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樣了,什麼都不一樣了!
看著斑駁的牆、頹傾的屋舍,落離的心揪疼得緊,往事一幕幕宛若排山倒海般而來。
失憶前的甜蜜,失憶後的逗弄,關于他的一切,她每一樣都謹記在心。
「小扮,讓我自個兒進去瞧瞧好嗎?」
「這……」
出門前,大哥才殷殷交代著讓他好生瞧著落離,這殘垣斷瓦的,也不曉得安不安全,要是出了什麼差池,他怎麼面對大哥啊?
就在他遲疑之時,落離已經邁著款款步伐,步入荒宅的大廳之中。
她這兒模模,那兒瞧瞧的,細致的臉龐上,盡是充滿回憶的眷戀。
轉了一個彎,她步入書房,才一踏進那積滿灰塵的地方,她的唇便向上勾了起來。
這兒是她最常與文哥哥消磨時間的地方,文哥哥最愛在這兒抱著她細細低語,她的手輕拂過滿是灰塵的書籍和幾案。
突然間,她的眸光被一幅畫給吸引了,那畫里的人兒是她,是他親手為她所繪,可真正吸引她的並不是那幅畫,而是那畫布表面居然如此光潔,恍若時時有人照看似的。
照說,這是一座鬧鬼的荒宅,園子里荒煙蔓草叢生,架上的書更是被沉厚的灰塵所掩蓋,沒道理那幅掛在牆上的畫,還能常保如新吧!
她斂眉沉思了一會兒,舉步上前,伸手翻弄著那畫軸,那畫才被她掀起了一角,書房內的一個書架驀地往旁邊滑開。
呵,果然如她所想。
落離喜孜孜地踏入,無畏無懼地經過一條暗長的甬道。
到了走道的盡頭,她伸手就要推開眼前的暗門,耳邊傳來了熟悉的嗓音,當下,她的手停在半空中,靜靜聆听著,然而越听她臉上的笑容越僵,越听她那小小的拳兒就握得越緊……
可惡,她絕對不會讓他就這麼自毀諾言的離去。
縮回了手,落離回身,她心頭可得重新再盤算盤算。
天空飄著細細的初雪,寒風吹拂,幾片雪花夾著寒梅花瓣飄到落離肩頭。
手捧著猶冒熱氣的香茗,她輕啜一口,任那溫熱汁液滑入喉頭。
她的悠閑對應著胭兒的緊張,有如天差地別的對比。
「小姐,妳不緊張嗎?」胭兒不解地問,簡直不敢相信主子的冷靜。
雖然說,她很清楚小姐下嫁文家,心頭有著萬般的不願意,可是怎麼說對方都是小姐要相伴一生的良人,這樣的心平氣和……很奇怪吧!
「有啥好緊張的。」落離勾唇而笑,反問。
「當然有啊,妳不怕未來的姑爺是個麻子,或是缺胳臂、斷手的嗎?」
沒好氣地白了胭兒一眼,這種問題壓根就輪不到她來擔心好嗎?
先別說她那幾個兄長不可能讓她嫁一個有缺陷的人,更何況她早已經知道今天的來人會是誰,心中也已經有了萬全的對策,所以沒什麼好緊張的。
「妳想哥哥們會讓我嫁給這樣的人嗎?」
此時,遠遠一個身形算得上魁梧的男人昂然地在僕佣的引領下走近,吸引了落離的注意力。
從那透著股豪氣的臉龐,落離瞧出幾分那人的影子。
她緩緩的勾唇淺笑,一種獨特的風情盡出,退去原有的孩子心性,近日來的她益發綻放出一種沉靜的美。
「呃,也對。」她真是緊張過了頭,才會說出這種瞎操心的話來。
胭兒忍不住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腦袋,那嬌俏的自責模樣引來落離一陣輕笑。
「小姐,妳的心情很好喔!」
最近小姐的笑容變多了,而且都是那種發自于內心的笑容,讓人欣喜,也讓人覺得奇怪。
小姐不該是夜夜垂淚的嗎?畢竟不能與所愛之人結為連理,對女人可是一件傷心欲絕的事耶!
「怎麼,我不笑,難不成該哭嗎?」落離好笑地挑眉問道。
胭兒手忙腳亂的擺手搖頭,急急的否認著,「不不不,小姐還是笑起來好得多,只是……只是……小姐確定自己不是強顏歡笑?」
「強顏歡笑?!」頗覺玩味的重復著這四個字,她的眸中倏地閃過一抹精光。
她何必強顏歡笑,早就已經下定了決心,這輩子除了他之外誰也不嫁。
現在不過是達到這個目的的一個過程罷了。
在她與胭兒這一來一往的對話當中,南宮修武已經在僕佣的帶領下來到她們面前。
「倉姑娘,在下有禮了。」他挺直身軀,抱拳為禮。
「文公子不用客氣,坐下來喝杯茶吧!」瞧著他那張和文哥哥有些相似的臉龐,落離對他親切得宛若對待家人,而不是一個即將成為她的夫婿、她該不熟悉的陌生人。
對于她那落落大方的態度,南宮修武的心中雖覺詫異,可卻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依言坐下,靜靜審視著她。
她……和大哥口中的她很不同。
他自小就被爹娘送去天山學藝,對于倉家人來說自然算是個陌生人,對于落離的了解也多半是在與大哥往返的家書中得知。
在大哥的形容中,她不該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嗎?
怎麼這會在他瞧來,卻覺得她嬌俏的外表下隱然散發著一抹聰慧。
淺笑盈盈地迎視他的注目,落離朝胭兒交代道︰「胭兒,去拿些點心來款待文公子。」
「倉姑娘有話想說?」待胭兒身影消逝後,南宮修武開口問,他明白點心不過是支開女婢的借口而已。
「嗯。」她一頷首,也不拐彎抹角,直接開門見山地問︰「他好嗎?」
被這麼猛然一問,他為之愕然,望著她好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也只能勉強地吐出一字,「誰?」
「你的大哥,我未來的夫婿,南宮修文。」篤定的語氣、篤定的態度,她讓他驚愕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妳……」
「我知道你是誰,文家不過是南宮家的延伸,這點我沒說錯吧?」一點講廢話的意願都沒有,她直接點破。
迎著她晶亮的目光,南宮修武的驚愕逐漸轉化成笑容,而那個笑容不斷的擴大再擴大。
這次只怕連心思細膩的大哥都看走眼了吧,落離這個姑娘家早已月兌了稚氣,不再是只懂頑皮的小女孩了。
「嫂子!」他突兀地喚了一聲。
她也沒回避,就這麼大方地接受了他的稱呼。
「如果我猜得沒錯,想必妳會答應這樁婚事,是因為早已明白我的身份而另有盤算對吧?」
南宮修武有一個強烈的直覺,或許從很早以前,她就已回復記憶,只是隱忍不說罷了。
「嗯。」面對他的臆測,她輕輕頷首。
「那……敢問嫂子心中有何盤算?」一種興奮的情緒在他的心底蔓延,想到可以好好地玩玩那個除了面對心上人外,幾乎喪失所有七情六欲的大哥,他就覺得開心。
「嫁給你。」簡簡單單的三個字,讓他的嘴驚愕得圓張,好半天闔不起來。
「不會吧?!」這是什麼見鬼的計策啊?他會來提親只不過是不想讓旁人捷足先登,替大哥佔個位子而已。
無論如何他可都沒膽娶嫂為妻,他又不是不想活了。
一朵笑花在唇瓣綻開,落離晶亮的眸子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
當然不是真嫁,可是卻得弄得逼真,她就不相信他真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別嫁,如果真是這樣,她也不會強求,反正她早已打定了主意,除了他,一輩子誰也不嫁,雲游四海去。
「妳不會是認真的吧?」瞧著她的臉色、眼神,南宮修武的心中頓生不祥,他哀嚎的問道。
「是認真的會有婚禮,但是新郎官不是你。」
呼,心中懸著的一塊大石終于放下,他臉上換上躍躍欲試的神采。「那妳打算怎麼做?」
「什麼都不用做,只要讓你大哥知道你即將迎我過門。」
「這樣就行了?」他失望的問。
「對,這樣就行了。」很多事不用做太多,點到即止便知真意。
唉,無趣!還以為會有好玩的呢!
「你別以為這樣很無聊,什麼都不做搞不好更有趣。」沒有漏看他的失落,落離好笑的道。
「怎麼個有趣法?」
「看過你大哥失控嗎?」若是一切都如她所料,也在她的掌握之中,那麼不但南宮家的沉冤得雪,她與他也能相伴一生。
「倒還真的沒有耶!」仔細想想,大哥他真的是一生都冷靜慣了,就連當初被打入天牢時,他也沒有失控。
「那麼我相信,這次你應該可以得償所願。」
應該有機會吧!如若沒有,就代表他們之間緣份真的盡了,果真如此,她也就不強求了。
依然是那一襲與夜色合而為一的黑色勁裝,南宮修文輕悄悄地落地。
站在門前,他那幽深的目光滲上濃濃的思念,他知道只要他一推門,便能見到那個令他朝思暮想的人兒。
可是……見了又有什麼用。
以他現在這種見不得光的身份,就算見了,也不能改變什麼吧!
腦際竄上這抹念頭,他霍然地回身,他今天夜訪倉府並不是為了來見她一面的。
會來到這獨屬于她的小樓前,只是因為他壓抑不住心頭的渴望。
即使隔著門窗,但只要能感受到一點點她的氣息,那就足堪安慰他心頭的思念了。
深吸一口氣,鼻端彷佛竄入那獨屬于她的馨香,南宮修文俊逸的臉上滿足地勾起一抹笑。
正當要離去之時,身後的門扉忽爾吱嘎一聲的被推了開來。
「文哥哥,過門而不入,似乎不是你的作風喔!」語調輕快的調侃其實夾雜著濃濃的失望。
原本,她還以為他或許會進來瞧她一眼的。
听到那聲文哥哥,他的渾身一震,如果原本他還有所疑慮,這一刻他可以清楚的確定,她已憶起一切。
或許在更早以前,在夜探相國府的那一夜,他就應該發現了,只是他那時一心記掛她的安危,所以沒有多想。
「妳……還好嗎?」甚至不敢回頭瞧她一眼,就怕心頭的牽掛更深,他只能澀然地問道。
「身上的毒解了,但心上的毒卻無藥可治。」落離幽幽地對著他的背影說。
「傻瓜,哪來的心毒啊?」他含笑而道,心卻是緊緊地揪在一塊的。
「昔日情愛便是心毒。」即使一再告訴自己要勇敢,可是她卻仍不免哽咽。
「那便遺忘吧。」
遺忘?!多麼簡單的兩個字呵,可若真能忘得了,當初她又何必以死相隨。
難道,他能忘?
「你希望我忘?」原本還算平穩的聲調倏地拔高,置于身側的雙手激動的緊握,即便銳利的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之中,亦不覺得疼痛。
「我不希望,可是很多事不是我能控制的。」他不能自私的要求她一輩子跟著他東躲西藏,隱姓埋名的過日子。
而只要南宮家的罪名一日不能沉冤昭雪,那麼他後半生就注定過著這樣的生活。
他也很想緊緊將她擁在懷中,一輩子都不放手,可是這樣自私的行為,他做不到。
「你……甚至不願努力?」心頭泛起一陣寒意,剛才有那麼一瞬間,與他隔門對望,她還天真的奢望,他會為了他們之間的深情摯愛不顧一切。
但她失望了。
心痛著,然而她仍不想放棄,所以她才開了門。
「有些事不是努力就可以的。」世事總是弄人呵!
「即使我嫁給南宮修武,成為你的弟媳,你我一輩子都得面面相對,這樣的結果你也心甘情願承受?」
「妳……何必這樣折磨自己呢?」他受折磨無所謂,但見不得她受委屈。
「在三年前,在你身穿紅蟒袍站在我身旁時,我就已經認定你是我的夫婿、我的天,後來雖然世事弄人,可我心志依然不變,我們不能朝夕相伴也無所謂,能成為你的家人,可以時時見你一面,也是好的。」
她說完,一陣窒人的寂靜驀地籠罩在兩人之間,良久良久之後,一聲輕嘆才打破這股寂靜。
「我想或許修武能給妳妳想要的生活也不一定。」他太明顯了,在官場上闖蕩過,認得他的人不少。
至于打小就在天山學藝的修武,沒幾人知曉他原本身份、來歷,而且他相信修武是條漢子,不論為何原因而娶,一旦娶了落離,便會給她最好的生活,衣食無虞,安全無慮。
听著他的話,落離忍不住倒抽一口氣,他竟然……
縴細的身子倒退了數步,直到倚著了門扉,勉力支撐著。
「妳保重,我走了。」南宮修文的身影跟著快速的消失在她的眼簾之中。
從頭到尾,他始終沒有回過頭來瞧上她一眼,他……真的絕情斷愛了嗎?
淚潸然滑落,她真的不相信這會是他們之間的結果,她要賭到最後,否則怎能甘心……
離開了小院落,憑著舊時的記憶,南宮修文來到一片黑暗的書房,推開了門,從懷中掏出一本賬冊,安置桌上,便轉身準備離去。
最近倉家也不知道為什麼,總在暗中出手相助。
朝庭中也有里應外合之人,他仔細思考過後,覺得不如由倉家來交出這本賬冊更為妥當。
能做的他都已經做了,不論結果如何,從此飄然遠走、浪跡天涯應該是他最好的選擇了。
誰知他的手才觸到門扉,身後便響起一記沉沉的嗓音──
「你就這樣走了嗎?」
隱身黑暗的人影忽爾現身,南宮修文的手停住不動,沒有回頭。
「你知道我要來?」被發現行蹤,他沒有驚慌,靜靜地反問道。
「可以猜得出來,你若聰明,便應該這麼做。」
「你還是一如以往的料事如神。」推開門,留下這句話後他準備離開。
「就這麼走了,不會舍不得?」雖然因為他帶給落離種種磨難,倉勁離很難心平氣和的對待他,可是念及往日情誼,什麼不滿都稍後再說吧。
「舍不得也得舍。」
「即便,她即將嫁的是你的親弟弟。」
「你……」南宮修文倒抽一口氣,倏地回身不敢置信地瞪著他。
他知道一切,卻還任著落離胡來?
「剛剛才弄清所有來龍去脈的。」倉勁離好心的給了他一個答案。
南宮修文那寧願舍棄,也不願拖累落離的做法搏得了他的好感,讓他重新審視這對有情人的未來。
「既然知道,你不阻止?」
南宮修文嘆了口氣,他想過不管他的小離兒嫁給誰,只要那男人能給她幸福,他都可以接受,畢竟此去或許永世不再相見。
可若是她嫁給修武,要和她從此斷了音訊、要他斷了心中奢念,便是難上加難。所以答案是是的,他是不願這件事成真。
「以離兒的性子,要阻止難吧!」
從知道真相後,倉勁離才愕然發現,離兒已經不是可以任由他們操弄的小女圭女圭,他知道自己應該學習放手了。
成親這事,或許會是一個好的開始吧!
「你……」這是怎麼回事啊?
他這個做兄長的,難道真的打算任由落離瞎搞嗎?
一股不知打哪來的火氣沖上心田,南宮修文隱忍不住地對著他吼道︰「你究竟知不知道,她的決定其實是在埋葬自己的幸福,她並不愛修武啊!」
「愛與不愛不是我能干涉的,若是落離堅持要嫁,我也只能送她出閣。」
含著不可思議的眸光直勾勾地瞪著他,南宮修文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真的被弄胡涂了,怎麼他有一種感覺,覺得倉勁離好像有意撮合他與落離。
但……這是不可能的吧!
當初逼他立誓不再糾纏落離的人是他,沒道理現下他會改變心意,尤其是不久前他又害離兒身陷險境。
「反正關于你和落離的事,我話到此,至于南宮家的沉冤,我會替你想辦法,只是南宮修文這個名字怕是永遠不能再出現在這世上了。」
當年的偷天換日可是欺君之罪,縱使他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讓南宮修文再大剌剌地活過來。
不過那也很好解決,改名換姓、他鄉生活就成了嘛!
以前,或許是他們都想得太復雜了,才會讓落離傷心難過了這麼久,其實落離這陣子的行為已經清清楚楚地告訴他們──
只要有心,什麼都辦得到。
「你……」腦子里一片紊亂,向來辯才無礙的南宮修文頓時成了個道道地地的啞巴。
張著嘴,好半晌吐不出一句話來,這時,倉勁離又開口了──
「對了,南宮家那鬧『鬼』的荒宅我已經買下來,正在大興土木改成別館,若是將來有空,你不妨回來小住。」
呃……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為什麼整件事好像都反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