,雖還未到夏季,但火辣辣的陽光還是曬得人發昏。晉陽已經連續一個多月沒下雨了,各地旱情嚴重,百姓叫苦連天。
走在街頭,我看著那民不聊生的景象,不禁心頭抑郁難當。
我長長嘆了一口氣,最近看了太多關于戰爭的慘劇,這才發現自己原本生活的和平時代是多麼美好啊!
李玄霸淡淡看了我一眼,「怎麼了?」他最近老是看到我長吁短嘆。
「啊?沒什麼啦!」我聳聳肩,「只是忽然心有感觸罷了。」
李玄霸又看了我一眼,便不再說話,默默地走路。
我不禁轉頭看著他的俊美的側臉。三年前他就是一個美少年了,三年後,已儼然成了一個美男子。
恢復健康之後,他的眉宇間雖少了幾抹蒼白與病弱,卻多了三分讓人為之心折的剛毅之氣,黑眸流轉間,那犀利的目光幾乎能將人的心底看透了。
只是這家伙真是越來越會裝酷了,一天下來,真是難得見他說兩句話啊!我倒希望他跟以前一樣,跟我斗嘴,吵架,那樣人生才有一點樂趣啊!
在古代的生活已經是非常非常的無聊了,現在連這家伙都成了一個悶葫蘆,我真不知道以後的日子要怎樣過下去。
現在真是很想念顏清。
那個家伙外面看起來油腔滑調,典型的公子,但他對我卻真是極好,而且人又風趣。
「不知這三年顏清是不是找我們找破頭了?」我不由發出感嘆。
李玄霸輕哼了一聲︰「他怕是早已忘記你是誰了。」
「喂——」我瞪了他一眼,這家伙唯一沒變的,怕就是條毒舌了,「顏清可是比你有良心多了,如果我跟他在一起三年,他一定不會還把我當丫環般使喚。」
我是在指桑罵槐。這個家伙真是很欠扁,跟在一起流浪了三年,他還是那一副少爺脾氣,總是指使我做這做那。而我呢?也是犯賤,明知他病都已經好了,很多事都可以親力而為,卻偏偏也心甘情願地幫他把每件事都做得井井有條。
只是每次做完之後,躺到床上想起來又會後悔。沒事又給他當丫環般使喚干什麼?
可是第二天,我照樣雞婆地管這管那,有時他不吩咐,我都把他做得妥妥當當。難道當丫環也會當慣性嗎?
想起來,我就一肚子悶氣。
正想再損他幾句,卻听他淡淡說了一句︰「我並沒有要你跟著我。你要走,隨時都可以離開。」
我真被他氣得頭都暈了。
他就不會說兩句好听一點的話嗎?非要這樣損人?
忽然,我看到李玄霸眼楮里掠過一絲淡淡嘲諷而落寞的神色,卻是一閃即逝。我輕輕嘆了口氣,決定再次大人不計小人過。
誰讓我是個容易心軟的人,我知道這家伙有時候其實很敏感。
他是害怕寂寞的,但偏偏,這一生他似乎都與寂寞為伍。
他喜歡有人在身邊陪伴,但偏偏,為人高傲,總是一開口就得罪人,把人氣得半死。
「小氣鬼,我說兩句你就生氣啊?」
我試圖說兩句輕松的話,打破這個讓人窒息的氣氛,誰知李玄霸竟然沒有理我,而是徑自向前飛奔而去。
他的腳步很快,沒兩三下就甩得我老遠。
「喂——李三少爺——」
我直跺腳,這家伙也不用氣得直接施展輕功甩了我吧?
我正想追上去,才發現自己想錯了。
李玄霸並不是生氣甩開我,而是去救人。
不遠處,一匹失控的馬車正在街道上橫沖直撞,已撞倒了好幾個街邊的小攤,街上一片混亂嘈雜,人人都急著要逃命。
而街道的中央,一名大概只有三四歲的孩子正傻呆呆地看著朝自己沖過來的馬車,卻不知躲閃。該死,我剛才竟沒有看到。
我連忙沖過去,也想救那名孩子,但我哪里比得過一身好武功的李玄霸,他早已飛撲而去,一把抱住那個孩子滾到一旁。
「李玄霸。」
我趕到的時候,只來得及接住他塞給我的那個孩子。
「看著他。」李玄霸冷冷地丟下句,便撲向那失控的馬車。
「小心些。」
我滿目擔憂地看著他飛撲過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了。
只見李玄霸一個優美的騰躍,落在了馬車面前,然後,眼明手快地一把緊揪住韁繩,掌上再微一用力,竟輕易地制住了失控前行的馬車。
「吁——吁——」受驚的馬兒前蹄亂蹬著,揚起一片塵土飛揚。
「玄霸——」我不由心驚地大喊,就怕那馬蹄踢到他。
馬兒終于安靜了下來,早已嚇得面無人色的車主,連聲道謝,街道周圍響起了贊嘆聲,人人都稱這個年輕人身手很好。
我得意之余,也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我沒被受驚的馬嚇死,差點被他給嚇死了。潛意識里,我還是把他當成是一個重病的病人,剛才也居然忘記了他有一身好武功。
雖然他極少在我面前顯露,更是小氣地不願教我一招半式。
我發現我這個神偷傳人當得真失敗,改天我應該去偷偷他的武功秘笈才對,這樣也不用求他教我了。
「三少爺,你以後出手也要提前通知一聲啊!」
我抱著那名還笑呵呵的孩子走到李玄霸面前,這孩子似乎對剛才的情景一點也不感到害怕,還在好奇地四處觀望。
「姐姐——」他甜甜地叫了我一聲,頓時哄得我心花怒放。
「小家伙,可真是可愛呀!」我輕捏了捏他胖乎乎的臉頰,他卻呵呵笑著將小手伸向了李玄霸。
「哥哥,抱——」
李玄霸輕皺了皺眉,竟不搭理他。
小家伙傷心了,不依地開始哭鬧,「我要哥哥抱——要哥哥抱——」他似乎看上了李玄霸,不讓李玄霸抱一下,他就不甘心。
我翻翻白眼,「三少爺,你就忍心看著我們祖國的未來花朵,就這麼哭泣著凋零嗎?」
李玄霸眉尖蹙得更深了,「你這是什麼比方?」
「哈哈——」我朝他做了個鬼臉,暗自得意,「反正我說的話,十句你有五句是听不懂的。」
李玄霸哼了一聲,依舊看也不看那哭得淒切的小表一眼。
真是好狠心的家伙!
「小朋友乖,哥哥不抱,姐姐抱——」我試圖哄那小家伙,結果,這小表完全不給我面子,「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我不要姐姐,要哥哥——」
這一句話真是打擊到了我,比起李玄霸我就那麼差嗎?
李玄霸顯然是看見了我狼狽的神色,唇角一揚竟別過了頭去,眼楮里閃過了一絲淡淡的笑意。
「喂,你們兩個一大一小,別合起來欺負我!」
我假意朝他揚了揚拳,但心底卻是愉快的。我已經很久沒看見李玄霸的笑容了。
「小雲——小雲——」
身後忽然傳來了一道急切的呼喚聲,我連忙回過頭,就看見一名年約六十的老人家正急急忙忙朝這里趕來。
「爺爺——」小家伙停止了哭聲,胖乎乎的小手朝那老人家伸了過去。
看來,家長來了。我連忙抱著孩子走過去。
小家伙一頭撲進了老人的懷里,甜膩膩地叫著「爺爺」。
「小雲,小雲,爺爺可找到你了——」老人家已是激動得淚流滿面。
「老伯,以後可要看好你孫子啦!小孩子就喜歡到處亂跑。」
「多謝兩位恩公。」老人家抱著小孫子朝我們致謝,「老夫姓劉,家就住在這附近,還請兩位恩公上我們那里吃頓便飯,以示謝意。」
「不用啦!」我笑著捏了捏還在傻笑的小家伙的臉,「我們也不麻煩你了,這小家伙也算跟我們有緣,讓我們踫到了。」
那小家伙看了我一眼,目光卻又調轉到了李玄霸的身上。
「哥哥,抱抱——」小家伙再一次不死心地朝李玄霸伸出了小手。
我哈哈大笑,「我說三少爺,你要是不抱抱他,他可能會纏著你一輩子。」
李玄霸輕哼了一聲,依然沒搭理那個孩子。
這一刻,我似乎又看見了三年前的李玄霸,那樣的任性、那樣的孩子氣。
「兩位恩公,既然連孩子都留你們了,就留下來吃頓便飯吧!」
我正想拒絕,卻見那小家伙不知何時竟緊緊抓住了李玄霸的衣袖,看來一時半會是月兌不了身了。「好吧。」我只好答應了,見李玄霸微微皺眉,我忽然想捉弄他一下,從老伯懷里抱起孩子塞進了李玄霸懷里。
「三少爺,就讓這小家伙一嘗夙願吧!老伯,我們前面帶路。」我笑著,也不理會李玄霸鐵青的臉色,拉著老伯就往前走。
沒回頭,我也想象得出李玄霸現在是怎樣一副無措的表情了!
今天算是這三年來過得最開心的一天了。
要是每天都能這麼開心,那該多好啊!
到了劉老伯家里,我才知道這個老人家竟然是晉陽鄉長劉世龍。
在劉家吃過了飯,誰知又被劉小雲那小家伙強留了下來,留宿一夜。
李玄霸原本並不樂意,但我覺得跟這小家伙在一起時,李玄霸才稍稍顯得有點生氣,我喜歡看李玄霸被小家伙折騰時的表情。于是,私心作祟之下,我借口不舒服,便留了下來。
也許,冥冥中自有定數,歷史為了要走回它所應該走的軌道,也在暗中牽引著我的方向。
當天夜里,我正強拉著李玄霸和小家伙玩的時候,突然看見劉世龍穿戴整齊匆匆出門去了。
「劉老伯這麼晚了還出門啊?」我好奇地隨口問劉世龍的兒子劉成勝。
齊成勝是個很老實的男人,呵呵笑道︰「剛才王副留守忽然派人叫爹去一趟。」
「王副留守?」
「哦,就是我們太原的副留守王威大人啊!」
「哦。」隱隱中對王威這個名字有些印象,好像在某些歷史小說上見過這個名字,但我也沒深思,注意力全放在了李玄霸和劉小雲身上。
那個小家伙不知什麼時候又撲進了李玄霸的懷里,「哥哥,哥哥」地叫,李玄霸雖然微皺著眉,卻還是強忍著沒有推開,臉上的表情非常怪異。
我拼命忍住笑,突然覺得他現在這個樣子好可愛,也好有趣。
李玄霸忽然瞪了我一眼,似乎是示意我把那個孩子抱開,但我沒理他,目光四處亂瞟,裝作欣賞風景。
沒過多久,我就看見劉世龍回來了,臉上的神色卻很難看,唉聲嘆氣。
「爹。」劉成勝似乎也看出了不對勁,「怎麼了?」
劉世龍看了劉成勝一眼,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搖頭走進了自己屋內,就連我們也沒打招呼。
李玄霸似也察覺到了什麼,與我對視了一眼。
我和他都直覺要出什麼大事了,暗暗留了心。
深夜的時候,我翻來覆去一直沒睡著,不知道為什麼,劉世龍的表情一直浮現在我的腦海里揮之不去,心里隱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反正也是睡不著,我便披了件外衣走出門外,打算透透氣。
但當我快走到花園的時候,卻看見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站在花園門口。
玄霸?!他半夜三更來這里干什麼?不會也是睡不著吧?
我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打算嚇嚇他,誰知,我手才剛要拍向他的肩膀,不知怎的,眼前一花,竟被他反手扣住了。
我本能地想要驚呼,但嘴巴又被狠狠地捂上了。
丙然還是不能跟會武功的人開玩笑,那顯然是自找苦吃。
——你干什麼?
我用眼神質問著他,卻看見他朝我凝重地輕搖了搖頭,又看了花園里面一眼。
我一怔,有些明白了,里面有人。
李玄霸放開了我,輕輕拉著我往前走了兩步,藏身在濃密的花叢底下。
花園里,兩個人正在竊竊私語,不知在商量著什麼?
竟是劉氏父子。
「爹,你準備怎麼辦?」劉成勝的神色很凝重,也隱隱帶著焦急之色,「如果我們按王大人所說的做,那不是對不起李淵大人嗎?」
……李淵?
我不禁看了李玄霸一眼,卻見他依舊面無表情地靜靜听著。
我只好強忍下心中的疑問,繼續偷听。
劉世龍輕輕嘆了口氣,「我沒想到王大人讓我在懸甕山下設晉祠,表面上是想請李淵大人祈雨,實際上卻是想埋下重兵殺他。哎,當時我就不應該接這趟差事。」
「爹,現在後悔也沒用了。我們總該想想辦法,李淵大人雖然身為太原留守,卻從來不嫌我們出身低微,總是以禮相待,是個好官啊!我們不能害他。」
「我知道。」劉世龍再度嘆息,「可是我剛才無意中听到這件事的時候,走得慌忙,也不知撞到了什麼,被王大人看到了。雖然當時我敷衍了過去,但他似乎對我起了疑心,怕是已派人暗中盯上我了。」劉成勝急了,「但我們總不能不通知李淵大人,如果他真去晉祠祈雨了——那不是羊入虎口嗎?現在這時局已經夠亂了,難得有一兩個好官——」
劉世龍輕拍了拍劉成勝的肩膀,「成勝,你所說的,為父都知道。但你可知道,這不僅是我一個人的事,劉家一家十七口,萬一事情失敗,我們全家人可能都要賠上性命。我老了,這條命要不要也罷,但小雲才三歲——」
我听到這里已經忍不住了,事態嚴重,我不可能眼睜睜看著李淵死啊?那以後還哪有什麼唐朝?
「我去——」我急喊了一聲,李玄霸抓我不及,只能神色陰郁地看著我就這樣跑出去。
劉氏父子顯然被我嚇了一跳,面色慘白地看著我。
我呵呵干笑了兩聲,「你們別怕,其實我跟李淵大人還有些淵源,絕對不會去那個什麼王副留守那里告密。」
劉氏父子這才緩了臉色,輕輕舒出一口氣。
「蕭姑娘,你差點嚇死老夫了。」劉世龍拍了拍胸口,這時,他也看見了還站在花園門口的李玄霸,臉色又有些變了。
「李公子——」
「放心。」我半真半假地說,「劉老伯,你沒見他姓李嗎?嘿嘿,說起來,他和李淵——」
「瀟瀟!」李玄霸冷叱了一聲。
我回頭朝他做了個鬼臉,又回頭對劉世龍說道︰「這位李公子他家小姨子的表叔父的大舅和李淵是遠房親戚,所以你們就絕對放心吧!」
劉氏父子雖然被我所說的復雜關系弄得滿頭霧水,但看我信誓旦旦的模樣,也只能選擇相信我了。
原來,劉世龍跟太原副留守王威、高君雅經常有往來。晉陽已干旱月余,百姓民不聊生。劉世龍身為晉陽鄉長,在晉陽頗有威望,于是王威和高君雅便請劉世龍發動晉陽百姓,在懸甕山修建了一個晉祠作為祈雨之用。今夜王威派人請劉世龍去他家,是想商議一下請李淵去晉祠祈雨的事,結果,劉世龍卻無意中听到王威正跟下屬在商量如何埋兵暗殺李淵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