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當家,下堂去 楔子

成串的珠簾被人掀了起來,原本沉浸在書冊中的俏人兒被那珠玉撞擊聲給驚擾。

一抬頭,臉上頓時笑花燦燦。

匆匆地起身,荊靈香快速的繞過書案,迎向來人,口中驚喜地喊道︰「娘,你怎麼來了?」

望著那張幾乎沒有表情的臉龐,她興奮的步伐不由得頓住,不敢造次。

她當然沒有忘記,當年為了家計,她偷偷模模地瞞著娘親,自作主張的將自己賣進赫連家做童養媳,讓她很不諒解。

只是她以為經過這些年,對她始終不聞不問的娘親終于懂得她的苦心,所以才特地來赫連家瞧她的,但娘親冷然的態度卻告訴她,似乎不是這麼回事。

「娘……」她遲疑的再喚,伸手,想拉過娘親坐到椅子上,可誰知對方卻一個側身,開避她的親近。

「我今兒個來,是要跟你講件事的。」

面對久違的女兒,慕玉蘭不只面冷,口氣更是冷得像冰,完全沒有一絲慈母該有的溫暖。

「娘要說什麼?」

在這一瞬間,荊靈香已經可以肯定,娘親來絕對不是因為想念她,更不是原諒了她的無奈之舉。

可是她又能有什麼選擇呢?

當年,爹因為承受不了經商失敗的打擊,自謚而亡。

兄長接獲消息,從江南匆匆趕回奔喪,結果卻半途遭遇盜匪,也跟著喪命。

身為家中的長女,她必須想辦法讓一家溫飽。

時逢京城中瘟疫肆虐,城里幾個大戶的獨生子都被仙雲大師斷言,若不立即娶進陰年陰月陰日生的極陰之女為妻,只怕會早夭。

可為人父母者,若非饑寒交迫的,誰願意將女兒嫁給會早夭的男人,所以柳媒婆才會找到城南的貧民窟來。

偏巧她的命格便是至陰,于是想也不想的把自己賣了。

豈料,娘一听她將自己賣給赫連家,便發了狂似的打她,甚至逼著她退聘。

她怎肯放過這個能讓荊家大大小小唯一活下去的機會,娘就硬生生地將她趕出家門,從此不認她這個女兒。

即使後來她拿著許多的銀兩接濟家里,讓幾個弟妹都能長大成人。

在娘的眼中,她依然像是陣空氣似的……

「我要你,想辦法殺了赫連又槐。」冷眼望著荊靈香,慕玉蘭的話驚悚得讓人覺得自己一定是听錯了。

「娘,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先別說赫連家這幾年對他們家的幫助,就說她雖然還未與赫連又槐圓房,可她終是赫連家明媒正娶的媳婦。

娘竟然開口要她親手殺了自己的夫婿?!

「為什麼?」她訥訥的問道。

即便萬分清楚自己根本辦不到娘親交托的事情,她總得問清楚娘要她這麼做的理由,畢竟,事出必有因不是?

「因為赫連家是我們荊家的仇人,當年就是他們不顧情份的逼死你爹,要不是他們硬是爭奪織錦的霸主之位,你爹又怎會逞那一時之氣,囤下萬匹織錦,豈料那批貨卻被蟲蛀鼠咬,咱們家就此一敗涂地,最後你爹還賠上一條命。」慕玉蘭咬牙切齒的說,眼中驚人的恨意令人望之卻步。

「什麼?!」荊靈香驚詫地低喊。

這一定不是真的吧!

如果這是真的,當年娘就該說了,這樣她也不會硬要嫁進赫連家。

「赫連家就是害死你爹的罪魁禍首。」

「如果這是真的,為什麼你當年不說?」荊靈香問出自己的疑問。

「我阻止過你的,可是你堅持,既然你堅持,我轉念一想,這也沒啥不好,等到你成了赫連家的人,要鏟除他們的性命不就更簡單了嗎?」

「娘!」荊靈香低喝一聲,阻止她再說下去。

她不想听……

原來這就是娘今天來的目的嗎?

因為要來告訴她這段陳年往事,然後要她去報仇。

原來,自始至終,她在娘的心目中,不過是一顆棋子。

難怪這些年她從來不關心她在赫連家過得好不好,一心盲目的只想利用她報仇。

這幾年來,身為赫連家的媳婦,她十分清楚,赫連家為商一向誠信正直,即便娘說得咬牙切齒,但她可以听出,恐怕爹的意氣用事,才是造成他失敗的主因。

雖說做不來完全不怨,但她卻不認為赫連家有誰該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

「我不能這麼做。」搖了搖頭,她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娘親的要求。

「為什麼?」眸中氣怒更深,慕玉蘭瞪著荊靈香的眼神不像看著親生女兒,反而像是仇視著一個宿敵。

「是爹自個兒意氣用事,拿著全部身家去賭一個虛名,所以才會一敗涂地,赫連家有什麼錯……」

話聲未落,一記重重的巴掌甩上,紅艷艷的五爪印子硬生生地烙在她的雪頰上。

「你忘了你爹是怎麼死的?」慕玉蘭厲聲質問。

忘不了,可她卻不能任意將仇恨轉嫁到旁人的身上。

「你忘你大哥是怎麼死的?」不等女兒開口,慕玉蘭再問。

忘不了,可那跟赫連家又有何關系?

大哥是被盜匪殺死的,那些盜匪並非赫連家派去的不是嗎?

「你……」慕玉蘭氣急敗壞地瞪著僵得像是個木偶的女兒,突然間她一臉恍然大悟的道︰「我知道了,你不願手刃仇人是因為你舍不下目前養尊處優的生活,和錦衣玉食,是不是?」

所以面對父兄的慘死,她才不怨、不恨,這個沒心肝的女兒啊!

「娘,我並非舍不下。」事實上,在知道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她已經決定舍下。

她不想報仇,並不代表她能淡忘一切,所以她會離開。

「住嘴!」哪里听得進她的話,慕玉蘭冷聲斥喝。「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考慮,如果你不願意替你父兄報仇,那麼荊家就沒有你這樣的女兒。」

慕玉蘭毫不猶豫的切割,像是一把銳利的箭,筆直地插進荊靈香的心坎里,已失血色的唇蠕了蠕,但撂下狠話的慕玉蘭卻不給她開口的機會,轉身走人。

「娘……」望著娘親那決然的身影,荊靈香的一顆心不住地往下沉去。

棋子,她竟然只是一顆棋子而已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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