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著李玄霸一路逃出牢房。
也幸好那個李元吉不知是太過吃驚,還是因為忽然間良心發現了,竟然沒有出聲叫喚。牢房門口的那兩個侍衛很容易就被李玄霸解決了,但就當我們要逃出齊王府的後院時,李玄霸卻無法再前進一步了。
他連連受傷,又失血過多,能堅持到現在已是奇跡。
「玄霸,我背你走。」
我焦急萬分,攙扶著他冰冷的身軀,就想把他負到背上。
李玄霸卻朝我輕搖了搖頭。
「瀟,你一個人很容易逃出去。」
我緊緊咬住下唇,「三少爺,我不要忘記了,我有夜盲癥,在夜里根本認不清方向。沒有你帶路,我可能會一輩子困在這里。」
李玄霸黯沉的眼眸掠過一絲復雜之意,他輕咳了兩聲,然後反握住了我的手。
「好,我們一起走。」
他強撐著想再度站起,喉間忽然一甜,竟彎腰吐出了一口鮮血。
「玄霸——」我心痛地為他拭去唇角的血漬,「你撐著點,我們馬上就出去找大夫。」
「這里就有一個現成的大夫,你們要不要先找看一看?」
那熟悉的聲音,那熟悉的語調,幾乎像雷電一樣劈中了我。
我渾身一顫,轉頭朝聲音的來源處望去。
黑暗里,那一襲藍衫幾乎融入了黑夜之中,但臉上那燦如星子的眼眸、唇邊那帶著三分玩世不恭,七分慵懶的笑容,卻如此得奪目。
顏清。
竟然是顏清?!
淚水,在那一剎那,不可抑制地狂涌而出。
「我可不是鬼。」顏清走到我們面前,淡淡一笑,「瀟瀟,你可別被我嚇哭了。」
「你這個大笨蛋神醫,怎麼來得這麼晚?」
他沒死!
他真的沒死!
「我若不裝死,又怎有機會救出你們?」顏清輕輕一嘆。
激動與欣喜交加,我無法分清此刻自己是想哭還是想笑,但淚水卻依舊止不住。
「你又讓她哭了。」身旁的李玄霸忽然淡淡冒出了一句。
顏清撇撇唇,「她也只為我哭這一兩次了,這樣你還要吃醋嗎?」
李玄霸微微別開了眼,「只是不想你再讓她哭一次。」
顏清的眼底似乎掠過了一絲奇異的神色,卻是一閃即逝,我正想追問,卻見顏清朝我擺了擺手。
一隊巡邏士兵正朝這里走來,我們連忙藏到後院的拐角處。
淡淡的月光下,我看著顏清的背影。如果不是他背後衣料上滲出的那一大塊血漬出賣了他,除了臉色蒼白一些外,我幾乎看不出他有任何不妥。
我心里一揪。李建成那一箭射得極深,他又怎會沒事呢?可他卻帶著這樣重的傷來救我們。
等那隊士兵過去了,顏清轉過身,對我們淡淡一笑。
「現在正是走的好時機,看來王府里的人還不知道你們逃走了。」
我正想告訴他其實李元吉是知道的,就見顏清忽然步履一顛,扶住了牆頭。
「顏清——」
我一驚,正想扶住他。
他搖了搖頭,唇角依舊掛著那抹淡然的微笑,「沒事,只是傷口有點痛。我雖然沒死,但受得那一箭可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我眼眶一熱,別開了眼。
看見李玄霸正輕靠著石牆,沉默地注視著顏清。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李玄霸眼神透露著一股不為人知的哀傷。
我們終于成功逃出了齊王府。
在路上的時候,顏清忽然又顛了一下,我下意識地扶住了他的手。
那一刻,我發現他的手好冷。
一路急奔到郊外,當顏清帶我走到一間破廟的時候,李玄霸終于再也支撐不住倒了下去。我嚇得魂飛魄散,扶著他躺在干草堆里。
他的臉上毫無血色,唇色淡青,微微蹙著眉尖,額際上更是布滿了細汗。
「來,快把藥給他吃了,然後處理一下他的傷口。」
顏清遞給我一堆藥物和紗布,然後便一個人走到門口坐下,輕靠著門沿。
月光下,我瞧見了他滿臉的倦色。
這兩個男人都是因為我而受傷的,現在我應該振作起來,絕不能慌亂。
細心地將李玄霸身上的傷口處理好,喂他吃下了藥,原本處于半昏迷狀況下的李玄霸終于睜開了眼。
「瀟,去看看他。」
李玄霸輕輕地開口,目光卻是望向門口的顏清。
我捕捉到了他眼里無法掩飾的關切。
這是李玄霸第一次主動關心顏清。
「嗯。你好好休息。」我解上的皮裘蓋在他的身上,然後走到顏清身旁坐下。
「大神醫,你可不要死撐啊!」
他的臉色並不比玄霸好多少,但原本就明亮的雙眸此刻竟異樣的精神,就好像隨時會放出光彩一般。
「瀟瀟,你不要忘記了,我可是江湖第一神醫。」
顏清微側過頭,朝我淡淡地微笑。
「可是你的樣子很令人擔心。」我毫不掩飾眼底的憂慮,深深望進他的眼里,「你和玄霸,我都希望好好的,我不要再有任何一個人受傷。」
他唇角一挑,又流露出那幾分玩世不恭與慵懶,「從什麼時候開始,你竟把我和他並列放在同一個位置了?」
「你們本在同一個位置。」我很認真地回答,「玄霸是我最愛的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們兩個人本來就是一樣重要的。」
顏清坐在那里深深凝視了我半晌,我看見那雙眸子里掠過無數種情緒,有悲有喜,「瀟瀟,你說我听了你這話,該高興還是該傷心?」
他似乎想笑,卻微微蹙眉,掩唇輕咳了兩聲,我眼尖地捕捉到他眼底掠過的那絲倦意。
「讓我看看你背後的傷口。」我不放心,正想強擺過他的肩,顏清卻突然抓住了我的手。
他的眸光黑得幾乎看不見底,但我卻讀到了那雙眼眸中所藏的不舍和眷戀。
「瀟瀟,你是在擔心我嗎?」
顏清忽然一笑,竟是那一臉慣性的、玩世不恭的笑容。
都這時候了,他竟還有心思開玩笑嗎?我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你不要老是這樣,我真的很擔心你的傷——」
他輕咳了兩聲,「你好不容易擔心我了,那我就要好好享受一下。也許——也許以後就沒機會了——」
「什麼叫以後沒機會了?」我的心不禁提了起來。
「我是說——」他笑了笑,忽然伸手輕彈了彈我鼻子,溫柔而又寵溺,「你不要老是這麼瞎緊張。等玄霸好一些之後,你先帶他離開長安。剛才我給你的那些藥,足夠玄霸吃一陣子了,只要他好好休養,過不了多久,他會慢慢恢復的。」
「那你呢?」我狐疑地看著他,我怎麼老覺得他在交代什麼?
「我?」他挑了挑眉,半開玩笑,「你難道還要三人行嗎?就算你同意,玄霸也不會同意的。」
說著,他看了眼躺在干草上的李玄霸。
我急了,「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顧忌這個嗎?」
「我是說——」顏清忽然微微一蹙眉,再度掩唇咳嗽起來,但這一咳竟沒能停下來,我驚駭地看見他掩唇的指間隱隱滲著鮮紅的顏色。
「顏清——」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攤開了來。
他滿手都是血,就連唇邊還殘留著來不及拭去的血漬。
「你——你的傷——」
我顫抖著聲,擺過他的肩頭,赫然發現,他的背後早已被鮮血染紅了。
他的傷口早已崩裂了,為了不讓我擔心,所以他從剛才開始,就一直靠在門沿……我的心一陣刺痛。
「顏清,你這個騙子——」我緊掩住唇,可行忍住幾乎奪目而出的淚水。
「瀟,能不能借我靠一下?你的懷抱總是讓李玄霸靠,總有一次——總有一次要輪到我吧?」他的聲音很虛弱,卻依舊帶著笑。
我的心就像有刀子在切割一般,一刀接著一刀,好痛好痛。
「你是天底下最笨的大夫。」我輕輕地將他擁進了懷里,讓他靠好。
「瀟,原來你這麼香。」顏清用力嗅了嗅,然後滿足地閉上眼,「難怪李玄霸一受傷老是靠在你的懷里。」
「你這個色神醫,難道你這一生中就沒有正經的時候嗎?」我哽咽著,努力地以最平靜最輕松的語氣跟他說話。
「怎會沒有呢?」顏清笑了,很輕很淡的笑容,「現在就這樣讓我躺在你懷里說話,我會說出很正經——很正經的話。」
他依舊半開著玩笑,他不想讓悲痛淹沒我,即使到這一刻,他還是想用他的方法,讓我開心,讓我笑。
我深深吸了口氣,「好,你要靠多久就靠多久,一會等你好一些,我們一起離開長安。」
天幕上的月兒不知什麼時候躲進了厚重的雲層里,天地間的寒意一下子濃重起來。
「就要下雪了吧?」顏清忽然睜開了眼,看著廟外那沉沉的夜色。
「嗯。」我點頭。
「瀟,我已經沒有力氣走了。所以,我們也無法三人行了。」他的聲音很虛弱,「李建成的箭上帶著劇毒——」他說著又輕聲咳起來,好半晌,才緩過一口氣,「我——我解不了那個毒性——」
「你是神醫,你怎麼可能解不了?你是江湖第一神醫,不是嗎?」
我平靜地問著他,淚水卻再也忍不住流了下來。
「太遲了啊!」顏清在我懷里忽然輕輕笑了起來,「如果——如果我跑去解毒了——玄霸可能就已經撐不住了——而你——你可能就已經成了李元吉的小妾——那樣的話,我會殺了我自己的——」
原來……他是為了救我們,才延誤了解毒的時機。
我的心猶如萬箭穿心,痛徹心肺,幾乎讓我說不出話來。
「你是天底下,最笨的神醫——最笨的——」我已經泣不成聲了,感覺他的身體越來越冷,氣息也越來越微弱。
「顏清,如果你就這樣離開我們,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
淚水一滴滴地滑落,滴在他冰冷的臉頰上,他伸出手,輕輕拭去了我眼角的淚。
「瀟瀟,如果——如果我比玄霸早一點遇上你——你會愛上我嗎?」他唇邊的笑容是那樣的令人心痛。
我緊咬著唇,死命地點頭,淚如雨下。
顏清忽然微微側過頭,看向我的身後,「玄霸,你听到了嗎?其實——其實我就輸在……我比你晚遇到瀟瀟——」
我淚水迷蒙地回過頭,就看見李玄霸不知何時已站了起來,正單手支撐著牆,微微喘息著。
「如果你真覺得只輸在時間問題,那你就不要這麼輕易就放棄了。」
顏清笑了笑,「玄霸,你應該——應該早點跟我說這句話——」不知弄痛了什麼,他忽然悶哼了一聲,緊緊蹙起了雙眉。
「現在說也不遲。」李玄霸輕靠著牆,平靜淡漠的眼底掠過一絲復雜的傷痛,「顏清,如果你就這樣放棄了,我不會再當你是我朋友。」
顏清唇角一彎,「原來——你還當我是朋友——」
「一直都是。」李玄霸淡淡地道。
「玄霸,有你這句話,就足夠了。」顏清露出了滿足的微笑。他將目光調回到我身上,那雙如星子般的眼眸寫滿了不舍的眷戀。
「瀟,如果可以——」他輕輕靠在我的懷里,聲音里疲倦而虛弱,唇角卻帶著慣有的微笑,「如果可以活下去的話,我是不會把你讓給玄霸的——可惜——閻王爺不許我跟玄霸爭了——真是一件令人很遺憾的事——」
外面,忽然間下起了大雪。
那細細密密的雪,瞬間就把整個世界埋葬在了蒼茫的白色里。
顏清的聲音也漸漸被風雪淹沒了。
再也……听不見了……
我抱著顏清冰冷的身體失聲痛哭。
「顏清——顏清——如果我沒有闖到這個時空,你就不會死了,對嗎?」
「是我害了你!」
「是我害了你啊!」
悲痛、絕望、傷心……各種情緒在胸膛里交織沖撞著,我幾乎無法呼吸。
輕輕地,一雙冰冷的手擁住了我的雙肩,我淚眼迷蒙地抬起頭,看著面前那張蒼白憔悴的臉。
「真正害死他的人,是我。」
李玄霸眼底布滿了傷痛。
「瀟,也許,四年前你根本不應該救我。」
……
在這個雪夜,我失去了今生最重要的朋友知己。
但也同樣在這個雪夜,我和玄霸之間就築起了一道永遠無法跨越的鴻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